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那孩子也不错,又找不着爹娘了,你没能给女婿生个带把的,还不如当儿子养。”
别人也跟两口子讲过。
“我和她爹都不同意,孩子爹娘只是现在找不到,咱在干啥?跟人家抢儿子?”
秦姥姥见说不动,骂她一句轴,就岔到别的话题上了。
几个孩子在一起做作业。
麦穗麦粒两个趁着还没长大只想玩。
两姐妹的心思在刚买来的小收音机上。
“我要听《霍元甲》的歌!”麦粒伸手去拧旋钮。
“不行!这个点该说《岳飞传》了,我要听书。”麦穗一把按住妹妹的手。
小小的收音机在姐妹俩手里抢来抢去,刺耳的电流声夹杂着断续的歌声和说书声。
“吵什么吵!好好听着不行吗?”秦荷花被吵得头疼,走过来一人屁股上给了一巴掌,“关掉,谁也别听了!”
关掉当然是不能真关掉的,麦穗悻悻地松了手,把收音机让给了妹妹,“听你的歌去吧。”
她自己则溜到隔壁姐姐的身边,去讨要用完的旧本子,在背面画画。
可争来的东西似乎总少了点滋味,麦穗一走,麦粒对着独自作响的收音机也忽然觉得兴致缺缺,啪嗒一声关上,也追着姐姐跑了。
秦荷花看着姐妹俩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对着秦姥姥说:“看见没?跟小狗一样,争一泡屎也是香的,不争了,谁也不要了。”
“孩子不都那个样。”
“她娘,我要去背草,我走了。”
明天要摊煎饼,乔树生要提前把草背回来,早上有露水不好烧。
“嗯,早点回来。”
麦秸在场院里,是一个个圆柱形草垛。
麦垛压的瓷实,用的多了就掏出来一个洞,当乔树生伸手到麦垛深处去扯麦秸时,指尖触到的不是麦秸,而是一团软乎乎,还在微微发抖的东西。
乔树生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赶紧拨开表层的麦秸。
麦垛深处的一个草窝窝里,蜷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乔树生拿手电筒一照,是周叙家的周双双。
小姑娘头发凌乱,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和几道明显的红印子。她穿得很单薄,正用一双受惊的眼睛,恐惧地望着他。
周双双和麦穗麦粒一般大,乔树生的慈父心一下子被揪紧了。
他蹲下身,把手电光移开,尽量放柔了声音,“双双,咋躲在这儿呢?不回家,是跟谁捉迷藏吗?”
周双双把脸埋进膝盖,不说话,单薄的肩膀微微抖动。
“好了,大爷不问了。”乔树生叹了口气,“走,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小姑娘猛地抬头,声音带着哭腔,“他们打我……”
“谁打你?是村里哪个皮小子?你跟大爷说。”
周双双只是用力摇头,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乔树生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声音沉了沉,“是你后娘?”
小姑娘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那你得跟你爹说啊?走,大爷送你回去,你亲自跟你爹说,哪有这样打孩子的?”
一听要回家找爸爸,周双双爬起来就要跑,被乔树生一把拽住了。
“黑灯瞎火的你往哪儿跑?丢了怎么办?遇上坏人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阵清晰的“咕噜咕噜”声从周双双的肚子里传出来。
乔树生心里更不是滋味了,“饿了吧?晚上没吃饭?”
曾经被家里惯得有些跋扈的小姑娘,此刻什么脾气也没有了,只是羞愧地低下头,小声说道:“不……不是饿。”
“走吧,跟大爷回家。”乔树生声音随和,“今天我家办喜事,有肉,有白面煎饼,管饱。”
他不敢硬把孩子送回去,后娘要是没得周叙的默许,敢这么打孩子吗?把这孩子送回去,怕是又要挨一顿打。
真理解不了某类人,为了个女人把自己的孩子不当人。
秦荷花正赶着毛驴推磨,一抬头看见男人牵着个脏兮兮、泪汪汪的周双双进来,吓了一跳。
“这……这是咋回事?你咋把双双带回来了?”
乔树生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简单说了两句:“在咱家麦垛里找到的,说是让家里打了,不敢回去,怕是也没吃饭。”
秦荷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一看周双双那可怜模样,心里立刻跟明镜似的,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有后娘就有后爸,小寡妇要是放个屁,周叙也得趴下闻闻,说一句真香。
那次村里放电影遇上的狗男女,秦荷花怀疑就是周叙和小寡妇。
秦荷花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没再多问,转身就进了灶房,“等着,我给你热点吃的。”
麦穗、麦粒也围了过来。
麦穗看着这个死对头,选了个有钱的爸,混的比她还差。
“周双双,你要是跟着你妈,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小七,别乱说。”
乔树生赶紧出声阻止,小七这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很快,秦荷花端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还盖着几片中午没吃完的肉和油汪汪的菜汤。
她把筷子塞到周双双手里,“孩子快吃,趁热吃。”
周双双犹豫了一下,肚子里又一阵咕噜,终究是抵不住食物的诱惑,接过碗筷,也顾不得烫,狼吞虎咽地扒拉起来。
吃着吃着,大颗的眼泪就掉进了饭碗里。
麦穗说的对,她后悔了,亲妈肯定不会对她这样。
乔树生和秦荷花对视一眼,心里都沉甸甸的。
这孩子,看样子是真受了委屈。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乔树生才温和地开口说道:“双双,今晚你先住在大爷家里,跟麦穗她们挤一挤。明天天亮,大爷再送你回去,好不好?顺便跟你爸好好说道说道。”
周双双一听要回去,小脸立刻变了色,饭碗都差点拿不稳,拼命摇头,嘴里含着饭含糊地哀求,“大爷,别送我回去……求求你……我爸他也打我……用皮带……”
一句话,让院子里所有大人都沉默了。
原来不只是后娘,连亲爹也……
秦荷花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心疼地拍着她的背,“不回去,今晚不回去,就在大娘这儿睡。”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乔树生蹲在门槛上,卷了根旱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明天天一亮,必定会有一场难缠的人要找上门来。
周叙那个人,最是要面子,自家孩子跑仇人家去过夜,他不会善了了的。
可把孩子硬推出去,乔树生做不出来,他是人不是那啥。
“爹。”
“麦穗啊,怎么不去睡觉?”
乔树生把麦穗抱进怀里,灭了烟。
麦穗小手抚爹的额头,小声说:“爹,把双双送给她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