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树生拧了拧麦穗的小鼻子,“双双是跟着她爸的,咱可不能把她随便送人。”
“那就给周双双她妈送信,赶紧接走。”
这倒是个好主意,要是爹不疼娘不要,那就没办法了。
麦穗挺嫌弃周双双的,她当时都提醒过了,可这个嫌贫爱富的货,梗着脖子选了出轨的渣爹。
麦穗都觉得周双双的遭遇纯粹是活该。
睡觉都不想挨着她,拉着麦粒睡在身边。
天还不太亮,乔树生就把周双双喊起来了,她也该回家了。
“大爷,我不回去。”
“你不回去不行,你把你姥姥家住在什么地方告诉我,我让她们来接你行不行?”
周双双不太相信,“真的吗?”
“嗯,真的。”
“妈妈写了的,等我回去拿了给你。”
“不急,天黑前送过来就行。”
明天要进城了。
麦穗醒了,看不见周双双了。
“娘,双双呢?”
“你爹把她送回去了,大人找不着她也急。”
冬天了,这一带还是挺冷的,麦穗麦粒都穿上棉裤了,可棉裤太复杂,还有护小肚子的地方,麦穗还搞不明白。
秦荷花帮她穿,还要讲解。
“她爹和后娘才不着急,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娘,你不能不要我。”
秦荷花帮麦穗穿上棉裤,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怎么,你还想你亲娘来接你啊?”
这个时候的人,可没有后世的人放的开,不会大大方方地承认,孩子是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编出来的理由很荒诞。
要么是要饭的扔在门口的,要么是牛屎变的,再就是蝌蚪变的。
乔树生家的孩子全是第一种。
“娘,你就是我亲娘。”
伺候麦穗麦粒和招娣吃完饭,秦荷花就去替立春吃饭。
铁柱这么高的个子,憋憋屈屈地在烧火。
换乔树生烧火。
麦穗招呼着那俩去外面玩。
麦穗惦记周双双,想要去看看。
麦穗对周双双不恨也不喜,但不妨碍她看热闹。
出了门,麦穗拉着麦粒和招娣,三个小丫头揣着手,冒着干冷的北风,悄悄往周双双家那边溜达。
她们没敢靠太近,不能光明正大看热闹吧?不道德。
三个孩子躲在一个草垛后面,居高临下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周家院子里静悄悄的,半晌,才见周双双端着个比她脑袋大很多的盆子,踉踉跄跄地走出来,想把水泼到院角的沟里。
水溅出来一些,湿了周双双褂子的前襟。
小寡妇尖锐的嗓音立刻从屋里钻出来,“死丫头,磨蹭什么呢?泼个水都泼不利索。完事了赶紧把鸡喂了,一天天光吃饭不干活儿的赔钱货。”
周双双缩了缩脖子,没吭声,拿着盆子进了院子。她一转身的时候,麦穗看见她左边脸颊有点不自然的红。
麦粒轻轻拽了拽麦穗的衣角,小声说:“姐,她后娘真凶。”
招娣也看得直咂嘴,“和我爹一样凶,都是大坏蛋。”
麦穗心里那点“活该”的念头,像被冷水浇了的火星,嗤一下灭了。
周双双以前多坏啊,现在搞得缩手缩脚、完全没了以前傲气劲儿了。麦穗忽然觉得周双双也没那么讨厌了,就是……挺可怜的。
“走吧,没意思。”麦穗收回目光,拉着她俩转身往家走,“回家晒熟地瓜干去,等晒干了拿去卖,过年扯新褂子。”
麦穗没再说周双双活该,也没想上去帮忙。
那个嫌贫爱富的周双双好像已经留在了过去,现在这个,就是爹不疼娘暂时不要的可怜虫罢了。
那个不作为的爹更该死。
几天后,一家人正在吃着午饭,就听外面闹哄哄的,仔细听还有吵架的声音。
这会没有电视没有手机,也怪不得孩子听见打架的就急眼。
“粒儿,走。”麦穗小手一挥。
麦粒是姐姐的死忠粉,把筷子一放就跟上了。
“等等我。”这里还有个小外甥招娣。
秦荷花指着另外几个,“赶紧吃,吃了还要做作业。”
也不知道松柏几岁,这几个月又长高了,乔树生就怕他上学晚又跟不上,每天晚上都要给几个孩子检查作业,有不会的及时教。
乔树生突然发现松柏的本子是坏的,再翻开书包,里面的书本已经是一条一条的了。
乔树生很生气,就像自己的真心被轻视了一样。
“说,这是怎么回事?不想去上学?”
松柏低着头不说话。
乔树生的火气噌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有八个闺女,也就立春那个不省心的,让他生过气。
没想到帮人代养的这个这么不省心。
“要是你不想上学,咱就不用浪费钱了,我水平有限,教育不好你,明天我就把你送到公安局,让他们重新给你找户人家,不能耽误你。”
乔树生把破碎的本子和书都塞回到书包里,拎着就往外走。
“大爷,我不走,你和大娘不要我了吗?”松柏往回抢书包,就像书包抢不走,他就送不走一样。
秦荷花听见争吵的声音就跑了过来,“怎么了?他爹,有话好好说,你跟孩子急什么呀?”
她单纯的以为孩子教不会,男人着急了。
乔树生的火气冲着女人来了,“这是我急吗?咱花钱花物,他不想上学就直说,结果他把本子和书都撕碎了。”
秦荷花抢过书包看了看,又扔掉了,老一辈人就见不得孩子糟蹋东西,尤其是书本这种圣贤物。
她心里也来了气,但看着松柏吓得发抖、死死拽着书包带子的模样,那点火气又变成了心疼和疑惑。
这孩子不像个淘气包啊。
秦荷花按住乔树生的胳膊,示意他先别发火,自己蹲下身,尽量把声音放柔和,“松柏啊,你跟大娘说,这是咋回事?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有人抢你本子,撕你书了?”
松柏原本死死忍着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但他不敢哭出声,他是男的不能没出息。
乔树生见状,火气消了一半,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恨铁不成钢,更气孩子不跟自己说实话。
自己不争气,只能任由别人踩。
松柏低着头,终于期期艾艾地说道:“没、没人抢……是、是我自己弄的……”
“你自己弄的?为啥?”秦荷花更不解了。
“他们……他们笑话我……笑我没爹没娘,是、是要饭的……说我的本子都是大爷好心打发要饭的……”松柏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倒了出来,声音里满是委屈,“我把本子撕了,他们……他们就没什么好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