车子在小区楼下停稳。
“薇姐，我今晚想自己待一会儿。”顾翎在李薇开口前先说了话。
李薇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观察：“怎么了？今天被宋蔷气到了？”
“不是，”顾翎摇摇头，但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就是累了，不想说话。”
李薇看着她苍白无力的脸色，沉默了几秒后说：“行，那你早点休息。明天上午十点造型师会过来。”
“好。”
顾翎推门下车，走进电梯，镜面里映出她自己的脸，妆容精致，眼神空洞。她按了负一层的按钮。
电梯门再次打开，她走进停车场，找到自己那辆很少开的白色玛莎拉蒂。坐进驾驶座，她给陆清川发去一个地址。
是一家位于法租界的清吧，名字叫“琥珀”。
【半小时后到。】
顾翎知道陆清川会来。
“琥珀”藏在一条种满梧桐树的小马路深处，没有招牌，只有一扇厚重的木门。顾翎推开门，暖气、爵士乐和威士忌的香气一同扑面而来。
吧里人不多，灯光调得很暗，每一桌都像一座孤岛。
她选了吧台最角落的位置。酒保认识她，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老样子？”
“不了，”顾翎说，“给我一杯金汤力。再准备一杯纯饮的威士忌，山崎12年，加冰球。”
“好的。”
顾翎脱下风衣，里面是一件简单的黑色真丝衬衫，头发披散在衬衫上，更显慵懒。她看着酒保在她面前的杯子里放入青柠角和冰块，倒入金酒和汤力水，气泡嘶嘶升腾。
她没有碰那杯酒。她在等。
大约十分钟，木门再次被推开。陆清川走了进来。她穿了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外面套着一件同色的工装夹克，整个人融在酒吧的色调里，但又因为那份独特的清冷气质而格外醒目。
她在顾翎身边的空位坐下，顾翎将那杯准备好的山崎推到她面前。晶莹剔透的冰球在酒液里缓慢旋转。
“我猜你会喜欢这个。”顾翎说。
陆清川看了一眼那杯酒，然后看向顾翎。她的眼睛很好看，丹凤眼，眼神很深邃，像她的人一样看不透。
“为什么？”她问。
“你的咖啡，层次很丰富，回味悠长，”顾翎端起自己的金汤力轻轻晃了晃，“这款酒也一样。”
陆清川没说话，她端起酒杯感受着杯壁的冰冷和酒液的重量。
“今天碰到宋蔷了。”顾翎忽然开口，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紧要的小事。
陆清川抬眼看她，这件事情对她来说确实无关紧要。她听说过宋蔷。锐利，锋芒。
“她跟我说，甜美风演久了其他风格会找不到感觉。”顾翎的语气带着自嘲，“她说对了。”
她以为陆清川会说些什么，比如安慰，或者附和着骂一句。但陆清川安静地听着然后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那是演吗？”
顾翎愣住。她看着陆清川，对方的表情平静无波。这个人说话总特别犀利，犀利得仿佛她能看穿。
“难道不是吗？”顾翎反问，“在镜头前笑，在红毯上笑，在采访时笑。笑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那是你的工作。”陆清川的语气平淡，“就像我冲咖啡，需要控制水温和流速一样。那是技术，不是表演。”
顾翎发现自己无法反驳。陆清川总能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剥开自己伪装起来的包裹在事物表面的那层感性糖衣，露出里面不管是坚硬还是脆弱的内核。
“所以，在你看来，我那天在影棚里拍不出来，只是技术出了问题？”顾翎问。
“不，”陆清川端起酒杯喝了第一口，“是你把技术和自己混淆了。你试图用自己去完成技术的工作，所以你累了。”
顾翎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种发自内心带着无奈的笑。
“陆清川，”她说，“跟你聊天，要么会被气死，要么会想通很多事。”
“哪一种？”
“后一种。”顾翎凑近了她一些，她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半臂之内。她能闻到陆清川身上干净类似冷杉的清冽气息，混着一点那杯威士忌的麦芽香。
“那你呢？”顾翎的声音压低，带着危险的诱哄意味，“你冲咖啡是技术，拍照呢？拍我也是技术吗？”
陆清川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她眼神里的焦点涣散了一下。
“是。”很简洁的回答。
“我不信。”顾翎视线从陆清川的眼睛，滑到她的嘴唇，再到她握着酒杯那骨节分明的手。
“你拍那张照片的时候，不是在完成工作。”顾翎的语气笃定，“你在看我。”
陆清川沉默地喝了一口酒，她移开视线，看向酒保身后那排琳琅满目的酒瓶，似乎在研究它们的标签。
回避的信号。顾翎捕捉到了。她换了个话题，语气变得轻松起来：“除了开咖啡馆和拍照，你还做什么？”
陆清川思索片刻：“看书，开车去没人的地方。”
“一个人？”
“嗯。”
“不会觉得无聊吗？”
“为什么要觉得无聊？”陆清川反问，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独处是常态。”
“对我来说不是，”顾翎坦白道，“我的生活里永远塞满了人。经纪人，助理，造型师，合作方……我甚至不记得上一次完完整整一个人待超过二十四小时是什么时候……和什么感觉。。”
她不是抱怨，而是在陈述，语气里的平静和她说今天吃了沙拉一样没有起伏。
陆清川转回头重新看她，在昏暗的灯光下，顾翎的脸柔和而疲惫。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陆清川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却又刻意回避的问题。
顾翎笑了。她等的就是这个问题。她伸出手，食指指尖试探性地碰了一下陆清川放在吧台上的手背。
陆清川立刻就将手收了回去，视线也转向那排酒，她握住了自己的酒杯。回避的姿态显而易见。
“因为你这里，”顾翎的手指在空中顿了顿，然后指向陆清川，“很安静。”
直白而滚烫，带着不加掩饰的**和好奇。
“陆清川，你在害怕什么？”顾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魅惑，“怕我，还是怕麻烦？”
陆清川转过头看着她看了很久，理智即将跟着顾翎的声音跑远。她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拿出手机付款，正好是两杯酒的价钱。
“时间不早了。”她丢下这句话，没有看顾翎，转身就走。
陆清川步伐很快，她在逃离一个即将失控的现场。
顾翎坐在原地没有动，拿起自己的那杯金汤力，冰块已经化了大半，酒味淡了许多。她喝了一口，只觉得满嘴都是汤力水苦涩的味道。
她望着木门的方向笑了起来。
原来不是不怕，只是藏得太深。
陆清川在车里坐了很久很久。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酒吧那扇厚重的木门。她能想象出门后顾翎脸上的表情，或许是得逞的微笑，或许是意料之中的平静。
她逃了。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烦躁。她不是一个会逃跑的人。她习惯面对问题，分析问题，然后用最有效最安静的方式解决问题。
但顾翎不是一个可以用逻辑分析的问题。她是一阵没有预兆的风，一股无法被量化的热流，她带着侵略性的香气不由分说地闯进她秩序井然的世界。
“你在害怕什么？”顾翎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她害怕失序。害怕那份一直被自己维护着与世界恰到好处的疏离感被打破。顾翎太危险了，她的每一次靠近，每一个眼神，都在挑战着底线。
陆清川回到家，她不想开灯，在黑暗中换了鞋。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她拿出来，屏幕的光刺痛了眼睛。
是顾翎。
【说好了我请你。】
陆清川看着这行字，仿佛能看到顾翎说这句话时嘴角带着的笑意。她没回复，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玄关的柜子上，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温热的水从头浇下。
她需要冷静。
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处理。不回复，不接触，让这次冲动的会面像从未发生过一样，等到自然冷却，然后被遗忘。
第二天清晨，陆清川像平常一样来到“静隅”，打开店门，空气里还是昨夜残留的咖啡香。她打开音响，低回的爵士音乐缓缓流淌。
这里才是她的世界。安全，可控。
她擦拭咖啡机，检查咖啡豆的库存，做着开店前的一切准备工作。这些重复而熟悉的动作让她感到安心。她几乎已经忘记了昨晚那种危险的感觉。
但危险不会因为你的回避而消失，她只会在阴影中积蓄，直到你不得不转身面对。
放在吧台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陆清川擦干手拿起来看。还是顾翎。
【给你介绍生意好不好呀？】
这个调调带着撒娇似的亲昵，和她本人那御姐的气场截然相反，却又奇异地和谐。这更像她营造给大众看的甜美视角。
陆清川皱起眉。她猜不透顾翎想做什么。这是一个圈套，一个包装精美让她无法拒绝的圈套。
她本能地想再次无视。但“生意”这两个字将她们之间暧昧的拉扯瞬间拉回了一个专业且正当的轨道。作为一个店主，她没有理由拒绝一笔生意。
她最终扣了四个字：【什么生意？】
信息几乎是秒回。
【明天早上九点前，五十杯美式，送到我们公司。地址是……】
顾翎发来一个市中心顶级写字楼的地址，那是她所属的模特经纪公司的所在地。
【我们有个秀场活动要开准备会，请大家喝。可以吗，陆老板？】
陆清川看着屏幕，已经能想象出她打“陆老板”这三个字时的眼神。笑意，危险。
她把私人领域的交锋转移到了她最擅长的公众领域。她用一笔订单堂而皇之地发出一份邀请，一份让陆清川无法拒绝进入她世界的邀请。
陆清川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可以找借口说人手不够，或者咖啡豆库存不足。但这些借口在顾翎面前只能展现出她的刻意，像是在承认她的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