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川思考了很久。
【可以。需要发票吗？】
这是一个商人对一笔订单的确认。简洁，冷静，专业，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她抹去顾翎信息里所有暧昧的附加信息，当做一笔纯粹的交易。
【要。抬头写我名字。】
顾翎的回复让陆清川皱起了眉。她用公司的名义下单，却用自己的名字付钱。处处都透露着她为她而来，与公事无关。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陆清川已经站在了她的吧台后。她没有叫店里兼职的小妹妹来帮忙，她选择一个人完成。五十杯美式对一家精品咖啡店来说不是一个小单子，这意味着她一个人，需要五十次研磨，五十次萃取，五十次加水，五十次封盖。
磨豆，压粉，萃取。咖啡机低沉的声音让她无暇顾及关于顾翎的事情，她只是在完成一份工作。深褐色的咖啡液带着浓厚的油脂流入杯中。空气中弥漫的咖啡香气被无限放大。
八点半，五十杯美式套着印有“静隅”logo的纸杯放在四个大号的纸箱里，她把箱子一一搬进后备箱。她看着这几个箱子，第一次觉得自己牧马人的后备箱或许不够大。
顾翎公司所在的写字楼是这座城市最昂贵的地标之一。
陆清川把车停在门口的临时停车位，给顾翎发了条信息。
【到了。楼下】
顾翎的电话打了过来。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同样带着嘈杂的人声和音乐：“陆老板效率真高。”
“咖啡在车上，怎么拿上去？”陆清川直截了当问，语气听起来公事公办。
“五十杯咖啡很多吧？”
“四个大箱子。”
“那你一个人肯定拿不了，”顾翎的语气理所当然，“这样，我让我助理下去帮你，你等她一下哦。”
“你让她带个推车下来就行。”陆清川的计划是把咖啡交给助理，然后马上离开。她不想上去。
“推车？”顾翎轻笑了一下，“我们公司可没有那种东西。你等一下，小赵马上到。”
电话被挂断，陆清川再次感受到那种被对方牢牢抓住的无力感。
几分钟后，小赵一路小跑着从旋转门里出来，她看到陆清川眼睛一亮。
“陆老师！早上好！”
“你好。”陆清川点了点头打开后备箱，“东西在这里。”
小赵看着四个大箱子有些犯难：“这个……我们两个人一次也拿不完吧……”
陆清川正想说“你分两次”，她的手机又响了，还是顾翎。
“小赵到了？”
“嗯。”
“上来吧，”顾翎在那头笑，“别折腾了，你们俩直接坐货梯上来吧，快一点。我在27楼电梯口等你们。”
陆清川的眉头皱了一下。上去，意味着要进入顾翎的地盘，意味着这次交易将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关于她私人的色彩。
“放前台就可以，”她提出最安全的方案，“让她们签收。”
“别呀，陆老板，”顾翎的语气带上了一点嗔怪，像是在抱怨她的不近人情，“五十杯咖啡呢，前台哪有地方放。再说，我还没付钱呢，你总得让我当面结账吧？”
“可以转账。”陆清川坚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顾翎的声音再次响起，轻飘飘的：“陆清川，上来。”
她连名带姓地叫她，不是“陆老板”，不是询问，是命令。
没过两秒她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诱哄。
“就当帮我个忙。同事们都等着你的咖啡提神呢。如果大家觉得好喝，我下次还可以给你介绍生意，我们公司活动很多的。”
她把所有退路都堵死了。拒绝，就等于不通情理，等于放弃了潜在的商业机会，等于明确地告诉她“我不想看见你”。
“……好。”她是被迫的，陆清川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她和小赵一人搬了两个箱子，从员工通道走向货运电梯。箱子很沉，几十杯咖啡的重量压在手臂上，但陆清川面无表情。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即将到来的那场会面上。
“陆老师，真不好意思，还让您亲自送上来。”小赵气喘吁吁地说。
“没事。”
顾翎用一种让她无法拒绝且带着商业逻辑的温柔攻势，成功地将她从自己的安全区一步步引诱到了她的主场。
“叮——”27楼到了。
暖气扑面而来。里面是一个巨大明亮又充满人声的开放式空间。工作人员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衣架上挂满了华丽的秀场服装，化妆桌前坐满了人，空气里混杂着发胶和香水味。
而在这一切喧嚣的中心，顾翎正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件白色卫衣和牛仔裤，扎着一个马尾，脸上没有妆，干净得像个邻家女孩。她看到陆清川，眼睛弯了起来。
“辛苦了，陆老板。”她笑着说，十分自然地伸手想去接陆清川手里的箱子。
陆清川没有动。她看着顾翎伸过来的手，那双手很美，手指纤长，骨节匀称，此刻正准备接过一个装满纸杯和滚烫液体的沉重纸箱。
“不用，”陆清川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很重。”
她的反应在顾翎的意料之中。顾翎自然地收回手，笑着对周围带着好奇目光的高挑模特们说：“都看什么呢？咖啡来了，自己过来拿。”
她带着陆清川向里面走去：“陆老板，这边。”
陆清川抱着箱子跟在她身后。顾翎的背影很纤细，她穿梭在挂满华丽礼服的衣架和摆满化妆品的桌子之间，熟稔地和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打招呼。
“Coco，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超好喝的那家咖啡店老板？”一个年轻的男模特探过头来好奇地打量着陆清川。
“对啊，”顾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陆清川，眼里的笑意藏不住，“陆老板亲自送来的，大家快来尝尝。”
陆清川对那男模特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的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片场的路人，周围的一切都很鲜亮喧嚣，而她格格不入。她脑子里只想放下东西，收钱，然后离开。
顾翎把她带到一张空着的长桌前。
“放这儿吧。”
陆清川和小赵把四个箱子都放在桌上。一群人立刻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道谢。
“谢谢Coco！”
“哇，好香啊！”
“我也要我也要！”
顾翎大气地招呼：“别客气，人人有份。今天开会辛苦，提提神。”
她自己也拿了一杯，拔出小塞子，热气和香气一同冒了出来。她喝了一口，然后眯起眼睛看向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孤立的陆清川。
“陆老板，”她朝她举了举杯子，“你的手艺，名不虚传。”
陆清川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只觉得吵。她拿出手机，点开计算器，准备算账。
“我们去那边结账。”顾翎又拿了一杯咖啡，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茶水间。
陆清川跟着她走进去。茶水间很小，关上门后外面嘈杂的人声被隔绝了起来。
“多少钱？”顾翎把咖啡放在流理台上看着她。
陆清川报出一个数字。
“好。”顾翎拿出手机，陆清川看到她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她想起这双手昨天的触碰。
陆清川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确认，钱已到账：“钱收到了，”她把手机揣回兜里，“我先走了，发票回去给你开。”
她的任务完成了。交易结束，她没有理由再停留一秒。
“等等。”顾翎叫住她。
她从流理台上拿起那杯还没开封的咖啡，递到陆清川面前：“你的。”
陆清川看着那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咖啡，她没有接。
“不用了，我店里还有事。”拒绝地很干脆。
“你忙了一早上，一杯都没喝吧？”顾翎坚持，手臂没有收回，“就当是我请你的。我不是说我还欠你一杯吗？现在还你。”
僵持了几秒，陆清川接过了那杯咖啡。杯身温热，是她十分熟悉的温度。
“谢谢。”她低声说，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我送你下去。”顾翎跟了上来。
“不用。”
“我怕你迷路。”顾翎的理由找得天衣无缝。
她陪着她穿过宽广又嘈杂的空间走向电梯间。一路上，不断有人和顾翎打招呼，而顾翎大方地微笑点头。
两人站在电梯前，谁都没有说话。
“今天谢谢你。”顾翎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是生意。”陆清川强调，这是她最后的防线。提醒她也提醒自己，她们之间只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门缓缓打开。
陆清川正准备走进去，顾翎忽然往前凑近了一步，她的视线落在陆清川因为搬箱子而变红的手指上。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像一句耳语，带着她温热的气息。
“陆清川，”她说，“你送咖啡的样子，也很好看。”
陆清川愣了一瞬。这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下意识往旁边撤了一步，然后走进电梯。
顾翎站在原地看着她，脸上带着专属于她的温柔笑意。金属门彻底闭合的前一秒，陆清川看到顾翎对自己做了一个口型。
她说的是：再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