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羊下羔了,俺娘生娃了》 第1章 母羊下羔了,俺娘生娃了 八零年的一个早晨,杏坊村的二年级教室里,书声朗朗。 光明县已经三个月滴水未下了,夜里还是大晴天,这会终于有了半边云彩。 久旱盼雨,乔树生也不例外,全家八张嘴,都是等天吃饭的。 乔树生手拿着课本,努力用不熟练的普通话领读。 突然远处跑来两个丫头,一个三四岁,一个两三岁,脚下还没扎根,跑的歪歪扭扭的。 乔树生定睛一看,这不是他家的五丫六丫吗? “爹,爹,羊又下羔了。” 得亏是亲爹,乔树生听懂了。 “你娘呢?让你娘干,我离不开……” 乔树生转念一想,不对啊,家里是养了一只母羊,前几天刚配种,怎么生的出来羊羔? 倒是自家女人,怀着孕快生了。 乔树生赶紧让学生自习,又和三年级老师乔树苗说了一声,一手抱起六丫,一只手拽着五丫,匆匆往家走。 此时,乔树生的女人正在经历生产之苦,她已经生了六个丫头了,前几个都顺顺当当的,生的很丝滑。 偏偏老七,咋生都生不出来。 接生婆急的满头大汗,“哎呦,我已经尽力了,你是站马生,可有的罪受了。” 秦荷花本来就瘦,这会更是虚弱地说:“要不别顾我了,保孩子,我不能让她爹绝了后。” 乔奶奶重重地拍了儿媳妇一巴掌,“乱说话,没有了你,树生和闺女怎么办?能养活吗?” 乔树生抱着六丫赶到时,正听见屋里传来媳妇虚弱的呻吟。 他心头一紧,把两个孩子往院里一放,撩开布帘子就冲了进去。 “荷花!”他冲到炕沿,只见媳妇脸色苍白,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你挺住,可不能扔下我和闺女。” 乔奶奶端来热水,看见儿子回来像是有了主心骨,“树生,快去请卫生所的刘大夫,荷花这是难产,问问她有没有法子。” 乔树生转身要跑,却被妻子冰凉的手拉住,“他爹……要是……要是还是个丫头……” 乔树生红着眼睛吼出声,“闺女我也疼,六个丫头我说过什么吗?你给我好好的,别胡思乱想。” 不多时,门外突然传来清脆的自行车铃响,一个穿白大褂的姑娘拎着药箱急匆匆走进来。 知青医生林晓梅,城里医学院毕业的,别人回城了,她因为结婚了,就没有回去。 她二话不说就洗手消毒,“大娘,帮我准备干净毛巾和热水,嫂子,您坚持住,我们试试膝胸卧位矫正胎位……” 时间不长,产房里终于响起一声响亮的啼哭声。 林晓梅抹着汗笑起来,“生了,母女平安。” 窗外,四丫五丫六丫扒着窗台叽叽喳喳。 “又是个妹妹,咋不是个弟弟?” “窝愿意妹妹。” 接生婆讪讪地打圆场,“丫头也好,丫头贴心……” 林晓梅正在收拾器械,闻言抬头笑道:“孩子很健康,产妇状态也稳定,这就是最大的福气。” 乔树生小心地接过皱巴巴的小肉团,指腹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蛋,“她娘,看看七丫,长的还怪俊嘞。” 秦荷花虚弱地别过脸去,“又是个赔钱货……” “胡说。”乔树生把孩子抱到媳妇枕边,“老七知道娘受苦了,你看她冲着你笑呢。” 小红肉团确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不,不行,我还要生……” 这一下子乱套了,秦荷花肚子里还有一个?妈呀,已经有七个闺女了…… 因为是超生,秦荷花怀这一胎没敢声张,直到快显怀了,又穿着又肥又大的衣裳,真没看出来。 因为穷,没做过检查,怀着双胞胎都不知道。 又是一通兵荒马乱,接生婆都不好意思说了,让乔奶奶自己看。 “老八也是个闺女,唉……不孬,你大嫂馋丫头都馋疯了。” 乔树生排行老二,大哥一连生了五个儿,就馋丫头。 兄弟两个都没能如愿: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唉呀,下雨了!” 乔树生带着几个闺女赶紧去收拾院子。 四丫叹了口气,“娘又生了两个赔钱货。” 五丫,“四姐,咱要赔给人家钱吗?” 四丫,“傻缺,咱是自己赔钱。” 乔奶奶,“别乱说,没准这两个丫头是有福的,刚生下来就下了一场好雨。” 乔奶奶给接生婆和林医生分别包了一包点心,一块钱,千恩万谢地把人送走了。 四丫踮脚冲屋里喊:“爹,我们都商量好了,老七叫招弟,老八叫领弟。” 五丫挤过来补充,“招个好看的弟弟,领个好看的弟弟。” 乔树生都想好了。 “不叫招弟和领弟,叫麦穗和麦粒,你们都不是赔钱货,都是爹娘的孩子。” 这时,麦穗抬眼一看,都说孩子看不远,可她就是能看到。 黑漆漆的屋顶,土墙,听说现在是八个闺女,愁啊,这样的家庭能填饱肚子吗? 虽说政策好了,可庄稼是靠天吃饭的,一年折腾下来没有余粮,不借就不错了。 老七麦穗在现代叫柒柒,刚刚大学毕业,才做了半年牛马。 牛马不值钱,大学生牛马还不如人家彻砖牛马,老板拿她们不当人使唤。 天天加班,不加班就辞退,为了保住工作,柒柒不幸把自己加没了。 然后就穿到了这个地方。 穿的还是个不会走不会跑不会说话的小婴儿,吃喝拉撒睡全得别人管。 身旁有个孩子哭了两声,乔奶奶解开包被,给她换尿布。 “小八尿了。” 换下尿布,又用布条蘸水擦了擦屁股。 双胞胎可能有心理感应,麦穗一个没憋住…… 麦穗的脸更红了,她要真是个婴儿还好,她要是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也好。 偏偏她都有。 只能用哭来提醒。 “哎哟哟,小七八成也尿了。” 麦穗现在想通了,反正她啥都干不了,既来之则安之,安心做小婴儿吧。 夜幕降临,乔家除了出嫁的大女儿立春,其他孩子都回来了。 二女儿谷雨,是家里主要的劳动力,她和爹娘一起伺弄七亩地,可不是一般的累。 三女儿立冬,还在上初中,不住校,早上走,下午回,有时间就帮着家里干活。 老四小满,因为要带老五老六两个妹妹,十岁了还没上学。 老五寒露,又瘦又小的,看上去三四岁,实际上五岁了。 老六小雪,虚岁三岁,走路还摔跤,话还说不利索,急了就哭鼻子。 合着姐姐们不是这弟那弟,全是节气。 轮到老七老八,又是粮食了。 谷雨放下锄头,就开始洗尿布。 立冬很失望,两个咋就没有一个是弟弟?在农村,没有儿子就让人瞧不起。 突然从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中年女人,满脸喜色,“哈哈哈,二弟妹,听娘说你又生了两个闺女?给我一个呗?” 第2章 两个闺女,给俺一个呗 麦穗翻了一个白眼,这人谁啊,她以为孩子是鸡蛋,可以随便要一个? 秦荷花,“嫂子,下地回来了?” 乔大嫂叶秀莲往炕沿上一坐,扒拉了麦穗的包被又扒拉麦粒的,“对呀,咱可说好了,你生了闺女给我家一个。” “嫂子,你说真的啊?” 秦荷花以为大嫂说笑的,除非自己不能生,不然谁愿意养别人家的孩子?怕养不熟。 叶秀莲脸色一下绷起来了,“当然说真的,我帮你养一个闺女,你和老二要是不舍得,我拿小五跟你们换。” 小五也才三岁,懂的好赖了啊,抱着老娘的大腿,“娘,布送银!” 叶秀莲给小五洗脑,“来二婶家多好啊,姐姐把好东西都留给你吃,姐姐也不会打你,也没有人跟你抢东西吃……不比你一天哭八百回强?” 小五不管,抱着大腿继续嚎,“布送银!布送银!” 当初大嫂提出来,秦荷花以为是开玩笑,确实是答应过的。 就是没想到大嫂当真了。 在肚子里那会没感觉,可一见了面就不一样了,感情蹭蹭蹭长,秦荷花真舍不得。 “大嫂,我和春她爹商量商量。” “弟妹,你们可以商量,但这孩子我非要不可了。” 小子们只知道干活,就没有一个帮叶秀莲干家务的,回来就一句,“娘,饭熟了没?饿死了。” 再看看人家老二,下地的下地,洗衣服的洗衣服,做饭的做饭,带孩子的带孩子,个个是帮手。 说件不怕丢人的事,过冬至吃饺子,叶秀莲又和面又剁馅又包饺子,忙活了半下午,结果五个儿子加那个不知道疼人的乔树山全吃光了,她只能啃中午剩的凉饼子。 所以啊,叶秀莲算是看透了,真正疼老娘帮老娘的只有闺女。 她生不出来,老二家的这个她要定了。 秦荷花就跟乔树生商量,“她爹,大嫂非要个闺女,你说……” 乔树生也舍不得,去了别人家,又不是亲爹亲娘,会对孩子好吗? 何况大哥家五个儿子,两个孙子,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有余粮再养一个? “都怪你,你那会为什么答应啊?”没辙了,乔树生急的埋怨女人。 “不都是乱说乱答应嘛?谁知道她真要啊?” 谷雨性格腼腆,少言寡语的,她第一个说话了,“爹,小七小八都别送人了,咱一人省一口饭,就养的活。” 立冬男孩子性格,声音也洪亮,大大咧咧的,“爹,实在不行,我不上学了,我跟二姐一起挣工分。” “不行,你成绩好,这学得上。” 乔树生直接否决了,政策好了,前几年恢复高考了,这是农村孩子的一条好出路。 乔树生很内疚,老二也应该上学的,小四也耽误了两年。 明年勒紧裤腰带,也要让小四上学。 小四小五也听明白了,都不同意送走一个妹妹。 小六啥都不懂,但她懂得抱四姐五姐大腿。 乔树生一个头两个大,三个女人一台戏,女儿也是,他家都快三台戏了。 “我出去一趟。” 乔树生想让老娘出面,做做大嫂的工作,孩子还是别要了。 乔奶奶是个睿智的老太太,她不和大儿子一起过,也不和二儿子住在一起,就跟大儿子做邻居,独门独院。 清静。 “娘。” 乔奶奶,“在屋呢。” 老太太刚吃了晚饭,她耳不聋眼不花,在灯底下补袜子。 乔树生在她面前坐下。 “你不在家帮着春她娘看孩子,来娘这里干什么?” 老娘喜欢直来直去,乔树生就不绕弯子了。 “大嫂去家里要孩子了,小七小八随便要一个。” 乔奶奶不惊讶,大儿媳跟她提过,她也以为儿媳妇是说笑的。 “换个也行,这么一来,你有儿子,你大嫂也有闺女了,不挺好?” 乔奶奶不抵触,换来换去还是她孙子孙女,无非是从这个炕头搬到那个炕头。 乔树生赶紧把老娘的理想拽回来。 “娘,我跟孩她娘商量了,我们不换,小七小八的几个姐姐也都不同意。娘,你受累跟大嫂好好说说,不论小子闺女,还是亲生的贴心,她还是好好养小五吧。” 乔奶奶白愣了儿子一眼,“你咋不去说?” 乔树生嘿嘿一笑,“娘嘞,你是婆婆有权威,我去了大嫂得把我训一顿,我还不能顶嘴,没结婚那会,大嫂供应我上学出大力了。” 那时候住校,每半个月回家背一次煎饼,都是大嫂摊的。 乔奶奶,“行吧,行吧,我这就去说,你回去吧。” 乔树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回去还宽秦荷花的心,“安心睡吧,咱娘去说,肯定成了。” 麦穗一直伸着耳朵等信呢。 这一世的爹娘看起来都面善,而且几个姐姐也没和别人一样嫌弃她们是赔钱货,是个有爱的家庭,麦穗很认可。 既然不送人了,麦穗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睡了。 人生的第一顿奶还没喝呢,光喂水也不垫饥,麦穗麦粒一晚上醒了好几次,不是尿了就是饿了,全靠大人猜。 一晚上把乔树生累的够呛。 “她爹,庆苗家婶子不是刚生了孩子吗?去给孩子讨一口吧,老是这么饿着哪行。” 孩子娘,耳朵长,麦穗麦粒哭,秦荷花可都听见了。 乔树生犯了愁,“咱家两个,人家哪有多余的奶帮咱喂两个?” 说句不好听的,生活差,分泌乳汁都少了,去讨奶是去跟人家孩子争嘴。 “那怎么办?” 乔树生拿定了主意,“等天亮了,我去大队提前支点补助,打听着买点小米。” 自家也种了二分地的,插了个假人也不耽误鸟明抢,没收入多少。 小米熬出来的米油喂孩子,又垫饥又有营养。 刚好麦穗醒了,听见了爹娘的对话,心里还挺不得劲的。 这个年代的人太苦了,想想后世啥都能买到,她冰箱里就有五斤,要是带过来就好了…… 天还不亮,乔树生就醒了,以前是媳妇做饭,现在得他做了。 一大家子,这会十张嘴了。 “她爹,箱子里有干面条,别煮干了,不够分。” “嗯,知道了。” 过了没多久,乔树生从外面走了进来,站在炕前局促不安,脸涨的通红。 秦荷花吓了一跳,“她爹,你怎么了?” 可千万别是哪里出毛病,人穷生不起病。 “我,我在门外捡了一袋……” 第3章 呜呜呜,麦穗被抱走了 “捡了啥?你倒是说啊,真是让你急死了!” 秦荷花催着丈夫。 乔树生感觉脚还踩在棉花上,“一小袋小米,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丢的。” 乔树生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来,看着还不少(物资匮乏的年代,但凡上斤的东西都不少)。 黄澄澄的小米,干干净净的,有色泽有米香。 “谁家的小米能丢在咱家门口?咱这边是死胡同。” 乔树生又改口说道:“会不会是咱娘,或者你娘家人放的?” “那也说不通啊,谁放的也该说一声啊?”秦荷花突然想到一个人,“会不会是老天爷见咱孩子多,可怜咱孩子还饿着,给咱送过来的?” “可别瞎说,管住自己的嘴!有小米咱就先熬着,有人来找咱就赔人家钱。” 两口子达成了共识。 麦穗睡着了,她是没听到,不然准得吓一大跳,自己还有这样的本事? 穿越大神给的福利? 陆陆续续几个大孩子都起了。 谷雨要下地,立冬要上学,两个妹妹还睡着,小满要去割羊草。 “先吃饭,吃了饭再去干活。” 都知道家里条件不好,孩子们很懂事,不挑。 “谷雨,你多吃点,下地干活累。” “留点给五妹六妹,我吃这些就行。” “她们有,你多吃点。” 乔树生给谷雨添了一勺,又给立冬和小满添了半勺。 麦穗着急啊,就这粗的不能再粗,淡的不能再淡的饭,再吃下去要出大问题。 要是有肉就好了……想啥呢?饭都要吃不饱了,还肖想肉。 等孩子们吃了饭,乔树生赶紧刷锅熬小米粥。 他是民办教师,八点之前到学校就行,时间上宽裕。 寒露和小雪是被米香勾醒的。 “爹,你做什么饭了?真香啊。” 乔树生赶紧嘘了一声,“给你两个妹妹做饭,别嚷嚷。” “噢。” 两个孩子一个填草,一个拉风箱,干的可起劲了。 乔树生把米油漂起来,这是小七小八的饭,干的盛给秦荷花,吃的好点早下奶。 寒露和小雪看着娘的碗,哈喇子都要出来了。 她俩好像没吃过小米粥,就算是吃过,早忘了什么味了。 秦荷花不忍心,让她俩一人喝了两口。 小雪满足地拍了拍小肚子,“五结,商!” 乔树生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媳妇是小七小八的饭碗,不吃点好的不行。 “春她娘,你先顾小七小八……” 秦荷花狠了狠心,大口喝着粥。 乔树生开始喂两个闺女米油,家里没有匙子,用的是麦秆,类似于后世的吸管。 他先喝一口,再慢慢用麦秆送进麦穗麦粒嘴里。 大人嘴里有细菌,麦穗也顾不得了,她要是绝食,小命不保。 “老二……” 这是大嫂的声音,乔树生没有心脏病也要吓出心脏病了……她,她怎么又来了? 叶秀莲进屋就奔大炕,“咱都说好了,我来抱孩子。” 麦穗啊啊了两声抗议,爹不是说不送人了吗?咋睡了一晚上就变了? 乔树生两口子面面相觑。 “那个大嫂,咱娘没跟你说吗?” 叶秀莲的目光正盯着两个孩子呢,打不定主意要哪个,长的都挺俊,随了小叔子的高鼻梁,弟妹的大双眼皮。 “娘能跟我说什么?” 叶秀莲想要个闺女,婆婆说了也不好使。 “她几个姐姐都不同意送人。” “孩子能管大人的事?老二,别磨叽了,我带了一把子鸡蛋,给弟妹补补身子,孩子我可就抱走了。” 叶秀莲的“魔爪”伸向麦穗,麦穗急的啊啊啊个没完,不要抱她啊。 麦穗比麦粒肥那么一丢丢,人胖就更好看那么一丢丢。 叶秀莲笑嘻嘻的抱了起来,“就这个了,咱都是大人说话,不带拉泡屎再吃回去的。你们两口子也放心,我家就稀罕闺女,委屈不着她。” 两口子没辙了,只得给麦穗戴上帽子又挑了几块尿布,真有点依依不舍的。 麦穗就使劲哭,表达她的态度,可惜她小胳膊拧不过大娘的大腿。 寒露不干了,抱住叶秀莲的大腿,“不许抱我妹妹!” 小雪有样学样,“布!妹!” 叶秀莲根本没把这俩放在眼里。 “快松手,我是抱麦穗去享福!” 是不是享福,麦穗现在还不知道,总之,谁也拦不住叶秀莲,她还是被抱走了。 乔树生一拍大腿,“这算什么事啊。” 秦荷花检讨自己,“都怪我,我当时不答应就好了。” “唉,算了,希望大嫂一家喜欢麦穗,能对她好。” 也只能这么劝自己了。 再说叶秀莲回到家,也不顾麦穗哇哇哭,先在她腮上亲了两口。 麦穗气的哭声更大了,欺负她人小动不了是吧? 小五凑上前,踮起脚尖看麦穗。 “小五,这是妹妹,你以后也有妹妹了。” 叶秀莲喜滋滋地,又把麦穗往儿子跟前递了递。 可麦穗闻到的全是陌生的味道,听到的是陌生的声音,她害怕极了,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哭嚎,小脸憋得通红。 叶秀莲没当回事,只当是孩子认生,哼着不成调的歌哄着,可怎么也哄不好。 没多久,大房的两个孙子从外面野回来了,听说多了个小姑姑,一起凑了上来。 这个戳戳她的脸,那个摸摸她的头,一双双玩过泥巴的手带着好奇在她眼上、鼻子上乱抠。 麦穗都要吓死了,这要是抠到了重要部位,她可就成残疾人了。 所以她哭声愈发凄厉,几乎要背过气去。 叶秀莲这才赶紧把孩子们轰开。 “去去去,一边玩去!别吓着妹妹和姑姑。” 可麦穗已是惊弓之鸟,叶秀莲看的见的地方会护着她,可看不见的地方呢? 麦穗细思极恐,不行,她得让叶秀莲对她失去耐心,才有可能把她送回去。 无论叶秀莲怎么哄,麦穗就是紧闭着眼,张着嘴绝望地哭,连喂到嘴边的米汤都扭着头不吃。 哪怕再饿也不吃。 小五捂着耳朵,“娘,妹巧!” 嫌吵的意思。 “你妹妹认生呢,不怕,哭累了就不哭了。饿急眼了啥都吃。” 这么点的小崽子,再犟能犟出花来? 但时间长了,麦穗不吃不喝,叶秀莲逐渐失去耐心,变得烦躁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难带?” 乔树山打击她,“不是你想要闺女吗?遂了你的愿了,还不满意?” “我满意个屁,到底不是亲生的,一点都不亲。” 另一边,寒露和小雪看着空出来的位置,哇的一声哭了。 谷雨、立冬和小满也红着眼圈,互相对视了一眼。 “走!”立冬一咬牙,“我们去把七妹要回来,爹娘不去,咱们去!” 第4章 麦穗病了 立冬是男孩子性格,敢说敢做,姊妹几个都挺信任她的,哪怕比她大的谷雨。 五个人一起跑到大娘家,听到妹妹哭得声音嘶哑,更是心疼不已。 立冬咚咚咚拍门。 “谁呀?” “四粮开门。” 四粮把门打开,抱着胳膊拦在门口,“你们来干什么?麦穗已经是我妹妹了,我们打算给她改名叫麦芒……” 立冬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门外,姊妹几个冲进了屋。 “你们来干嘛?想造反啊?”叶秀莲想言语镇压,语气很冲。 姐妹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跟大娘理论: 小满,“大娘,你看妹妹哭得都不成样子了,她不想在你家。” 寒露,“快把妹妹还给我们,我们以后少吃点,我们养得起妹妹!” 小雪:“最(对)!” 麦穗挺感动,看来她有救了。 激动的都忘记哭了。 谷雨立冬要冷静地多。 “大娘,麦穗这么哭下去不行,会哭坏的,还是让我们抱回去吧。” “这不是不哭了吗?孩子都那样,熟悉了就好了。” 麦穗很敬业,马上又哭了起来。 “大娘,麦穗又哭了,嗓子都哑了。” 叶秀莲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她费尽心思抱回来的。 “小孩子懂什么?我要麦穗是你爹你娘同意的,别添乱。” 最后,姐几个是被大娘一家赶出来的。 麦穗持续不吃不喝再加上哭闹,到底把自己折腾病了,这会不哭不闹了,就是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叶秀莲有点得意,“看见了吧?我就说哭累了就不哭了,这么个小屁孩,能有多大能耐?” 乔树山有些担心,“不是一天没吃东西吗?可千万别出事,人小扛不住折腾,万一……你和老二两口子怎么交代?” 说的也是。 吃过饭,叶秀莲盛了点面糊打算喂麦穗,闹也闹过了,这会该乖了吧? 可小丫头牙关紧咬,眼睛紧闭,没有大人拳头大的小脸上,是不正常的红。 “他爹,你快来看看,麦穗怎么了?” 叶秀莲声音在抖,手也在抖。 乔树山伸手试了试,狠狠地瞪了媳妇一眼,“发烧了,现在折腾出病来了,你满意了吧?” “我,我不是也为了咱家好?等咱俩老了爬不动了,不得有个贴心的闺女照顾?” “别想多了,咱俩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天,可能嘎崩就死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快把孩子送回去,赶紧滴!” 叶秀莲自己也搞得精疲力尽,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这孩子和自家没缘分,强留不住。 “可孩子还病着。” 乔树山,“你会治?” “我哪会?” 乔树山气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不会还不快送回去?” 两口子刚打开门,迎面和别人撞在了一起。 “谁啊?” “哥,嫂子,是我,树生。” 乔树山借着月光一看,可不是树生两口子嘛。 叶秀莲心虚,“弟妹,麦穗不吃不喝,我们正想去找你们。” 乔树生夫妻看到女儿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 乔树生坚定地对大嫂说:“大嫂,这孩子我们不舍得了,鸡蛋还你,孩子我们得抱回去。” 秦荷花把鸡蛋往大嫂怀里一塞,接过麦穗不撒手了。 “她爹,麦穗的脸真烫。” 乔树生试了试,可不咋的! 叶秀莲在事实面前理亏,也只能无奈同意了。 “这孩子我们确实养不了,你们抱回去吧,鸡蛋也不要了,算是赔罪。” 麦穗回到秦荷花熟悉的怀抱,安心了不少,放心地又睡着了。 一家人围着失而复得还病着的麦穗心疼的不得了。 “都去睡吧,麦穗有我和你们娘照顾着,没事的。” 谷雨还是留下来照顾妹妹了,让秦荷花好好休息。 一晚上,谷雨用布条蘸温水给麦穗擦身子,乔树生用麦秆喂水。 下半夜,终于没那么烫了。 “谷雨,你妹妹好点了,你回去睡一觉,明天别去地里了,在家歇一天。” “爹,地瓜得收回来,下霜就冻坏了。” 乔树生天不亮就起来了,蹑手蹑脚地洗了把脸。他看了眼炕上,麦穗呼吸平稳了些,小脸也不那么红了,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轻轻带上房门,对正在灶房忙活的二女儿说:“谷雨,今儿个地里的活,我先去干一阵,等我回来你再去。” 谷雨也心疼爹,这么一大家子全靠着他。 “爹,你也别太着急。” 等到日头升高些,乔树生扛着半麻袋地瓜回家,小满已经割完羊草回来,立冬已经上学走了。 麦穗醒了,正哼哼唧唧地哭,但不是昨天那种无力的哭闹,听着有了些力气。 乔树生伸手一摸,额头温温的,没有复烧。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秦荷花脸上有了点血色,“她爹,我来奶了,刚喂了麦穗一点奶,咽下去了。” 一家人的心这才算真正踏实下来。 乔家东面有个池塘,天然的,不大,也就有半亩地那么大。 小满在洗尿布,突然看见一条鱼跳了出来,巴嗒一声,又掉回了池塘。 “鱼!” 小满直接扑进了池塘,她不会游泳,在水里面乱扑腾,可把岸上的寒露和小雪吓坏了。 “娘,娘!四姐掉水里了。” 秦荷花抓着根竹竿就冲了出来,小满已经离岸上好几米远了。 “快快快,小满抓竹竿。” 竹竿长度不够,眼看着小满越扑腾越远,秦荷花急眼了,“救人啊,快救人啊。” 只见远处跑过来一个男人,边跑边脱衣服,到了岸边,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小满浑身湿漉漉地被救了上来,笑嘻嘻的。 “还笑!也不怕淹死你!” 秦荷花想想就后怕,昨晚是小七,现在是小四,一个两个的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娘,一条鱼!” 还真是鱼,小满抱的太紧了,都勒死了,看上去是条鲤鱼,得有三四斤左右,挺大的。 连秦荷花都惊讶。 这两天运气太好了,先是捡了一袋子小米,昨天谷雨捡了一只三斤多重的兔子,今天小满又抓了一条大鱼。 真是风水轮流转,财神轮着人家住,这几天转到她家了? 秦荷花顾不得高兴,救了小满的人还在呢。 “谢谢你了,同志。” 男人有四十多岁,浅蓝色的夹克衫,下身深蓝色的卡裤,脚穿三接头皮鞋,再配三七分头。 典型的城市人打扮。 “不用谢,好好看管好你的孩子,不要接近危险区域。” 秦荷花,“对,都怪大人……这么大的一条鱼,你过来吃饭吧,好好感谢感谢你。” 男人温和地笑了笑,“改天吧。” “你是这个村子的人?” “以前是,前几天刚搬回来。我姓周,说起来树生哥就认识。” 姓周? 第5章 又被惦记上了 小满少不得挨一顿训。 “娘,再也不敢了。” 小满光溜溜地躺在炕上,盖上两床被子,得喝点姜水发发汗,别病了。 秦荷花开始收拾鱼,中午把鱼煮上,给孩子们加点营养。 “小五,去把你奶喊过来,就说喝鱼汤。”秦荷花小声和寒露说:“谁问也别说,就和你奶奶说。” “嗯呐。” 小六抬脚要跟上,让老娘一把拽回来了,“你就别去了,你跑一趟,你五姐都跑两趟了,去看你两个妹妹去。” 乔奶奶跟着寒露来了,果真是条鱼,惊讶不已,“哪来的鱼啊?” 秦荷花指了指炕上的小满,笑着说:“您孙女跳进水塘里抓的。” “咱屋东头那个?” “对呀。” 乔奶奶赶紧去看小满,看着这位还笑嘻嘻的,跟没事人一样,忍不住在她屁股蛋上拍了两巴掌。 “老天爷,你再敢下塘子,小狗腿给你打断。” 老太太五个孙子八个孙女,从年纪轻轻的小寡妇,到现在儿孙满堂,想想就骄傲。 一个也不能少。 小满求饶,“奶,再也不敢了。” 秦荷花补刀,“要不是让人救了,小满的小狗命不保。” “谁救的?这可是救命之恩,咱得好好谢谢人家,别让人家说咱不懂礼数。” 麦穗有点喜欢这个老太太了,说话中听,不重男轻女,还特别懂道理。 “咱庄上的人,我不认识。” 乔奶奶一边给小八换尿布,一边问道:“荷花你都嫁过来二十多年了,还有你不认识的人?” “这个人还真不认识,像是城里人,姓周,他认识孩子她爹。” “姓周?”乔奶奶咯噔一下子,不会是那家人回来了吧? 一晃二十多年了…… 秦荷花没察觉异样,接着问:“娘,你知道这家人?” “年岁久了,想不起来了。饭快熟了吧,早点吃,我早点回去,大白菜得绑芯了。” 家里就谷雨没吃鱼(双胞胎暂时不算,给了也吃不了),乔树生盛出来两碗,给谷雨和产妇。 寒露意犹未尽,“要是天天吃鱼就好了,四姐,你什么时候还下水捞鱼?” 乔树生一拍桌子,厉声说道:“以后谁再敢下塘,看我不扒她一层皮!不是每回都有人救你。” 小满小脸都白了,连连保证,“我再也不下塘了。” 周叙回到家,妻子陈晓艳就迎了上来。 “这咋回事啊?怎么湿成这样了?” 周叙淡定地换衣服,“没事,就是救了个孩子,乔树生家的,掉池塘里了。” “还说没事,浑身都湿了,现在是九月,水凉的很,可别感冒了。” 陈晓艳身体力行,要去给男人煮姜水。 “算了,你大着肚子不方便,我自己煮。” 陈晓艳预产期快到了,可得小心了。 这是周叙的第一个孩子,他的前三十年是夹着尾巴生活,政策好了才活过来了,成了家,有了孩子。 陈晓艳终于想起来了。 “周叙,害你父亲的人,他的儿子不就叫乔树生吗?” 周叙,“就是他的孩子。” “那你还救?” “稚子无辜,我是人,不能是非不分。” 当年的事,两个当事人都死了,没有人能说的清楚,乔家恨他,他也恨乔家。 —— 麦穗现在好多了,喝上了母乳,小身子也强壮了,已经从一条小红肉虫,长成面色红润,粉嘟嘟的小婴儿了。 不过她这一病,到底让麦粒撵上了,甚至麦粒要比她肥那么一丢丢。 第四天的早上,麦穗刚从睡梦中醒来,就听见一个大嗓门……不,是大嗓门吵醒了麦穗。 “娘,你又生了两个赔钱货?” 麦穗猜的,这位应该是一直没露面,且已出嫁的大姐吧? 自己也是女人,还骂别人是赔钱货,麦穗对这个大姐印象一下子不好了。 “闭上你的臭嘴,你妹妹是赔钱货,那你是什么?” 乔树生很生气,这句话有别人说的,没有她说的道理。 立春改口,“爹,我不是替你和娘发愁吗?没有干活的,只有吃饭的。” “又不用你养,你愁啥?” 自己这个大闺女挺自私的,明知道妹妹们还小,家里缺劳力,她不到十八就托人给自己找了对象,刚满十八就嫁了。 麦穗偏头一看,这个大姐皮肤黑,面相显老,还挺着五六个月大小的肚子,腿上还挂着一个……用她的话说小赔钱货。 “娘,家里有饭没?我都饿死了。” 到底是自个亲生的,乔树生给盛了一大碗疙瘩汤,另外又盛了一小碗。 “小芳,快吃,这碗是给你的。” 立春往自个碗里倒了一些,看见乔树生瞪她,讪笑,“爹,她人小,吃不了那么多。” 小芳都瘦成啥样了…… 寒露带妹妹,把小芳一起带了。 “走,五姨带你去玩。” 乔树生去学校了。 立春见屋里没有别人,就凑到老娘面前,小声问道:“娘,小芳姨奶奶没孩子,要是她俩去一个,可就是掉进福窝窝里了……” 麦穗骂骂咧咧的,一个两个的都惦记着她和麦粒,不是骂她们赔钱货吗?要去不怕赔钱啦? 乔树生一口气生了六个闺女,在附近几个村子很出名,又生了俩,这么一来,八个闺女更出名了。 立春的婆婆就盯上了。 她有个姐姐嫁去了城里,姐夫是供销社正式工,刚结婚三年,姐姐就没了,没能留下一男半女。 老娘贪图女婿的工作,又让小女儿嫁给了大八岁的姐夫,婚后还是没有孩子。 这才想着抱养一个,立冬婆婆打起了亲家的主意。 秦荷花刚从惊魂未定中缓过来,大闺女又来这一出,可把她气坏了。 “掉福窝里了,你咋不把小芳送过去?你也能沾上光。” 立春还真想过。 “这不是差辈吗?” “养大当孙女,就不差辈了。” 麦穗想给娘竖个大拇指,怼的好,可她人太小,手指不听使唤。 立春被老娘怼了一句,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想到婆婆许诺的“好处”和姨奶奶家的条件,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劝,“娘,你看你,咋还急眼了?我这不是为妹妹们着想,也是为咱家着想吗?” 立春往前又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小芳姨奶奶家那是真阔气,顿顿白面细粮不断,糖块点心都不稀罕。姨夫在供销社,手指头缝里漏点啥,都够咱家吃用一阵子的。麦穗或者麦粒过去,那是真去享福的,不比在咱家喝米汤强?” 第6章 冤家易解不易结 立春瞥了一眼炕上两个妹妹,继续加码劝说:“人家说了,要是真要过去了,就当亲闺女养,以后工作都能给安排上,就是城里人了,还能亏待了咱这头?到时候拉扯拉扯家里,立冬上学、谷雨说婆家,还有这几个小的,不都有指望了?这……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秦荷花听着大女儿这番算计,心口堵得一阵阵发疼。她刚经历了一场差点失去女儿的惊吓,现在大闺女居然又想把妹妹推出去换好处。 秦荷花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了,“放屁!立春,你嫁了人,心也卖给老王家了?那是你亲妹妹,不是地里的大白菜,能由着你称斤论两地拿去换好处!” 她指着立春的鼻子,越说越激动,没想到立春混账到这个程度,“顿顿细粮?糖块点心?那是拿我闺女换的!我闺女不值那点东西,我生的我养的起,喝米汤我们也在一块儿!用不着你拿着你妹妹的命去给你婆家献殷勤,去换那三瓜两枣。” 麦穗在包被里简直想给娘鼓掌叫好,可惜她只能激动地蹬了蹬小腿,发出“啊啊”的声音附和。 立春被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又是委屈又是羞恼,“娘!你怎么不识好歹呢?我这真是为家里好。八个丫头片子,你和我爹得累死才能养大,将来都是赔钱货!现在送出去一个,全家轻松,她也能过好日子,两全其美的事,怎么到您这就成了我卖妹妹了?” “你说谁是赔钱货?!”秦荷花彻底被激怒了,顺手抓起炕上的笤帚疙瘩,“滚!你给我滚回去!告诉你婆婆,少惦记我闺女,再敢打这主意,我撕烂她的那张豁嘴!老乔家的闺女,饿死也死在一块!用不着她假好心,滚!” 立春见老娘动了真怒,连笤帚都举起来了,吓得赶紧跳下炕,嘴里还不服软地嘟囔,“不去就不去呗,发这么大火干啥……以后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说完,生怕笤帚落下来,赶紧撩开门帘跑了。 秦荷花又自顾自骂了很多句,都是少儿不太宜的内容,麦穗直接屏敝掉了。 爹是个好的,娘也是好的,姐姐们也是好的,除了刚才撵出去的那个玩意。 这天晚上,麦穗睡的好好的,突然被院子里的狗叫声惊醒了。 秦荷花踢了踢炕尾的乔树生,“快去看看,别是家里进贼了。” 人穷啥都有用,真要是丢了,还得花钱置办,都是损失。 乔树生静了静神,才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她爹,拿根棍子。” 乔树生去外面听了听,大概半个钟头回来了。 秦荷花一直没睡,见男人回来问道:“咱家的狗叫唤什么?” 乔树生重新躺下,“不止咱家的狗,半个村子的狗都叫唤了,说是前面姓周的人家生孩子。” “就是那天救小满的那个人?” 乔树生嗯了一声。 “他那天救了小满,咱啥好听的话都没说,按理得给人家送点礼,请人吃顿饭也行,这可是救命之恩。” 乔树生瓮声瓮气地说:“以后再说吧,我困了。” 秦荷花觉得男人真奇怪,他是教师,平时知书达理,为人也和气,对人也热心,可面对救小满的这个人,感觉他不想提。 “她爹,你说实话,姓周的那个人是不是跟你有矛盾?” 乔树生这才说实话,“他是地主的儿子,我是长工的儿子,批斗最厉害的那年,我爹和他爹死在一个坑里,两人手上都拿着家伙什,都觉得是老地主先动的手……” 但周叙不这么认为,那时候他爹都夹着尾巴做人,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怎么会主动惹事?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后来周叙离开,社员都快忘记他了,他又风风光光回来了。 过去这么些年,乔树生想忘记了,安安心心过日子。 周叙貌似忘不了。 秦荷花叹口气,“睡吧,他要是真想害咱们,咱们也不能老老实实等着被人害,走一步看一步吧。” 麦穗在想,她能快点长大就好了,没准能化解两家的矛盾。 她现在除了吃喝拉撒睡,啥都干不了。 第二天秦荷花才听邻居三嫂子说,周叙家昨晚生了个丫头,折腾了好几个钟头。 “算起来都是老邻老居的,栓子他爹让我拿把子鸡蛋去看望一下,你去不?” 秦荷花想起男人的话,她的立场应该和男人一致,这个时候就别拿脸往上贴了。 “我就不去了,家里的条件你也知道,总不能空着两个爪子去,讨人嫌。” 麦穗还是希望她娘去一趟的,冤家易结不易解,别闹的越来越僵。 她要啥没啥,也就只能想想了。 隔天,周叙真求到秦荷花了。 是周叙的堂姐找到秦荷花的。 周叙家生了一个女儿,但陈晓艳迟迟没有奶,鲫鱼汤、下奶科都用上了,但收效甚微。 周叙已经进城买奶粉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孩子哭哭哭,把自己哭厥过去了。 周叙的堂姐就一家一家找哺乳期的妇女,要么奶水少,自家都不够吃;要么孩子护食,根本不让喂别的孩子。 找了三四个人了,就找到了秦荷花。 秦荷花属于分泌乳汁多的,现在两个孩子吃不了多少,有时候她还会把奶挤出来喂小五小六。 求到家里了,秦荷花当然得帮。 “来,我看看。” 秦荷花从周叙堂姐手里接过孩子,小脸憋得紫红,额头上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 孩子醒了,睁着一双泪汪汪、几乎没什么神采的眼睛,小嘴本能地一嘬一嘬,寻找吃的。 同样有孩子,秦荷花看着心疼坏了,也顾不得太多,侧过身解开衣襟,小心翼翼地将乳头凑近孩子的嘴边。 那孩子猛地一口含住,急切地用力地吮吸起来。 因为吃得太急,还呛了一下,咳嗽着松开奶头,缓了口气又立刻寻找着吮吸起来。 堂姐在一旁看着,长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吃到了……嫂子,真是太谢谢你了,这孩子要是再不吃,可真要出大事。” 秦荷花笑了笑:“乡里乡亲的,说啥谢不谢的,孩子能吃上就行。” 秦荷花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帮她顺气,柔声道:“慢点吃,慢点吃,有的是呢……” 一旁的麦穗本来正迷迷糊糊打着盹,忽然闻到一股陌生的“奶娃味”逼近,紧接着就听到身边传来急促的吞咽声。 第7章 蹭奶的 麦穗扭了扭小身子,嗯?什么情况?开饭了?不对啊,这动静不像麦粒那个慢性子……哎哎哎?谁啊?抢我饭碗?! 她努力扭动小脑袋,想看看是哪个“入侵者”。可惜她视野方向受限,啥都没看到。 麦粒似乎也被打扰了,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堂姐看着自家侄女吃得那香甜,又是感激又是羡慕,“嫂子,你这奶水可真足,真是菩萨心肠,救了我们家孩子啊,等周叙回来,一定好好谢你。” 秦荷花,“还是那句话,这点小事不值当谢来谢去的,周兄弟还救了俺家老四,家里穷也没去谢他……这孩子叫啥名?” “还没起小名呢,我弟没顾上,先叫着妞妞。” 堂姐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两个还温热的鸡蛋,硬塞到秦荷花炕头上,“家里也没别的好东西,你别嫌弃。” 两个人推让了一番,到底是留下了。 喂了一会儿,妞妞吃饱喝足,终于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小脸上恢复了红润,不再是那吓人的紫红色。 堂姐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走了,答应等孩子饿了再来。 秦荷花舒心了不少。 能帮到别人,救下一个孩子,又还了一点人情。 周叙下午才买了奶粉回来,妞妞嘴刁的很,尝了尝,又皱着眉头吐了出来。 周叙也跟着皱眉,“不好吃?这是我找关系买的特供品,应该不会坏。” 堂姐期期艾艾地说:“孩子哭厥过了一次,我抱出去讨奶了。” 周叙不排斥,有几个孩子刚出生没喝过别人的奶? “这么说,她只认人奶的味?” 周家是有钱,但也不能雇个人来奶孩子,这是剥削。 他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可不敢这么做。 “先不喂,等饿急眼了就吃了。” 事实上并不如他们所愿,又喂了两次奶粉,妞妞都吐了,也不知道吃没吃进去一星半点。 但孩子肚子真饿了,妞妞还是不吃奶粉,眼看着又要哭厥过去的节奏…… “这孩子也太犟了。” 陈晓艳心疼地掉眼泪,“都怪我,一直没有奶,苦了妞妞了。” 周叙这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姐,妞妞是吃了谁的奶,麻烦再让她喂一次,明后天她妈就应该有奶了。” “……是乔树生家嫂子喂的。” 还真是……冤家路窄。 周叙拧眉,“那么多奶孩子的,怎么非去她家?” 他救小满是作为人的本能,除此以外不想再和乔家扯上关系。 他还想…… 堂姐解释,“找了四五个了,有的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够吃的,有的孩子护食不让喂,没办法才去了她家……我知道你恨乔树生。” “和妻儿无关。” 周叙找了一个布包,放上六个红通通的苹果,又放了两包点心和几块糖。 “姐,你再去讨一顿吧,这是我第一个孩子,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她不能出事。” “好吧。” 堂姐拎着包,抱着孩子就走了,她不去谁去呢? 堂姐抱着孩子来,秦荷花哪能不明白? “周同志去买那个什么奶,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可这孩子不喝啊,全吐了,她妈又没奶。”堂姐把包往炕上一放,“还得求求嫂子了。” 妞妞现在又没精神了,恹恹的,连哭声都不响亮,连不成串了。 秦荷花解开衣襟喂孩子。 麦穗有点小情绪,蹭饭的怎么又来了,真拿她娘不当外人……算了算了,看她哭得那么惨,娘心善,分她一口就分她一口吧。 反正麦穗的“粮仓”储备充足,比她还要晚几天的小屁孩能吃多少?不过麦穗忘了,她虽然早出生几天,可双胞胎的原因,母体的原因,她比人家个还小…… 看在周家知恩图报的份上,几个姐姐能分到好吃的份上,麦穗就不计较了。 等堂姐抱着孩子离开,秦荷花才打开包看里面的东西。 家里穷,秦荷花厚着脸皮没让人家带回去。 小五小六凑了上来,眼巴巴的看着包。 “是苹果,等你爹你几个姐姐回来一起吃。” 秦荷花又小声跟她俩说了一会话,上的是思想教育课,爹挣钱养一大家子辛苦;二姐下地干活辛苦;三姐既要上学又要干农活辛苦;四姐割羊草喂羊辛苦;小五带妹妹辛苦;小六嘛……给两个妹妹提供情绪价值也辛苦了! 老娘端水也辛苦了。 合着就麦穗和麦粒两个不劳而获的。 晚上,又是一大家子围在一起的温馨时刻。 秦荷花把一个苹果切成了八瓣,除去两个小的,刚好一人一瓣。 麦穗急的舔嘴唇,给她嘬嘬味也行啊,她现在吃的太单一了。 可她和麦粒太小,只能吃自己的口水。 “哪来的?”乔树生问。 “前面姓周的那家不是生了孩子嘛,女人还没下奶,周同志家堂姐抱着孩子来讨了两回奶,这是人家给的谢礼。” 秦荷花声音不高,带着点小心翼翼,留意着丈夫的脸色。 谁叫两家还横着事呢? 果然,乔树生一听“周同志”三个字,眉头就下意识地拧了起来,看着那切开的红苹果,仿佛那不是香甜的果子,而是烫手的山芋。 麦穗急得在心里直嚷嚷:“爹,我的亲爹,别犹豫啊,快答应啊。这可是苹果!甜甜的苹果!你看姐姐们眼睛都放光了,恩怨是你们的,美食可是我们的。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寒露和小雪已经忍不住吸溜口水了,眼巴巴地看着爹,又看看苹果,不敢说话。 谷雨作为姐姐,懂事地打圆场,“爹,周叔叔家也是知礼数的人,娘帮了忙,他们感谢是应该的。东西……东西既然拿来了,就别浪费了。” 她心里也馋,但更怕爹娘因为这点东西闹别扭。 立冬小声附和,“二姐说的对,咱不是无功不受禄,他们也不是没事献殷勤。” 乔树生看着孩子们渴望的眼神,又看看女人疲惫又泛黄的脸,心头那点硬气,终究被现实和生活磨软了。 乔树生把苹果一一分给孩子们。 每个孩子都小心翼翼地接过,像是捧着什么珍宝,小口小口地咬着,舍不得一下子吃完。 麦穗很心酸,她在现代什么水果没吃过?从来没想到有人会对一小瓣苹果这么珍惜。 要是家里有很多很多水果就好了…… 乔树生看着闺女咂摸得有滋有味的样子,脸上也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他回头对秦荷花说:“周叙……倒是比他爹强,知道好歹。既然送了,就收着吧。” 什么志气面子的都没啥用,对于这个家庭来说,眼前让孩子们吃点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因为超生,乔树生不能做教师了,还罚了三百块钱,等于一个一百五。 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第8章 双胞胎过百天 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乔树生和秦荷花又四处借钱,总算凑够了二百五,还缺五十块。 法理不外乎人情,出于人文关怀,大队没扒乔家房子,缓期一年收剩下的罚款。 这么一来,乔家更穷了。 麦穗和麦粒两姐妹还不能为家里做贡献,就在吃喝拉撒睡中一点点长大,转眼就到了百日这天。 这么多闺女,其实乔树生两口子没打算办百日,不然别人又要笑话了,一堆赔钱货得瑟啥呢? 可他们不办,不代表别人不来。 麦穗麦粒能耐了,能跟爹娘和姐姐唠磕了,一聊能聊上半个钟头。 麦粒慢吞吞的性子还好,麦穗可是急性子,她现在恨不得快点说话。 快过大年了,天寒地冻的,二姐谷雨早就不下地了,袼褙子、做鞋、纳鞋垫,有时候也绣枕头和门帘。 她的手艺好,有快结婚的小姐妹找到她,她都有帮忙的。 麦穗都替她急,有这手艺收点手工费也行啊,攒着以后当嫁妆,可二姐分文不取。 怎么有这么好脾气的人? 三姐立冬,学校也放假了,她和谷雨简直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性格。 她才不喜欢做女工,拿着绣花针晃眼,纳着鞋垫头晕。她喜欢上山砍柴、凿冰捞鱼、修补修补院墙。 乔奶奶老是说老天爷让立冬投错了胎,应该是个男孩。 小满现在不用割草了,羊吃干草,她都是带着两个妹妹在东面池塘玩出溜滑。 大人也不用担心,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温,冰的厚度足够厚,掉不下去。 大炕烧的厉害,麦穗和麦粒躺在被窝里,都要睡迷糊了。 “娘,娘!俺姥姥和俺姨俺妗子都来了。” 秦荷花刚应了一声,老娘和大姐嫂子就进了院子。 乔树生赶紧把人让进里屋,接着就是看孩子环节。 中间这段时间也见过,但孩子一天一个样,现在都出落的很水灵了。 麦穗和麦粒就被华丽丽的从被窝里扯了出来。 “哎哟哟,这俩大胖丫头,长的可真好看。” 麦穗听明白了,说话的这个人叫大姨。 可能秦荷花的乳汁养人,麦穗和麦粒就被养成了小胖子,胳膊上都有藕节了。 眉眼也好看,挺稀罕人的。 两张小胖脸,更是撑门面。 大姨先拿出两件用棉布做的小袄子,全是大红的,针脚密实,一看就费了不少功夫。 “俺手艺不行,比不上裁缝铺子的,但布是好布,软和,不磨孩子皮肉。” 麦穗被套上了红色的小袄子,心里美滋滋的。 新衣服,虽然是大姨手工做的,但比天天裹着的旧襁褓强多了,还是红色的,好看。 这个年代,有百日衣裳的孩子不多。 乔奶奶没有闺女,麦穗没有姑,姥姥拿出两条同样柔软的小裤子,裤腿肥肥的,方便塞尿布。 “这是麦穗她小姨寄回来的,俺没舍得给自己做,都给小辈做了。俺眼神不好了,让她妗子帮着做的,盼着俺外孙女们腿脚有力,早早会跑!” 妗子最后拿出两双虎头鞋,鞋头绣着活灵活现的小老虎头,眼睛是两粒黑扣子,虎虎生威。 “鞋底纳得软和,等孩子能站了,穿着满地跑,结实!” 麦穗看着那栩栩如生的虎头鞋,眼睛都亮了。 这要是放到以后可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好看! 可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麦穗也越来越孩子气,有小孩子属性了。 虽然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全是自家手工做的,但每一针每一线都充满了亲情和祝福。 秦荷花看着两个孩子被打扮得焕然一新,眼眶有点发热。她把两姐妹并排放在炕上,穿上新袄新裤,旁边摆上虎头鞋。 两个白胖娃娃,穿着鲜艳的新衣,蹬着小腿,嘴里咿咿呀呀的,别提多喜人了。 寒露和小雪围着炕沿,羡慕地看着妹妹们的新衣服。 “快,抱起来走走,百日的孩儿得试试鞋,将来走得稳!”姥姥笑着催促。 秦荷花和乔树生一人抱起一个,倚着墙角,小心翼翼地让她们的脚虚虚地踩在虎头鞋上,算是应了“满地跑”的吉利话。 “大人松开手,站站试试。” 麦穗直喊救命,她这软叭叭的小身子,哪能站啊? 可老爹老娘真听了姥姥的话,松开了手。 然后,麦穗在自己的啊啊啊唱衰中歪倒了。 “哈哈哈……” 屋里充满了大人孩子们的笑声。 “你们待着,我先去做饭。” 秦荷花做了两手准备,也是准备了两个盘的。 “娘,你跟姥姥大姨说会话,我和立冬做饭。” 闺女多了也很好,都是知道疼娘的。秦荷花找出了食材,谷雨和立冬做饭,小满跑里跑外的抱柴火。 秦姥姥目光慈爱地扫过炕上躺着的两个白胖外孙女,又看向屋里屋外忙活着的几个大外孙女,语气恳切又通透, “立春爹,你也别觉得不得劲,你看你这满屋的闺女,个顶个的懂事儿、孝顺。谷雨能顶门立户下地干活,立冬念书机灵,小满勤快知道顾家,寒露小雪这么小就知道带妹妹。这哪是赔钱货?这都是你老了以后的福气,是能给你端茶送水、知冷知热的贴心小棉袄。” “再说这俩小的,”姥姥指了指麦穗和麦粒,“养得多好啊,胖乎乎、俊生生的,看着就让人稀罕。闺女咋了?闺女长大了知道疼爹娘。那小子倒是好,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多的是。咱荷花给你生了这么多好孩子,功劳最大!” 麦穗在襁褓里简直想给姥姥鼓掌! 姥姥说得太对了!她和姐姐就是贴心小棉袄,还是加厚版的。 这才是明白人啊,生儿子是名气,生闺女是福气。 乔树生被丈母娘这么直白的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窘迫的笑,连忙点头,“娘,您说的是,我没不得劲。闺女小子都一样,都是咱自家的孩子,我都疼。” 他这话倒不全是敷衍,经历了上次差点失去麦穗的惊吓,又看着孩子们一个个这么懂事,他心里那点因为没儿子而生出来的遗憾和憋闷,确实被冲淡了不少。 只是有时候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和异样眼光,还是会让他心里有点不自在。但此刻被丈母娘这么一说,那点不自在也散了许多。 秦荷花在一旁听着,心里又暖又酸。她知道娘这是怕她因为没生儿子被婆家嫌弃,特意说男人给听的。 大姨也赶紧打圆场,笑着说:“就是就是,我看树生就是个有福的。等这帮闺女长大了,一人给你买瓶好酒,都能把你喝美喽,到时候可别嫌女儿多就行。” 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气氛重新变得轻松热闹。 大姨突然问道:“谷雨也十七了,俺村上有个好后生,比她大一岁,要不要相看相看?” 第9章 谷雨拒婚 谷雨确实十七了,过了年虚岁就十八了,这个年代结婚早,不到法定年龄结婚的有的是。 有生了孩子才去领结婚证的,有结婚十几年才去补办的,被工作人员误会成二婚。 有女百家求,秦荷花不排斥。 “男方什么情况啊?” “老的是俺村的治保主任,他妈是妇女主任,他是村里的电工。一个姐姐结婚了,还有一个姐姐也快了。” “房子新盖的,三间大瓦房锃亮,自行车缝纫机都有。” 这家庭条件确实不错,电工也不孬。 秦姥姥,“你还没说小伙子长的咋样?” “我觉得长的不孬,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是能见面看的。个子也还行,差不多一米七多。” 这都是高个子了。 这时,谷雨和立冬端着做好的饭进来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二合面馒头、一盆炒大白菜,都挺普通的。但难得的是,有两个盘,一个是红辣椒炒土豆丝,另一个是兔肉煮黄豆冷子。 每个客人碗里,都卧着一个荷包蛋,显然是特意为招待姥姥她们做的。 秦姥姥招呼孩子们,“都坐下,一起吃。” 麦穗都谗坏了,她现在就像一个喝了若干年大补汤的人,突然让她戒了吃素,清汤寡水的,是百般不适应。 再谗也没用,用秦荷花的话说,还没显肠子,不能喝汤。 她奶水充足,打算五个月后再喂饭。 大姨在饭桌上又提起给谷雨介绍对象的事。 谷雨的脸红了。 “大姨,我现在不想找。” 连秦荷花都惊讶,“谷雨,过了年就十八了,相看相看也行,翠兰比你小,都有婆家了,你怎么不想找?” 谷雨吭哧吭哧地憋了半天,终于说了实话,“要是相看成了,人家马上就娶,我要是出嫁了,立冬上学,四妹还小,娘身子才刚好点,地里的活光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我,我不能走。”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刚才还热热闹闹劝说着的大姨,张了张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秦姥姥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叹了一口气。 秦荷花看着二女儿,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们光顾着觉得男方条件好,闺女到了年纪该找婆家,却忘了这个家实实在在的难处。 谷雨不是不想找,她是不敢找,她是放不下这个家啊! 麦穗也听明白了,心里一阵发酸:二姐也才十七岁啊,就要为这个家考虑这么多吗?都是因为她们这些小不点拖累了二姐……那个电工听着条件真不错,错过了真的好可惜…… 乔树生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作为一家之主,让未出嫁的闺女生出这样的念头,是他的无能。 乔树生放下碗,声音有些沙哑,“谷雨,爹会想办法,地里的活我又不是不能干,大不了农忙找人帮忙,你的终身大事要紧。”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底气不足。 家里没有壮劳力,他和媳妇也顶不起来啊。 谷雨摇摇头,跟没事人一样,“爹,没事,我还小呢,等两年再说。等立冬再大点,能帮家里更多忙了,等四妹五妹六妹再大一点,我再找也不迟。” 秦荷花抹了抹眼角,强笑道:“姐,这事……谢谢你费心了。谷雨说的也在理,家里现在确实离不开她。要不这事就先放放?等家里松快些再说?” 大姨还能说什么? “唉,你这孩子……太懂事了也不好,净让自己吃亏。行吧,反正那小伙子条件好,也不愁找,我就先帮你回绝了。等以后家里好了,大姨再给你寻摸更好的。”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一个爹一个娘生的,立春生怕家里拖累,生怕自己嫁慢了,一个大姑娘求着媒婆给她说婆家。 提起立春,秦嫂子想起一件事来,“二妹,立春是不是快生了?” 秦荷花自家一大摊子事,自从大笤帚疙瘩把立春赶走之后,她就没想过这个讨人嫌的闺女。 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嫂子,别提她,不省心的玩意,她不是有自己满意的公公婆婆吗?不用咱管。” 秦嫂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快生了,还推着车子去赶集,一边坐着小芳,另一边绑着两个果子饼(花生饼)。” 立春的公公婆婆在王家湾赫赫有名,公公是小心眼+不干人事,婆婆是滚刀肉+听见打架小过年。 就这样的人家,立春非要嫁。 决定嫁人的时候,秦荷花就跟她讲好了,以后不管过的怎么样,都别跟家里提。 有活自己干,有泪自己擦,有苦就受着,谁让这个婆家是自己选的呢? “娘,嫂子,大姐,咱不说别人了,吃饭。” 不是秦荷花不想管,是立春不争气,你帮她出头,她还嫌你多事的人,不识好歹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饭后没多久,秦姥姥她们就回去了,都是大家大口的,得回去忙年。 年底,乔树生想卖点粮食,先每家还个几块,别让人以为钱打了水漂。 再还政府一部分,态度要端正。 再者,小五小六的衣服都是捡姐姐的,都露屁股蛋了。 卖的粮食也是省吃俭用省下来的。 “我想把麦子磨面,背到县城去卖。” “行,我晚上淘一百斤,晾两天就能磨面了。咱先吃点粗的,挺过这两年。” 麦穗心里真的不平衡,她在现代一半的工资花在穿衣上,每个季节的衣服花销都在四位数,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这么难。 要是能带过来就好了…… 忙了一天,大人孩子都乏,麦穗连尿炕了都不知道。 乔树生是家里起的最早的那个人,现在没农活了,也会到点自动醒。 喂羊、切菜喂那两只鸡,再做一家人的饭。 “她娘……” 秦荷花睡的迷迷糊糊的,一个激灵醒了,“咋了?” “你说吓人不?我在门外捡了一包这个东西。” 乔树生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打开就看见里面有两块软软的布,加在一起得有十几尺的样子。 真的吓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捡到布呢? 谁会把布放在门口,有什么目的? 两个人都是从全员抓tewu这个时候过来的,很自然就联系到一起了。 麦穗可是想明白了,她在脑子里想了一句:要是有小米就好了,爹出门就捡到了一袋小米。 想了一句,要是能吃上肉就好了,二姐下地就捡到了一只兔子,还是自个撞死的。 现在又捡到了布…… 这是穿越大神知道她过的苦,内疚才给她的补偿吗? 算是她的金手指吗? 第10章 捅了鱼窝了 乔树生最先想通了,“咱就是普通老百姓,找也不会找咱,别自己吓自己了。” 秦荷花想想也是,真找也得找聪明点的,脑子不够使干不了那行。 “那这是怎么回事呢?” 乔树生想到了一个人,“会不会是周家人放的?” 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他了。 “不可能,周家人还没回来之前,咱就捡到过小米。”秦荷花躺下,拉了拉被子盖住自己,“叫我看,是麦穗麦粒有福气,捡到东西也是从有了她俩开始。” 麦穗松了一口气,爹娘终于不胡思乱想,而是想到她们了。 “那得谢谢两个丫头。”乔树生立刻就相信了,吧唧一口亲在了麦穗小腮帮子上。 当然,麦粒也没放过。 麦粒要娇气些,人家睡的好好的,突然有东西(胡子)扎人,能舒服吗? “哇~哇~” 秦荷花赶紧抱起麦粒哄,嗔怪,“你看你,你是不是嫌我太自在了,再给我找点活干?” “怪我怪我,我是稀罕这俩。” 秦荷花瞪了一眼男人,“你胡子扎人,别没点死数。” “那你怎么不怕扎?” 秦荷花两只手分工合作,一只手去捂小七的耳朵,另一只手捂着小八的耳朵,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要死啊?啥话都说? 麦穗都想捂自己耳朵了,这些话是她三个多月的娃娃能听的吗?真让人脸红。 麦粒那个小笨蛋听不懂,可她不是啊。 可有一说一,这一世的爹娘感情可真好。 不像现代的父母,有几个臭钱各玩各的,谁都不愿意抚养她和妹妹,一个扔去了外婆家,一个扔给了奶奶。 父女母女感情?对不起,麦穗感受不到,应该是没有的。 唯一让她感受到爱的,应该是她外婆,那个小老太太,总是尽本能护着她。 秦荷花说干就干,吃了早饭就开始淘麦子。 小五小六蹲在秦荷花面前,看着一笊篱一笊篱捞,托着腮帮子笑。 “去去去,碍事巴拉的,一边玩去。” 两小只真有点碍事,秦荷花不能大开大合,一胳膊肘都能把这俩顶倒了。 “不,我帮娘舀水。”水瓢都有两个寒露脑袋大了。 小雪细心地扒麦芒里的麦粒,秕子都不放过。 “娘,磨白面过年包饺子吗?” “嗯,给你两个留够白面,多的得卖钱交罚款,咱借人家钱了。” “噢。” 谷雨也有了想法。 “娘,我跟爹一起去吧,我听凤英说城里人见天上班,很多女同志没有时间纳鞋垫,我想带几双去,幸许能卖点钱。” 闺女知道帮衬家里,秦荷花哪有不行的? “你挑好看的,多带几双。” “嗯,我现在纳的是金鱼,都说好看……小五,别在这碍事了,帮二姐搓花线,卖了钱给你买糖。” 寒露屁颠屁颠地跟着二姐走了。 小雪哪有不跟的道理? “结,窝药!” 立冬和小满下河抓鱼去了,凿个冰窟窿,把碎冰捞干净,长把笊篱一伸,偶尔会捞上几条小鱼和小虾。 小满搓着手,嘴唇打着哆嗦,“三,三,三姐,你冷不?” “这会知道冷了?不要你来你非要来,冷也受着,要不就回去带小五小六。” 小满打了一个冷战,她才不回去,带那俩太累了,小六还经常要抱抱。 笊篱里突然扑腾起来,小满顾不得冷了,一个飞扑,把笊篱按住了。 “三姐,大鱼!” 立冬赶紧把小满拉了起来,确实是“大鱼”,得有半斤重的鲫鱼。 “不错,小满,拿桶。” 死鱼没有活鱼鲜美,立冬尽量给鱼留口气。 “三姐,抓了鱼怎么吃啊?” 立冬想不出别的花样,“煮豆腐?” 小满咽着口水,“我吃两大碗。” 立冬苦笑,这么一条小鱼,还不知道能不能分到半勺汤。 “三姐,又一条。”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像是捅了鲫鱼窝了,争先恐后从冰窟窿里跳出来,两三个钟头,桶就装不下了。 “小满,你在这里看着窟窿,我把鱼送回去。” “嗯嗯,姐,你去吧。” 离家不远,立冬推开门就开始嚷嚷,“娘,娘!快出来看啊。” “别喊了,头都大了。” 秦荷花可是八个闺女的娘,一人喊一句,她都答应不过来。 立冬把桶往老娘面前一放,嘴都合不上了。 “娘,鱼!” 秦荷花都傻眼了,目测有二十多条,没有特别小的,每条都在半斤左右。 “立冬,你抓的?” “嗯,我可能找到鱼窝了,有的是。把鱼倒在大盆里,我还得去。” 小五小六也要去。 “你俩别去,你四姐冻成狗了,拿个棉袄我给她带上。” 冻成狗的小满正处在危险关头。 冰面上凿冰抓鱼的可不止她们两个,一桶鱼满满当当的,就有犯红眼病的。 一个叫狗蛋的半大小子,眼见立冬走了,就拿着笊篱提着桶走了过来,踢了踢缩成一团的小满。 “滚一边去。” 小子高小满一头,还凶巴巴的,小满下意识的就想怂,可想起洞里面的鱼,又硬气了。 “这是我们凿的洞,要走也是你走。” “嘿?你个黄毛丫头还敢顶嘴?” 小满心里怕得要死,腿都在抖。但想到三姐的信任,想到桶里那些鱼,她不能退。 小满声音发颤,单手叉着腰,挺起小胸膛,试图用气势吓退对方,“你……你敢抢!我叫我爹和我姐来揍你!” 狗蛋嘲笑她,“哟,吓唬谁呢?你爹在哪呢?你姐不就立冬那个丫头片子吗?别的都不中用,我一根手指头都能拨一边去。” 狗蛋把桶一扔,伸手就要推小满。 “啪!” 立冬不知何时回来了,正死死抓着狗蛋的手腕,刚才那声就是打在他胳膊上发出的。 立冬脸上冻得通红,呼着白气,眼神却像冰锥子一样冷。 “狗蛋!你手往哪儿伸呢?欺负我妹比你小,你算哪门子能耐?” 狗蛋没想到立冬回来这么快,还被抓了个正着,脸上有点挂不住,使劲想挣脱,却发现挣脱不了。 “撒手!这洞写你名了?河是公家的,谁都能捞!” “公家的?行啊!”立冬甩开他的手,往前一步,把小满护在身后,声音又脆又亮,“这洞是我和小满一镩子一镩子凿开的,碎冰是我们一笊篱一笊篱捞干净的。你啥力气没出,看见有鱼就想来占便宜,公家的便宜就是这么占的?你爹娘就这么教你的?” 几句话噎得狗蛋脸红脖子粗,他讲不出道理,就想耍横,弯腰想去占她们的洞。 “我不管!我就要在这捞!” 立冬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推开了。 小满也急了,跳着脚喊:“土匪抢东西啦!” 第11章 塞了一嘴狗粮 正在这时,两个穿着旧棉袄、身材结实的半大小子闻声跑了过来,正是大伯家的三粮和四粮。 他俩也在不远处凿冰,听到自家妹子的声音赶紧过来了。 “干啥呢,狗蛋!”三粮嗓门大,一声吼就把狗蛋镇住了。 四粮不爱说话,直接站到了立冬和小满前面,挡住了狗蛋。 “三粮哥,四粮哥!”小满像是见到了救星,带着哭腔告状,“他抢我们的洞,还要抢我们的鱼,还推我!” 三粮个头比狗蛋还猛点,他皱着眉头瞪着狗蛋,“咋的?皮痒了想练练?欺负我们家没人是吧?” 他捏了捏拳头,骨节咔吧响。 四粮跟三粮站在一起。 狗蛋一看这阵势,一对四,绝对吃亏。 他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嘴上还不服软,“谁……谁抢了?我就看看……这破洞,当谁稀罕?” “不稀罕就滚远点!”三粮不客气地呵斥,“再让我看见你往我妹跟前凑,腿给你撅折了信不信?” 狗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弯腰捡起自己的破桶和笊篱,灰溜溜地骂骂咧咧走了,走到远处才敢回头瞪一眼。 找点场子回来,他不要面子的吗。 见他走了,立冬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把棉袄给小满裹上。 小满拉着三粮和四粮的袖子,叽叽喳喳地说刚才多危险,鱼多多。 三粮憨憨一笑,挠挠头,“冬子,可以啊,捅着鱼窝了?我俩那边半天才上来几条猫鱼。” 四粮也好奇地探头看那个冰洞,眼里有点羡慕。 立冬心里一动,大伯家虽然儿子多劳力强,但扛不住吃的也多,还要攒钱盖房子娶媳妇,日子也紧巴。 她立刻说:“三哥四弟,这洞鱼多,一起捞吧。你们力气大,帮我们看着点,没人再敢来抢,捞的鱼咱们对半分!” 三粮和四粮对视一眼,有点不好意思,但看着那噗噗往外冒鱼头的洞,实在拒绝不了。 四粮点点头,闷声道:“行,我们给你们守着。” 三粮咧嘴笑了,“啥一半不一半的,帮自己妹子应该的,我们帮你们捞,捞多了分我们几条就行。” 话是这么说,但立冬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有了两个男孩子的加入,不仅安全了,效率也高了。三粮力气大,捞鱼又快又稳; 四粮话不多,但默默地把新捞上来的鱼和之前的分开放,界限分明。 男孩子的那点小九九啊,挺可爱。 看着战果,天都不冷了。 又是一桶加一个半桶。 鱼渐渐地少了,立冬才罢休。 按照事先讲好的,要对半分。 三粮拦住了立冬,“洞是你们找的,是我们沾了光,对半分不对,我们要五条就行了。” 既然如此,立冬挑了几条大的,一条三斤左右的鲶鱼,又挑了六条半斤重的鲫鱼。 “走,回家喽。” 三粮帮着立冬抬到大门外才离开。 四粮碰了碰三粮,“哥,你也忒大方了,本来说好一半一半的。” 三粮给了弟弟一个脑瓜崩,“贪心了不是?要不是立冬和小满,咱连这些都吃不上,知足吧。” 要真对半分了,下次谁还敢邀请你? 秦荷花发了愁,这么多鱼可咋弄啊? 麦穗:娘啊,拿到集市上去卖啊,鲫鱼可是好东西。 死嘴说不出来,啊啊啊的还以为她自学自话。 立冬抱着麦穗,“小七,你能消停点吗?有点烦唉。” 麦穗:死三姐臭三姐,以后再也不喊你姐姐啦。 谷雨出主意,“爹能去卖白面,鱼也能卖钱啊,城里人挣钱比咱容易,说不定好卖。” 就这么决定了,先让乔树生去探探风。 晚上,秦荷花挑了一条鲤鱼炖豆腐,烀一圈的饼子,几个小的差点吃撑。 乔树生是听媳妇话的,媳妇让他去赶大集,那他就去。 天还不亮,乔树生就去看鱼了,养在大盆里的,有缺氧死掉的,他都挑出来了,单独放一起。 在一个大桶上装上水,再一条条放进去。 希望能卖掉再死,活鱼和死鱼的价格可差远了。 “她爹,你吃点东西垫垫。” “嗯,我吃个煎饼,你别管了……不管不行啊,给我点零钱,我好找零。” 秦荷花嘟囔了两句,从枕头下面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有钢蹦还有一毛两毛几分的纸币。 “不管卖完卖不完,响午头买点东西吃,你闺女可都指望你。” “知道了,我今天打算不过日子了,非吃点好的不可。” “最好是这样。” 麦穗迷迷糊糊的被塞了一嘴狗粮。 “快过年了,要给闺女买点什么不?” “买点吃的,再买点红头绳,别的你看着办。” 谷雨和乔树生一起。 去县城要三十里路,谷雨灌好一水壶热水,带上两个二合面饼子,就上路了。 麦穗的小嘴撇了撇,农村人太不容易了,她要是有能力了,一定让自己家先富起来。 秦荷花在家也没闲着,先晒麦子,晒完麦子找出那两块棉布,先给小五小六做件褂子,套在袄上面。 小六的袄袖子都锃明瓦亮了,全是口水和大鼻涕。 立冬和小满又下河了,昨天那个洞早被别人凿开了,只捞了几条小鱼,都不够塞牙缝的。 果然运气不是天天有。 换个地方,就捞到几条小鱼,姐俩不受冻了,赶紧回家。 中午煮了一锅地瓜,大炕烧的热乎乎的,孩子们全爬大炕上了。 小六在地上都走不太利索,更别说在炕上了,无意中踢了麦穗一脚,屁股蛋差点坐麦穗身上,急的麦穗吱吱的。 “小满、寒露,管好小六,听不见麦穗都哭了?” “娘,麦穗没哭,就是吃了小六一个屁。” 麦穗真要气哭了,一群老六,就没有一个靠谱的,这话传出去她不要面子的吗? 再说乔树生和谷雨,一路上爷俩轮换,约摸有九点钟了,才找到县城大集。 常赶集的都有固定摊位,他们这种的,就只能找边边角角,人流量不大的地方。 “爹,就在这里吧。” 卖猪肉摊子和卖鸡蛋摊子中间有一块两米见方的地方,对于他们来说,够用了。 “好。” 乔树生把推车停好,开始往下搬东西。 “哎,干嘛的?干嘛的?” 卖肉的三十多岁,膀大腰圆的,凶神恶煞的。 乔树生把谷雨挡在身后,很平和地说道:“同志,我看这地方有空闲,想在这里摆个摊。” “这是我的地方,不准摆,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 地头蛇最难惹了,乔树生把东西又搬上车,打算换个地方。 “别搬了,我跟你换一换,就在这儿行了。” 卖鸡蛋的大娘挪到卖肉的边上,腾出来的地方让乔树生摆。 卖肉的态度马上变了,“大娘,这是你家亲戚啊?” 第12章 赶大集卖鱼 老太太不咸不淡的,“咋?不是亲戚你还接着赶?” 卖肉的讪笑,“哪能啊?” “你说说你,也是吃人粮食长大的,咋就难为农村人呢?这么大块地方你护着,你准备等会下崽呀?” 大娘一顿输出,让卖猪肉的彻底闭了嘴巴。 乔树生感谢了大娘,开始摆摊。 “你是卖的啥?” “嫂子,我卖的鱼,自己下河捞的。” 乔树生把桶上面的盖子打开,鱼还活蹦乱跳的。 “这个咋卖?” “准备一条卖两毛五,嫂子,我给你留两条。” 一听就是不要钱。 大娘也热心,见乔树生张不开嘴,跟前的大姑娘更张不开嘴,早替他喊上了,“卖鱼喽,新鲜的鲫鱼,两毛五一条……” 很快生意就开张了,乔树生抓鱼,谷雨收钱。 城里人挣钱比农村人容易,国营店的资源有限,就到集市上买。 人都有跟风心理,看见有人围着就要过来看个究竟,看见有人买就觉得品质和价钱有了保证,高低也来一条。 这玩意儿是消耗品,卖完了可就没有了。 乔树生就带了有五十来条,不到一个钟头的工夫,就剩十几条了。 不忙的时候,大娘就跟乔树生唠磕。 “大兄弟你识文释字的,像个文化人,不是下庄户的吧?” 乔树生也没瞒着,“以前教过书,这不超生了孩子,民办教师也撸了。” “唉,不容易啊。” 谷雨找出一块油纸铺在地上,上面摆上鞋垫,带来的三双鞋垫还一双也没卖出去。 “闺女,这是你纳的?” 谷雨腼腆的点点头,“纳的不好,大娘别笑话。” “我可没脸笑话,你纳的也太好了,像真的一样。” 大娘的嗓门大,就有人看过来,两个姑娘围了过来,拿起鞋垫细细端详。 “这针脚密的,这鸳鸯绣得跟活的似的,妹妹,你这手艺跟谁学的?”一个穿着藏蓝色呢子褂的姑娘问道。 谷雨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小声道:“自个儿瞎琢磨的,姐姐要是喜欢,便宜点卖给你。” “便宜咋卖的?”另一个姑娘摸了摸鞋垫上凸起的精美图案,显然动了心。集市上多是机器扎的普通鞋垫,硬梆梆的。 而手工纳的,精巧又暖和,没法比。 谷雨一时语塞,下意识地看向父亲。乔树生刚称完一条鱼,用草绳串好递给顾客,转头温和地接话,“姑娘,孩子熬眼睛纳的,还要袼褙、花线,挣的是功夫钱。你买的话一块钱一双。” “不贵不贵!”卖鸡蛋的大娘帮腔,“这手工,这花样,值这个价。听说好几天才纳一双,可不容易。” 让她这么一说,想讲价的两个姑娘也不好意思讲了。 “给我来一双,41的。” “我要一双,40的。” 39/40/41各带了一双,转眼间,三双鞋垫就卖出去两双。 都是送给对象的。 谷雨又惊又喜,手忙脚乱地收钱找钱,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从没想过自己纳的鞋垫真能卖出去,还能卖得这么快。 乔树生看着女儿亮起来的眼睛,也替她高兴,他笑着对那位热心大娘道谢:“多谢老嫂子帮衬。” “谢啥?”大娘爽朗地摆手,“好东西就该让大家知道,大兄弟,你这闺女养得好,手巧,性子也稳当。眼下日子难是难点,但有这样的孩子,往后差不了!” 乔树生信了。 就在这时,一男一女走了过来。 “这鞋垫可真好看,有41码的吗?” 谷雨很抱歉,“没有了,只有一双39的,你要是想要的话,我下个集给你送过来。” “算了,鞋垫不是重要的,先顾门帘吧,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看。” 门帘? “我也会绣门帘,说句大话你们可能不信,我能手描样式,绣的……你们去村里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说完,谷雨还不好意思起来了,“听起来是不是像吹牛?” 姑娘笑了,“你这个人还怪有意思,就算我信你,你也得说说你是哪个村的?” “我是杏坊村的。” “那咱隔的挺近,我是小曲河的,我在县城上班。正月初八我结婚,就缺个门帘,你要是能做,那我就找你了。” “能做,我爹叫乔树生,哪天把布送过去就行,手工费……得花四五天工夫,我收两块钱。” 双方讲好了,那两个人才离开。 乔树生系了两条鲫鱼,送给大娘,又帮着她招揽了一会生意。 鱼卖完了,乔树生收拾摊子该走了。 大娘还不舍得,以后要是卖什么,只管来找她…… 日头偏西了,小四小五小六像是三个门神,扒着门框往外看。 秦荷花就骂,“一个个的也不怕冻死了,等会耳朵掉了可按不回去。” 小六赶紧捂耳朵,“布!” 小满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小傻子,娘骗你的,掉不下来。” 小满个子高点,看的远点,乔树生刚露个脑袋,小满就窜出去了。 “爹,爹——” 小五小六要迟一点,三个孩子像三颗炮弹一样就迎上去了。 挣了钱了,乔树生也高兴,把推车给了谷雨,抱起了小五小六。 “爹,有好吃的吗?” 小五问,小六也热切地看着爹。 “买了,回家再吃。” 秦荷花催着谷雨和乔树生吃饭。 “都卖完了?” “嗯,卖完了,给,这是卖的钱。” 立冬最有文化,她开始数钱,几颗小脑袋也跟着数。 “爹,十四块五毛。” “还花了一毛买了大饼,里面还有谷雨的两块。” 大饼对孩子们来说,可是好东西,一斤大饼,秦荷花一个女儿分了一点,各自啃去吧。 手里剩的一分为二,给了男人和谷雨,“你俩也累了,多吃点。” 这次挣钱,全是立冬的功劳,秦荷花给了她五毛,放着买本子和笔。 小四小五小六都有二分钱,作为奖励。 谷雨要到结婚年龄了,她挣的钱自己留着,攒着置办嫁妆。 谷雨只要了一块钱。 麦子磨了面后,乔树生又去了一次县城,年底了,还真是有买面的。 乔树生卖的比粮站便宜一点,很快就卖了,卖了十七多块钱。 唉,啥都不值钱,罚款却不少。 两口子商议,从哥哥姐姐那里借的钱,每家先还五块,年底了,家家不富裕。 送钱的事都是谷雨和小满作伴去的,回来时带了大枣冻梨肉骨头啥的,都知道乔家的日子紧张。 这天,家里突然来了一个小伙子,局促地站在门口,问道:“这是乔树生家吗?” 第13章 抢地 小五跑出去,仰着小脸说:“我爹叫这个名,我爹不在家。” “我找你二姐,我是来送布的。” 小五冲着屋里面喊:“二姐,这个人找你。” 这个人谷雨认识,前几天在集市上见过的。 “是做门帘的是吧?” “对。” 送的是一块粉红的确良布,谷雨就收下了。 “回去跟你对象说,年三十之前一定绣好,耽误不了你们用。” 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挠头,“那是我二姐,不是我对象,我还没有对象。” 谷雨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还以为……” “没事,不知者不怪。” 谷雨把人让到屋内,在纸上先画了个草图,“大概就是这样子的。” 小伙子也不懂。 “你看着绣,我们相信你。” 秦荷花给小伙子端了一杯水。 “谢谢婶子。” “你是哪个庄上的?” “我是小曲河村的。” 秦荷花,“我大姐就是小曲河的。” “啊?是谁啊?” “我姐夫姓何,叫何茂春。” 小伙子恍然大悟,“是他家婶子啊?我也姓何,离婶子家不远。” —— 麦穗麦粒五个月上,计生委就强制秦荷花做结扎手术了,就怕还想着生儿子,再超生出一对双。 三躺六坐八爬叉,一转眼麦穗麦粒就到了坐的阶段。 坐起来视野就开阔了,有时候秦荷花还会把两丫头抱出去晒太阳。 三月天不冷不晒,暖暖的。 小五小六也喜欢跟两个妹妹待着。 “麦穗麦粒,叫姐姐。” 小六跟上,“叫结结。” 长了一岁,小六的口齿还是不清。 麦穗哪喊的出来?只能啊啊两声。 “娘,我和小雪带两个妹妹去外面玩。” 秦荷花立马就否决了,“打住,上一次把麦穗扔了,额头上磕了个大包忘了?” 麦穗麦粒胖乎乎的,小五小六抱不动。 麦穗点点头,当时她摔的可疼可疼了,这会好了伤疤也没忘了疼。 秦荷花笑着捏了捏麦穗的脸蛋,“你还点头了,你听懂了啊?” 麦穗冲娘咧嘴笑了笑,露出四颗小糯米牙。 “呀呀~” 乔树生从外面回来,啥话没说,先去大缸里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咽了下去。 “她爹,回来了?” “嗯。” 乔树生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顺手抱起了麦穗。 秦荷花眼见男人的脸色不好,问道:“咋的了?遇上啥事了?” “东沟那块地大队不让种了。” 秦荷花急眼,“咱自己的地,凭啥不让种了?” 东沟的地土头好,生产队那会就是有名的粮仓,一亩地比别的地块能多收一百斤。 小七小八还是黑户,又不分地,一家九口人全靠东沟那一亩八分地收麦子。 “姓周的,回来搞什么特种种植,承包了咱村的东山头,有十户的地夹在中间,说不好管理要买。” 主要是其他几家都同意了。 “她爹,你是怎么想的?” “不卖,说破天也不卖,卖了地咱吃啥?去喝西北风?” 麦穗皱了皱小眉头,那个好有钱的周叔叔是个恶霸?还是个白眼狼,早知道这样,就不让娘喂他家小白眼狼。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奶可比水珍贵多了,就这么报的? 呸!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可咋办? 娘去做饭了,麦穗的小胳膊冲着小满一扎煞,求抱抱。 两个妹妹和她们不一样,就像刚剥了皮的葱白一样,水灵灵嫩滴滴的,小满可稀罕了。 小满抱起麦穗,麦穗小手一指,指着门外啊啊啊。 “去外头玩啊?走,四姐抱你出去玩。” 到了外面,麦穗还往南指。 “娘不让走远。” 麦穗的小身子使劲往外挣,小满没法子,继续抱着她往南走。 南面就是周家了,独门独院,是周叙在旧址上建的,四间大瓦房,高门高院,显的很气派。 再往南,就是一片片的庄稼地了。 陈晓艳一家三口正坐在门楼下面吃饭。 小满刚想抱着麦穗走开,麦穗啊啊啊地出声了。 “是不是饿了?快来,这里有点心。” 陈晓艳见过麦穗麦粒几次,双胞胎嘛,谁都会多看一眼。 这俩孩子养的太好了,两个小姐姐又黑又瘦,这俩白白净净的,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虽说孩子都是自家好,人家孩子漂亮也得承认。 小满哪有好意思的?但麦穗好意思的,推着小满的肩膀往那边走。 陈晓艳拿把椅子让小满坐下。 白面加上鸡蛋,放在油锅里榨出来的点心又酥又脆,还没有任何添加剂。 陈晓艳递到麦穗手里,小家伙就往嘴里塞,从五个月开始吃辅食,食物可比奶好吃多了。 “小四,你也吃啊。” 小满这才咬了一口,娘啊,这是她长这么大吃的最好吃的东西。 要是天天能吃上就好了。 转头一想做梦呢,一个月吃上一次就好了。 这个麦穗可太可爱,吃一口还知道吸溜口水,这么小就知道形象。 妞妞现在有正式的大名小名了,小名叫双双,陈晓艳还想着再生一个,罚款他们也交的起。 大名就叫周清晨,对应了妈妈的陈,也代表着早晨的晨。 看见这么一个好看的小姐姐,双双就往这边挣。 “双双,想拉姐姐的手啊?” 两个孩子放到一起,就抱上了,还贴贴脸蛋。 周叙一直没有抬头,他怕看见孩子的脸,就放过乔家了。 想起父亲的惨死,他放不过。 “周叙,你看着双双,我去上厕所。” 双双和麦穗是抱在一起的,双双不撒手,周叙只能两个孩子一起抱。 麦穗目不转睛地盯着周叙,把周叙都看毛了。 “你看我干什么?要是怕我少来——” 麦穗还是眉眼弯弯的看着他,周叙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奇了怪了,他居然不敢看孩子的眼睛。 “麦穗,姐姐抱你回去,叔,我妹妹是不是弄脏你衣服了?” 周叙却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好像还没抱够似的,随即又意识到不对,连忙把麦穗递还给小满,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没事。” 麦穗回到小满怀里,还扭着头看周叙,又咧着小嘴笑了。 周叙快速低下头,转身搬起椅子,对陈晓艳说:“吃完了就收拾了吧。” 他声音粗声粗气的,仿佛刚才那一刻的松动从未发生过。 小满感激地对陈晓艳道了谢,抱着心满意足,一路上啃着手指头的麦穗回家。 陈晓艳热情地招呼她们常来玩。 “老周,麦穗很可爱是吧?” 她甚至觉得比自家亲闺女还可爱。 “可爱能当饭吃?” 陈晓艳,“我是觉得你报复了大人,受苦的是孩子。” 地的事,只要周叙执着,大队就会为了不扉的承包费配合他,乔树生胳膊拧不过大腿的。 第14章 麦穗这孩子有灵性 “又不是我的孩子苦,和我有什么关系?” 周叙抱起双双进屋去了。 陈晓艳开始收拾桌子,在她看来,人得往前看,公公的事是那个时代造成的,很难归罪于某一个人。 再说了,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她不赞同丈夫所谓的报复,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好吗? 麦穗却很高兴,周叔叔应该不是个坏人,心软的人是不会把事情做绝的。 以后,她天天让四姐抱去攻略这位大boss。 没办法,谁让她现在小胳膊还细着点? 这天,支书亲自上门了。 作为这个职别的干部,是很少进乔家门的,一看就不是纯唠磕。 麦穗先冲支书乐,然后伸手求抱抱。 “这孩子,大人谈事呢,你别捣乱。” 秦荷花抱走,麦穗还伸着尔康手。 支书也喜欢孩子,就把麦穗抱在怀里了,还掏遍了口袋找到了一块糖。 麦穗把玩着,她可不会真吃,上一世吃糖太多都把牙齿吃坏了,这一世可不会乱吃。 “我来呢,还是为东沟那块地,树生,你考虑好了没有?不能因为你一家就影响大局。” 乔树生刚想说话,秦荷花把破围裙一解,就坐在乔树生跟前的高凳上。 “支书,你也别说别人,我家和他们不一样。” 支书皱了眉头,他不喜和老妇女说话,总觉得她们头发长见识短,又不讲理。 “你家怎么就特殊了?” “我家小七小八是没有户口的,是不分地的,就指望东沟那点地打粮食养孩子还债,收回去了一大家子喝西北风?” “哪个让你们喝西北风了?不是换成前园的地了吗?” 秦荷花也豁出去了,人家都要抢饭碗了,她还要主动递过去啊? “支书,前园是些啥样的地,你不清楚啊?” 前园以前是果园,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毒药,果树都死了。后来就伐了果树种了地,每到下雨天就冒铁锈那样的东西,种东西也不爱长,亩产达到正常值的一半就不错了。 “那别人都能种,你咋不能种?” 在支书眼里,秦荷花就是刺头。 “还是那句话,我们家九张嘴等着吃饭。我们也不是当刺头,安置也要和以前的地差不多,差多了就别想了。” 其实支书知道,另外几家是周叙亲自谈的,一亩地每年还有二十块钱的赔偿金,但到了乔树生这里,周叙不想给。 他咽不下这口气,这才要求支书强制收回。 麦穗小嘴一瘪,哇的一声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哭声又响亮又委屈。 支书正被秦荷花顶得下不来台,怀里孩子的哭声把他吓了一跳,弄得他手足无措,差点把麦穗摔了。 支书笨拙地颠着孩子,脸都涨红了,“我,我真没掐你啊。哎哟,这怎么说的……别哭别哭……” 他越是解释,麦穗哭得越是厉害,眼泪珠子成串地往下掉,小脸憋得通红,一边哭还一边朝着秦荷花的方向伸出小手,分明是要娘抱。 这一哭,瞬间打破了刚才那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 秦荷花也顾不上跟支书吵了,母性本能让她立刻冲上前,从支书怀里把麦穗“抢”了回来,紧紧搂在怀里,“哦哦,麦穗不哭,娘在呢,不怕不怕……” 乔树生也赶紧围了过来,焦急地看着小女儿。 支书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和围着她焦急安抚的爹娘,感觉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原本准备好的那些强硬说辞,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跟一个吃奶的娃娃,你能计较什么?更何况,这哭声让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行了行了,”支书挥挥手,语气缓和了不少,“这事……这事以后再说。先哄孩子,哭坏了怎么办?” 麦穗很快就不哭了,但还是怯生生地偷看支书。 乔树生看着支书脸色缓和,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便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高,接着说道:“支书,口粮地是受法律保护的,不是说换就能换,说收就收的。前园那地……确实不行,种不出东西,我们一家老小真没法活。” “周叙想要也不是不行,大队另外分我一块口粮地,和原来差不多的。他一年补给别人多少钱,也得补给我多少。他要是背地里使坏想抢,那我就去公社告去,一个坏分子如今想骑到我们头上拉屎,我光脚反正不怕穿鞋的。” 秦荷花抱着麦穗,也缓过劲来了,“就是这话!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饿死。周叙要是真想用那块地,让他自己来谈。凭什么别人有赔偿,我们家就没有?就因为……” 她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刹住了车,把“就因为那点陈年旧怨”咽了回去,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当年的事,孰是孰非还不一定呢,麦穗爷爷也死了,就不能是周叙他爹害的吗? 支书脸上有点挂不住。 他当然知道周叙和乔家那点过节,周叙父亲死得惨,周叙把这笔账算在了乔家头上,终于得到了机会,能不给乔家使绊子吗? 他作为支书,很多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行些方便,毕竟周叙现在能耐大,是村里的能人。 但今天,被乔树生点出法律,又被秦荷花暗指他偏袒,再加上麦穗刚才的哭闹……强制执行?为了周叙的私怨,逼得乔家真没了活路,闹大了对他也没好处。 “行了行了!”支书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烦躁和妥协,“法律我懂!不用你们教我。这事……我再跟周叙商量商量,你们也别一根筋,好好想想。” 秦荷花轻轻拍着怀里的麦穗,低声道:“吓着了吧?娘的乖宝,哭得真是时候……” 她总觉得,这七女儿好像比别的孩子更灵性些,不会真是七仙女下凡吧? 麦穗咿呀了一声,把小脑袋靠在母亲肩膀上。 乔树生叹了口气,蹲在门口,摸出旱烟袋,却半天没有点燃。周叙……这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完。 支书今天是被暂时顶回去了,但周叙那个人,认死理,记仇,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这件事,几天之后有了转机。 第15章 给我说婆家吧 乔家的欠款还没还完,杏坊村要拉电了。 听到这个消息,最高兴的就是麦穗了。 别人对电灯没有个具体的概念,可她有啊。 后世有白炽灯、气体放电灯和LED灯三大类,可现在连最起码的灯泡都没有。 杏坊村沾了离县城近的光,不然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 虽说是好事,但初装费也是挺高的,集体摊派加上材料费,乔家得付两百多块。 这对乔家人来说,头拱地也给不起。 前期工作已经开始了,变压器啥的开始安装,个人交上电表钱和入户材料费,有电工就开始拉电了。 大了一岁的小五小六就跟着安装人员跑,回来再跟爹娘和妹妹学。 “娘,狗剩家安了,还有凤英家、刚子家……娘,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咱家啊?” 寒露是真眼谗,听说那东西晚上锃亮锃亮的,光听就好羡慕。 “快了,快了,你也别到处狼窜,赶紧去看你两个妹妹去。” 开春小满上了学(直接插班一年级),照顾妹妹的活就落在寒露身上了。 “娘,天天看妹妹看妹妹,我不想看了。” 这还是寒露第一次耍小脾气。 秦荷花问:“你不看孩子你能干什么?你不看谁看?” “谁养下来的谁看。” 秦荷花的笤帚疙瘩拿起来了,寒露像个泥鳅似的,一下也没打准。 “娘,娘……”刚从地里回来的谷雨赶紧拦住娘,“寒露还小呢,你看她瘦成这个样,可千万别打坏了。” 秦荷花也不是真打,她气寒露犟嘴。 “个没长,斤量没长,就长嘴了。我让她少狼窜看妹妹,你猜她刚才说啥?谁养的谁看。” 谷雨瞪着寒露问:“小五,你真这么跟娘说的?你长了小狗胆?” 寒露低着头,“那让你天天看……” “我也看了,你三姐四姐是谁看大的?” 谷雨洗了手,就去帮娘做饭,寒露乖乖溜回来看妹妹。 “娘,小五有点脾气也正常,这个年纪正贪玩。” “我知道,我气她不知道跟谁学的,回来怼老娘。” 灶间的火映红了谷雨的脸。 谷雨本来就话少,今天好像特别少。 秦荷花看了她一眼,“今天咋了?” 谷雨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娘,我十八了,让大姨给我说婆家吧。” “去年你不还说自己小吗?这刚过去三个来月,就大了?着急找婆家?” 秦荷花感叹一句:果真女大不中留。 “谷雨,你跟娘说实话,是不是有中意的了?” 谷雨低下头拨弄火灶,“没有,有的话我还能让大姨介绍吗?别人家都扯电,等要了彩礼,咱家也扯电,以后几个妹妹做作业,也不用趴煤油灯下面,再把眼睛熬坏了。” 唉,谷雨事事为娘家着想,不能再委屈她了。 “我跟你爹商量了,现在不拉电,等过两年饥荒还完了,再攒钱拉。” “我听她们说,以后拉电更贵。” “贵就贵吧,咱现在没那个条件。” 乔树生给人家电工帮工,每天八毛钱,中午要回家吃饭。 秦荷花就把谷雨的话悄悄跟他说了。 “咱不能答应,谷雨出力最多,最懂事,她的婚事不能将就,得慢慢找。” “我也是这么说的。” 麦穗发愁,这个家除了有爱,是真穷啊,这就是别人常说的越生越穷,越穷越生? 不过从另一个立场说,幸亏爹娘生下去了,不然哪有她和麦粒啊? 可老是这么穷也不行啊…… 吃过饭,谷雨还要去地里,花生种上了,出了一层小草,趁着天好,先去薅一遍。 不然等雨水充沛了,草就反了天了。 她扛着小锄头,沿着村路往自家地里走。 刚走到村口那棵大槐树下,就听见头顶上有动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迭沉甸甸、红色的电线“啪”地一声掉在不远处,差半米距离就砸到她脚面。 谷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跳,抬头望去。 紧接着,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子利索地从旁边的梯子上跳了下来,动作干净利落。 他脸上沾了点灰,额头上冒着细汗,眼神里带着歉意,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电线。 “对不住,对不住!没砸着你吧?”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些许沙哑。 谷雨认出来了,是上次在集市上见过,还来家里送过几尺的确良布的那个小伙子。 “没事。”谷雨摇摇头,拍了拍裤脚上的灰。 她不是个多话的人,尤其跟陌生男人。 电工拿着电线,有点局促,“去……去地里啊?这天儿是真好,草长得快。” “嗯。”谷雨应了一声,“上次的门帘还合适吗?” “合适,我姐的门帘好几个人借着用过,都说好。”男人像是鼓足了勇气,自报了家门,“我叫何青松,供电所的,明天就能轮到你家了。” 谷雨这才抬眼仔细看了他一下,男人长得不算多英俊,但眉眼周正,皮肤是常年在户外工作的黝黑,肩膀很宽,一看就有力气。 此刻他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期盼看着她。 谷雨心里微微一动,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大姨前阵子确实提过一嘴,说要给她介绍个对象,就是供电所的,人实在,技术也好。 她当时没往心里去,也没答应去见,难道……就是他? 谷雨的脸微微有些发热,好在她不上脸,看不太出来。 “我们家现在不拉电,等以后的。” 何青松又问道:“为什么不拉电啊?以后拉电越来越贵。” 还能为什么?缺钱呗。 谷雨没有回答,对着何青松微微点了下头,便扛着锄头继续往地里走去。 “何同志,是不是看上谷雨了?” 给何青松帮忙的都是杏坊村的人。 何青松顾左右而言他,“她说她家不拉电。” “乔树生穷啊,八个闺女,最小的双胞胎还罚款了,欠了很多饥荒,哪有钱拉电?” 怪不得。 何青松站在原地,看着谷雨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她拐过弯看不见了,才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心情大好。 看来,谷雨大姨那边,可以再催催了。 谷雨这姑娘,比他上次见时,还要耐看,那股沉静踏实的劲儿,让他心里特别舒坦。 不过现在提亲,是不是有点趁虚而入啊? 第16章 谷雨的相亲对象 周叙那边最先松了口。 放学后,小满在麦穗的指挥下,又去找双双玩了。 人家没开门。 小满往回走麦穗就哭,没办法,小满只得拍门。 “哎哟哟,麦穗来了。” 陈晓艳很喜欢麦穗,这孩子像瓷娃娃一样,让人忍不住不轻拿轻放。 双双也很喜欢她,刚才麦穗哭,她在屋里急的啊啊的。 麦穗小手搂着双双亲了亲。 老母亲的心都要化了,怎么有这么稀罕人的孩子啊。 “麦穗,吃点心。” 还是上次那样的点心,没有糖,麦穗挺喜欢吃的。 还是啃几口停下来吸溜吸溜口水。 “小满,你也吃啊。” 小满咽了咽口水,“我不饿。” 陈晓艳碰了碰周叙,“乔家的孩子长的都很好看,还挺有礼貌,懂规矩。” “从哪里看出来的懂规矩?不请自来也叫规矩?” “孩子嘛,你真较真,看不到双双很高兴?” 这倒是真的。 小傻丫头乐呵呵,一不注意就从嘴里掉金豆子出来。 麦穗不是铁打的,玩久了也会累,没过多久她就开始揉眼睛了。 “婶子,我妹妹困了,我们该回去了。” 双双还没和麦穗玩够,拽着麦穗不撒手。 “双双听话,咱也睡觉觉。” 把小满和麦穗送走,陈晓艳又把双双拍睡了。 “双双现在就睡觉啊?”周叙看看窗外,“还没天黑,这会睡觉也太早了吧?” “孩子不能和大人比,她又不听约束。” 双双睡着了,房间里只有周叙两口子,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周叙,别硬抢那亩地了,麦穗家没什么大本事,就是种地的,你把饭碗端走了,吃苦的是孩子。” “麦穗和小满你也看到了,挺好的两个孩子,你忍心吗?” 周叙转头看她,“你是不是周家的人?专门向着别人说话。” “你不愿意听的话就当我没说,以后也别后悔。” 周叙面露不渝,“那是我仇人。” “这个仇人我总觉得牵强,你也说了,麦穗的爷爷也死了,就不能是另外一个人害死的他俩?” 周叙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周叙的爹被批斗了多年,再加上女人也死了,早就没有什么心气了,是绝对不会反抗的,所以周叙才认定是乔树生的爹害死了他。 没做第二种设想。 —— 一大早,秦大姨就挎着篮子来了。 大姨家的条件不错,只有三个孩子,没有像妹妹家生个七个八个的。 家里有余粮。 这次来,带了两个白面馒头,玉米面的发团,还有给孩子当食嘴的焦叶子。 “大姐,你怎么来了?” 秦大姨往炕沿上一坐,擦了擦汗。 “还能干什么?为了给谷雨说婆家呗。” 要是有合适的顺眼的本分的,秦荷花愿意啊,谷雨到了适婚年龄了。 麦穗看见大姨没看她,急的啊啊的。 “呦,这个是麦穗还是麦粒来着?” 秦荷花给姐端了一碗水过来。 “主动和你说话的是麦穗,她是个小话唠,生怕人家看不见她;麦粒是玩自己的,她害羞。” 果然后面还有一个坐墙角,玩自己指甲的。 秦大姨把麦穗抱到腿上。 “大姐,你给谷雨介绍的婆家咋样?” “不是跟你们说过吗?当电工,爹娘都是大队干部。” 秦荷花怔了怔,“你啥时候说过?” “这俩小的过百日那天,你是猪脑子啊?这么快就忘了。” 秦荷花想起来了。 “还是那个?” 秦大姨点点头,“这样的条件还不满意?” “满意满意,我这不是问问嘛,以为过了这么久,小伙子找对象了呢。” “他姐姐嫁人,相亲的都让青松推了。听说咱谷雨能干,青松他妈亲自上门催我说媒。” 秦荷花虽然生的是闺女,那也是亲生的,尤其有了立春这个前车之鉴。 “啥?听说谷雨能干?她家找的不是儿媳妇,是劳力吧。” 秦大姨哭笑不得,“你咋这么想?人家是什么家庭?不是我贬低你们,就谷雨这样的,人家一抓一大把,用得着非找谷雨?” 麦穗抱着大姨的脑袋亲了一口。 别急嘛,慢慢说。 听起来是个好的,可不能让二姐错过了。 秦大姨嗔了妹妹一眼,“看见了吧?你都不如个孩子。” “这事我说了不算,得谷雨点头。” 谷雨从地里回来,看见大姨,就有预感了。 “大姨。” “嗯,这么热的天,你咋不戴个帽子,人都晒黑了。” 懂事的孩子更让人心疼。 “戴帽子不得劲。” 秦荷花已经做好饭了,除了立冬不回来,其他人都在家吃饭。 “谷雨啊,大姨今天来,是有个事想跟你说说。”秦大姨放下筷子,语气温和,“我们村那个电工何青松,你还记得不?他娘托我再来问问,想安排你们见个面。” 谷雨端着碗的手顿了顿,没说话,低头扒了一口饭。 旁边的麦穗却急了,从秦大姨腿上探出身子,咿咿呀呀地指着谷雨,又对着秦大姨猛点头,那小模样逗得秦大姨直乐。 “你看,麦穗都替她二姐着急了。”秦大姨笑着摸了摸麦穗的头,又看向谷雨,“青松那孩子模样周正,话不多,但看着是个踏实本分的。他爹是大队干部,娘是妇女主任,家里就他一个儿子,两个姐姐都出嫁了,条件真是没得挑。” 谷雨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秦荷花看着女儿这样,心里叹了口气,接过话头,“条件好是好,可咱家谷雨……” “娘,”谷雨突然抬起头,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平静地看着秦大姨,“大姨,他家为啥相中我?就因为我能干?” 秦大姨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瞧你这孩子说的,能干是好事啊!青松他娘说了,就喜欢性子稳当、手脚勤快的姑娘。他们家不缺劳力,是真心实意想找个好媳妇……不瞒你们说,让他娘催的是青松。” “他中意我?”这个念头让谷雨的心跳漏了一拍。 回想起来,那天他躲闪的眼神和微红的耳朵,似乎确实有那么点不寻常。如果是这样,那他托他娘再次来说媒,就不是单纯看中她能干,而是……有点真心了? “大姨,我同意。” 秦大姨一听谷雨答应了,喜出望外,刚要说说相看的事儿,却见谷雨摇了摇头。 “大姨,既然何青松同志就在我们村拉电线,找个晌午头或者下工后,碰面说几句话就行。” 秦荷花在一旁听了,有点着急,“你这孩子,哪有这么办事的?多见见、多处处才好……” 第17章 乔家的新女婿 “娘,姐当初和姐夫不也处过?结果咋样?看人,不在次数多少,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开,比拐弯抹角强。” 秦大姨看着外甥女清亮的眼睛,心里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支持,“谷雨这话在理,青松那孩子也不是个油嘴滑舌的,这么着反倒实在。我这就去跟他娘说,让他们年轻人自己约个地方、定个时间,大人就别管了。” 事情比想象的还快。 第二天晌午,谷雨从地里回来,刚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就看见何青松等在那里,看样子是刚下工,工作服上还沾着些灰土。 他看见谷雨,立刻站直了身子,显得有些紧张,手不自觉地攥住了工具包的带子。 “谷雨同志。”他开口,声音有点干涩。 “何青松同志。”谷雨走到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平静地看着他。 大姨看样子对身高没概念,何青松不矮,绝对一米七以上。 周围很安静,只有几声虫叫。 何青松深吸了一口气,有点结巴地说道:“我……我托你大姨说媒的事,你知道了吧?” “嗯,大姨昨天说了。”谷雨点头。 “那我就不绕弯子了。”何青松的语速快了些,坦承,“我中意你,在集市上看见你,就觉得……就觉得你特别好。能干,稳重,眼神清亮亮的。” 何青松耳朵尖不受控制地红了,但眼睛依旧看着谷雨,“我家的情况,你大姨可能也说过了。条件也就那样,但我能保证,要是……要是你愿意,我肯定对你好,不让你受委屈,咱俩一起把日子过好。” 他一口气说完,额头上都冒了汗。 说的话直白得让人无法回避。 谷雨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一时间也有些怔住。这种开门见山的方式,虽然让她脸颊有些发烫,心里却莫名地觉得踏实。 谷雨没有立刻回答好或不好,而是轻声问:“何青松同志,你中意我,是觉得我能帮你家干活?还是……” “不是!”何青松急忙打断,语气有些急,“当然不是,我是……我是看上你这个人了,跟干活没关系。我爹娘也说,找媳妇是过一辈子,人品性情最要紧。”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要是不信,可以处处看,我何青松说话算话。” 谷雨看着他急切解释的样子,心里最后那点疑虑和防备,也没有了。 谷雨微微点了点头,声音不大,何青松全听到了,“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信你,那……就先处处看吧。” 何青松愣了一瞬,随即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这个年代的婚恋都是风风火火的,双方爹娘见了面,满意了之后就算把两个人的关系订下来了。 谷雨总觉得有点快,她还寻思至少几个月以后再订婚。 这也没怎么处啊? 男方催着给彩礼,真把乔树生两口子整不会了。 其实条件越好的,越不出彩礼,因为人家条件好,你不愿意马上就有人介绍了。 但何家出了一转一响(因为自行车和缝纫机早就买了),彩礼360,这在村子里也算多的。 谷雨就答应了,彩礼刚好可以上交大队,不耽误拉电。 先救急。 —— 大队关于地的处理方案,是补了一块土头肥的地,丈量的时候手上松了松,还多出了二分地。 每年20块的补偿周叙也允了。 这么一来,乔树生也不纠结东沟的地了。 已经两个月没正儿八经下过雨,没有活水注入,池塘的水面缩小了2/3还要多,露出一大片一大片的淤泥。 乔树生带领着谷雨立冬和小满,把露出来的池塘泥挖出来,准备沤了肥种夏粮。 麦穗和麦粒就坐在篓子两头,不用姐姐抱,不用担心乱跑,还能……知房外事。 淤泥里有泥鳅有黄鳝,把小五小六忙的呀,哪还顾得上两个妹妹? 麦穗多想参与其中啊,可惜不行。 麦粒个慢性子,还在啃手指呢,一点也不着急。 人急了会生出许多技能,麦穗的语言二脉突然打通了。 “囊囊囊囊……” 小满直起腰,擦了擦汗,“是不是麦穗喊娘了?” 旁人还不信,这俩丫头还不到八个月呢。 “真的,不信你们听。” 麦穗更加卖力囊囊囊。 “还真是,麦穗,你能耐了。” 麦穗得了姐姐的夸奖,高兴地嘿嘿了两声,口水一不注意就溜出来了。 乔树生俯下身,“麦穗,喊爹。” 麦穗努力了努力,还不行。 姐姐也不会。 麦粒更笨,她啥都不会,就会啃指甲,扳脚丫子。 “都歇会吧,歇会再干。” 丫头到底不是小子,力气有限,都气喘吁吁的。 “姐夫,是姐夫来了。” 寒露率先冲了上去,果然是何青松,二八大杠的车把上挂着一个包。 谷雨别别扭扭地走了过去,她腼腆顺手抱起了麦穗这个电灯泡。 “你怎么有空来了?” 何青松把包解下来,递给寒露,“杏子熟了,给妹妹们送点杏子。” 寒露早送屋里去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何青松问。 “沤肥,没有肥料庄稼也不长。” 何青松把自行车一放,挽着裤管就下来了。 新女婿,乔树生真不好意思支使。 “青松,不用你,挖的已经够了。” “多挖点没坏处,还有秋天呢。” 别看何家只有何青松一个儿子,从来没娇生惯养,他可是啥活都会干。 “爹,光池塘泥不行,化肥也得用上,才高产。” 乔树生讪讪的,别说家里没有钱买化肥,就是有,没有门路也搞不到。 “以后再说吧。” 何青松就没再说什么。 挖了一上午塘泥,够用了,泥鳅黄鳝也抓了不少。 何青松就在塘边上把泥鳅黄鳝处理了,这东西别吃太多,营养丰富。 秦荷花装了一些,吃完饭让何青松带回去。 “囊,小七会叫囊了!”小雪颠颠地去报喜。 “真的啊?麦穗,再叫声娘听听。” 麦穗努了努力,又喊了一声囊。 “哎哟,小祖宗真聪明!”秦荷花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伸手将麦穗抱过来,用指头轻轻点了点她的小鼻尖,“再叫一声,再叫一声给娘听听。” 麦穗被逗得咯咯笑,挥舞着小手,口水都快流到下巴了,她看着娘热切的脸,小嘴又一张:“囊——” 这一声比前两声都响亮、清晰。 娘,可能是世上最美好的语言。 “囊——”麦粒也冒出来一个字。 “哎哟,你爹的两壶酒都开口叫娘了!” 秦荷花把杏子都捧了出来,把包给了谷雨。 “娘,给青松呗,你给我干嘛?” “青松给你的,娘可不能动。” 回到房间,谷雨就拿了出来,是一块红底黑点的的确良布料。 说句不怕别人笑话的话,谷雨长这么大都没穿过这么好的东西。 第18章 麦穗是仙女下凡? “我去县上学习,给你买的,做件裙子好看。” 何青松现在也没那么拘束了,自打订婚后,用他娘的话说,就是丈母娘家门前的草,都踩的不长了。 谷雨的脸一红,“做成裙子,我也穿不出去。” 何青松有自己的小心思,谷雨脸皮薄,穿不出去也不要紧,等结婚了,穿给他一个人看。 当然现在不能说,谷雨得骂他流氓,有损他的形象。 “那就先做件褂子,也好看。” 谷雨点了点头。 何青松隔着窗子跟谷雨小声说道:“娘让我问问你,秋收完了结婚行不?” 秋收,这也没几个月了。 “我不想这么快。”谷雨一口回绝。 “谷雨,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算我们结婚了,你帮娘家干活,我也不会拦着你;不但不拦着,我也会来,你怕什么呢?” “那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突然从大门外走进来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准确地说,是两个孩子,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 “娘!娘!你不能不管我和孩子啊。” 谷雨叫了一声不好,“我大姐又来了。” 立冬来了就没好事,次次得娘家接济,可娘家都穷成啥样了? 秦荷花对这个大女儿失望透顶,她就是心疼小芳,这孩子爹不疼娘不爱,奶奶也是作死怪。 乔家人善良,这种人最容易被人感情绑架了。 秦荷花把怀里的孩子接过来,有些火气,“立春,你嚎什么嚎,也不怕别人笑话,又怎么了?” 立春这才看见何青松,人很周正,还和谷雨站在一起,猜也能猜到身份。 立春在外人面前可要脸,“娘,咱屋里面说。” 何青松可不好意思进屋。 “娘,那我就先走了。”(农村一订婚就改口) 秦荷花一寻思也行,立春能有什么好事。 “谷雨,咱抓的东西给青松带几条,让亲家尝尝。” “知道了,娘。” 被五姐抱着的麦穗,却一把拽住了何青松的裤子,拽的可紧了。 何青松的脸腾一下子红了,他为了上梯子下梯子干活方便不出丑,系着牛皮腰带。 要是系绳,裤子早出溜到脚面上了。 这也不怪麦穗,五姐抱她的高度,也就能拽裤子了。 “咋了?麦穗?” 立冬赶紧扒拉麦穗,可扒拉不开啊。 秦荷花缓解何青松的尴尬,“麦穗是不是舍不得让二姐夫走啊?那就再待一会。” 麦穗直摇头。 “那就是想让姐夫抱?”寒露给了另一个解释。 麦穗还是摇头。 “我知道,麦穗鬼精鬼精的,是不是怕……那个狗姐夫来闹?” 麦穗冲着三姐直点头,不愧是乔家目前学历最高的,就是聪明。 家里女人多,成年的都没有几个。 就算是成年了,这种力量对抗也不占便宜。 爹四十多了,肯定打不过渣姐夫,更别提护住她们了。 何青松保证,“麦穗放心吧,我不走,要是大姐夫敢来闹事,先打的过我再说。” 麦穗这下放心了。 小满揉着麦穗的胎毛,揉的乱七八糟的,“小七,你咋这么精呢?” 麦穗气的腮帮子鼓鼓的,稀罕就稀罕,干嘛揉她的……胎毛! 屋里,立春一抽一抽的,显然那个劲还没过去。 小芳在姥姥怀里,泪珠子一串一串的。 小闺女招娣在立春怀里哇哇哭。 乔树生卷了一支纸烟,点上,“行了,就知道哭,你对着娘家人那一肚子本事哪?” 立春这才不哭了。 “爹,娘,招娣还在吃奶,我就偷偷煮了一个鸡蛋,我婆婆骂我生的赔钱货没资格吃鸡蛋,我男人他打我呀……你们看看我的胳膊、腿,都成啥色了?” 立春撸起袖子,胳膊上确实有青痕。 挽起裤管,一个小腿全是青的,都没有好地方了。 立春再不争气,也是秦荷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还是第一个孩子,当爹娘的怎么能不心疼? “老王家就不是人,我和你爹当年就不同意,谁让你眼看着是火炕还往下跳的?” 当年立春像得了失心疯一样,犟的像头驴,谁劝都不好使。 更是在过年走婆家时留宿了,被人看见早上两个人是从一间房走出来的。 没办法,乔家顾及立春的名声,这才嫁了。 “娘,我哪知道小芳她奶奶她爹这么不是人?” 秦荷花一秒戳破,“你公公婆婆的名声,顶风臭十里,又没包在报纸里,你不知道?” “好了,别说这个了,立春,你们是不是没吃饭?” 乔树生都能听见小芳肚子的咕噜声。 “我们娘仨是跑出来的,哪有饭吃。” 中午煮的泥鳅炖豆腐还有一碗多,秦荷花添了一点水,重新热了热。 立春娘俩个像是没有嗓子眼,狼吞虎咽的。 大人不值得可怜,都是立春自作自受,只是苦了孩子。 麦穗张开胳膊,搂住了三姐。 除她之外最聪明的三姐,不找她找谁? “咋了?你小脑袋瓜又在想啥?”立冬虚虚地捏了捏麦穗的腮帮子,笑着问。 “啊,啊——”麦穗一个劲地往外指。 “我倒想看看你要搞什么?” 立冬抱着麦穗就去了大门外,结果麦穗又往东指,立冬只好如她所愿往东走。 走出去有两个胡同,立冬有必要问一下了。 “麦穗,你跟三姐说,是不是想去大伯家?” 麦穗居然点了点头。 立冬虽然惊讶,倒也不至于太惊讶,毕竟自己这个小七妹可是很聪明的。 “去大伯家找哥哥替咱家撑腰?怕二姐夫一个人吃亏?” 麦穗又点了下头。 立冬不淡定了,麦穗快八个月了,不是快八岁了,这么点人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哎哟,小七不会是神仙下凡吧? 立冬抱着麦穗,很快就到了大伯乔林山家。大伯的大儿子,也就是她们的大堂哥乔大粮,正在院子里劈柴。 “大粮哥!”立冬喊了一声。 乔大粮抬起头,看到是立冬抱着麦穗,有些意外,放下斧头走过来,“立冬?咋这时候过来了?有事?” “哥,有急事!”立冬喘了口气,语速飞快地把立春带着小芳和招娣回娘家,以及被打得一身伤的事情说了出来。 “大姐夫家太不是东西了,我爹娘气得不行,但就我爹和二姐夫是劳力,我怕老王家人万一找过来,咱家吃亏。” 乔大粮一听,眉头就拧成了疙瘩,脸上带了怒气,“啥?老王家敢这么欺负立春?反了他们了!走,喊上你二哥一起去看看。” 很快,二哥乔二粮也跑了出来,后面跟着大嫂。兄弟俩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听堂妹在婆家受这种欺负,火气都上来了。 第19章 记吃不记打 大嫂比较稳重,拦了一下,“你们俩先别急吼吼的,去了先听二叔二婶怎么说。毕竟是立春婆家的事,咱们得商量着来,别直接动手,落人话柄。” 乔二粮点点头,“大嫂说得对,咱们先去撑个场子,看看情况。走!” 立冬见堂哥答应了,心里踏实了不少,抱着麦穗跟着他们往回走。 麦穗安静地靠在三姐肩上,蒲扇一般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好像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一样。 “鬼机灵。”立冬拧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自己这个小七妹脑袋瓜是咋长的,这么小会想到这些? 麦穗做了一个鬼脸。 这边,立春和小芳脸色稍微好看了点。 乔树生坐在板凳上,闷头抽着旱烟,眉头紧锁。 “爹,娘,我在老王家日子太难过了……”立春抹着眼泪,“他们根本不把我和孩子当人看。招娣可是他们老王家的种啊,就因为是闺女,我连口鸡蛋都成了罪过……” 秦荷花叹着气,又是心疼又是气,“现在知道哭了?当初咋劝你都不听。那王平林看着人五人六的,谁知道跟他娘一个德行!” 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 乔树生以为是老王家的人追来了,顺手就抄起了靠在墙边的铁锹。 “二叔,是我们,我和二粮!”乔大粮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乔树生和秦荷花一愣,看到两个侄子跟着立冬进来了,立冬怀里还抱着眨巴着大眼睛的麦穗。 “大粮二粮,你们咋来了?”乔树生放下铁锹问道。 立冬赶紧说:“爹,是我去大伯家找的大哥二哥帮咱们,怕王家人来找事。” 乔大粮看到眼眶红肿、衣衫不整的立春,又看了看她胳膊腿上的伤,火气上来了,“二叔,二婶,立冬都跟我们说了。立春这事,咱们老乔家不能不管,他老王家也太欺负人了!” 乔二粮也愤愤地说道:“就是!当我们老乔家没人了?立春,你别怕,有我们在,看谁敢再来动你一指头!” 乔树生看着两个高大的侄子,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 他沉吟了一阵,说道:“这事光咱们自己生气不行,得有个说法。我寻思着,等会儿王家人要是真找来了,咱们得跟他们把理掰扯清楚。大粮,你脑子活络,等会儿帮二叔撑着点场子。二粮,你脾气暴,压着点。 青松,你和谷雨还没成亲,这件事你先别出头,等看情况,要是他们不讲理想动手,咱们也不能怂!” 就这么说定了。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王平林和他爹他娘,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了。 一进院子,王平林就大声嚷嚷道:“乔立春,你个不懂事娘们,自己做错了事,还敢跑回娘家?赶紧给我滚出来回家!” 滚刀肉也尖着嗓子帮腔,“就是!一点规矩都没有,还敢偷鸡蛋吃,反了天了!” 乔树生一家人和乔大粮兄弟一起从屋里走出来。 乔树生站在最前面,沉着脸,“嚷嚷什么?这是我乔家的地盘,生怕人家不知道你们苛待儿媳妇,吃个鸡蛋都有罪?” 王平林看到岳父,气势稍微弱了点,但还是一脸不耐烦,“老丈人,立春不懂事,你可别护着她,我爹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来接她回去。” “接她回去?”秦荷花忍不住了,“回去再让你打?你看看你把立春打成什么样了?她是你媳妇不是你仇人!” 滚刀肉撇撇嘴,“打几下怎么了?当媳妇的不听话,男人管教一下天经地义!谁让她生个赔钱货还那么金贵,还有脸偷吃鸡蛋?” “放你娘的屁!”乔二粮年轻气盛,一听这话就火了,“招娣是你们老王家的孙女,吃个鸡蛋叫偷?你们老王家穷得连个鸡蛋都舍不得给儿媳妇吃?一群不是人的玩意。” 乔大粮相对冷静,他讲道理,“王平林,立春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不是你家买来的牲口。打人犯法你知道吗?要不咱们去找支书,或者去找公安评评理?看看打媳妇、虐待孙女占不占理?” 王平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做派,痞子一样抖着肩膀,“看把你们能的,媳妇是我自己的,孩子是我自己的,动两下怎么了?看你们这么激动,是不是小赔钱货不是我的?乔立春给我戴绿帽子了?” 话音刚落,乔二粮踹了他一脚,结结实实踢在王平林肚子上。王平林“嗷”一嗓子弯下腰,何青松的拳头跟着也砸在了他后背上。 场面顿时乱了套,怒骂声、拳脚声、王平林的哀嚎声混作一团。 滚刀肉和没有人心眼子男人想上前帮忙,早让乔家其他人拦住了。 谁也没想到,苹果烂了是从内部烂的。 “别打了,别打了!”乔立春猛地冲了出去,张开胳膊,一下子挡在了王平林身前。 乔二粮收拳不及,差点砸到她身上,气得满脸通红,“立春,你让开,这王八蛋敢打你,我们就敢废了他!” “就是,大姐,你护着他干啥?他打你的时候手软了吗?” 何青松不理解,其他人都不理解。 乔立春头发散乱,像只护崽的母鸡,死死挡着,“我的男人我不能不管,你们把他打坏了,咋整?!” 这话一出,院里瞬间静了。 乔二粮气得呼哧呼哧喘,手指着乔立春,半天憋出一句,“乔立春!你……你个拎不清的玩意儿……” 乔立春的做派真让人寒心,家里人替她出头,帮她撑腰,倒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王平林此时就像个受气小媳妇似的,从乔立春身后探出头,“立春,你看他们……我来接你回家,他们就往死里打我啊……” 乔立春听着男人这委屈的腔调,心里那点怨气又散了些,反而觉得堂哥下手太重了。 她扭过头,冲着乔树生他们喊:“你们就知道打,打出人命来就好了?伤了残了你们出钱吗?” 乔大粮死死盯着乔立春,“行!乔立春,你厉害,往后你的事儿,咱们兄弟要再管,就不是爹生娘养的!二粮,还愣着干什么?走!” 麦穗急的小脚乱踢腾,这个乔立春就是癞皮狗,一点也不值得可怜,亏她操心费力搬救兵。 “她娘,你把孩子抱出来,让这一家人赶紧走。立春,以后就算你被打死了,也别给我们送信,我权当没有你这个闺女!” 乔树生得有多失望,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第20章 麦穗的主意 “爹,我……” “走吧,走吧,你被人打回来,我还觉得可怜。我知道了,你一点也不可怜,你受多大的罪,也是自作自受。” 乔树生起身进了屋。 众人面面相觑。 乔树生在里面吼了一嗓子,“乔家的人都给我进来!人家王八看绿豆,周瑜打黄盖,咱就别掺和了。” 这么一说,乔家人都进屋了。 乔立春很怨恨爹娘,真要是把王林平打坏了,两个孩子乔家帮着养? 她这样想有错吗? “走吧。” 麦穗的小脚脚还在那里乱踢,六个小糯米牙咬着,忒气人了。 立冬问道:“小七,你生气啊?” 麦穗啊啊啊了几声:难道你不生气? 秦荷花说道:“她这么点知道啥?别是让王家那群畜力吓着了。” 立冬就笑,“娘,你小看小七了,是她一直指一直指,让我去找大哥二哥的。” 别说秦荷花了,在场的没有一个人相信的。 麦穗才这么点,屎尿都控制不住的年纪。 “不信就算了,我有什么必要撒谎?对我有什么好处?小七懂的比你们知道的要多得多。” 秦荷花惊讶地看着麦穗,“哎哟,这小精怪,她咋懂这些?” 立冬笃定,“我觉得小七是神仙下凡,是咱家的小福星。” 这件事自己知道就行了,没有必要大肆宣扬,秦荷花赶紧打掩护,“立冬乱说话,咱听听就算了,可别出去乱说。” 她重点敲打了小五小六,说不好还说不少,嘴上没个把门的。 为了立春的事,大房可是出了力的,秦荷花承这份情。 她悄悄地跟乔树生说:“她爹,泥鳅给了青松一些,盆里还有不少。我寻思着给嫂子送一些去,咱不能让人寒心啊?” 因为乔奶奶做事公正,两房基本上没有什么龌龊,妯娌关系不好不坏。 乔树生,“去吧,也赔个不是。还有啊,把小七带上,有小七在,嫂子不会说难听的话。” 依叶秀莲的禀性,怎么可能不说。 “说就听着呗,立冬确实气人,确实伤人心。” 麦穗不想去,她怕自己太可爱,又让大娘动了心思,要抢她。 她的意见娘也不懂,还是抱着她去了。 叶秀莲在家干嘛?有人给二粮说了一门亲,都要定下来了,那家狮子大开口。 光彩礼就要二百六,还至少要两转。 当娘的两难,愿意吧,要的太多了,庄户人家真拿不出来。 不愿意吧,二粮一年一年岁数大了,万一娶不上媳妇咋办? 叶秀莲骂骂咧咧的,骂天骂地骂空气,秦荷花抱着小七就来了。 “嫂子,今天清塘泥准备沤肥了,从里面弄出来好几斤泥鳅,给你们拿了一些。” 秦荷花大方,拿了二十多条。 叶秀莲倒在自家盆里了。 “这几个小子饭量大,我也学你,给他们炖豆腐。” 坐下后,谈话中不可避免地要提到立春。 “多亏了大粮二粮,立春好赖不识,我和她爹可不能没良心,都记着呢。” 叶秀莲早听自家那个藏不住屎的二儿子说了,要说不生气是假的,她甚至都撂下话了:再管二房的事,就把这群小子的腿打断! 真当他们腿贱啊? “老二家的,那兄弟俩贱狗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当补他俩贱掉的二两肉。” 这话带着情绪啊。 “大嫂,你说这话我可太难受了,大粮二粮是立冬喊去的,是怕我们吃亏才去的。我和她爹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们家除了好赖不识的立春,其他人都是好的吧?” 来的时候,秦荷花都想到妯娌不会有好话,她作为立春的娘,好赖话都得听着。 就是没想到妯娌把一杆子人都稍带上了。 叶秀莲的这一口气还没出呢,憋在胸口正难受,一低头,就见小麦穗被她娘抱在怀里,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扑扇扑扇地望着自己。 这丫头…… 麦穗忽然就咧开几颗牙的小嘴,对着她笑了起来,脸上两个浅浅的梨窝,让人喜欢的紧。 叶秀莲到了嘴边的刻薄话,就这么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她转而没好气地对着秦荷花,但语气到底软了三分,“你呀……也就生了这么个可人疼的,能堵堵人的心。行了,这事就过去了,以后该帮还是会帮,谁叫你男人我男人是从一个地方爬出来的呢。” 话糙理不糙。 麦穗可害怕了,就怕这个大娘轴,再把她抢回去。 可找大哥二哥帮忙的主意是她出的,她过意不去啊,只得冲着大娘笑。 好在结果是好的。 叶秀莲对着妯娌大吐苦水,“怎么能生儿子呢?要是闺女哪用得着操心?” 换别人真要生气了,你在矮子面前说什么锉子? 秦荷花跟她做了二十多年妯娌了,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闺女就不担心了?有了立春这个例子,我现在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就怕我其他七个闺女也嫁错了。” 比生儿子的还操心。 话题自然而然到了乔二粮身上。 麦穗没想到现在的女人也这么物质,这分明是拿自己换钱啊。 在农村,男方有那样的条件,能看上你这个老六? 二粮是个好孩子,搞的秦荷花都不好受了,晚上就跟乔树生说了。 “那大哥大嫂是咋想的?借钱把人娶进门?” “二粮不让家里借,他说不能连三粮的媳妇本也花了,那三粮怎么办?这事也只能黄了。” 乔树生叹口气,他和哥真是难兄难弟,生儿子是愁,生闺女也是愁。 “二粮勤快能干,保管缺不了媳妇儿。” 秦荷花还想着让大姐帮帮忙,她是个热心的,看见般配的男女就想撮合,是个小媒婆。 等麦收完了,她就去。 刚开始,秦荷花还惦记着立春,怎么说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紧接着是麦熟天了,乔家人没有壮劳力,收麦子就更加争分夺秒,哪有时间想立春啊。 好在立冬和小满放了麦假,全家都去了麦地。 麦穗麦粒被安置在树荫下,由小六照顾着,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穿开裆裤的照顾穿尿不湿的。 麦粒安静,麦穗坐不住,小六就捡了个树枝让她抽水玩。 麦穗看见水就兴奋,因为水里有鱼啊,割麦子太累,要是吃上一顿肥嘟嘟的鱼肉该多好。 又垫饥又补充体力,还加强营养。 麦穗非要去河边,小雪就拖着她,她拖着树枝,坐在了河边。 没过一会,麦穗就觉得树枝动了动,不对,是有什么东西往河里拽…… 第21章 差点淹死 难道是大鱼? 古有姜子牙用直钩钓鱼,今有麦穗用树枝钓鱼? 上钩的鱼可不能让它丢了。 麦穗心头一喜,立刻使上了吃奶的劲儿往后拽。可水里那家伙的力气大,她又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结果非但没把鱼拉上来,反而感觉自己像被钩住的鱼饵,正一点点被拖向河面。 麦穗内牛满面:“完了完了,鱼没钓上来,自己要变成鱼食了!” 麦穗想松手,可那股不服输的倔劲儿又上来了—— “我凭本事钓的鱼,凭什么松手!” 这丫头是有点犟骨头的,这种性格用好了是百折不挠,用不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小雪到底也是个孩子,一个人要照顾俩妹妹,难免顾此失彼。 就这一回头的工夫,可把她魂都吓飞了:麦穗的屁股像坐了滑轮,正哧溜哧溜滑向河里。 小雪慌忙跑上去想拉,谁知河岸泥泞,她脚下一滑,非但没抓住妹妹,反而一脚将麦穗彻底“铲”进了水里头。 五月的河水,不算冷,也绝无暖意;水深虽淹没不了大人,淹没一个麦穗却是绰绰有余。 麦穗瞬间被呛了一口,她双脚踩不到底,又不会说话,徒劳地在水里扑腾着。 若此刻无人施救,她这短暂的重生之旅恐怕真要当场完结了。 万幸的是,小六虽小却是个靠谱的。 她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吓得她哇一声哭喊起来,边哭边边跑,“娘!娘!倒水(掉水)啦!!” 麦粒见姐姐哭的凶,虽不明所以,也本能地跟着放声大哭。 河边上,顿时响起了姐妹俩惊恐的“二重奏”。 地里,孩子娘,耳朵长,秦荷花直起腰,擦了一把汗,“好像是小六喊娘了?” 乔树生光顾低头割麦子了,他直起腰,侧耳听了听,除了风吹麦穗的沙沙声,并无异样。 “是你听岔了吧?日头大,心慌,没听见。” 秦荷花可不是七老八十,她耳不聋眼不花,刚才明明…… “娘,娘!麦穗……” 这回听仔细了,确实是小六。 “是出事了?”秦荷花脸色唰地白了,撂下镰刀就往河边跑,“是小七小八,她们没深浅。” 乔树生也慌了神,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二话不说,扔下家伙,迈开长腿几步就赶上了妻子。 谷雨立冬和小满寒露,一个个都扔下镰刀向河边跑。 秦荷花气喘吁吁地冲到跟前,一把搂住小六,声音都变了调,“小六,别哭,咋的了?小七呢?!” 小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伸出一根小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河里。 乔树生比妻子更快一步,他顺着小六指的方向一看,浑浊的河面上,只隐约看到一缕头发像水草般飘着,一个小身子在水下微弱地扑腾,水面冒出几个无助的气泡。 “麦穗。” 乔树生吓的不轻,鞋都顾不上脱,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河里,哗啦一声,激起好大一片水花。 秦荷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赤着脚也下了河。 谷雨和立冬也冲了进去。 好在河水确实不深,只到乔树生的大腿。他三两下就蹚到了麦穗身边,大手一捞,轻易就把麦穗的小身子从水里捞了出来。 麦穗被抱上岸时,整个人都是软的,小脸惨白,嘴唇发紫,双眼紧闭,显然是呛了水。 平日里那么活泼好动的孩子,此刻毫无生气。 “麦穗啊,娘的麦穗啊。”秦荷花扑过去,从丈夫手里接过湿漉漉的小女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探麦穗的鼻息,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还有气,快,倒背着控控水。”乔树生到底是男人,关键时刻更镇定些。 他想起老一辈传下来的土法子。 秦荷花如梦初醒,慌忙将麦穗面朝下、肚子横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用力拍打着她的后背。 “咳……哇……” 一下,两下……终于,麦穗猛地咳出一大口水,紧接着又吐出几口焦黄的河水,才开始断断续续地哭起来。 声音像只小猫。 可在乔家人听来,却宛如天籁,这证明孩子没事了,活了。 “哭了哭了,活过来了。”秦荷花紧紧把女儿搂在怀里,“不怕了不怕了,娘在呢,娘抱着呢……” 乔树生这才一屁股瘫坐在河岸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看着抱在一起的娘俩,又看看旁边的几个孩子,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涌上来,这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眼圈也跟着红了。 他抹了一把脸,哑着嗓子对秦荷花说:“她娘,快抱麦穗家去,换身干衣裳,别冻着了。” 秦荷花喊上小五小六,把麦粒也带回去,今天小六和麦粒也吓的不轻。 立冬问道:“麦穗还不会走,她咋掉进河里的?” 谷雨猜的,“可能是小六抱出来的吧?我看小六也吓的不轻,这事就别提了。真要是吓出个好歹来,咱去哪后悔去?” 立冬想想也是,谁在吃屎的年纪和刚戒屎的年纪不做点错事呢? 她突然看见那根树枝,还以为自己眼花了,那上面白闪闪的东西是什么? “爹,好大一条鱼。” 立冬兴奋地拎了起来,“咱发财了,得有五六斤吧。” 真想不到,河里居然有这么大的一条鱼。 还是咬着树枝的。 “别喊,让人听见不眼红吗?” 鱼离开水就没有呼吸了,乔树生用镰刀把内脏清理干净,挂在树杈上了。 回到家的麦穗蔫蔫的,也不奇怪,她是穿越的不假,可这小身子还是个八个月的孩子,肉体扛不住。 秦荷花把她脱的光溜溜的,塞进了被子里,自己又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姜汤。 孩子还在吃奶,不知道这招有没有用。 小六吓坏了,趴在麦穗身边还在哭。 秦荷花也知道小六尽力了,她才四岁,比双胞胎高不了多少,早早断了奶,跟着大人吃粗的。 “小六别哭了,爹娘不怪你,肯定是小七调皮了。” 小六这才好受些了。 麦穗检讨了自己,在羽翼未丰之前,可不能再莽撞了。 中午就吃上鱼了,秦荷花让小满给奶奶送了一块好鱼肉,乔奶奶又跟着来了。 “我听说小七那丫头掉水里了?” 自己的老娘,乔树生没必要瞒着。 “都怪我们大人,光顾着干活没看好孩子。” “当然怪你们了,连孩子都看不好,生这么多干什么?” 第22章 翻旧事 乔奶奶先去炕上看麦穗,麦穗因为被娘扒光了衣裳,用力地拽着被子角,就怕奶奶拉被子,她走光了。 小孩子也有羞耻感的,好不好? 乔奶奶拭了拭麦穗的额头,“谢天谢地,没发烧。” “我让她娘别下地了,专心在家照顾孩子,别为了点地,让孩子受委屈。真出个什么事,咱们哪后悔去?” 麦熟一响,可一点不能等,本来乔树生就因为女儿多拖慢进度了。 “让春她娘下地,我帮你们看孩子。”乔奶奶说道。 这是最好不过了,有个大人照顾孩子,割麦子的也不用分心了。 乔奶奶是不看孩子的,用她的话说,年轻那会连个帮手都没有,一个人把两个儿子拉扯大,带孩子带的够够的了。 所以大房的孙子和二房的孙女,她一个都没帮着带过。 秦荷花喜出望外,“娘,麦穗麦粒交给你我就放心了,让小六帮帮忙,别累着您。” 接下来的两天,麦穗麦粒还有小雪,都归乔奶奶了。 何青松借了一辆拖拉机,来给丈母娘家收麦子,也不用肩扛人抬了,一天工夫三亩麦子全拉回来了,又帮着颗粒归仓。 这么一来,乔家对这个女婿更满意了,秋后顺利的迎娶了谷雨。 —— 麦穗一岁零五天会走,麦粒晚了一个月。 麦穗说话也比麦粒早,但一样的是,两个人都有点吐字不清,也叫大舌头,有时候要靠别人猜。 还容易被人误会,都从心窝子偏到胳肢窝里了。 麦穗很头疼,不会是乔家的基因有什么问题吧?一个姑娘家大舌头还不得社死?干脆装哑巴算了。 “会好的,你姐姐小时候也说不清楚。”秦荷花在安慰自己这个鬼精灵闺女。 但几个姐姐现在都没什么问题,麦穗就放心多了。 “娘,窝去外面玩!” “去吧,别跑远了。” 秦荷花在摊煎饼,立冬每两个星期回来一次,得带走几十个煎饼。 小满她们几个也开始长个长肉,吃的也不少。 何况还有她和乔树生两个老家伙。 大房吃的也不少,两家合伙摊煎饼,几个人轮流歇。 乔大嫂说道:“二婶,麦穗麦粒才五岁,不能放野影,万一遇上坏蛋就不好了。” 秦荷花往灶底添了一把柴火,笑道:“放心吧,这丫头又去伺弄她的花了,不是真去玩。” 麦穗喜欢伺弄花,这点在乔家也不是啥秘密。 乔二嫂插话,“小七刚会走路就要栽花,三年了,捂捂盖盖也不让我们看……二姨,你见过吗?是什么花啊?” 乔二嫂是大姨大伯家的闺女,跟着堂妹(大姨女儿)给二姨家送东西,那个时候谷雨要出嫁,乔二粮在帮忙,结果一眼相中了。 秦荷花姐俩捡了个现成的媒人,没费什么事就成了。 乔二嫂还保持着从娘家那边论的称呼,没变。 “没有,哄小孩玩的,我们都没指望她能养出花来。” 别说花了,今年连花盆都不让看。 乔大嫂说:“二叔不就养过花吗?没准教会小七了呢。” 乔树生年轻那会当过花匠,那时候生活条件不行,吃饭都成问题,谁去买花啊? 没想到小七倒是遗传到了。 没穿过来之前,柒柒可是x大学正式八经园艺专业毕业的。 因为小姑娘爱美,讨厌风吹日晒的,才去做了白领。 “囊!囊!囊!” 秦荷花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是小七,赶紧答应,“唉!唉!唉!又咋滴了?小祖宗?” 麦穗费力地抱着花盆,小脸激动得通红,“囊!看窝的发!红发!” (娘!看我的花!红花!) 麦穗抱着花盆,心里却在懊恼,‘是花!huā!不是发!这该死的舌头什么时候才能听使唤啊?’ 麦穗年纪小,说话还有些口齿不清,“花”总说成“发”。 不过家里人早已习惯,反而觉得这奶声奶气格外可爱。 秦荷花不以为意地回头,嘴里还应着:“哎,看见啦,你的发……哎哟我的娘诶!” 当她看清那盆姿态雍容、大红的兰花时,手中的烧火棍“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花啊? “麦穗,这是什么花?这么好看?” “兰发。” 乔大嫂乔二嫂都没见过,从早到晚不得闲,养活人就不错了,还养花。 乔大嫂摸着麦穗的头发,“小七,你可真厉害,你还真不是乱捣鼓。” 麦穗知道家里人不识货,等三姐从县城回来的,一定让她带走,最好是能换成小钱钱。 乔家不能一直穷下去,土里不光长粮食,也要生金子。 麦穗把兰花显摆完,把阳光小屋(小棚子)的门一锁,对着麦粒一挥手,“走,玩。” 麦粒是麦穗的跟屁虫,麦穗也很照顾她,因为麦粒确实是五岁(虚岁),但麦穗不是啊。 她是七姐。 “噢。”麦粒屁颠屁颠地跟上。 这个年代最不缺的就是孩子,独生子很少,像麦穗家生八个的,绝对不稀有。 就是人家有儿子有闺女,不像她们家一样。 池塘前面是一片荒地,以前的坟堆里,去年的退坟还田实施后,就成了荒地了。 小子们爱在这地方玩,也不怕埋过死人。 女孩子就在中间的开阔地玩,踢毽子、玩豆包、抓石子。 周家还是村子里的富裕户,包了东山之后,腰包更鼓了。 生了周双双之后,陈晓艳的肚皮再也没鼓起来,周双双就成了独生女。 “小穷鬼又出来了。” 周双双身旁的小女孩,叫大丫的,为了讨好周双双,率先发难。 一个个的也不富裕,跟周双双玩的好,吃了两块水果糖,就以为自己也是富人了。 麦穗学着她的样,扎了一个乱七八糟的辫子,又抓了一点泥,作势往脸上抹。 没办法,嘴皮子不溜,只能有样学样。 大丫人拉遢,不爱干净,有眼都看得见,周双双也嫌弃她。 “麦穗,你——我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你玩!” “大潮巴。” 麦穗也不屑跟她们玩,小小年纪就这么会溜须拍马。 她有姐姐有妹妹,有的是人玩。 大丫哪肯善罢干休,“你娘生丫头片子生多了,都没脸说了,说是母羊下羔,结果是你娘下了你们两个。”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呀,你囊是母羊?那你爹是那只大公羊?” 大丫气的跺脚,麦穗麦粒姐俩手拉手跑到村口,三姐今天回来。 “七结,七负人。” 麦穗懂了。 “布怕,有三结。” 立冬真的有些烦,她书读的好好的,明年就高考了,班上的卢刚居然跟她表白了。 该死的,她居然心动了。 第23章 小小花匠 卢刚人长的不错,他妈把他生的很贵气,像公子哥似的。 学习成绩中等偏下,脑力不行,体力爆棚,跳高赛跑,篮球足球都挺厉害的,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以为这样就算了,那不能够,卢刚家里还特别有钱,每天穿的衣服都不一样,上下学有车接送。 立冬觉得不可思议,两个人明明天差地别。 这次回来,还是卢刚用自家的车送她回来的。 立冬拒绝过的,卢刚说要去镇上办事,顺路的,就堵在立冬面前。 “我到了。” 司机停下车,卢刚帮着立冬把书包拿了下来。 “谢谢。” “不用谢,我可以拜访你家吗?” 立冬刚想拒绝,就听见了两个声音。 “三结。” “三结。” 麦穗麦粒手拉手跑了过来。 “你俩咋走这么远?娘知道吗?” “布(不)自(知)道。” 麦穗还没见过这么古董的车,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小妹妹,吃糖。” 麦穗这才看见卢刚……三姐,你糊涂啊,不能早……非常时期不能谈恋爱。 “卢刚,你回去吧,我们走了。” 立冬赶紧拉着两个妹妹走了。 “三结(姐),那个银是水(谁)?” 立冬赶紧捂住麦穗的嘴。 “我同学,小七小八,不准跟别人说,知道吗?” 麦粒,“爹和囊呢?” “谁也不准说。” 立冬不仇富也不恨穷,她只看人。 就算心动了,立冬也没想现在就答应,日久方能见人心。 回到家,麦穗就拉着三姐去“阳光房”了。 “小七,你又搞了什么好花出来?” 立冬愿意配合两个妹妹玩。 最小的两个妹妹,全家宠。 等看见了兰花,立冬吃惊不小,“小七,这是你研究出来的?” 麦穗点点头,“三结,卖钱。” 立冬认真想了想,还真有可能卖钱。 麦穗的小阳光房,月季花都要开了,花骨花还不少。 “小七,这个季节怎么还有月季花呢?” 麦穗很骄傲,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窝,勒(厉)害。” 确实是厉害,麦穗不论做什么,乔家人都不惊讶,默认她是小仙女下凡,是乔家的小福星。 立冬回来了,在学校里捞不着吃好的,秦荷花打算改善生活,晚上吃饺子,白面的。 乔树生现在听女婿的,买化肥用化肥和农家肥种地,粮食增产不少。 还了一部分外债,剩下的够吃了。 闺女是小棉袄,和面的和面,剁馅的剁馅,都不用秦荷花动手了。 “真不用我啊?我吃等食?” “娘,你今天也累了,去歇着吧,有我和老四老五呢。” 连小七小八都能帮忙摁面剂子。 小六不甘示弱,“还有我呢。” 立冬笑着说:“对,还有小六呢,把小六忘了。” 秦荷花怎么可能去歇着? “人多干的快。” 其间就问到立冬的学习。 “好着呢,娘,我一定当咱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让看不起咱的人眼镜全掉了。” 立冬上的最好的县一中,当年还是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考上的。 县一中可都是各个学校考上的佼佼者,可谓藏龙卧虎,立冬的成绩稳定在年级前十名。 立冬有骄傲的资本。 小满,“我做第二个。” 秦荷花不忍直视,“小满,吹牛皮上不了大学。” 小满的成绩比不上姐姐,上四年级,也就是在中游吧。 吃过饭后,立冬又开始叠煎饼。学校食堂贵,她平时就靠煎饼加咸菜对付。 秦荷花心疼她,特意煮了两个咸鸭蛋,塞进她包里。 “留给妹妹吃吧,我带了咸菜。” “你妹妹在家咋样都好说,你在外头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 秦荷花硬是让她带上。 “小七还让我带那盆兰花。” “带兰花干什么?怪沉的。你别惯着她,她让你干啥你干啥。” 宠归宠,秦荷花可不想惯出毛病来。 “我已经答应小七了,当姐姐的不能出尔反尔。我看花挺好看的,没准真能卖出去。就算卖不出去,那放在宿舍里看着,到时爹和娘给小七几毛钱,就说卖掉了。” 小孩子好哄。 “行吧。立冬,你明天先去你二姐家一趟,小金宝的棉袄棉裤我都做好了,你给送过去。” 小金宝是谷雨家儿子,一岁还不到。 谷雨专门为别人纳鞋垫做门帘绣枕头,一年也能挣百八十块,男人当电工,小日子过的挺好。 “行啊,我上午去,下午返校。” “你姐夫要是在家,让他送你去镇上……咦,立冬,你爹还没去接你,你是怎么回来的?” 立冬有一点点心虚,“我,我搭了上庄的牛车。” 麦穗和麦粒还跟着爹娘睡。 小女儿嘛,总归要偏心那么一丢丢。 今晚,麦穗挨着娘睡,但麦粒耍赖。 “七结,窝挨着囊。” “你脸皮厚,明明死窝!” 麦穗怀疑孩子气是会传染的,她天天和麦非同吃同睡,也被传染了。 “你大,窝小!七结要让窝!” “你死岁,窝死岁,不让。” 秦荷花没想到,她倒成了香饽饽了。 乔树生笑道:“好了,不能挨着你娘,挨着爹也行啊。” 两个小不点一起说布。 “才不挨着爹。” 爹哪有娘香啊。 秦荷花要做到公平公正,把麦穗捞了过来,麦粒挨着麦穗。 “都给我老老实实睡觉,再争就让你爹搂着你俩,我去搂你五姐六姐去。” “布要!” 两个小家伙秒睡。 立冬早上就步行去了二姐家,姐妹俩年龄相近,立冬是谷雨带大的,感情也是最好的。 谷雨性格随和,人又勤快,自己能挣钱,又为何家生了个大孙子,婆家人挺宠她的。 “立冬,这是金宝姑姑送的肉酱,我给你带点,你带去学校。” 谷雨不想要。 “这是你大姑子给你们的,你再给我,让你婆家人看见了,不会说嘴?” 谷雨拍了她一下,“我婆婆人挺好,她最大方了,肯定不会说嘴。” 公公婆婆都是干部,再廉洁也有送礼的,小打小闹就收了,谷雨又给立冬一包苹果和大枣。 何青松也在家,立冬就跟谷雨说了,想下午让姐夫送她去镇上坐车。 “我带了煎饼,小七又让我带两盆花,不然我就步行了。” 谷雨笑道:“小七的花鼓捣开了?” “嗯,兰花开了两朵,又大又好看。月季也开了,厉害吧?” “厉害,咱小七鼓捣出来啥也不奇怪。” 第24章 反击 立冬的宿舍住了八个同学。 她将那盆兰花和月季小心翼翼地放在窗台上。 淡雅的花朵在略显灰暗的宿舍里,确实增添了一抹亮色。 同学们好奇地问:“立冬,你带盆花来干嘛?” 立冬老实回答:“我妹妹让我带来卖的。”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咱都是学生,谁会买一盆花呀?立冬,你妹妹可真逗。” “立冬,你这兰花怎么这么好看?真喜庆。” “这月季花怎么现在开?不会是塑料花吧?” 有人甚至想伸手摸一摸。 “别摸,是真的,我妹妹五岁,她伺弄出来的花。” 听说麦穗才五岁,嘲笑声少了,多了几分惊奇,“你妹妹这么厉害的吗?这花是有点特别,说不定真有人买。” 麦穗的小日子照旧,挖了一个长方形池子,重新扦插了一部分月季苗。 上面覆盖了薄膜。 未雨绸缪,要是卖的好,还会有人求购的,要是没货,岂不是抓瞎? 做完这些,就是小孩子本质了,出去玩。 前面有一群女孩子,麦穗拉着麦粒就跑了过来。 “咱们丢手绢吧。”有人提议。 “好啊。” “我们也玩。”有男孩子想要加入。 都是从小一起玩的,这么点男孩女孩没有明显的性别界限。 孩子们围坐成一圈,没有手绢就用小男孩的袜子。 游戏开始。 “丢,丢,丢手绢, 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大家不要告诉他(她), 快点快点抓住他(她)! 快点快点抓住他(她)!” 麦穗听的又亲切又陌生。 前几个都迅速抓住了放手帕的人。 轮到麦穗了,她刚要起身追,就让一个女孩子抱住了,脱不了身。 这么一来,她没能追的上丢手帕的人,她成了丢手帕的人。 无所谓,跑跑更健康。 等她丢了手绢,又让另一个男孩子抓住了手腕,被人轻松追上。 麦穗还得继续丢手绢。 麦穗算是看明白了,这是有人故意针对她,合起伙来耍她。 “布玩了,有病。粒,走。” 麦粒赶紧跟上。 “不玩不行。”刚才拉住她的狗蛋不依不饶了。 麦穗推了他一把,“滚。” “嘿,你骂我?” “狗,就骂。” 姐妹俩手拉手,跑了。 麦穗她们刚离开,好几个人就凑到周双双面前讨好。 “双双,我们干的怎么样?” 周双双一脸嫌弃,“不好,没吃亏。” 一个大一点的女孩子说道:“这次跑了,下一次一定不会让她跑。” “行吧。” 周双双从兜里掏出几张一角的,分给他们。 “双双放心吧,下次一定让她们好看。” 不远处的草垛后面,探出两颗脑袋,正是跑掉的麦穗麦粒。 麦穗也不知道,周双双对她们的恨意从何而来,还是周双双单纯就是坏种。 “粒,报愁(仇)。” 麦粒头摆的像拨浪鼓一样,“布干,太臭。” “干不干?布干布和泥玩了。” 麦粒做了一会心理建设,同意了。 周双双身边的人还没走,突然一大团东西飞过来,打在狗蛋身上,四崩五裂。 殃及了其他人。 有人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气的跳了起来,“是鸡屎,啊啊啊……臭死了。” 周双双是第二严重的,她平日可爱干净了,穿的又是新衣服。 “谁干的?谁干的?” “肯定是麦穗干的,她坏的很。” 周双双都有哭腔了,“我去找她,揍死她。” 麦粒闻了闻手,哪怕用南瓜叶包着,感觉还是有臭味。 “回家洗。” 姐妹俩像没事人一样,娘煮的疙瘩汤,都吃了一大碗。 院子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孩子响亮的哭声,有人喊道:“嫂子,嫂子你出来看看,你家麦穗干的好事。” 秦荷花闻声从厨房出来,看到门口以陈晓艳母女为首,围了好几个气势汹汹的孩子和家长,个个身上都沾着可疑的污迹,臭气隐隐传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 “晓艳,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陈晓艳把抽抽噎噎,新衣服上一片狼藉的周双双往前一推,“你看看,你家麦穗用鸡屎砸人,看看把我们双双这新衣服给糟蹋的,还有狗蛋、二丫他们,哪个没遭殃?这丫头怎么这么混账啊?你们不教的吗?” 其他家长也纷纷附和,狗蛋娘声音最大,“就是,必须好好管教,你们不教,我们替你们教,这么小就这么坏,长大了还得了?” 乔母脸色不太好看,转头看向身后的麦穗和麦粒。 “你俩过来告诉娘,怎么回事?鸡屎是你们扔的?” 麦粒胆小,往姐姐身后缩了缩。 麦穗却一脸无辜,眨着大眼睛,用清脆的童声反问:“囊,鸡屎那么臭,可以玩吗?” 狗蛋气得指着她,“你还装!不是你是谁?刚才就你们跑了,肯定是你怀恨在心,报复我们。” 麦穗歪着头,表情更加“困惑”了,“恨水呀?窝们刚才不是在玩丢手绢吗?” 她特意强调了“玩”字。 “是玩手绢?那你跑什么?还用鸡屎砸我们!”狗蛋跳出来指控。 麦穗看向他,小脸皱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委屈”的事,“你们布好好玩,丢手绢布是要跑吗?为什么窝一跑,你们就拽窝,我都跑不掉,老是输。囊,他们是不是在欺负窝?” 小家伙拽着乔母的衣角,声音带了鼻音。 局势瞬间被扭转了。 秦荷花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孩子间的打闹,和游戏时使绊子,在大人眼里性质就不同了。 周双双以为告状会一告一个准,没想到麦穗会先发制人,一时有些慌乱,“你……你胡说!谁欺负你了?那是……那是玩!” “玩就是不让别人跑吗?”麦穗继续“天真”地追问,“那下次窝和妹妹也这样抱着你,不让你跑,好不好?” 围观的邻居里有人发出低低的笑声。 谁家孩子什么样,大家心里多少有数。 周双双平日里被陈晓艳两口子惯得有些娇纵,拉帮结派排挤人的事不是没干过。 没少干,就像个小霸王。 第25章 少惹为妙 既然对方找上门来了,麦穗可没想给她们面子,“窝们没玩鸡屎呀。窝还看到脏脏(双双)在给狗蛋发绿钱钱。死不死发完绿钱钱,就能一起玩‘抱银’的呀?” 绿色的钱钱? 这话一出,狗蛋娘等人的脸色就变了。 八几年,二分二角钱就是绿色的纸币,对孩子来说可是“巨款”。 周双双用钱收买自家孩子合伙欺负人? “狗蛋!双双给你钱了?”狗蛋娘一把揪过自己儿子。 “没……没有!”狗蛋眼神闪烁。 其他孩子也支支吾吾。 周双双脸都白了,陈晓艳更是又急又气,她没想到女儿这么混账。 她难道能承认女儿用钱指使别人? 场面一下子反转了。 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现在却成了自家孩子被收买,合伙欺负人还被几岁孩子用更“脏”的手段报复回去了。 麦穗从头到尾都没承认鸡屎是她扔的。 秦荷花心里明镜似的了。 她深吸一口气,对陈晓艳说:“晓艳,孩子间打打闹闹没个轻重,弄得一身脏回来洗洗就算了。不过这合伙欺负一个,还牵扯到钱……这事你看对吗?” “老一辈的账,谁敢说谁对谁错?何必把孩子也牵扯进来?” 陈晓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强撑着面子,“谁……谁给钱了?小孩子胡说的你也信。行了行了,一身臭死了,赶紧回家洗洗去。” 说完,几乎是拖着周双双,狼狈地走了。 其他家长也各自训斥着孩子,匆匆散去。 秦荷花看着正低头玩自己手指的麦穗,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顶,“去,把手洗干净。那鸡屎……用南瓜叶包的吧?倒是聪明。” 麦穗抬起头,冲母亲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是粒臭,窝不臭。” 麦粒可委屈了,就因为她是妹妹,脏活都是她干。 回到家,李晓艳把大门一关,就拽着双双进了屋。 “跟我说实话,麦穗说的都是真的吗?” 双双刚想否认,陈晓艳语气生硬,“说实话,不许撒谎。” 周双双小声嘟囔,“她们是坏蛋!” 老一辈的事,孰是孰非还没有定论,就算乔家真对不起周家,陈晓艳也不想让女儿成为报仇的工具。 她只有一个女儿,开开心心的长大就好。 “谁告诉你的?” “爸爸。” 看来,陈晓艳要跟丈夫谈谈了。 再说立冬。 两盆花在窗台上放了两天了,就有舍友问立冬,“立冬,你妹妹的这盆花看样子卖不出去了,要不送给我行吗?下次给你带好吃的。” 立冬没抬头,专心看书,顺便回她话,“我妹妹的,卖不了就带回去,不送人。” 另一个舍友从外面进来,对着立冬说:“乔立冬,外面有人找你。” 立冬皱眉,“谁找我啊?” 舍友一脸八卦,“篮球王子卢刚,他找你有什么事?” “不知道。” 立冬放下书,就出了宿舍。 卢刚和她一个年级,但不是一个班的。 不远处,卢刚冲她招了招手,立冬走近,在两米远的地方停下。 “卢同学,你找我?” 卢刚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生分?” “本来就是同学,没有生分这个词。” “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你想过吗?” 卢刚想跟立冬确定恋爱关系,提出这个要求时也是自信满满,他的家庭在县里是排的上号的,而立冬是农村家庭,听说还挺穷的。 立冬心动过,但她也很清醒。 “快要高考了,我现在不考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备考上。” “我不会影响你考试,可能还是助力,我会请一中的老师专门为你辅导功课。放心,费用不用你出。”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但立冬不贪心。 天上不会掉馅饼,付出必会有所图,她给不起。 “不用,我对自己有信心……卢刚,我希望你能放下杂念,专心备考,以后也别来找我了。” 立冬转身就走。 自信满满的卢刚碰了个钉子,拳头砸在树干上,他有些烦,回去怎么给家里交代啊? “刚哥,刚哥。” 卢刚生气,“有屁就放,赶紧的。” 许传业是卢刚的小弟,凑到他跟前说道:“刚哥,我听乔立冬宿舍的人说,乔立冬就是看书上课睡觉,有点不一样的是,她从家里带了两盆花,说是要卖,但没人买。” 卢刚,“这么说,她是缺钱?” “肯定是啊,她那样的家庭,不缺钱才怪。” 卢刚有了主意。 刚走出教室的立冬,就让人喊住了。 是许传业。 立冬一直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劲头,“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 “那我走了。” “哎,别急啊,我没事,但刚哥找你有事。他听说你卖花?刚哥的奶奶喜欢花,他买了,你出个价。” 立冬把书抱在胸前,又问了一遍,“你说谁喜欢花?” “刚哥的妈。” 立冬嘲讽地笑了笑,“刚才还是奶奶,现在成了妈了?” 许传业嬉皮笑脸的,“我说错了。” “花应该卖给真正喜欢花的,不然糟蹋了我妹的心血,你回去对卢刚这么说就行。” 换成另外的人,立冬也就卖了,但卢刚不行。 她摸不透卢刚的心思,还是少惹为妙。 —— 秦荷花没下地,一家人的吃饭也是问题,还有洗洗涮涮。 春种之后就是除地里的杂草,不算太忙,乔树生就没让秦荷花去。 麦穗麦粒也要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比如割羊草、捉虫喂鸡。 乔二粮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婶子,不好了,二叔出事了。” 秦荷花心里咯噔一下,她是既着急又害怕,“二粮,你二叔怎么了?” “二叔不知道让谁家的牛犊子顶花头崔下面去了,都不能动弹了,可能摔伤了腿。” 花头崖是两道梯田,落差得有七八米,上层突出一块,像朵花,得名花头崖。 从这么高的地方跌下来,不受伤是不可能的。 “二粮勒,家里你妹妹上学的上学,小的小,没一个能中上用的,我凑钱,你把你二叔送医院去。” 二粮挠了挠脖子,“二婶,我哥在那边照看着二叔,让我来送信。我俩力气有,就是没有多少钱……” 第26章 摔伤了腿 超生麦穗麦粒的罚款,至今还没还完,家里只有三块六毛钱,是应急用的。 “二粮,这点钱也不挡什么劲,你去谷雨家一趟,看她手头宽裕不?再找你大姨借一借。” 麦穗麦粒姐俩得了信,四条小短腿倒饬地挺快,找到了花头崖。 乔树生摔的可不轻,腿上血肉模糊的,脸也是肿的,要不是事先知道这是他,还真认不出来。 麦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害怕呀。 “爹,别死,呜呜……” 麦穗小腰一掐,“粒,拨(憋)回去!” “呃……噢……”麦粒乖乖憋回去,乖乖擦眼泪。 一物降一物,麦粒就怕麦穗,因为七姐比她聪明很多,比她厉害。 牛车找来了,这地方只有小路,牛车上不来,得把乔树生背过去。 有人扶着乔树生往乔大粮背上背,乔树生直喊痛。 秦荷花抱了一床被子,下面再铺上麦草,不然这一路颠跛,男人可受不了。 麦穗麦粒也跟着跑。 躺在牛车上,乔树生才打起精神,对秦荷花说:“有大粮和谷雨,你别挂念,照顾好孩子。” 秦荷花只能点头,男人倒下了,她可不能倒。 “你顾好自己,我顾好孩子,你就放心吧。” 答答答的牛车走远了。 麦粒拽了拽秦荷花的衣角,“娘——” 秦荷花一手拉着一个闺女,“你爹会好的,你俩也听话,老老实实的别添乱。” 家里老三在县里上学,老四老五在小学,老六老七老八都还小,秦荷花等在家里干着急也没有办法。 等到小满放学,和四粮一起去了卫生院,回来后小脸都白了。 “人家说我爹磕的重,送去县医院了。” 秦荷花很紧张,“磕的有多重?” 四粮,“二叔的腿可能断了。” 秦荷花想到了,可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幻想。 “二姐和二姐夫还有二粮哥都跟着去了,大哥回来换身衣裳也要去。” 秦荷花就赶紧炒了点咸菜,叠了二十多个煎饼,让四粮带给大粮,带去医院吃。 这一晚,秦荷花一夜没睡。 母女五人都挤在一铺炕上,除了麦穗麦粒,其他人睡的都不好。 第二天下午,大粮二粮都回来了,只说二叔小腿骨折做了手术,得养大半年,彻底恢复得一年。 医院里现在是谷雨在伺候,但金宝还小,还没断奶呢,家里得换个人伺候。 秦荷花犯了难。 立春从那次被赶走之后,两年了没回过一次娘家,指望不上; 立冬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耽误不得; 小满和寒露还在上学……就算不在上学,也不能让这么点的小闺女去给老子爹把屎把尿…… 最后秦荷花决定了,她去。 家里这几个孩子少不得劳烦婆婆。 乔奶奶,“行啦行啦,收拾收拾赶紧去吧,都是些姑娘,还是你去最合适。” 乔奶奶这几天住在二儿子家,负责给几个孙女做饭,家里总得有个大人。 “囊,窝也去。”麦穗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秦荷花脾气好,但现在也没有了耐心,“小七别胡闹,娘是去伺候你爹,不是去逛城,少给娘添乱。” “布死闹,窝听发(话)。” 乔奶奶也不想看小七,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怕约束不了。 “把小七带上吧,和小八凑一堆作业(闯祸的意思),我可管不了,回回是她挑头。” 麦穗第一次没有反驳奶奶。 婆婆要带好几个,秦荷花只带一个,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答应了。 秦荷花赶紧收拾几件衣裳。 何青松把小七放大梁上,后面驮着丈母娘,车把上用网兜兜着一盆兰花。 是小七坚持带的,何青松拿小姨子当孩子,也就同意了。 秦荷花埋怨了一路,麦穗跟老娘中间隔着姐夫,反正看不见,她就塞着耳朵。 到了镇上,何青松又把两个人送上去县里的车。 “青松你快回去吧,这些日子连亲家都跟着操心受累。” 女儿女婿孝顺是应该的,亲家是人情。 “都不是外人。” 从车站到医院这段路,秦荷花要提着包提着花(总不能让小七提着吧,她这个头,也提不起来),难免又开始唠叨。 “囊,窝卖发挣钱。” 秦荷花以为小七宝贝自己的花,家里的那几个丫头都不会伺弄这个。 没想到小七是想卖钱。 “能卖出去吗?” “死死呗。” 找到乔树生的病房,三人间,乔树生躺在病床上,脸上还没消肿。要不是看见谷雨在伺候,根本认不出来是他。 左腿也被吊起。 秦荷花从来没见过自家男人这个样子,眼圈红了。 谷雨安慰,“娘,医生说好好养着,再有半个月就能出院了。” 治病的钱还是借的,谷雨拿了五十,大姨家拿了三十。 秦荷花都记下了。 她催着谷雨赶紧回去,“快走吧,家里孩子离不开人,过两天你来换我。” 谷雨应了声,“我回去就给金宝戒奶。” 秦荷花送走谷雨,回到病房,看着乔树生昏睡的样子,愁肠百结。 立春是指望不上的,那丫头心歪了,眼下,就只能靠她自己硬撑。 正想着,一个护士拿着单据走进来,“3床乔树生家属,去缴一下接下来的药费吧,不然明天就要断药了。” 秦荷花接过单子,看着上面的数字,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又是十一块,她口袋里只剩下几毛钱,谷雨留下的一点钱也交给她了,根本不够。 小七一直安静地待在床尾,看着娘苍白的脸色,手攥着缴费单都在发抖。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弯腰,重新搬起了她那盆兰花。 “囊,窝出去玩。”小七的声音细细的。 秦荷花正心乱如麻,胡乱地挥挥手,“去吧去吧,别跑远,这城里有坏人。” 她只当小七是小孩心性,在病房里待不住。 小七没解释,抱着她的花,走出了嘈杂的病房。 她在医院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像是在辨认方向。她记得刚进医院时,好像瞥见另一边有个单独的院子,特别干净安静。 还挂着一个闲人免进的牌子。 门口还有人值班站岗。 她迈开腿,下了楼,朝着那个院子走去。 想法是好的,可普通人是进不去的。 第27章 肮脏的交易 刚好有一辆车停下,一家三口从车上下来,向门岗出示了通行证。 门岗放行,麦穗抱着花跟在后面混了进去。 门卫还以为是这家保姆的孩子。 直到门卫看不见她了,麦穗才脱离队伍。 果然,这边的病房门牌写着“高干病房”字样,走廊里几乎没人,空气中消毒水味道似乎都淡了些。 小七只能碰碰运气,走到一间虚掩着门的病房外,踮起脚,轻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中山装,很干练的年轻男人,他看见只有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外,没有大人跟随,有些惊讶。 “小姑娘,你找谁?” 小七把怀里的兰花往上托了托,露出兰草青翠的叶子和点缀其中的紫色花朵。 她努力让自己吐字清晰一些,不是人人都是翻译,“黍黍,买花吗?桑(香),好看。” 年轻男人愣了一下,目光被那盆兰花吸引了过去。 他显然是个懂行的,俯下身仔细端详,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兰花花形端正,落落大方,香气幽远不俗,是株难得的好兰花。 “小姑娘,你这花……哪来的?”男子语气温和了许多。 “窝自己种的。”小七回答,“窝爹腿摔了,在住院,要交费。” 男人看了看小七洗得发白的衣裤,可见家庭条件并不好,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这个品相的兰花,放在花市上遇到喜欢的人,价格绝不会低。 “你想卖多少钱?” 小七心里也没底,她想起娘为几十块钱愁白了头的样子,想了想,伸出了一个手指,然后又犹豫着,慢慢张开了整个手掌,小声说:“十块,行不?” 这个数字在八十年代,尤其是农村孩子,简直是天文数字。 麦穗紧张地看着男子,就怕把他吓跑。 实在不行,就再把价格降降。 男子闻言,回头朝病房里说了一句:“老领导,您看看这盆兰,品相真不错。” “拿过来我看看。” 麦穗个矮,看不到病房里面,男子把房门关上了,“小姑娘,你在这里等一下。” 病床上,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倚在医院床头上看书。 “小钟,什么人卖花?” “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像是农村的,她爹在住院,看样子卖花凑住院费。” 裴书记把书放下。 他以前经常下乡,知道农民苦,政策好了,也还在起步阶段。 “买了吧,就给她十二块,我老娘喜欢花。” 裴书记直接从口袋里掏出皮夹,取了一张十元一张两元的钞票,递给了小钟。 “这花我们要了,给你十二块,你拿好,快去给你爹交药费吧。” 小七没想到这么顺利,她愣愣地接过两张钱,很感动。她紧紧攥着钱,对着小钟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黍黍,还有里面的伯伯!” 麦穗说完转身就跑,小短腿倒饬的飞快,就是怕慢一步,对方会反悔。 病房里,立冬来了。 秦荷花埋怨,“你快考试了,谁贱嘴告诉你的?” 立冬是老乔家的第一个大学生苗子,秦荷花不想耽误她。 立冬不高兴了,“娘,这么大的事不告诉我,我还是不是你们的女儿了?” “我这不是怕耽误你的学习嘛。” “耽误不了,我可不是六亲不认,狼心狗肺。”立冬坐下帮乔树生捏脚,“爹一直没醒吗?” 秦荷花发愁,“嗯,还没醒。” “娘,咱欠医院多少钱了?” “又欠了十块多……不关你的事,我回去想办法,你别分心。” “我回去问同学借借,看看能不能凑一些。” 学校里都是学生,就是家境好的会有点零花钱,肯定也不多,能凑多少是多少吧。 “不用你……” 病房的门突然被敲响了,有人问道:“乔立冬在吗?外面有人找。” 乔立冬走了出去,是一名护士。 “乔立冬是吧?那边有一个人自称是你的同学,要找你。” 隔着一盆景观树,立冬没看仔细,等走近一些,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来干什么?” 卢刚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说道:“我们可以谈谈吗?”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我都说过了,我要专心备考,其他的我都不考虑。” 乔立冬之前有那么一点为颜而动,现在是丁点都没有了,她不喜欢卢刚的死缠烂打,没有分寸。 卢刚笑了笑,“我知道你父亲病了,欠了医院多少钱?告诉我一声,我付。” “我爹有女儿,我们会想办法的,不用你。” 卢刚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我猜,你们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吧?没钱就是没钱,你要是个孝顺的,你就想办法搞钱,而不是在这里假清高。” 假清高? “卢刚,你有钱了不起吗?请你不要再纠缠我。” 立冬转身要走,卢刚拦住了,“咱们做笔交易,我出钱,你帮我个忙,事成之后我绝对不纠缠你。” 立冬也不想沾上狗皮膏药,于是问道:“你说吧,愿不愿意是我的自由。” 卢刚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姐姐复读过一年,她的成绩不算好,如果高考的时候你把你的试卷写她的名字,我一次性付给你一千块,够付你父亲的药费,和改善你家生活了。” 立冬听别人说过这种偷梁换柱,还以为是杜撰的,没想到现实生活中真有,还砸在她的脑壳上了。 “高考对于我来说也很重要,我为什么要写别人的名字?” 卢刚痞痞的一笑,“因为你缺钱呀,以你的成绩,复读一年只会考的更好。这一次拿了钱,下一次得了前程,名利双收不好吗……这样吧,我再给你加500块。” 立冬心动了,一千五百块,不但能还了债,还能让家庭条件上一个档次。 至于她,大不了真像卢刚说的,复读一年争取考清北那样的名校。 “三结,窝有钱!” 麦穗从出口跑进来,拉住立冬的手就往病房走。 “三结,他是坏蛋,布理他。” 卢刚真是功亏一篑,瞪着麦穗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只能另外找个时间,乔立冬缺钱是事实。 麦穗和他对视,“坏蛋!” 立冬抱着麦穗,有点惊吓,“小七,你怎么也来了?还敢到处乱跑。” 第28章 醒来 麦穗点着小脑袋,有点得意,“我卖发了,挣了一大把钱。” 五岁小孩子的话,乔立冬没当真。 “小七,不要撒谎。” 麦穗拍了拍小胸脯,“死真的!三结。” 秦荷花听见了,问道:“什么真的假的?” 立冬当玩笑说:“小七说她去卖花了,卖了一大把钱。” “小七,你真把花卖掉了?” 秦荷花可是知道小七带了花来,也听见小七说去卖花,可谁能想到还没她腿高的五岁孩子真把花卖出去了? 麦穗从三姐怀里下来,从兜里掏出十二块钱,交给老娘。 整整十二块,秦荷花惊的嘴巴都合不上了。 立冬捅了捅麦穗,“小七,你倒是说说咋回事?” 麦穗这才把她去了高干病房,十二块钱卖了一盆兰花的事说了一遍。 立冬信了,她这个小七妹可不是一般人,只要不是把天捅破了,她都信。 十二块钱,乔树林后续住院的钱暂时不用担心了。 立冬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临走时麦穗把她拉到一边。 “怎么了?小七?” “离坏蛋远点。” 立冬捏了捏麦穗的腮帮子,笑着说:“知道了,小管家婆,你都说他是坏蛋了,我肯定听你的。” 麦穗还有一件事,“三结,你的发呢?卖了?” “没有,没人买。” 麦穗让她瞅个时间送过来。 立冬可算是见到小七的本事了,自愧不如,那两盆花可不能浪费。 秦荷花赶紧把欠的医药费还了。 还给小七买了俩大包子,犒劳一下这个小功臣。 同病房有三张床,住的都是骨伤病人,陪床的就只有小七这么一个孩子,都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小七说话有趣,又不失童真,惹的病房不时传出笑声。 乔树生是在一片消毒水的气味里慢慢找回意识的。 先是听觉,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在旁边小声说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样,很不真实。 然后是沉重的眼皮,像被浆糊黏住了,他用尽了力气,才勉强睁开一条细缝。 光线刺进来,让他又立刻闭上,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她爹?她爹!你醒了?” 守在床边的秦荷花第一时间发现了动静,又惊又喜地俯身过来,声音都发颤。 乔树生缓了缓,再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媳妇憔悴的脸,还有挤在旁边,小脸上写满紧张的麦穗。 乔树生张了张嘴,嘴唇干得裂开了细小的口子。 “水……喝点水……”秦荷花连忙用棉签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湿润着他的嘴唇。 乔树生眨了眨眼,意识一点点回笼。 他试着动了一下,左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瞬间冒出了一身冷汗。 “别动,别动,腿骨折了,打着石膏呢!”秦荷花赶紧按住他,连声叮嘱,“医生说了,千万不能乱动。” 腿骨折了? 乔树生混沌的大脑缓慢地处理着这个信息。他转动眼珠,看向自己被白色石膏固定、高高吊起的左腿,记忆的碎片开始拼凑。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半大小牛犊,一股子蛮劲见人就顶,他左右躲闪就被逼近花头崖。 远处传来哞的一声,小牛犊像疯了一样就冲着他过来了,乔树生躲闪不及,从几米高的地方跌了下来,就没有意识了…… “树生,你觉得怎么样?头晕不晕?恶心吗?”秦荷花不放心地追问,医生交代过,他有颅脑损伤,要特别注意这些反应。 乔树生微微摇了摇头,动作不敢太大,只觉得脑袋里像是装了一团浆糊,沉甸甸、晕乎乎的,恶心的感觉倒是没有。 他舔了舔湿润过的嘴唇,声音沙哑,“……没事……就是……头有点沉……” “万幸啊,真是万幸!”秦荷花红着眼圈,双手合十拜了拜,“医生说你脑震荡,要好好养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麦穗也踮着脚尖,把小脑袋凑到乔树生眼前,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爹。” 看着小女儿,乔树生扯动嘴角,想对女儿笑一下,却没什么力气。 秦荷花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这两天的事情,怎么送来的医院,医生怎么说的,家里谁来看过了。 乔树生安静地听着,偶尔眨一下眼睛表示他在听。 秦荷花又提到医药费,压低声音说:“钱的事你先别操心,小七……小七挣了十二块钱,先把欠的垫上了。” 乔树生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视线落在麦穗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 十二块?小七挣的? 别家的孩子五岁,懂个屁!他家孩子这么厉害? 他还想再问,但精神和体力都支撑不住了,沉重的疲惫涌来,眼皮又开始打架。 “好了好了,你再睡会儿,好好休息,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秦荷花看出男人的困倦,连忙给他掖了掖被角。 乔树生含糊地“嗯”了一声,几乎是秒睡。 医生看过后,恢复良好,还要时刻注意到病人的情况,稍有不对,立刻叫医生。 晚上,小七睡在爹一侧,秦荷花打地铺。 第二天上早自习,立冬就把两盆花送过来了。 因为麦穗事先叮嘱过,立冬严格遵守,花开的很旺盛,分别开出了新的花朵。 因为花开的漂亮,不但同个病房的人喜欢,连医生护士过来都要多看两眼。 “真漂亮,你们家是种花的吗?” 秦荷花摸了摸麦穗的发顶,“她爹以前养过,多数是这个丫头自己捣鼓的,我是种地的,活了半辈子了不会养花。” 知道是这个小丫头,众人更啧啧称奇,要知道大多数大人都不会养花,养啥花啥花死。 麦穗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的主要目的是卖花。 可只有夸的,没有买的。 总不能再去找那天那个人吧?薅羊毛不能连着薅两次。 麦穗想去市场转悠转悠,总不能一直待在医院守株待兔。但秦荷花不放心,小七太小,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花是有花期的,过了花期价格要大打折扣,麦穗着急啊。 几天后,事情有了转机。 医生查完房后,有人就敲门走了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凳子上无聊踢腿的麦穗。 “小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了。” 第29章 麦穗的生意经 麦穗抬起头,这不是那天买花的那个叔叔吗? “黍黍,你找窝?” 小钟笑着点头,“是啊,那盆兰花送人了,她很喜欢,想见见养花的人,可以吗?” 麦穗挺了挺胸脯,“窝就是养花银。” 小钟有些不敢置信,“是你养的花?小姑娘,你几岁?” 秦荷花现在才恍过神来,作证,“花确实是小七养的,不瞒你说,她一个人鼓捣,也不让我们见。” 这东西也没必要骗人,也骗不过去。 “那好,小姑娘,跟我一起去吧。” 秦荷花不放心,人心隔肚皮,麦穗太小了。 乔树生推了媳妇一把,“你也一起去。” 临走时,小钟又把两盆花带上了。 麦穗是怎么想的呢?她下意识就觉得是买主后悔了。 在这个年代,花十二块买一盆兰花确实狠了一点。 大不了把这两盆花免费送他们。 麦穗牵着她娘的手,跟着小钟叔叔走在安静的走廊里,心里的小鼓敲得咚咚响。 她偷偷瞄了一眼小钟手里拎着的另外两盆花,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肯定是买主后悔了,觉得十二块太亏,现在要退货! 她悄悄捏了捏秦荷花的手,小声说:“娘,不怕,窝有办法。” 秦荷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但看着女儿强装镇定的小模样,也只能点点头。 很快,他们在一间病房外的长椅旁停了下来。 长椅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奶奶,怕是有七十岁了,正戴着老花镜,低头仔细端详着手里的一本花卉图册。 她身边坐着的,正是那天买花的裴书记。 “裴书记,伯母,养花的人来了,就是这个孩子。”小钟轻声提醒。 老奶奶闻声抬起头,目光越过儿子,直接落在了像个小豆丁似的麦穗身上。 她脸上立刻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放下图册,朝麦穗招招手,“哟,就是这么个小人儿养出那么美丽的兰花?快过来,让奶奶瞧瞧。” 这态度,不像是要兴师问罪啊?麦穗和秦荷花都愣了一下。 麦穗松开娘的手,迈着小短腿走上前,仰起头,奶声奶气却不忘礼貌:“奶奶好。” “哎,好,好孩子。”裴奶奶越看越喜欢,伸手轻轻摸了摸麦穗的小脑袋,“那天你卖给裴叔叔的那盆兰花,奶奶可喜欢了,就摆在窗台上,天天看也看不够。听他说是你这小娃娃自己养的,奶奶不信,非得亲眼见见不可。没想到,还真是个小小养花专家呢!” 原来不是后悔,是喜欢! 其实,都以为麦穗是个小骗子,这么大能养花? 麦穗心里的大石头“噗通”一声落了地,小胸脯又不自觉地挺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是窝养的!窝还会养好多!” 小钟适时地把另外两盆花放在了长椅旁。 裴奶奶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她弯腰凑近,仔细看着那两盆花苞饱满、鲜花绿叶相映的兰花(另一盆是月季),连连点头,“嗯,好,真好!这叶子油亮油亮的,叶片敦厚,一看就是精心伺候的。孩子,这都是你打理的?” “嗯!”麦穗用力点头,开始如数家珍地介绍,“这个喜银,布能多晒太阳。这个不能浇太多随,喝多了烂根根!” 麦穗稚气又带着点专业劲儿的话语,把裴奶奶和裴书记都逗笑了。 裴奶奶拉过麦穗的小手,轻轻握着,对秦荷花感慨道:“这孩子,有灵性,有耐心,是块伺弄花草的好料子。大妹子,你们家教得好啊。” 秦荷花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老人家您过奖了,她就是自己瞎鼓捣,我和她爹不咋管……” “这可不是瞎鼓捣。”裴书记在一旁笑着开口,他看向麦穗,眼神里带着赞赏,“我妈是几十年的老花友了,她说好,那肯定是真好。小姑娘,你这两盆花,打算怎么卖?” 麦穗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裴奶奶,又看看裴书记,心里的小算盘飞快拨动。 她之前还想着白送呢,现在看来不用了。 麦穗伸出两根手指,想了想,又犹犹豫豫地伸出两只手,脆生生地说:“两盆……一起,十二块!” 她指的是兰花和月季这两盆。 麦穗觉得,既然奶奶这么喜欢,裴叔叔又是爽快人,那不如来个“打包价”,显得自己大方,也省得他们觉得之前买亏了。 裴书记和母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这孩子,不仅会养花,还挺会做生意,知道“买主满意”是最大的本钱。 裴奶奶笑着拍板,“好!就听我们小专家的。这两盆花,十二块,奶奶都要了。以后啊,你要是再养出什么好看的花,记得还拿来给奶奶看,好不好?” “好!”麦穗响亮地应了一声,小脸上绽开了大大的笑容,肆意尽兴。 裴奶奶留下了自家的地址,又要了麦穗家的地址。 她们一起的花友挺多的,备不住也有人喜欢,没准还会去麦穗家“搜刮”好东西。 就这样,麦穗用她的“专业技能”和一点小机灵,不仅解决了父亲住院费用,还让自己坚定了信心:乔家不会穷一辈子。 秦荷花脑袋还晕乎乎的,光麦穗就给家里赚了二十多块钱,五岁的娃娃,想想就不真实。 可这就是真的。 麦穗和秦荷花在医院待了三天,谷雨来替班了,母女俩这才回家去。 临走前去了一中一趟,可不能苦了立冬,秦荷花给了三女儿五块钱。 不能顿顿煎饼咸菜,没营养,学习太累,该吃点好的。 “娘,不用挂念我,我好着呢。倒是您和爹还有妹妹吃苦了。” “苦什么苦,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娘知道。” 立冬就把五块钱拿着了。 麦穗跟个小大人一样,小声叮嘱,“三结,离坏蛋蛋远点。” 坏蛋蛋就是卢刚。 立冬,“放心吧,我知道他是啥样的人。” 卢刚还想着乘人之危,逼立冬就范,被立冬严厉拒绝了。 她有能力考上,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复读上? 退一步来说,就不能让不学无术的人,借着手里有几个臭钱,破坏高考的公平公正。 第30章 人小办大事 再回到乡下,麦穗像脱缰的小马,秦荷花都拽不住了。 “麦穗,慢点……” “囊,窝先回家了。” 她的花!她的四姐五姐六姐!她的小麦粒! 想啊。 乔家门前什么时候也少不了孩子,麦穗选择无视,可偏偏有人拦住了她。 “麦穗,你去哪了?” 还没等麦穗说话,二丫就说话了,“麦穗她爹摔断了腿,她去伺候了吧?” 这几个孩子都比麦穗大,最高的都要高半个头。 “闪开,窝要回家。” 麦穗都懒得回答,这些人以前就和她不对付,现在也不会好心。 周双双隔了有两米的距离,抱着胳膊肘拽拽的,“大家都是好心,你别不识好歹。” “不关你们的事,闪开。” 几个孩子都看着周双双,得,又是唯周双双马首是瞻。 “娘!” 趁着她们回头看的当口,麦穗跑走了。 切,好虎不敌群狼,武力上不占优,麦穗才不跟她们硬来。 见到了小雪和麦粒,姊妹仨好一通亲热。 乔奶奶如释重负,“麦穗,你娘勒?” 麦穗小手一指,“在后面,窝跑滴。” 麦穗赶紧找钥匙,去阳光房看看,里面的可不是花,是一张张钞票。 没有人乱浇水,花开的都不错,麦穗又松了松土,把残花残叶修整了一番。 乔奶奶,“小七,两盆花看把你宝贝的,它是会变粮食还是会变钱?” 麦穗不能告诉奶奶,就怕隔墙有耳,见不得别人好的人有的是。 秦荷花也不能说,要是让外人知道小七三盆花卖了二十多,顶别人小半个月工资了。 乔奶奶又问了儿子的一些状况,秦荷花尽往好的方面讲,宽宽她的心。 “那我走了,唉,一把老骨头不中用了,浑身哪哪都疼。” 有钱了,秦荷花买了一斤猪肉,让老太太带了点,礼轻情意重。 麦穗还有一件事如鱼梗在喉,那天的牛犊是谁家的,惹了这么大的事,乔树生遭了那么大的罪,乔家付出了这么多的金钱,黑不提白不提了?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吃饭的时候,麦穗就在饭桌上说了这件事。 先搞清楚牛犊是谁家的。 秦荷花犹豫不决,“还是等你爹回来的吧。” 等爹出院,至少还要一个多星期,一个星期后会有很多变数的。 总之,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晚上,麦穗召集四姐五姐六姐还有麦粒开了一个小会。 四姐五姐在念书,同学多的是,利用这点优势打探牛主人的信息,做的隐蔽一点,不要暴露目的。 六姐主要是割羊草,有自己的小伙伴,也可以利用起来。 她和麦粒还是小不点,目标小,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就在村里多转悠转悠,老妇女的闲话里信息可多了。 麦穗还要发展五粮,她们接触男孩子少,但五粮可以。男孩子没有女孩子心思细腻,更敢说。 会议开完,明天分头行动。 两天过去了,无论几个孩子多么努力,都没有什么可用的线索。 难不成是外来的牛犊? 还是说牛犊的主人这么本事,瞒的这么好? “小七,小七。” 五粮年纪和小雪差不多,但个头要高一些,皮搭子一个,鼻子下面老是有黄鼻涕。 “小锅(哥),别急,慢慢说。” 五粮的玩伴可太多了,今天去村西头耍,孩子当中有个叫长宁的,从口袋里掏了两块糖,咬成一瓣一瓣,分给他们。 在农村,哪怕一颗硬糖,对孩子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有孩子就问长宁咋吃的这么好。 长宁隐隐有些得意。 旁边的孩子说:“长宁家的牛犊卖了,卖了好几百块呢。” 先前的孩子问:“为啥卖啊?长宁,你爹不是说老牛老了,要卖老牛养小牛犊吗?” 旁边的孩子快言快语,“牛犊顶人,不是好牛犊……” 长宁瞪了他一眼,“多嘴,关你什么事?” …… 这个信息很重要,麦穗猜测十有八九跟她爹的事有关。 “小锅锅,小牛犊卖到哪里了?你再打听打听。” 五粮答应了。 麦穗包了一块肉给他。 “好妹妹,哥哥一定办到。” 跟长宁玩的男孩子当中,有知情的,只要稍加利诱,代价是一块肉或者两块糖,就撬开了他们的嘴。 “打听出来了,卖到小曲河村了。” 小曲河村,就是谷雨的婆家。 谷雨的公公婆婆以及男人都挺有本事的,让他们打听打听,应该不难。 乔树生住院之后,何青松经常来帮着干地里的活,小雪口齿伶俐,就跟姐夫说了牛犊的事,让他帮着打听一下,牛犊是不是真卖给小曲河村了。 最好从买主那里打听到长宁家为什么卖牛犊。 何青松没想到几个小姨子要干大事,不过这事他支持,吃了亏遭了罪花了钱,不能什么说法也没有。 这件事告一段落。 花卖钱了,麦穗就想扩大再生产,除了暖房之外,又在西面靠墙整出有一分地,新添置了四十多个花盆。 麦穗的花卖钱了,可不是瞎捣鼓,秦荷花也乐意,和小满整的地。 花盆也是她去买的。 山土也是她和小满去挖的。 这一块谁都不能踏入,连麦粒都不行,只能站在边上,远远地看。 全家都支持,这可是几块钱几十块钱的东西,可不能糟蹋。 “七结,晚上有电影,你去看布?” 家里没电视,电影可是大人孩子最重要的娱乐方式。 一年难遇。 “去。” “那窝和六结占地方。” 麦粒一溜烟跑到灶屋,“娘,早做饭,看电影。” “知道啦,别狼窜,和你姐早点回来吃饭。” “嗯。” 这个是傻白甜,不过傻人有傻福,一家人都护着她,连双胞胎姐姐麦穗也是。 麦穗的小花园里,共有七种花,近二十个品种,有三百多棵。 还在不断充实中。 从山上挖的土,还要堆在一起灭虫除菌,这些麦穗都没假手于人,都是亲力亲为。 时间过的好快,太阳下山了,小满和寒露都放学了,麦粒也回家吃饭了。 留小雪在那片守着。 麦穗拍拍手,她的工作也结束了。 晚饭吃的急,寒露早走一步,换小雪回来吃饭。 秦荷花笑骂,“真当活干了,怎么会没地方待?” 麦粒嘴里有饭,含混不清的,“囊,占的地方好。” 小满带着双胞胎妹妹先走了。 大幕布已经挂起来了,还没开始,人就挺多的,到处是脑袋。 寒露冲她们招手,声音都带着哭腔了,“四姐,这边,这边……” 第31章 偷q 寒露的话音刚落,小满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个子高,一眼就望见寒露占的那片空地上,几个半大小子正嬉皮笑脸地打闹,把寒露和小雪辛苦摆的小板凳、砖头都踢到了一边。 原来寒露她们过来的早,占的是好位置,结果就让几个小子盯上了,还想鸠占鹊巢。 “四姐……”寒露看到救星,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小满没直接冲那几个小子发作,而是先对周围熟悉的乡亲们说:“叔,婶,我们姊妹几个吃完晚饭就过来占的地方,砖头还在这儿摆着呢,大家伙都看见的吧?” 邻里乡亲大多认得秦荷花家这八个闺女,两口子老实厚道,孩子们也是。 确实是几个小子欺负小姑娘,纷纷帮腔,“是啊,我看见小雪在这儿守了半天呢。”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也学会欺负女娃了?不像话!” 几个小子在众人的指责下,脸上挂不住了,为首的强辩道:“这地方又没写名字,说是你们的,你们喊一声,他们答应吗?” 这纯粹是不讲理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干啥呢!几个皮猴子专欺负小闺女,丢不丢人?” 众人回头,只见是村里的民兵队长赵大山,扛着长条凳,带着他虎头虎脑的儿子刚过来。 赵大山在村里很有威信,他一开口,那几个混小子立刻缩了脖子。 “赵叔……”小满几个连忙打招呼。 赵大山和乔林生是从小光屁股长大的,他自然要护着。 赵大山把凳子往地上一放,对那几个小子眼一瞪:“还不快滚!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人,告诉你们爹,皮条炒肉丝伺候。” 小子们一哄而散。 赵大叔又和蔼地对小满几个说:“就在这儿看,叔给你们挡着,看谁还敢挤你们。” 他的儿子志勇也憨厚地笑着,主动坐到了女孩们的外围,像个小小的守护神。 姐妹几个的心一下子落了地,感觉无比安全。 电影开始了,放映的是《咱们的牛百岁》,这还是麦穗第一次看,浓郁的乡土气息袭来,剧情还挺有意思的。 尤其懒汉被扒掉裤子那一节,逗的群众哈哈大笑。 这么贴地气的剧情,老戏骨的精湛演技,把一个个农民形象演活了。 准确地说,根本感觉不出来是演的,就像发生在身边一样。 直到第一部片子看完,大家还意犹未尽的。 这时候,秦荷花才找了过来。 麦穗麦粒还小,就怕一会看完了让人磕着绊着。 麦粒要尿尿。 秦荷花就小声骂:“懒驴上磨屎尿多,我不过来你啥事没有。” 还有一部片子呢,硬憋着也不行。 “还有谁去,我跟你们一块。” 麦穗也要去,小雪犹豫不决,她想憋,又怕憋不住。 秦荷花一手拉着一个,麦穗又拉着六姐,从人堆里挤出来。 这是个大场院,周围是一个个的草垛,秦荷花带着几个孩子走的远了一些。 “行了,就在这儿吧。” 两个小的扒裤子费劲,她帮着扒了。 麦粒又来事了,要解大号。 秦荷花气的拍了她屁股一巴掌,“你真的屎尿多,我都没带纸。” 麦粒,“窝憋不住了。” “行,拉吧拉吧,有麦秸。” 麦穗想想就屁股疼,替麦粒疼。 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 还有一男一女在说话。 “哥,哥,我真看上你了,你给我个准信,什么时候离婚娶我?” “快了,快了,你别催,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咱俩都完蛋。” 麦穗竖起了小耳朵,妈呀,狗血剧情又来了。 偷qing? “娘……” 秦荷花赶紧嘘了一声,“别说话。” 真是晦气,解个手都遇见腌臜事了。 “身子都给你了,你要是不娶我,我就去死……” 越说越劲爆了,秦荷花赶紧给麦粒擦了屁股,带着孩子们离开了。 下一个影片是《莫愁女》,麦穗都没怎么看进去,她在想麦垛那边的野鸳鸯会是谁。 麦粒和小雪都打瞌睡了,脑袋一点一点的,秦荷花只得带这俩走,临走时又拍了拍麦穗。 麦穗也跟着回家了,她也瞌睡的不行。 早上,麦穗还在睡梦中,屁股上就挨了一巴掌。 不疼,但能感觉的到。 麦穗揉了揉眼睛,“娘……” 秦荷花有些惊讶,“不是囊了?唉哟,小七长大了。” 麦穗也不知道从哪会就吐字清楚一些了。 麦穗又喊了一声娘。 “娘跟你们说,昨晚听到的话,谁都不许说出去。” 麦粒傻乎乎地问:“什么话?” “就是你去拉屎那会听到的话。” “窝们没说话啊?” 麦穗弹了麦粒一个脑瓜崩,“傻傻滴,小八可爱。” 姐妹俩还姐俩好来个大拥抱,屁股上分别挨了娘的一小巴掌。 “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秦荷花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病从口入,祸从嘴出,她家都是女孩子,容易吃亏。 又过去了两天。 这天秦荷花和三个丫头都在家,秦荷花支上鏊子摊煎饼。 小雪烧火,七岁的孩子,没有经验。烧的不好,没少挨娘的吵。 麦穗麦粒在一边帮忙,赶出来的面糊糊,姐俩你一口我一口抢着吃。 当然了,六姐和娘的嘴巴里也要塞一些。 大门突然被推开,人影一闪,秦荷花抬头一看,脸色就不好了。 “你来干什么?” 来的人正是乔立春,扯着她衣襟的是招娣,跟在她后面的是小芳。 两年没见了,乔立春瘦了许多,也老了很多。 二十多岁看上去像三十多了。 “娘,王家人不是东西,小芳她爹把俺娘仨赶出来了。” 秦荷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娘家啊?王家那么好,打死也别走。” 乔立春光站着不说话,偷偷伸手拧了招娣一下,招娣像被针扎了一样,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秦荷花心软了,“行了,孩子是不是饿了?灶上有炒的土豆丝,你给卷个煎饼。” “哎。” 立春一手拉着一个,进屋去了。 麦穗趴在娘耳朵边上,小声说:“娘,大结偷偷掐招娣了,招娣才哭的。” 秦荷花气的骂道:“三岁看老。一岁不成驴,到老是个驴驹子。” 第32章 典妻 立春幸许真饿了,娘仨个吃了四个煎饼,半盘土豆丝连汤汤水水都没剩。 麦穗麦粒像两个小特务一样,向老娘实时报告。 “娘,小芳吃了半个煎饼,大结吃了三个半,招娣吃了几口。” 轮到麦粒了,“娘,大结到处瞅,掀锅盖。” 秦荷花推了推麦穗麦粒,“行了,知道了。” 秦荷花赶紧拿上两个煎饼,让麦穗送过去,“跟你姐说,咸菜缸里有辣菜。” 没办法,一个娘能养活十个儿女,十个儿女不见得养活一个老娘,当娘的心软啊。 立春像几辈子没捞着饭吃一样,就着咸菜又干掉了两个煎饼。 吃完饭,自觉地过来替秦荷花烙煎饼。 秦荷花换小雪。 “带着妹妹和小外甥出去玩吧,别跑远了,护着点小的。” 小雪还是个孩子,出去玩当然高兴了,带着两个妹妹和两个外甥走了。 秦荷花这才打量着立春。 “立春,你胖了?” 立春心虚地摸了摸脸,“没有吧?娘,你看差了。” “我还不至于老眼昏花,你胖了肚子,是怀孕了?” 再生可就是超生了,现在抓的越来越紧,不仅落不了户分不了地,计生干部还要上门抓人。 光抓两口子不算,还抓公公婆婆教育。 就算东躲西藏生下来了,罚款扒房子结扎,没地没户口。 除非财大气粗,一般人还真超生不起。 立春这才承认了。 “嗯,已经快七个月了,查出来又是丫头,王家人把我们赶出来了。” 秦荷花冷笑,“查?上哪儿查的?是王平林他那个在县医院当临时工的姑,偷偷带你去看的吧?黑灯瞎火的,见不得光的东西!他们老王家为了个带把的,脸和良心都不要了……不是,你是死的吗?” 立春抽噎着,“……我也不想去查,是他娘和他非逼着我去的。在那个小黑屋里,冰凉的东西在肚子上划拉,那大夫瞅了半天,脸就拉下来了……出来一说‘像她姐’,他娘当场就骂开了……” 秦荷花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那家还是人吗?你一个人能怀上孩子?他家的种凭什么不认?我看你也是个怂包,让你滚你就麻溜滚了?还带着那两个?你本事呢?你不是挺有本事的吗?” 立春就是个怂包,坏脾气都给了娘家人。 刚和王平林成的那会,乔树生两口子都反对,立春放下狠话,以后过好过赖都不用爹娘管。 这会秦荷花不能揪小辫子,万一想不开就铸成大错了。 立春就老老实实听着,除了娘家人,谁都不会管她。 她还得仰仗娘家。 “我去找王家算账,这次也不叫大粮二粮了,上次你拉泡屎再吃回去,我都跟着没脸。” “我爹呢?” 秦荷花哼了一声,“你装什么装?你爹摔了腿,都住院八九天了,你能不知道?” 这几天大粮二粮轮流去,侄子比立春这个亲闺女还强。 “我真的不知道,也没人跟我说啊。” 秦荷花也不跟她对质了,没意思。 “你跟我去,去找大队干部,看看最后挨批的人是谁。” 乔立春缩了缩脖子,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我不去。” “什么?你不去,我去争个屁的理?” 不论秦荷花说什么,乔立春就一个不说话。 秦荷花敲了她一烧火棍,“你要气死我呀?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行,你的事我不管了,你现在就走,从哪来的回哪去。” 乔立春眼泪刷一下子就出来了,“娘,你要是赶我走,我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秦荷花气的好大一阵子说不出来话,“我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当了你娘?好好好,我一个人去,要是晚上还不回来,再喊大粮二粮给我收尸。” “娘,那你别去了。” 立春自认不是什么正派人,有点小坏,很自私,但也不想让娘一个人去。 她公公婆婆和狼的区别,一个是四条腿走路,一个是直立行走。 秦荷花,“不让我去,你是怎么打算的?过几天等着他们发现你好用,再求你回去?” 立春的脸色黯淡,“他们不会让我们娘仨回去了,嫌我们碍眼。” “碍啥眼了?” 立春却再也不肯说什么了。 秦荷花气的又抽了她两烧火棍,立冬也没躲。 小雪她们就在外面场地上玩。 小雪和小芳差不多大,两个人玩捡石子。 麦穗麦粒比招娣大几个月,手太小,玩不了捡石子,就找蚂蚁窝。 欺负欺负蚂蚁还是实力碾压的。 麦穗开始套招娣的话。 “招娣,你家水(谁)好啊?” 招娣吸了吸鼻涕,“窝娘,窝姐姐。” “你爹、爷爷奶奶不好吗?” “布好!坏!打娘打姐姐,打窝。” 麦穗把招娣的袖子往上一撸,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就露出来了。 乔家穷归穷,但父慈子孝,姐友妹恭,麦穗从来没挨过打。 再看小芳,身上也是这样。 麦穗挺有家庭观念的,大姐再不好,那也是乔家人,怎么能容忍家暴呢? 麦穗拉着招娣去见老娘。 “娘,你看。” 秦荷花盯着招娣和小芳身上的伤痕,瞪了立春一眼,真是恨铁不成钢。 “你就是这么给人当娘的?投生在你的肚子里真是倒霉。” 小芳怯生生地说:“姥娘,你别骂我娘,我爹连我娘都打,她护不住我和妹妹。” 秦荷花猛地将烧火棍往地上一杵。 “行,我不去拼命。我这条老命还得留着给你们这些不省心的擦屁股。” 她让孩子们出去玩,只留大闺女,“立春,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起,王家怎么打你、怎么骂你、怎么因为是个丫头就作践你们娘仨,一桩一件,全都给我倒出来!还有,他们是怎么把你赶出来的,当时都说了什么混账话,一个都不许漏!” 秦荷花意识到,去吵架没用,必须拿到实质性的证据和细节,才能在以后可能的谈判或“斗争”中占据主动。 在秦荷花的逼问下,立春终于崩溃,吐露了更骇人听闻的真相:“他们……他们不是赶我走那么简单……他们是想把我‘转’给村里一个死了老婆的光棍,用换来的钱给王平林再娶一个。王平林……他也是同意的,他们说我这肚子不争气,留着也没用,不如最后‘发挥点用处’……” 第33章 立春的遭遇 一直说王家不是人,秦荷花没想到这么不是人。 秦荷花脸色铁青,久久不说话,只顾埋头烧火。 吓的乔立春也不敢吱声。 过了好一阵子,秦荷花说道:“立春,我生了八个闺女,你是老大,也是那个最不省心的。” 小的时候有点任性,但还不至于无可救药,自从嫁进王家,就成了蠢货一个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娘就问你一句话,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立春鼓起勇气,“王平林对我无情无义,王家是个火坑,我不想回去了。” 以前立春对那个男人还有幻想,现在没有了,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要典当的畜牲,她还回去干什么? “立春,你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上一次大粮二粮为你出头,你转头就把人家卖了,这次不会又这么干吧?” 立春叭叭给了自己两巴掌。 “娘,您打我吧,上次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不识好歹!我被王平林两句好话一哄,就忘了谁才是真的为我好……我当着您的面发誓,我要是再干那种没屁眼的事,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秦荷花对她还没完全放下心来,她得等一等。 “这样吧,等你爹出院回来的,跟他商量一下。”男人是主心骨。 “娘,那你帮着照看两个孩子,我去医院伺候我爹。” “拉倒吧,你肚子大了,很快就能看出来,到时你怎么说……立春,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要是公公婆婆男人是个好东西,立春愿意为王家拼个儿子。 那家人都是畜生啦,她还能再生一个出气筒? “我想流掉。” 只要她怀孕的消息放出去,孩子就留不住。 “行,等你爹回来再说,这几天你也好好考虑考虑。” 家里多了立春娘仨个,住的更紧张了,小满和寒露每天晚上都要去奶奶家睡,才能腾出来地方。 小芳跟着秦荷花和麦穗麦粒睡在炕上。 这孩子也太老实了,等她睡着了,就在炕角缩成小小的一团。 秦荷花把她抱近一些,把腿捋直了,“炕大着呢,别缩着,长大了前弓后塌的,小闺女长成这样不好看。” 你给捋直了,不一会儿又团成一团。 第二天,秦荷花就跟立春说起这事来。 “小芳跟着她爷爷奶奶睡,老两口睡剩的那点炕角就这么大,小芳都睡不直。” “造孽啊。”秦荷花捶了立春两下,“你这眼光烂到家了,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一家人,就你找到了。” 娘无能,孩子也受罪。 麦穗每天都要花两个小时伺弄花。 家里人都知道她定下的规矩,从不进园子,可招娣不知道啊,抬脚就进去了,还摘了一朵花。 “招娣!” 麦穗的脸都绿了,这手也太快了吧? “七姨。” 麦穗都要哭了,“娘,你看看——气死窝了!” 刚开出来的重瓣黄色大月季,就这么没了。 立春还火上浇油,“小七,招娣也是看着好看就摘了,总比没人稀罕好吧?” 秦荷花骂道:“谁指望你们稀罕啊?赶紧把招娣领出来,以后不准进这个园子。” “娘,你也不能太惯着小七了……” “我自己的闺女爱惯就惯,看不惯憋着,关你什么事?”虽然都是她生的,荷花还是稀罕小七。 “娘,我也是为小七好,现在不管,以后可就难管了。” 麦穗就不爱听大姐说话,以前还喊她赔钱货呢。 秦荷花赶紧把招娣领出来,打不得骂不得,俩孩子够可怜了。 可小七也要安抚。 “这样吧,小七,给招娣记账,等她长大了能挣钱了,让她还钱。” 这种哄小孩子的话,麦穗不会当真。 “管好她俩,再进园子窝就赶人走。” 麦穗不想这么激动,可亏的都是钱,又不能不激动。 “娘,小七脾气咋这么大?” 秦荷花瞪了立春一眼,“管好孩子,不然我脾气更大。” 立春娘仨个在家里住下了,自然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树生家的,树生家的。” 隔壁的三大娘也不过来串门,往墙头上一趴,就开始喊。 秦荷花要是不答应,她就一直喊。 “哎,三嫂,啥事啊?” 秦荷花一边擦着手,一边从屋里面走了出来。 三大娘的眼睛发光,这种情况就是八卦。 “你家立春咋回来了?” 秦荷花也不能说实话。 “她爹住院,我喊她回来和我摊煎饼。” “噢,帮帮你也是应该的,家里光有吃饭的,没有帮着干活的。”三大娘看见秦荷花站着不走了,又招了招手,“跟你说个事,再近一些来。” 秦荷花只能又走近了一些。 三大娘像特务接头一样,声音压的低低的,“听说周叙要离婚了。” “为啥?” 陈晓艳这人不错,除了有点溺爱孩子。 周叙还大人家那么多。 “还能为啥?媳妇没能给他生个儿子呗。” 双双都五岁了,按理说要是不避孕,应该怀二胎了。 “这是两个人的事,不能光怪一个人,人家陈晓艳又不是不能生。没准是姓周的年纪大,没有生了。” 生不出孩子就怪女方,男方是摆设? “那就不知道了,周叙有钱,换个女人还不简单?” 秦荷花就不说什么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到位,还是有人上赶着替人生孩子。 “那陈晓艳什么意见?她也同意?” “肯定不同意,又哭又闹的,可周叙铁了心了。” 麦穗耳朵尖,她得见见周双双去,两个人可是死对头。 周双双仗着有钱,没少挤兑她孤立她。 “粒,走。” 麦粒就是跟姐虫,屁颠屁颠地跟着走了。 把招娣也带上,别又祸祸她的花。 往常这个时候,周双双又要拿着糖“团结”她的小伙伴了。 今天没有,麦穗找了半天,小卒在,周双双没在。 “狗蛋,周双双呢?” 狗蛋没精打采的,“你问她干什么?” “布能问啊?” “反正不用你问。” “我就问,你管不着。” 麦穗终于在村后头的草垛边找到了周双双。 她的死对头没有哭,只是抱着膝盖坐在那里,眼睛又红又肿,像两个桃子。 “周双双,你在这里干嘛?”麦穗故意用往常的语气问。 周双双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麦穗,“不用你管!你是来笑话我的吗?” 麦穗看着她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突然觉得周双双也没那么讨厌了。 她想起立春和招娣,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不是滋味。 “……谁稀罕看你笑话。”麦穗在她旁边坐下,憋了半天,才小声说了一句:“窝大姐……也被赶出来了,她生了俩闺女。” 周双双愣住了,过了好久,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我爸……也不要我妈了。” 第34章 宁跟要饭娘,不跟做官爹 这个时候的周双双也不嚣张了,还吧嗒吧嗒掉下了两颗金豆子。 这不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嘛。 “要是你爸你妈分开了,你跟着谁?” 周双双又张着嘴哭,“我不知道。” “你又不是潮巴,哪能不知道?” “我爸有钱,我妈没钱……” 麦穗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那你跟着你爸过吧,白眼狼。别的女人给你爸生个儿子,你连狗屎都吃不上。” 麦穗最近的语言功能进步神速,要是被大人听见了还能吓一跳,好在周双双是孩子。 要是让麦穗选择,她会毫不犹豫选择跟着妈。 有句话说的好,宁跟要饭娘,不跟做官爹。 周双双见麦穗走了,想了想又委屈地哭了起来。 —— 麦穗是个小话唠,晚上就跟娘唠了。 “那孩子想跟着爹?” “嗯,她爹有钱,窝骂她了,白眼。” 秦荷花把麦穗捞到了怀里,小声问:“你跟着娘还是跟着爹?” 麦穗搂着娘的脖子,脆生生地说:“跟着娘。” “好儿。” 一转眼,乔树生出院了,女婿何青松雇了辆牛车把人接回来的。 牛车走的慢,省的遭罪了。 怕孩子没轻没重,在里屋里又搭了一张临时小床(其实就是几块木板)让孩子们住。 乔树生和秦荷花睡在炕上。 乔树生指着立春,“她怎么在这里?” “你先休息,她的事咱过后再说。” 别把乔树生气着。 房间里只剩乔树生两口子,何青松,麦穗。 “我们村的那家真买了一个小牛犊,就是从杏坊村乔树秋家买的。正常情况下一个牛犊得三百多块,不到三百就卖了。” 乔树生在医院那会,就从女婿口里知道这件事了。 他要很久才能恢复劳动能力,苦的是媳妇孩子,他不惹事,不代表他是懦夫。 乔树生开口说话,声音还有些虚弱,“青松打听到的消息,准没错。乔树秋……是我本家的一个堂弟,平日里也算点头之交。他家的母牛年初下了崽,这事我知道。” 秦荷花忍不住插话,带着愤懑,“狗屁本家,明知你被牛犊顶伤了,躺医院这么多天,他们家连个面都不露?这说得过去吗?” 麦穗抿着嘴没说话,说起来真让人寒心。 乔树生摆了摆手,示意秦荷花稍安勿躁。 “他不露面,一是理亏,二是怕咱们讹上他。不到三百就卖了牛犊,就是想赶紧脱手。以为卖了牛犊子,咱就拿他没办法。” “爹,那您说怎么办?这亏,我们不能就这么咽下去。”何青松语气沉稳,表明了支持岳父家的立场。 乔树生挪了挪身子,牵扯到伤处,眉头皱了一下,“我平白遭这么大罪,家里掏空了底子,还拉了饥荒,不能就这么算了。咱要搞他,得有个章法。” 秦荷花问道:“她爹,你心思细,记性好。那天的牛犊子,你看清楚了,有什么记号没有?” 乔树生回想了一下,片刻后肯定地说:“有,那牛犊左耳朵尖上有个小缺口,像被什么咬掉一小块,看起来很明显。毛色是黄褐的,但脑门正中间有一小撮旋儿毛,是白色的。” 何青松,“这就对了,村上买的牛犊,左耳确实缺了个小口。脑门有白旋,也对得上。” 消息得到确认,最后一点同宗情谊的犹豫也消散了。 “他爹,我们这就去找他,当着村干部的面说理去!” 秦荷花说着就要起身。 “不急。”乔树生叫住了媳妇,“现在去,吵嚷起来,我们占理,但场面难看。还得麻烦大粮一趟。” 大粮办事稳妥,能在不闹大的情况下,把问题解决了,最好不过了。 大粮和他爹乔树山一起来了。 妯娌关系一般,尤其要麦穗的事,关系更是一般。但兄弟就是兄弟,住过同一间房子,惦记肯定惦记。 乔树生大体上说了一下牛犊的事。 “牛犊的事,我们都清楚。让他自己掂量,是愿意私下把我们花的医药费,以及我这段时间干不了活的损失补上,一切都好说;还是等我们拿着证据(牛犊的特征和买卖记录)找上村干部,甚至去公安局理论?到那个时候,赔钱一分少不了,他们家的名声,在村里也就坏了。” 先礼后兵,给了对方台阶,也亮出了底线; 私下交涉,保全了双方,尤其是乔家目前需要低调行事的颜面。 一旦闹开,耗时耗力,对双方都不好,这是乔树生和秦荷花最不愿看到的。 大粮立刻领会了其中的关窍,“我明白了,二叔。我这就去,话一定带到。” 大粮走后,乔树山又坐了会,看弟弟遭这么大的罪,他也心疼。 秦荷花又说了立春的事,真要是闹起来,还得侄子镇场子。 乔树山对立春做过的事,还耿耿于怀。 “那样的好人家,得扒住不放,快把立春送回去,咱们再带上礼赔礼道歉才对。” 秦荷花知道闺女什么德性,大伯哥这么说一点也不冤。 “大哥,立春要是还和以前一样,不用别人说,我把她送回去,以后死活跟咱没关系。” 乔树生说道:“把老大叫过来,我听听她是怎么想的。” 秦荷花就去把立春叫了进来。 “立春,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不是三岁小孩。你说吧,想让我们替你出气,还是逼姓王的来接你?” 要是立春是后一种,他乔树生权当没她这个闺女。 立春垂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半晌才扬起脸, “爹,大伯,娘……我不想回去了。” 乔树生盯着女儿,“不回去?那你打算咋办?带着俩孩子住一辈子娘家?” “不是住娘家,”立春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把压在心底的话掏了出来,“我想……离了。” “胡闹!”乔树山猛地一拍炕沿,“离婚?你说得轻巧!你当这是过家家?丢不丢人?” 立春的肩膀缩了一下,脊背反而挺直了些,“丢人?我在王家还不够丢人吗?王平林他妈指着我鼻子骂我生不出儿子是废物,他呢?也这么觉得,喝点酒就动手,打老婆打孩子,俺娘仨个青一块紫一块就没断过。 这一次,他甚至想把我送给老光棍,换了钱再给他娶个能生儿子的媳妇……这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第35章 我要离婚 秦荷花红了眼眶,别过脸去抹泪。 乔树生沉默着,摸出烟袋点上,烟雾缭绕中他看着大女儿的脸。 这个大女儿,从小就不太听话,嫁人后这几年,眼里的光都快磨没了。 “离了婚,俩丫头咋办?”他哑着嗓子问。 “我带。”立春立刻说,“我能干活,等娘仨的户口迁过来,添了地,我就种地,能养活得了她们。” “说的容易,你带着孩子,以后咋办?谁还要你?别把你兄弟妹妹的名声都带坏了。”乔树山气得脸色发青。 “大哥,”乔树生打断了乔树山的话,“立春是咱老乔家的闺女,不是在火上烤的饼子,这面烤糊了还得翻个面继续受着。” 他重重磕了磕烟袋锅,“她再不好,也是乔家人,她在王家遭的罪,咱们当爹娘的,没护住她,已经够亏心了。如今她自己想明白了要跳出来,咱们不帮着她,难道还要把她往回推?” 都想着把老婆孩子送给别人的烂东西,还能指望他对立春好? 乔树生看向立春,眼神复杂,有心疼,也有决断,“你想清楚了?这条路,可不好走。” 立春的眼泪终于落下来,重重地点头,“爹,我想清楚了。再难,也比在王家强。” 乔树生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就离,天塌下来,爹给你顶着。” 秦荷花呜咽出声,自家男人靠谱。 乔树山张了张嘴,看着弟弟和侄女,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乔大粮很快就带回消息了,乔树秋家不承认是他家牛犊,就算真是牛犊惹的祸,牛犊子是畜牲,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咱不义,也不找大队书记了,不会向着咱,咱直接报公安。” 乔树生想的也对,有的农村干部事解决不了一点,就会和稀泥。 和稀泥都算好的,有的还是偏心眼子。 何青松支持,他有把握让买主作证,麦穗有把握让孩子作证。 这事就这么定了,何青松替岳丈去报案。 农村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公安人员一到就慌了神,哪敢撒谎啊?老老实实承认了。 在支书的张罗下,在公安人员的见证下,双方坐下谈了谈。 乔树秋家全额赔偿了医药费,另外三十块钱的误工费。 乔树生要想完全恢复劳动能力,得一年的时间,要三十块钱误工费一点不多,还有点少。 但乔树秋已经恨上他了。 交了钱又放狠话,“乔树生,咱还是一大家子,一点人情不讲是吧?养了八个赔钱货,特牛B是吧?” 麦穗小腰一掐就骂,“你死赔钱货养的,你媳妇死赔钱货,你闺女也死赔钱货。你儿子也娶不上赔钱货,打一辈子光棍!” 虽然骂人不好,可麦穗骂的有道理,没有赔钱货嫁你家,你家就没有以后了。 乔奶奶也补刀,“少扯一大家子,树生住院受罪,那会你死啦?树生没儿子有侄子,你敢欺负一下试试?” 大粮二粮五粮排排站,这就是排场。 乔树秋硬气不起来了,灰溜溜的走了。 最近乔家过的不顺利,这件事解决了,就是立春的事了。 王平林直到岳父出院几天了,才露头了。 拎着一把破烂菜,进门就让秦荷花扔了喂鸡。 “你来干什么?” “来接立春和孩子回家。” “立春的家在这里,她别的地方哪有家?” 王平林还挺横的,“丈母娘,我来找立春,回不回她说了算,你说了不算吧?” “对,你说的都对。”秦荷花冲着堂屋喊道:“立春,有什么话出来说清楚,省得有人天天来,我嫌膈应。” 立春这个怂包,可能是被男人打怕了,躲在房间不敢出来。 “立春!” 麦穗把立春拉了出来,“娘,窝结怂。” 要不是和这人有血缘关系,麦穗都支持把立春赶出去,一点没有担当,怂包一个。 “娘。” “把话跟人家说清楚,想走我也不拦着,带着你的两个闺女收拾东西跟他走,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下半段她就不说了,有可能没有必要说,全看立春的选择。 王平林开始说好话,“立春,咱就拌两句嘴,你怎么就带着两个孩子走了呢?我错了,我说话有点冲,别给我置气,收拾收拾跟我回去吧。” “我……” “我不回去,妹妹也不回去!” 小芳拽着招娣,小脸都红了。 小芳已经七岁了,懂事了,姥娘家也穷,但不挨打,饿不着肚子,不用看爷爷奶奶的臭脸,时不时拧一下肉肉。 所以,她不想回去,也不让招娣回去。 “嘿,两个赔钱货,胆肥了是吧?给老子过来!” 小芳呸了一口,拉着招娣要跑,“爷爷奶奶是畜牲,你也是畜牲,我和妹妹才不回去,呸!” 三大娘趴墙上看起了热闹,手里抓着一把反潮的南瓜子,悠哉悠哉的。 王平林没想到让两个丫头片子怼了,伸手就要去抓招娣,吓的招娣哇哇哇大叫。 “王平林,你敢打孩子试试!” 秦荷花闻声从屋里面走出来,烧火棍指着王平林。 立春那股一直压在心底的恐惧突然被冲散了,她往前一步,把小芳和招娣严严实实挡在身后,大声说:“王平林!你动她们一下试试!” 王平林一愣,显然没料到一向逆来顺受的立春敢这么跟他说话,随即恼羞成怒,“反了你了!老子教训自己闺女,轮得到你拦着?赶紧收拾东西,跟我回家。” “回家?”立春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哪个家?是那个你动不动就拳打脚踢的家?还是那个你爹娘把我们娘仨当牲口使唤的家?” 她越说声音越大,把这些年的委屈一股脑倒了出来,“小芳和招娣是你的亲闺女,你张口闭口赔钱货,她们在你眼里连根草都不如!我在你们王家当牛做马,换来的就是一顿顿打骂?这样的家,我们不回了,死也不回去!” 墙头上,三大娘嗑瓜子的动作停了,眼睛瞪得溜圆。 王平林脸上挂不住,尤其是看到墙外有人看热闹,他恶狠狠地指着立春,“你不回?好,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回!俩丫头片子我们老王家也不稀罕!你这种不下蛋的母鸡,离了我们王家,看谁还要你。” 第36章 离家出走 “没人要我自己过。”立春梗着脖子,这些年的眼泪到底没憋住,掉了下来,“我就算一个人,带着俩孩子要饭,也比在你们王家强!王平林,我要跟你离婚!” “离婚”两个字像炸雷一样劈在王平林头上,他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去了县城都不知道东西南北,土的掉渣的女人,敢跟他离婚? 她知道离婚两个字怎么写吗? 闺女支楞起来了,秦荷花不能拖后腿,她上前一步站到立春身边,“听见没?我闺女要跟你离婚!拿着你的烂菜叶子,赶紧滚!再敢来闹,看我不用烧火棍把你打出去!” 麦穗麦粒早就冲出去喊堂哥去了。 王平林看着眼前态度决绝的母女俩,又瞥见墙头上看热闹的三大娘,大粮二粮一个拿着棍子,一个扛着扁担,他真不是个…… 知道今天讨不到好了,王平林只得色厉内荏地撂下句,“行!你们行!骚娘们,你别后悔!” “后悔不是人!” 王平林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看着王平林消失在门口,立春腿一软,差点栽倒。 秦荷花赶紧扶住她,“坐下歇歇。” 小芳和招娣紧紧抱住她的腿。 麦穗站在大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这个怂包姐姐,总算为了孩子为了自己,硬气了一回。 三大娘从墙头缩回去,啧啧两声,“了不得喽,老乔家这闺女,真要翻天喽……” 既然打算离婚了,有些问题就要考虑了,比如孩子的问题。 两个闺女,不可能两个都带着,立春一个女人,养孩子比男人难多了。 小芳抱着立冬的腿,“我跟着娘。” 招娣有样学样,“窝也跟着娘。” 立冬左右为难,两个孩子她都舍不得,可她现在还住在娘家,两个都要她养不起。 她掉泪孩子也哭,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行啦行啦,不是还没到那天嘛,到时候再说。” 乔树生开口,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晚饭后,大人在院子里聊天,孩子就在外面场地玩耍。 “小满和寒露,看着点小的,谁也不能靠近池塘。” “知道啦,娘!” 小满是一招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池塘边都不去,也不让别人去。 秦荷花和立春又说到了孩子。 “娘,她们要是跟着她爹,肯定没有好日子过,她爷爷奶奶打骂是常事。” 秦荷花知道。 “两个孩子你养的起吗?” 立春养不起,当姥爷姥娘的就得帮,秦荷花还有六个闺女需要她养,她哪能帮得了啊? 再说两个闺女,王平林不可能一个不要吧? “有那两个老东西,他们是不会要的,嫌孩子是赔钱货。” “那不一定,赔钱货也是他闺女,他还有别的孩子吗?没有吧,他能不要?” 秦荷花多吃了十多年的饭,对人性了解的透透的,王平林是不喜欢闺女。可别忘了小芳七岁了,能干动活了,不白吃饭了。 立春不说话了,两个闺女让王平林选,他肯定选小芳,招娣还要小几岁。 作为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好难选。 晚上,麦穗起夜,迷迷糊糊拉开灯,迷迷糊糊去小解,又迷迷糊糊爬上床…… 怎么感觉床大了?麦穗揉揉眼睛,一下子清醒了。 床上少了小芳。 麦穗下床拽了拽秦荷花。 “小七,咋的了?” 麦穗手指着床,“娘,小芳不见了。” 秦荷花一个激灵醒了,原来一个床上睡三个孩子,现在只有麦穗麦粒了。 “小芳呢?” “布知道。” 秦荷花披上衣服下了炕,“会不会跑你姐那边了,我去看看。” 立春一喊就醒了。 “娘。” “小芳在这边没?” “没有啊,不是跟小七小八睡一起嘛?” “你快起来,就没见小芳。” 这么一闹腾,小满和寒露都起了,得赶紧去找找,黑灯瞎火的,她能去哪儿呢? “小芳!小芳!”立春带着哭音的呼喊,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屋里屋外,院前院后,甚至连柴火垛都翻了个遍,哪里有小芳的影子? 秦荷花心头发凉,这黑灯瞎火的,一个七岁的孩子能跑哪儿去? 又把池塘转了几个圈,甚至在泥地里找脚印。 没有。 也幸亏没有。 “会不会……跑回王家了?”小满突然冒出一句。 立春一愣,随即像是被点醒了,转身就往外冲,“对,对!肯定是,那孩子可能听了我和娘说的那些话……” 秦荷花赶紧招呼小满和寒露:“快,拿上灯,咱们顺着路找!” 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村子,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往前找。灯笼的光晕有限,只能照亮脚下一小片地方,夜风吹得灯火摇曳,更添了几分焦灼。 “小芳——小芳——”呼喊声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 也不知走了多远,寒露眼尖,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前面路边的土坡下似乎蜷着一个小小的黑影。 “娘!大姐!你们看那边!” 几人连忙跑过去,灯光一照,不是小芳是谁?! 小姑娘抱着膝盖坐在土坡下面,脸上挂满了泪痕,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小小的身子在夜风里一抽一抽的。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到是立春她们,嘴巴一瘪,哭得更凶了。 立春冲过去一把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这孩子!你吓死娘了!大半夜的跑出来干什么?” 小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手紧紧抓着立春的衣服,断断续续地说:“娘……我……我听见你和姥姥说话了……娘养不起我和妹妹……我……我回去找爹……让妹妹跟着娘……我能干活……我不怕吃苦……” 孩子稚嫩的话语像一把钝刀子,狠狠割在大家伙的心上。 立春这才明白,白天她和母亲的担忧,竟被这个才七岁的孩子听进了心里,还用她稚嫩的方式,做出了这样让人心碎的决定。 立春的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她把小芳搂得更紧,“傻孩子,谁说娘养不起?娘就是去要饭,也带着你们俩。谁也不分开,咱们不回去,死也不回那个火坑!” 秦荷花在一旁也抹起了眼泪,心里又酸又胀。她上前一步,摸了摸小芳冰凉的小脸,哑着嗓子说:“好孩子,别怕,有姥娘呢!咱家就是稀粥咸菜,也有你们娘仨一口!听话,跟姥娘回家。” 第37章 生意这不就来了? 小芳仰着泪汪汪的小脸,看看哭泣的娘,又看看红了眼眶的姥娘,终于“哇”的一声,彻底释放了心里的恐惧和委屈,紧紧抱住了立春的脖子。 寒露和小满也悄悄背过身去擦眼泪。 立春抱起小芳,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娘,咱们回家。明天,我就去找支书,这婚,必须离!两个孩子,我一个都不会给王家。” 秦荷花还能说什么呢?闺女是她生的,小芳和招娣又是闺女生的,血脉相连,割不断。 多了两张嘴,日子是紧巴,挺挺也就过去了。 回到家,乔树生陪着闺女外甥都还没睡。 担心啊,肯定睡不着。 “放心吧,找着了。” 乔树生问:“在哪找着的?” 秦荷花把麦穗麦粒招娣哄睡着了,才上炕躺下。 “小芳听见我和她娘说话了,她想让招娣跟着她娘,她回王家吃苦。” 提起小芳,秦荷花心里挺不是个滋味的。 “唉,大人造孽,孩子吃苦,立春怎么说?” 秦荷花小小声,“立春明天就去离婚,两个孩子她都要。” “……离吧,虽说离婚不好听,也不能让立春回去送死。” 秦荷花发愁的是以后,吃的好说,干的是一顿,稀的也是一顿。 住在哪儿呢?孩子一天天长大了,本来房子就不够用,再添三个人……太拥挤了。 乔树生安慰,“会有法子的。” 第二天有事绊住腿了,因为裴奶奶带着她的花友“慕名而来”。 五个人,都在五六十岁左右,看样子像是离退休人员。 “这是乔树生的家吗?” 秦荷花正在做饭,忙不迭的答应,“是啊,你们找谁?” 裴奶奶笑着说:“我们找麦穗。” 秦荷花是认识裴奶奶的,赶紧把她们让进院子里。 小花园立刻吸引了她们。 大瓣月季花、白色牡丹花、黄色郁金香、大红杜鹃花,还有睡莲芍药,真是让人目不暇接。 有人就纳闷了,“听说是个小娃娃养的花,是真的吗?” 秦荷花骄傲的笑,“是啊,是俺家小七养的花,当眼珠子一样宝贝。” “才五岁,怎么搞到这么多花的?” “上山挖、去别的村打听,俺家老三在县一中上学,也给从县里带。刚开始是哄孩子的,没想到搞的有模有样的。” 裴奶奶没看见麦穗,忍不住问道:“麦穗呢?怎么没看见她?” “带她外甥出去玩了,不然孩子多,啥都干不了。” 裴奶奶其实是有点不满的,麦穗看起来那么小,就要看孩子?看的还是外甥? 那么点小人,抱的动吗? “能把她叫回来吗?” “已经去叫了,很快就回来。” 麦穗跑的飞快,这些奶奶来,代表着她又能卖出去花,又能换钱了,她能不高兴吗? “裴奶奶——” 裴奶奶弯下腰把麦穗抱了起来,“你还是个孩子呢,就要看孩子了,累不累?小胳膊抱的动吗?” 麦穗有些不好意思了,“奶奶,不用抱,外甥跟窝差不多大。” 裴奶奶这才知道是她想差了。 秦荷花招呼大家去屋里坐。 裴奶奶打量着这个家,给她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孩子多,家穷。 难怪麦穗这么点就是小财迷,以前还觉得麦穗花卖的贵,现在看来,是为了改善这个家的生活条件啊。 裴奶奶是真正的爱花人,家学渊源,年轻时也见过世面。 那株白色牡丹,花朵形态优雅,可是不可多得。 那盆黄瓣瓣的郁金香,色彩纯正,花型饱满,在这个年代的中国乡下,根本就是不可能出现的品种。 还有那睡莲,叶片上的锦斑…… “麦穗,我看好那盆牡丹和睡莲了,说吧,多少钱?” 麦穗想了想,脆生生地说道:“裴奶奶,两盆还是十二。” 另一个花友说道:“十二?你这小姑娘可真敢说,哪能卖这么贵……” 裴奶奶已经掏包取钱了。 “哎,大姐,你还真买啊?就不能讲讲价?” 裴奶奶不理她,“你去外面能打听到这样的品种再说话,还想不出钱买好花?咋想的?” 裴奶奶说的是实话,她们都是花友,明白这个。 另一个花友要了一盆兰花和杜鹃,这两盘十三块。 主要兰花不好养,物以稀为贵。 刚才嫌贵的那个憋不住了,再不挑都让人挑走了。 她买的是兰花和芍药,这两盆也是十三块钱。 麦穗还允许她们挑一盆月季或者郁金香,这个算添头,不用另外付钱。 搭上卖和添头绝对不一样,几个花友都高高兴兴地挑了一盆。 麦穗又科普一番养护方法,哪些喜阴,哪些喜阳,几天浇一次水,连修枝方法也大体上说了一遍。 把花友们都讲的一愣一愣的。 “小朋友,你咋懂的这么多?” 麦穗赶紧把爹拉上,“都是爹教我的,他当过花匠。” 大家也就信了,不然没法解释啊,麦穗还这么小。 中午秦荷花就留她们吃了顿饭。 裴奶奶还怪不好意思的。 “没事,俺农村人吃的简单,不精细,只能遇见什么吃什么。” 现在菜园子里有新鲜的菜,土豆个大,芸豆就是小了点,凑合凑合也能吃。 水萝卜、小青菜都有。 秦荷花就炒的芸豆和土豆丝。 吃的煎饼。 煎饼有两种,一种是地瓜面的,一种是麦子磨的连麸的。 几个花友都没见过,她们都是吃馒头吃饼子,偶尔也吃煎饼,是同事或者街坊从老家带的,是地瓜面的。 地瓜面太筋道,不好咬,太费牙齿。 连麸的就没有这么难咬,有麦香,看起来不好看,但吃起来喷香。 花友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忍不住问道:“这种煎饼,家里还有吗?” 乔家为什么费时费力摊两种,还不是因为麦穗和麦粒? 穷人家出了两个娇贵的,吃地瓜面的直喊牙疼,后面索性不吃了,只喝稀的。 夫妻俩都是疼孩子的,当然是想办法啦,主动问麦穗麦粒,要不要烙饼子。 吃煎饼省劲,麦穗也不想让娘天天烙饼子,这玩意吃第一顿还行,凉了硬梆梆的咋吃? 麦穗就给娘出主意,摊连麸煎饼(麦子泡好,用石磨磨出来),这种好咬。 “还有点,留着给这几个小的吃的,她们咬不动。” 花友笑着解释,“我觉得很好吃,不是白要,买一些可以吗?” 这位花友穿的精致,她有点小洁癖,要不是为了买花,她还不进农家院呢。 但进来后才发现,乔家穷归穷,但家里很干净,灶台上都是干干净净的,灶口的地上连根草屑都没有(用完及时清理)。 她这才动了买的心思,家确实干净,煎饼也确实好吃。 第38章 离婚 这可是商机啊。 见秦荷花还在犹豫,麦穗连忙说:“娘,我们再摊,给阿姨带点吧。” 麦穗喊的是阿姨而不是奶奶,花友更高兴了,一下子要了五斤,给了两块钱。 现在精面才一毛八,两块钱去了成本,还很有的赚。 另外几位花友也要买点儿。 但家里已经不多了,只能少带点,一斤二斤的样子。 裴奶奶和大儿子一家住在一起,是一家五口,她想带回去尝尝,也想让亲戚朋友尝尝。 这点带回去也不够分啊。 “大妹子,你们什么时候还摊这样的煎饼,我再过来买点。” 秦荷花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推磨磨糊可不容易。 “娘,摊吧,还有三结,让三结带过去。” 麦穗说什么,秦荷花就听什么,准没错。 “俺家三闺女在一中上学,等她这个星期六回来,让她给您带。” 裴奶奶更惊讶了,“你闺女在一中?那成绩得很好了吧?” 麦穗摇着大拇指,“一般一般,年级第三。” “哎哟哟,年级第三还一般一般啊。” 裴奶奶说了自己家住的地方,饭后就跟花友们一起回去了。 麦穗麦粒还把人送到了村外,一辆吉普车等在那里,围着一堆孩子。 麦穗早就猜出来了,这些花友非富即贵,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养花是奢侈玩意。 裴奶奶跟麦穗麦粒告别,“你俩回去吧,别让你娘找。” 麦穗扬起小手说再见。 等人离开后,孩子看姐俩的眼神都变了。 “麦穗,开着小车的人是干什么的?” 这个人是周双双的小跟班,没少挤兑她,麦穗都不稀的搭理,“玩的,怎么啦?粒儿,走。” 麦粒赶紧跟上。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小车又不是你家的。” 麦穗笑着回怼,“对,就死了不起,开小车的都不去你家。” 秦荷花正等着麦穗呢。 “小七,摊煎饼是给你们几个小的吃的,不是卖钱的。” “窝知道,能挣钱为什么不卖?” “娘还得下地,干不来。” “不死有大结吗?她帮娘。” 立春是愿意的,她娘三个呢,不能都白吃饭。 麦穗又说道:“娘,城里人爱吃咱就卖,小米滴玉米滴白面滴,都能挣钱。” 小七可厉害了,总能有挣钱的法子,秦荷花心动了,“那就试试?” “死死,多摊点,还有别的银买。” 小七卖花也挣了好几十了,乔家现在还了外债,秦荷花无债一身轻了。 立春的事不能再拖了,肚子眼看要出怀了,瞒不住了。 月份越大对母体的伤害也越大。 摊完煎饼后,在割麦子之前,得把这件事办了,把孩子打了,再让立春做半个月的小月子。 秦荷花再一次问立春的打算,主要是立春背信弃义的事干了可不止一件。 别再像上次一样,又寒了亲人的心。 “爹,娘,我不会变了,这婚非离不可了,他不给我们留一点活路。” 连典妻卖女都能想出来,这他妈的就不是人揍的。 “那好,你去告诉你大粮、二粮两兄弟,让他们也过去,不用动手,就在边上站着。” 这件事只能立春去干,上一次伤人心的也是她,解铃还须系铃人。 “嗯,我去。” 麦穗说道:“窝也去。” 麦穗还是个孩子,秦荷花不想让她小小年纪就见识到人性的丑恶。 亲家见面肯定没有什么好话讲,多脏的话都能说出来,还有可能动手。 让麦穗听见不好。 要是伤着麦穗更不好。 “娘,小芳要回去,窝陪着她去。” 也对,小芳是受害者也是证人,不然说王平林对孩子不好不好,别人也不信啊。 “让窝二姐夫找那个光棍。” 哎哟,把这茬忘了。 要想痛痛快快离,要想顺顺利利拿到两个孩子的抚养费,就得拿住王家的把柄。不然王家滚刀肉,一个子都吐不出来,还会倒打一耙。 秦荷花拧了拧麦穗的腮帮子,巴嗒亲了一口,“小七这小脑袋瓜子,是随了谁呢?” 乔树生厚脸皮,“闺女随爹,当然是随我了。” 秦荷花嗤了一声,“没听说你多聪明,净听她奶说你小时候的糗事了,都多大了还尿炕。” 小子上山下河,摸鱼捞虾,活动量大,睡觉睡的死,很容易尿炕。 麦穗麦粒捂着嘴吃吃笑。 乔树生老脸一红,“净瞎说,没有的事。” “我是听你娘说的,要瞎说也是她瞎说。” 大粮二粮还是跟着立春过来了。 乔树生说道:“我这腿不能动,要不我就亲自去了。立春是不听话,那也是我闺女,你俩的姐姐妹妹。” 大粮,“二叔二婶,放心吧,都是自家姊妹,喊我一声哥,我就得管。” 小满已经去小曲河给姐夫报信去了。 这边也准备了一下,动身。 到了王家庄,秦荷花对大闺女说:“立春,你去把村里妇女主任和支书请到你婆家来,就说我们有天大的冤情要求他们做主。” 秦荷花则带着人,直接往王家那扇熟悉的旧木门走去。越是靠近,秦荷花的心就揪得越紧,不是怕,是恨,恨这一家子糟践了她闺女和外孙女。 到了王家门口,秦荷花没直接进去,就站在门外等着。 没一会儿,立春就领着村支书王建国和妇女主任急匆匆地过来了。立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紧抿的嘴唇透出一丝决绝。 “支书,主任,麻烦你们跑一趟了。”秦荷花迎上去,声音平静,“今天请两位来,是想请你们给我们老乔家,给我闺女立春,还有可怜的外孙女小芳,做个主。” 王建国五十来岁,眉头拧着,显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 “老乔家的,有事进屋说吧,站在外面像什么话。” 这时,王家的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 立春的婆婆,王平林的妈,张大花,沉着一张脸站在门内,眼神像刀子一样剐过立春和秦荷花。 “哟,这是唱哪出啊?这么大阵仗?” 王平林也趿拉着鞋从屋里出来,看见立春和她身后的娘家人,以及村干部,脸色变了几变,强撑着嚷道:“乔立春,你又想搞什么名堂?还带着人打上门了?” “进去说。”支书王建国发了话,一行人这才涌进了王家不算宽敞的院子。 一进院子,秦荷花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今天没别的事,我闺女立春,要跟你家王平林这个畜牲离婚!” 第39章 典妻卖女,畜牲不如 “离婚?”张大花尖声叫起来,“你说离就离?她乔立春是我老王家名媒正娶娶进来的,生是我老王家的人,死是我老王家的鬼!想走?没门!” 王平林也梗着脖子叫嚣,“对,我不离!立春,你赶紧让这些人滚,我们自家的事关起门来说。” 王平林还以为是以前的立春,说几句好话就找不着北,给颗甜枣就手拿把掐。 立春开口了,仔细听声音都在抖,恐惧不是一时一刻可以消除的。 “王平林,你把我当自家人了吗?你算计着把我典出去的时候,想过我是你家里人吗?你们打小芳和招娣的时候,想过她是你的亲闺女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王平林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就想冲过来捂立春的嘴。 他们一家子做的事可上不了台面,见不得光。 大粮和二粮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立春身前。 二粮个子高,只是往前一站,那股气势就让王平林缩了缩脖子。 妇女主任脸色严肃起来,“平林,立春说的是不是真的?典当媳妇卖孩子打孩子?这可是犯法的事。” “没有,她血口喷人!”张大花跳着脚骂,“你个丧良心的东西,自己不想好好过日子,还往自己男人身上泼脏水。” “是不是泼脏水,叫那个光棍来对质不就清楚了?”立春转身对妇女主任说:“主任,我怀孕了,快七个月了,这算不算超生?他王家是不是违反政策?” 妇女主任和支书都吃了一惊,立春又黑又瘦,营养跟不上,所以显怀的晚,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你,你,怀孕了?” “嗯。” “超生绝对不行,上面有政策,你们已经有两个了,这个一定一定不能生下来。明天,明天就把孩子打了,政策可不是摆设,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妇女主任说的慷慨激昂的,她这个妇女主任当的战战兢兢的,第一要务就是抓超生。 “婶子,我都打算离婚了,孩子肯定不要。王平林在县医院当护士的小姨,托人给我做的那个什么超,检查出来是丫头……” 张大花冲上来就要撕扯,“你个贱货,谁让你胡说八道的?” 大粮二粮早把立春护起来了,二粮还踩了张大花一脚,踩的她如杀猪一般嗷嗷的。 秦荷花接着上眼药,“他们王家,逼着我闺女去查B超看男女,发现是女孩就想方设法赶出门,是不是想要孙子想得无法无天了?” “还有他那个狗屁小姨,还是护士呢,跟国家的政策对着干,这对吗?这样的人不受处分,后面还不知道祸害多少个孩子。” 张大花都要疯了啊,要是牵扯上了她妹妹,一家人都甭想好过。 “闭嘴!你们一个个的造谣,我要去告你们!” 麦穗个子小,补刀,“去告啊,让领导查,看看水撒谎。” 张大花不敢蛮干了,又哭唧唧的说别的了。 秦荷花可不想跟她们磨,办正事要紧。 “小芳,过来。”秦荷花把她的衣服掀了上去,背上的伤痕还清晰可见,“请领导看看,我闺女和外孙女身上的伤。新社会了,还搞动不动就打骂这一套!” 王家人可不会承认。 “小芳,你是怎么摔的,也敢赖在我们头上。” 小芳挨过打,这里面的爷爷奶奶和爹都打过她,看见这些人的脸,下意识的就怵,小脸都白了。 麦穗拉着她的手,“小芳,你别怕,你就说实话就行了,这么多人护着你。” 小芳被众人盯着,身子微微发抖,她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把她爹她爷爷奶奶,怎么打她打妹妹打她娘都说了出来。 小芳每说一句,王平林和张大花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支书王建国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了。 “孩子的话还能有假?”秦荷花指着王平林骂道,“虎毒还不食子呢,你王平林连畜生都不如!我闺女在你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今天这婚,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两个孩子,我们立春都要带走,你王平林还得按时给抚养费。” “做梦,孩子是我老王家的种,一个也别想带走!钱?一分没有!”张大花撒起泼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啊,老乔家欺负死人了啊……” 正在乱成一团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了动静。 是何青松,他身边一个缩头缩脑、面色尴尬的中年汉子,正是村东头的老光棍。 何青松冲秦荷花和立春点了点头,示意人带来了。 那光棍一进门,看到这阵仗,尤其是看到村干部,腿就有点软。 支书王建国厉声问道:“李老四,王平林和他妈,是不是找过你,说要卖乔立春给你当媳妇?” 李老四眼神躲闪,支支吾吾。 王平林急得大喊:“李老四,你敢胡说八道我弄死你!” “你闭嘴!”王建国一声怒吼,镇住了王平林,然后又盯着李老四,“说实话,不然就把你扭送到公社去。” 李老四早被何青松敲打过了,他得主动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李老四连连摆手,“不关我的事啊,支书,是……是平林和他娘找的我,说……说家里困难,想把他媳妇说给我,换……换点钱应急……我可给了钱了,但我没干坏事,这事没成啊!” 这话一出,等于坐实了王平林和张大花的罪名。 张大花的哭嚎戛然而止,王平林也像被抽走了骨头,肩膀都塌了。 轮到秦荷花控诉了,“哪有人卖自己媳妇孩子的?那是畜牲!老骚货就是想让我女婿王平林另娶,好生孙子。这是破坏家庭,贩卖人口,破坏国家政策(说这个的时候,秦荷花有点脸红)把女人当生儿子的工具!” “支书和主任要是不管,我就去告,一级一级告,总有说理的地方。” 妇女主任厌恶地看了王家母子一眼,对王建国说:“支书,这事性质太恶劣了,立春这婚,我看还是离了吧。王家不喜两个孩子,也就别跟着这样的爹和奶奶了,不然这辈子就毁了。” 王建国重重叹了口气,看着面如死灰的王平林,“平林,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把婚离了,把抚养费拿了,不然闹到公安局,可就没有自在日子了,光贩卖人口这一项,够你们待个十年八年的。” 谁都知道,现在正在严打。 第40章 王家大出血 乔家不想跟姓王的扯皮,抚养费必须一次性交上来。 两个孩子每月6块,一年是72块,小芳还有十三年成年,招娣还有十五年,折成十四年,一共是一千零八块。 另外,立春做手术的钱,也要王家出,手术费连同营养费加孩子抚养费一千零三十块。 这么大一笔钱,如同割王家的肉,张大花又想耍赖了。 “家里穷,哪来的钱?你们可真会狮子大开口。” 秦荷花也不着急,“支书,我们是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才不想闹大的,可有人不想出钱,那就没有办法了,我们就换个地方讲理去。” 谁都知道那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王平林明白,要是蹲局子也是他主谋,谁让他年轻呢,可他一天都不想待,他还想另外娶妻生儿子呢。 “娘,给吧,我不想坐牢,你想坐啊?” 张大花一咬牙,“家里只有六百多,剩下的先欠着……” 秦荷花不想三天两头来要钱,一次性给足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牵扯。 “不行,你们王家不讲信用,我信不着你们。” “真没有啊。”张大花鼻涕一把泪一把,装可怜。 “出去借。” 王家在庄上口碑不好,说句不夸张的话,张大花打遍了半个庄子,亲兄弟都抱头打,猪脑子打出狗脑子,去哪借? 这么僵持下去也不行,支书从大队账上支出了一百块,年底交提留的时候再补上。 还是不够。 麦穗扯了扯娘的衣角,指了指墙角的自行车,院子里的小推车,这些都可以抵账的,乔家正好缺。 秦荷花秒懂。 “我们不欠账,一次了清,不然就报官吧。” 张大花气急,“你要逼死我们吗?” “不敢,没钱不是有东西吗?这自行车、手推车可都能抵钱,还有院子里的那头驴……” 王平林舍不得他的自行车,张大花舍不得她的驴,现在这不是没办法吗? 真要把她妹妹的工作搞黄了,妹妹非杀了她不可。 最后支书出面,自行车折了一百块,小推车折了二十,一头驴折了二百,算是两清了。 这是张大花作为村霸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签了字摁了手印,就一头厥过去了。 二粮和何青松陪着立冬去镇上离婚,离了婚再去卫生院做引产手术。 大粮骑着自行车驮着麦穗和小芳,秦荷花牵着驴,小满推着小推车回杏坊村。 所有人都如释重负,这婚可算是离了。 —— 月份大了,引产危险系数也大,需要住院观察的。 秦荷花脱不开身,是谷雨在卫生院里伺候。 立春从来没想过,引产会这么疼,就像从身上生生扯肉一样,她都差点疼过去。 谷雨掉眼泪,再怎么说也是一母同胞,住过同一间房子,在立冬没出生之前,姐俩的关系最好。 立春虚弱地说:“哭什么?我这不好好的吗?以后再也不用替王家当牛做马,吃糠咽菜了,我很高兴。” 谷雨抬头看了她一眼,埋怨道:“早干什么去了?那时候谁都劝不住,眼看着火炕往下跳。” “我不是傻嘛,现在也有报应了。” 谷雨心软了,“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这个意思,恨自己蠢。” 当娘的心软。 立春身体亏空,得好好补补,秦荷花就瞄上了那两只鸡。 她打算杀了,一半留着给男人补补,另一半送到医院给立春吃。 麦穗不忍心。 两只母鸡可管蛋了,她和麦粒会去捉虫,蚂蚱、豆虫、蚯蚓、小螃蟹啥的,都会捉来喂鸡。 一天两个热乎乎的蛋,杀了可就没有了。 “不然怎么办?杀那只黑鸡,把芦花鸡留着行了吧?” 秦荷花去烧热水。 麦粒嘟嘴,“七结,咱捉虫喂鸡吧,吃点好的。” 还别说,养久了都养出感情来了。 姐俩就去池塘边上捉虫,有蝌蚪,小螃蟹,运气好还有青蛙,剁吧剁吧鸡可喜欢吃了。 麦穗看着水面出神,这会要是突然蹦出一条鱼就好了。 就是这么巧,时间刚刚好,一条鱼跳出水面,巴嗒一声掉在池塘边的草丛里。 “粒儿,鱼!” 麦粒瞪着俩大眼睛,“哪呢?哪呢?” “你拽着窝褂子,窝下去捡。” 姐俩打配合,麦穗的心怦怦跳,眼睛紧紧盯着草丛里那条还在扑腾的鱼。 那鱼不小,看着得有三斤多,银灰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 “粒儿,抓紧了!”麦穗一边叮嘱妹妹,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坡下走。 麦粒使劲拽着姐姐的衣角,小脸憋得通红,“七结,你慢点。” 麦穗屏住呼吸,慢慢靠近那条鱼。鱼还在挣扎,尾巴拍打着草地,溅起一圈泥浆。 她瞅准时机,猛地扑上去,双手紧紧按住鱼身。 “抓住了,抓住了。”麦穗兴奋地喊道,鱼在她手里扭动着,滑溜溜的,差点脱手。 姐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鱼弄上岸。麦粒看着这条大鱼,眼睛瞪得圆圆的,“七结,你真辣害。” 麦穗也觉得神奇,刚才她正想着要是能有条鱼就好了,这鱼就真的跳出来了。 这样的情况不止一次,莫非这是老天爷看她们家太难了,特意送来的? “走,快回家告诉娘,不用杀鸡了!”麦穗把小褂一脱,把鱼包起来,拉着麦粒就往家跑。 秦荷花正准备杀鸡,黑鸡脖子上的毛都拔光了,看见姐俩提着条大鱼回来,吃了一惊。 “娘,别杀鸡了,用这鱼给爹和大结熬汤吧。”麦穗气喘吁吁地说。 秦荷花接过鱼,掂量了一下,很满意,“这鱼真肥,哪儿来的?” “它自己从塘里跳出来的,正好掉在草里。”麦粒抢着回答,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秦荷花不怀疑,小七是有点福气运气的,她都习惯了。 “不杀了。”秦荷花把黑母鸡往地上一扔,“算你运气好,逃命去吧。” 秦荷花麻利地开始收拾鱼,心里盘算着鱼头鱼尾熬汤,中间的肉清蒸,这样立春和她爹都能补补。 今天是星期六,立冬从县城回来了。 “娘,咱家什么时候买了一头驴?” “娘,咱家什么时候买自行车了?” 立冬看着院子里的自行车,稀罕的不要不要的。 “不是咱买的,你大姐家的。” “大姐大姐夫那么小气,怎么舍得自行车放咱家?” 小芳和招娣探出头来。 “三姨,说我娘坏话不是好孩子。” 立冬更好奇了,“我姐真够可以的,连孩子也扔咱家了?” 秦荷花解释,“两个人离婚了,自行车还有驴都是折算回来的养孩子的钱,你姐流产了(小小声),在卫生院住院。” 立冬两个星期没回来,没想到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我姐是真心的吗?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别又让姓王的几句好话骗回去了,弄的咱家里外不是人。” 第41章 上辈子是生意人 这也是麦穗担心的,主要是立春有前科,脑袋里缺点东西,有受虐倾向。 秦荷花发狠,“她要是干出这样的事,我就当她死了!” 回头把钱全要到手,她替立春拿着,立春人要走可以,一根吊毛也带不走。 钱用来养两个外甥。 立冬赶紧又安慰老娘,“没准我姐真改了呢?二十多了,应该懂事了。” 中午,秦荷花熬了一半锅鱼汤,奶白色的汤冒着热气,香味飘满了整个院子。 她盛了一大碗,让立冬先送去卫生院。 “娘,窝也去。” 立冬摸了摸麦穗的头,“小七,别添乱,看你的小短腿,走不了这么远的路,我可不背你。” 又笑话她小短腿,是她不愿意长吗? 麦穗气的鼓鼓的,“三结!你太坏了!” “好好好,是我不对,但你小短腿是事实啊,走不了远路。” 秦荷花拍了立冬一巴掌,还挺重的,“闭上嘴,你在小七这个年纪,腿更短。小七长大了,肯定比你高,我跟你打赌。” 麦穗知道娘在这里宽她的心呢。 爹是高个子,娘个子中等,三个成年姐姐的个子也不矮,她不怎么担心自己的身高。 长大以后,肯定是肤白貌美大长腿。 立冬打算学一下自行车。 她其实上手过,是同学兼室友的车,就是还不太熟练。 “小七,你跟着我不怕摔吗?” “不怕。” 秦荷花还包上十几个煎饼。 “你二姐在伺候,让她也吃,下午你留下,让你二姐回家看看金宝。” “嗯,知道啦……娘,煎饼和以前不一样啊,这是什么面的?” 秦荷花开始显摆,“不知道吧?这是小七教的,把麦子加水磨糊摊出来的煎饼,好咬。这次也给你带一些。” 立冬扯了半块尝了尝。 “嗯,挺好吃啊,发黄的地方火候大,更香。” “小七,你怎么这么能耐呢?跟谁学的?” 麦穗:“……”这在现代满大街啊。 麦穗指了指脑袋,厚脸皮地说:“窝这里想的。” 立冬到底带着麦穗走了,这个妹妹还怪有意思的。 “三结,你快考死了吧?” 立冬惊讶麦穗连这个都知道。 “你听谁说的?” “看月历。” 小七才五岁,看懂月历也很厉害,立冬更笃定她这个妺妹是个小神童,不,是小仙女了。 到了卫生院,果然二姐谷雨在。 “老三,小七?” 立冬把带来的东西放下。 “娘煮的鱼,还带了些煎饼。二姐,娘让你回去看看金宝,我和小七在这儿。” “行。” 立冬和小七待到天黑才回来。 “大姐好多了,明天就可以出院。” 立春住了四天院,穷人也没有富人那么讲究。 “出院就出院吧,回家养小月子还方便。” 小芳和招娣也想娘了。 这次,立冬还要帮着往裴家送煎饼。 “娘,煎饼不是自己吃的,是卖的啊?” 秦荷花白了她一眼,“当然了,这可是麦子,要是全自个吃了,咱家得断粮半年。” 说的也是,农村都得粗粮细粮搭配着吃。 秦荷花又把裴奶奶的地址给了立冬,“送到这个地方。” 麦穗拉了拉三姐的手,示意她蹲下。 “小七,你想说什么?” “见了裴奶奶,多说话。” 立冬不明白了,“为什么要多说话?你也知道的,不熟的人我都不爱说话的。” 笨蛋三姐,当然是搞好关系了。 “三结,听窝的,嘴甜有糖吃。” 麦穗用小胖手戳了戳立冬的脸,努力把意思表达清楚,“裴奶奶稀罕煎饼,你就佛,是娘特意琢磨的新方子,软和,专给老人小孩吃的。她要是问起家里,你就佛大家都好,多谢她记挂……反正,多佛好话,多佛佛你成绩,准没错?” 立冬看着小七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认真,跟个小大人一样,虽然心里还是觉得跟不熟的人套近乎有点别扭,但还是点了点头,“行吧,小管家婆,我试试。” 她剥了一颗糖咬成几瓣,第一块塞进麦穗嘴里,又给麦粒和两个外甥分了些,甜味在舌尖化开,她忍不住感叹,“小七,你这脑袋瓜里,到底还装着多少好东西?” 麦穗含着糖,腮帮子鼓出一块,眯着眼笑了。 “给六结留一点。” “放心,少不了小六的。娘,你别委屈了小六,我看她都没有筐高呢,就见天割羊草。” 母羊下了三只羊羔,一只变成了四只,小雪的任务也重了。 其他的姊妹都是3到5岁的年龄差,只有小五小六隔两岁,小六和小七小八隔两岁。 年龄差越小,孩子吃奶的时间就短,还要带妹妹还要干农活,挺累的。 秦荷花何尝不知道? “娘知道,小六跟小七小八吃一样的,等羊羔卖了换钱了,给她做个褂子。” “娘,窝和粒儿帮六结。” 麦穗一点也不爱做农活,为了帮六姐,她,她豁出去了。 “对了,立冬,你那个坏蛋同学没再找你麻烦吧?” 立冬愣了一下,平静地说:“没有,快考试了,他不敢。” 乔家是穷,但三观正,立冬真没见过卢刚这样的人。 亏她还心动过,搞得立冬都有心理阴影了。 立冬这里不行,卢刚大概转移目标了吧?也不知道下一个倒霉蛋会是谁。 —— 摊煎饼就是为了卖的,所以摊的有点多。 立冬的时间宝贵,临近高考寸阴寸金,自然是不能耽误她的时间。 秦荷花打算自己去卖。 麦穗出主意,可以提前包好,二斤一包,三斤一包,还有一斤的,就不用带杆秤了。 再单独放一两个试吃就可以。 立冬目不转睛地盯着麦穗。 “小七,你上辈子是个生意人吗?” 麦穗吓了一跳,立冬知道她穿越的?不然她怎么说上辈子? 秦荷花,“少胡说,人不管长短只有一辈子,人一死啥都没有了,哪来的上辈子下辈子……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 立冬争辩,“小七这么点,就这么会做生意,她上辈子可能是生意人,我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秀才。” 越说越离谱了,秦荷花催着几个人去睡觉,明天早起去县城。 第42章 谁不稀罕嘴甜的? 麦穗死缠烂打,终于让秦荷花答应带上她了。 用秦荷花的话说,跟狗皮膏药似的。 麦穗才不管狗皮猪皮,能带上她就行。 立冬挑着前后两担,秦荷花挎着一个包袱。 麦穗如同甩手掌柜的一样,两条小短腿倒饬的挺快。 还走在了前头。 立冬笑着问:“小七,是不是上次进城,把你的心逛野了?” “才不死,窝死去卖煎饼。” “才不信。” 娘仨个到了县城,太阳都有一丈高了。 接下来得找地方卖煎饼。 车站附近不行,都是在农村和城市往返的,不稀罕煎饼。 乘客也没必要带上几斤煎饼当累赘。 走着走着,麦穗发现了一个好地方,适合卖煎饼。 哪儿呢?一家饭店门外。 就观察的这会,麦穗发现出出进进五六个人,这还不是就餐高峰呢。 “娘,窝看在那里就行。”麦穗小手一指。 “会不会影响人家做生意啊?” “人家让待吗?” 麦穗跃跃欲试,“窝去问问,等窝。” 秦荷花一个没拽住,麦穗跑了。 “这丫头……” 立冬挺高兴,宽娘的心,“咱家要是都像小七这般不眼生,您和爹都不用愁了。” “别王婆卖瓜了,让人听见笑话。” 麦穗进了大厅就开始找,找谁呢?找说话好使的人,老板和老板娘都可。 一个穿着夹克服,胳肢窝夹着公文包的男人在跟人交代事情,一看就是老板打扮。 再不济也是老板的小舅子之类的。 麦穗就直奔着他过去了,小手一鞠,“老板黍黍,恭喜发财。” 男子一下子就乐了,都是俗人,好话谁不爱听啊? “哪来的小姑娘可真会说话,你是来吃饭的?你家大人呢?” “窝爹摔了下不了床,想在门外卖煎饼,老板黍黍,可不可以?” 麦穗恭喜的小手还握着。 老板本想拒绝,但看着麦穗亮晶晶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麦穗这么一个漂亮、聪明又嘴甜的小女娃娃,老板怎么也说出来不行这两个字来。 “行啊,靠边,别影响客人。” “好,谢谢黍黍。” 麦穗站在门外,朝着娘和三姐招手。 两人很高兴地问:“麦穗,人家答应了?” 麦穗扬了扬脑袋,很是骄傲,“嗯。” 入口的东西,直接摆在地上不雅观,秦荷花四下张望,想找几块砖头或石头垫底,老板抱着一张小桌子出来了。 “放在桌子上吧,别影响客人出入,我看就放在路边上吧。” 秦荷花拿了几个煎饼,非要老板拿着尝尝。 老板愣了一下,看着递到眼前黄澄澄的煎饼,连忙摆手,“哎,这怎么好意思……” “您一定得拿着尝尝。”秦荷花不由分说,直接把煎饼塞进他的手里,“都是自家麦子做的,干净。要不是您借这宝地,我们娘几个今天怎么来的就得怎么回去了。” 老板推辞不过,只好接过,他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大姐您太客气了。成,那你们就安心在这儿卖,有什么事儿跟我说一声。” 立冬手脚麻利地把桌子和篮子都在路边安置好。 就在这时侯,正好有两个刚吃完饭的客人从店里出来,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麦穗立刻抓住机会,用她那清脆的童音喊道:“香喷喷的煎饼,好次不贵嘞!” 这一嗓子,把客人吸引了过去。 “卖煎饼?” “是啊,同志您尝尝。”立冬连忙掰了两块巴掌大的,递过去。 能下馆子的,都是手头宽裕的主儿,嘴巴也刁。 两人尝了尝,“嗯,是挺香,有嚼头。” “森哥,要不买点回去给老爷子尝尝?大姐,这怎么卖的?” 秦荷花笑着答:“四毛钱一斤。” 问价的顾客一听就啧了声,“好家伙,面粉才一毛八,您这翻着跟头往上涨啊?” 秦荷花脸上还是那副实诚的笑:“一看两位同志就是能干人,大概没工夫见我们烙煎饼。先得淘洗麦子,用水泡一宿,天不亮三四点就得起来推磨,磨盘响三四个钟头,胳膊都抬不起来,才能磨出这一盆糊子。” “摊的时候更离不开人,一个摊一个烧火,烧火的烤得腿疼,摊饼的让热气蒸得头晕,手上还尽是烫泡。忙活大半天,也就出百十个煎饼,挣的真是辛苦力气钱。” 她一番话朴实恳切,辛苦的场景没见到也能想象到。 之前嫌贵的顾客咂摸了下嘴,痛快地一挥手,“成,大姐,就冲您这辛苦劲儿,给我来三斤!” “也给我来三斤。” 生意,总算开张了。 国人都有这种心理,见有人围着便想凑上前看个热闹,见有人掏钱买更想跟着尝个鲜。 不止从饭店出来的,还有骑自行车路过的,步行办事的……约莫一个钟头,就卖出去十多份。 “立冬,算算卖出去多少了?” 立冬不愧是学霸,心里默算片刻,脱口而出:“卖了三十二斤,十二块八毛钱。还剩二十八斤。” 卖了一大半了。 “立冬,你先去裴家送煎饼吧,送完直接回学校。” 立冬有些犹豫,“我帮着卖完吧,娘一个人又收钱又卖煎饼,忙不过来。” 麦穗歪着头看立冬,小嘴一撇,“三结,你忘了,还有我呢?” “你太小,干不了。” 麦穗知道自己人小又不识字,不被信任。她也不争辩,转头就站到路边,小手拢在嘴边,奶声奶气地吆喝起来。 “奶奶,又香又脆的煎饼,来点不?” “伯伯,买鸡蛋啦?卷俺家煎饼可香了!” 遇上这么个瓷娃娃般漂亮的小丫头主动搭话,任谁心里都先软了三分。 “煎饼在哪儿呢?” “伯伯,在那边桌上!”麦穗伸出小手指引,还不忘补上一句,“俺娘摊的,可好次了!” …… 两个钟头后,除了留给裴奶奶的五斤,就只剩一个二斤的油纸包。 秦荷花去还桌子时,顺手就将这包煎饼塞给了老板。 “大兄弟,今天真是多谢你了。” 老板推让不过,笑着收下,“大姐您太客气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您家这煎饼,味道是真好!” “借地借桌子给俺了,不嫌俺烦,这就帮了大忙了……大兄弟,姐厚着脸皮问一下,下次还能借恁这地卖吗?” 老板看着乖巧的麦穗眼巴巴看着自己,拒绝的话换成了,“可以啊,尽管来。” 第43章 生的全是丫头片子 立冬把娘和麦穗送到了车站。 车票才一毛,麦穗人小还不要票。 那也觉得挺贵的。 “小七,老老实实跟着娘,别乱跑,跑丢了可就找不着娘,找不着姐姐了。” 麦穗靠在秦荷花怀里,“窝才不乱跑,你,你快走吧。” 立冬揉了揉麦穗的脑袋,“娘,那我走啦,小七撵我啦。” “嗯,娘在你书包里放了两块钱,别光啃煎饼,也吃点好的。力气都没有了,怎么学习?” 立冬先回的学校,放下东西后,才提着五斤煎饼给裴奶奶送过去。 裴奶奶留了地址,还挺好找的,等立冬找过去,吸了一口凉气。 裴家住的是干部大院,有门房,有专人值班。 立冬刚靠近,就被值班人员拦住了。 “你是谁?你找谁?” 立冬拿出写有地址的纸条,“我是来送东西的,要找的人我们喊她裴奶奶。” 那人接过纸条,和同伴对视一眼,嘀咕道:“这院里就裴书记家姓裴,是他家老太太吧?” “先打个电话问问吧。” 时间不长,一个二十多岁、表情严肃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看了立冬一眼,“就是你找我奶奶?” “是我。”立冬冲他点了点头,自我介绍,“我姓乔,裴奶奶喜欢吃煎饼,我回家带过来了。” 小伙子提起袋子,“跟我走吧。” 立冬赶紧推拒,“送到就行了,我就不进去了。” “钱也不要了?” 小伙子约摸有二十多岁,表情不多,看起来挺严肃的,立冬赶紧说道:“不要钱,送给奶奶的。” “走吧,我奶奶要见你,钱是一定要给的。” 立冬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小七让她嘴甜一点,她现在就开始发怵了。 立冬跟着年轻人穿过一排排红砖平房,越往里走越安静,与大院门口的喧闹仿佛是两个世界。 一直走到最后一排、最东头的那户人家,年轻人才停下。 这个位置独享清静,山墙侧还能见到充足的阳光,立冬心里莫名地更紧张了。 年轻人推开门,冲里面喊道:“奶奶,人我给你带回来了。” 立冬跟在他身后迈进门槛,手心有些冒汗。这是个整洁的院落,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 正对着的是四间红砖灰瓦的平房,窗户擦得亮堂。 靠东放着两排花盆,大大小小的错落有致。 裴奶奶正坐在院里的马扎上摘豆角,听见动静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快,快进来……你是麦穗的哪个姐姐?” 立冬赶紧把煎饼递过去,努力让自己的笑容自然些,“奶奶,我是麦穗的三姐,我叫立冬。这是家里新摊的,我娘说比上次的还软和些,让您尝尝。” “哎哟,这可太谢谢了。”裴奶奶接过油纸包,握了握立冬的手,转头对孙子说,“裴铮,去屋里给姑娘倒杯水,用那个玻璃杯。” 立冬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奶奶,我这就走。” “那怎么行?”裴奶奶拉住她的胳膊,声音不容拒绝,“大老远送来,连口水都不喝,像什么话?” 她看了眼立冬洗得发白的衣裳,眼神更软和了些,“坐下,陪奶奶说说话。” 裴铮端了杯水出来,放在院中的小石桌上。 立冬只好半挨着石凳边缘坐下。 裴奶奶拆开油纸,掰了一小块煎饼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点点头,“嗯,是香,是那个味儿,你娘手艺真好。” 立冬腼腆地笑了笑:“我娘说,是麦子好。” “东西好,人心也好。”裴奶奶看着立冬问:“你还在上学?” “嗯,在县一中,今年高考。” “你就是麦穗说的特别厉害的姐姐吧,年级前三?” 立冬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发,“我妹妹还是个孩子,不懂这些,有些吹牛了,一个高中我从没得过第一。” “不是只有第一才叫厉害,你这不叫吹牛,看着就是个伶俐孩子。家里……供你上学不容易吧?” 立冬,“是不容易,我大姐二姐也很聪明,都没上几年学,我得争气。” 裴奶奶喊屋里头的孙子说:“裴铮,你去我屋里,把床头那个铁盒子拿来。” 裴铮应声去了,很快拿着一个旧饼干盒子出来。裴奶奶打开盒子,从里面数出四张崭新的五毛,一起塞到立冬手里:“拿着,煎饼钱。” 立冬像被烫到一样缩手,“奶奶,真不要钱,说好是送给您吃的。” 裴奶奶不由分说地把钱按进她手里,“你娘摊煎饼费时费力,麦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咱们说好的买卖,就得给钱。你们的心意,奶奶心领了。” “以后每个礼拜,你要得空,就给我送几斤来,行不?剩下的煎饼,奶奶还按这个价跟你定。” 立冬不再推辞,用力点了点头:“行,谢谢您。” 立冬还想早点回学校看书,明天天过后就是学子最看重的高考了,感觉每一分钟都不能浪费。 “希望你考个好成绩出来,圆了大学梦。” 立冬再一次道谢。 —— 秦荷花也惦记着这事呢。 “小七,你三姐哪天考试啊?” 麦穗伸了一根手指,“明天。” 秦荷花拍了拍麦穗的脑袋,“再去看一遍,是明天吗?” 小满力证,“娘,就是明天,小七没说错。” “那明天不包粽子了,后天包,再割斤肉包饺子,包白面的,给你三姐接风。” 麦粒,“娘,粽子坏不了。” 她馋了,想早点吃到。 “那也不如热乎的,听话,就拖一天。” 秦荷花在淘麦子,上次卖的煎饼,去去本钱,还能赚十块多呢。 她和男人算了一笔账,就算一个月卖六回,差不多能赚六十块钱,对于乔家来说,可是一笔大收入。 乔树生担心的是荷花的身体,生了八个孩子,早就有亏空了,加上年纪也不饶人。 “再苦这几年,等麦穗麦粒大点了,等老三考上大学了,就让丫头们干,咱吃香的喝辣的……推磨有小毛驴呢,用不着我了。” 多亏了小毛驴,王家已经驯出来了,牵来就能用。 可以推磨,过两天开始割麦子,还能帮着割庄稼。 三大娘不趴墙头了,特地从大门进入,和秦荷花唠磕。 “立春娘,你咋淘这么多麦子?知道接上顿了,日子不过了?” 秦荷花也不正经回复她,“对呀,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又不活两辈子,抠抠搜搜干什么?就像有人说的那样,我生的全是丫头片子,又不用攒钱给他们盖房娶媳妇拿彩礼。” 三大娘心虚,这样的话她没少说。 第44章 捅了马蜂窝了 “嗐,那些人胡咧咧,你还真当真啊?” 三大娘都觉得自己笑的好假,皮笑肉不笑的。 小雪纳闷,“三大娘,你这是哭还是笑呀?” 麦穗补刀,“这叫皮笑肉不笑。” “去去去,一个个的敢编排你三大娘了,荷花,你也不管管?” “不管,我可不想让她们像别人那样,在娘家唯唯诺诺的,嫁去婆家连个屁不敢放。” 三大娘撇撇嘴,不认同也没说出口。 “荷花,我听说立春离了?” 这事瞒不住人,秦荷花痛痛快快承认了,“嗯,离了。” “虽说离婚难听,摊上立春那样的男人,那样的公公婆婆,几个能忍的住?” 真难得,三大娘会向着离婚女说话。 “谁说不是呢?离了好。” 秦荷花发狠,其实是有些怨气的,王家人什么德性,十里八乡的都知道,怪就怪立春不争气,眼看着是火坑还往下跳。 三大娘话锋悄悄一转,“我娘家有个远房侄子,是老实巴交,正经过日子的人。就是爹娘没得早,家里兄弟多,把婚事给耽搁了,今年二十七了……要是你们不嫌弃,将来哪怕倒插门都成。” 秦荷花立刻打断了话头,“她三大娘,立春这刚从火坑里出来,身子和心里都还伤着,现在哪是说这个的时候?” “嗐,怪我怪我。”三大娘讪讪地笑了笑,“我就是这么一想,你先听着,什么时候想提了,再跟我说一声。” 立春不能永远待在娘家,再嫁是迟早的事,要是有靠谱的,也是可以考虑的。 “三嫂,你娘家侄子是哪个庄上的?叫什么?” 压井的水见了底,姊妹几个只得去河边的井里挑水。 小满年纪大些,挑着两个水桶,步子稳当,桶里也只装了七分满。 寒露和小雪合抬半桶水,木杠子压得小雪龇牙咧嘴的。 寒露把绳子悄悄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忍不住数落,“小六,你咋这么不济事?” 小雪嘴巴一噘,“五姐你再骂,我真不干了!” 寒露见小雪敢顶嘴,嗓门大起来,底气却不足,“你敢!” “你再说我就敢。” 另一边,麦穗和麦粒抬着从奶奶家借来的小桶(奶奶快七十的人了,能用多大的桶?),步子轻快地超到了前头。 麦粒不忘回头挑衅,“五结六结,追上喽!” 麦穗补刀,“不止追上,还超过啦!” 气得寒露哇哇叫:“小六,都怪你拖后腿!” 小雪也恼了,“我告诉娘去!” 孩子多有人气儿,热闹是真热闹。 小满凑到秦荷花耳边嘀咕。 三大娘耐不住好奇,抻着脖子问:“小满,蛐蛐啥呢?大声点儿,大娘也听听。” “双双的爹妈离了,她妈拉着一拖拉机东西走了。” “我当是啥新鲜事呢,我早知道了。”三大娘撇撇嘴。 秦荷花问:“那双双跟了谁?她妈?” 三大娘撇嘴,挤眉弄眼的,“听说选了爹。” 麦穗心里冷哼:小白眼狼,到底选了有钱的爹。 秦荷花叹气,“孩子还小,不懂事,等后娘进了门,才有她受的。” 三大娘附和,“可不是嘛,听说周叙媳妇捏着男人的把柄,家里值钱的拉走了,存款也卷走不少。那小媳妇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没想到是个狠角色。” 外人闲话,风吹就散。 自家日子还得往下过。 下午,姊妹几个分头忙活:小雪牵着四只羊去了村西头那片草坡,寒露把驴拴在河滩边上,小满则带着麦穗麦粒,钻进玉米地旁的沟里割草。 本来人和大自然挺和谐的,相安无事,没想到小雪惹出事来了。 羊在吃草,小雪东看看西瞅瞅,一眼瞥见旁边玉米地的叶子上挂了个土疙瘩似的小蜂窝。 她心里痒痒,想起去年吃过一次烤蜂蛹,那股子焦香让人直咽口水。 她左右瞧瞧,捡起根长树枝,踮着脚,屏住呼吸朝那蜂巢轻轻一捅。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只听“嗡”的一声,一群蜂子劈头盖脸朝她扑来。 小雪“哎呀”一声惨叫,丢下树枝就跑,边跑边抽打着,脸上、手背上传来几下尖锐的刺痛。 羊也顾不上牵了,她捂着脸,带着哭腔往沟渠那边跑,“姐!姐!蜂子蜇我!呜呜呜,救命啊。” 小满几个正割着草,听见哭喊,抬头就见小雪狼狈地往这边跑,身后还追着几只誓要报仇的野蜂子。 寒露离得近,一看小雪脸上肿起的红疙瘩,又气又急,“让你手欠!” 嘴里骂着,手里的鞭子却挥得呼呼生风,帮她驱赶头上的蜂子。 小满反应也快,一把将小雪拉到身后,脱下自己的小褂在空中一阵猛抽。 麦粒人小胆大,捡起土卡拉就朝蜂子的方向扔,差点祸及己身。 “四结!用烟!蜂子怕烟!”麦穗急中生智。 小满手脚麻利地从沟边拢了一堆干草,掏出火柴划燃。 有了浓烟,蜂子群就散了。几只零星的蜂子还在盘旋,被寒露用鞭子一一拍落。 确认安全了,姐妹几人才围过来看小雪的“伤势”。左边腮帮子肿得老高,眼皮肿的还剩一条缝,手背上也鼓起两个包。 怎一个惨字了得。 小雪眼泪汪汪的,又疼又委屈。 “该!看你下回还乱捅不?”寒露戳了戳她的额头,力道却轻得很。 小满仔细看了看,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马蜂,就是普通蜜蜂,肿两天就消了。” 她转头看向那个孤零零挂在叶子上的蜂巢,里面还有蜂蛹在微微蠕动。 “祸是你闯的,战利品可不能浪费。老五,你手脚麻利,去把它摘下来。” 寒露应了一声,用衣服包住头,只剩两只眼睛,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将蜂巢整个扭了下来。 小雪眼肿成这样,羊是放不了了,换麦穗麦粒放羊,让小雪赶紧回家养伤去。 晚上,在灶膛余火里烤了蜂蛹。 没几个,但烤得焦黄喷香。 秦荷花又给小雪涂了一遍肥皂水,又是一通数落,“馋嘴惹的祸,还好意思吃?下回还捅不?” 外人都认不出小雪了。 小雪哇的一声又哭了,“娘,疼。” “那怎么办?娘今晚搂着你。” 当娘的还是把最大的几个蜂蛹挑到了她碗里。 “蛰了好几针,奖给你的。” 小雪顶着肿脸,咬开焦脆的蜂蛹,嘴里“嘶嘶”吸着气,不知是疼的,还是香的。 秦荷花哭笑不得,谁说生丫头省心的? 第45章 突发状况 因为小雪脸上挂彩,秦荷花让她在家歇着,换了小芳来顶替。 到底是外甥女,隔了一层,秦荷花平日不好意思支使,眼下也是特殊情况。 上午活儿不紧,有头天割的草顶着,真正忙乱的是下午。 小毛驴早起推了三四个钟头的磨,累得够呛,麦穗心疼它,给它多添了把玉米和地瓜干。 麦收前最后一次摊煎饼,乔大嫂、乔二嫂都过来了,三家人凑在一起忙活。 “二婶,听说小雪让蜂子蛰了?”乔二嫂是个直筒子,有啥说啥。 “嗯,脸肿得老高,眼睛本来就不大,这下更找不着了,在家哼哼唧唧呢……哈哈哈……” 秦荷花吐槽起自家闺女,一点不手软。 乔大嫂听着蛮心疼的,“我以前也被蛰过,疼得钻心那种,那会儿我都十几岁了。小六才七岁,哪受得住?要不要抓点药吃吃?” 孩子多,养得就糙。 秦荷花挥挥手,“用不着,让她多疼会儿才长记性,看她还手欠不。” 麦穗蹭过来,揽住娘的脖子贴了贴脸,“娘,六结才没哼哼呢,她翘着腿,哼着歌。” 秦荷花正忙,用额头轻轻顶开她,“胡说八道。” “真的!”麦穗认真地说,“六姐说,眼睛肿了,就不用干活了。” 这话听着,让人心里都泛起点说不出的酸涩。 “这孩子……才七岁,就知道借伤躲懒了。" 乔大嫂把叠好的煎饼码整齐,柔声说:“二婶,小六不是躲懒,还小呢,是孩子就会累。咱们家这么多孩子,哪个不是四五岁就开始帮着干活?小六这是难得能歇一会儿,心里高兴呢。” 麦穗仰着小脸,眨巴着眼睛:“娘,六姐还说,要是眼睛天天肿着就好了,就能天天躺着听广播了。” 小雪前年就踩着板凳在刷锅刷碗了,背着比她还高的筐子去打猪草,走几步歇一歇...... 秦荷花利落地把一张煎饼揭下来,对麦穗说:“去,把锅里那个煮鸡蛋给你六姐送去。告诉她,娘说的,今天什么都不用干,就躺着听广播。” 麦穗欢天喜地地跑了,乔二嫂笑了,“二婶这是心疼了?” 秦荷花低头摊着下一张煎饼,热气熏得她眼睛发酸,“咱们穷人家的孩子,懂事太早,我看着心疼。” 家里劳力少,心疼也不挡劲,丫头都当小子使唤了。 乔二嫂时不时捂着胸口,秦荷花看见了,问道:“老二家的,不舒服啊?” 乔大嫂扑哧一声笑了,“二婶,老二家肚子里怀了。” 秦荷花高兴地问道:“怀上了?” 两人结婚一两年了,肚子里一直没动静。别说当事人急,婶婆婆也急。 乔二嫂突然扭捏了起来,“嗯,两个月了。” “二粮和你婆婆肯定高兴坏了吧?” 乔二嫂点了点头,“是高兴,可二粮和婆婆都盼着是个小闺女。” 谁家不盼孙子,到乔树山家就不一样了,上一辈下一辈,一个扎小辫的都没出现。 清一色的小子,视觉都有点疲劳了。 秦荷花和乔大嫂都不能安慰,就怕别人说居心不良。 傍晚时分,煎饼都摊完了,秦荷花特意留出一张,抹上香油,撒上芝麻,叠得整整齐齐的。 里屋,小雪正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肿着的眼睛努力睁着一条缝。听见脚步声,她急忙说:“娘,我没干活,我就躺着。” 秦荷花在床边坐下,把煎饼递到她手里:“吃吧,娘知道你最懂事。” 小雪接过煎饼,咬了一小口,突然小声说:“娘,其实眼睛肿着不好,看不见爹和娘了,也看不见姐姐妹妹了。” 秦荷花终于忍不住,把小雪搂在了怀里。 夜里,秦荷花对乔树生说:“以后让小雪少干点活吧,才七岁的孩子,瘦巴巴的……” 乔树生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说:“穷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不过……你说得对,是该多疼着她点。” 等攒钱了,乔树生打算买头牛犊,再做辆拉车,地里就不用这么忙了。 地里不忙了,孩子们也就不用这么累。 秦荷花这才想起来,明天是端午,都忘了泡米了。 泡的米还是上次去县上买的,糯米和普通米都能一半一半了。 秦荷花赶紧爬起来,把米泡上。 又给三个孩子盖了盖被子,这才回炕上躺着。 “明天下午立冬就能回来了,也不知道考的怎么样?” 乔树生侧了侧身,他睡觉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在耳朵边上说话。 “考好考不好的咱也中不上用。”秦荷花又想起了什么,嘱咐乔树生,“老三回来,谁也不许问她考的怎么样,除非她主动说。” “知道了,我又不是老糊涂,能不懂?你要嘱咐的是那几个丫头,生怕说慢了,让别人抢了去。” 立冬第一天第二天的考试,考的很顺利,就数学刁钻了点。她估了估自己的分数,失分在25分到30分之间。 发挥正常。 因为没有压力,一觉睡到了天亮。 最后一天了。 “乔立冬,快点,该去食堂吃饭了。” 别人都走了,只有王晓红等着她。 “来了。” 王晓红递上一半杯麦乳精,“我喝不上了,坏了怪可惜的,你喝了吧。” 立冬推拒,“我不爱喝这个,还是你自己喝吧。” “什么不爱喝呀?你压根就没喝过是吧?我冲多了,真喝不下了。你要是不愿意喝,那我倒了呀。” 人家的好意总不能辜负了。 “你别倒——那,那我还是喝了吧。” 两人关系要好,王晓红家境好,经常给立冬带好吃的。 看着立冬喝完,王晓红这才满意了,“走,去吃饭。” 王晓红就像剔了骨头一样,整个人都挂在立冬身上了。 早饭简单,立冬要了一份粥,一个馒头,吃的是自家带的咸菜。 去考场的路上,她明显感觉校园里多了些穿着警服的身影,气氛比昨天严肃。 王晓红凑过来小声说:“听说了吗?昨天有人在大门口闹事,还试图闯进来,今天加强了警戒。” 立冬恍然,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点也不知道。不过看到警察,心里反倒踏实了些。 第一场考的是化学。 立冬和大多数偏爱文科的女生不一样,她是个理科生,化学更是她的强项。 试卷发下来,她浏览一遍,心下安定,题不算太难。 周围很安静,只剩笔尖划过试卷,沙沙作响。 可答到后半程,一股不对劲从小腹悄悄窜起。 先是咕噜咕噜几声闷响,随即隐痛转为清晰的绞痛,一阵急过一阵,额角都渗出冷汗了。 立冬试图集中精神,但身体的抗议来势汹汹,她又不是木头,忽视不了。 第46章 没考好,上不了清北了 监考老师注意到立冬的不对劲,快步走来。 “同学,你怎么样?” “老师……我……肚子疼……”立冬声音发虚,几乎语不成句。 情况明了,老师当机立断,示意一名考场工作人员扶她出去。 立冬几乎是弯着腰,被半搀半架着离开了考场,身后的答题纸孤零零地摊在桌上。 立冬被安置在考场外临时设置的休息点,跑了两趟厕所,疼得蜷缩在长椅上,感觉每分每秒都无比难熬。 她担心自己的成绩,还有好几门课没考完。 立冬不甘心啊,她读了九年书,学习很刻苦,全家供应她,难道要倒在冲刺线外吗?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同学,你需要帮助吗?” 立冬勉强抬眼,模糊的视线里是一抹警服轮廓。 来人正是负责考点治安的裴铮,县公安局的民警。 “肚子疼……” 裴铮没多问,迅速蹲下身,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急救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玻璃瓶,又拧开自己的军用水壶。 “像是急性肠炎,我这里有药,你先吃两片,能缓解。” 他的语气很平静可靠,动作利落而不失温度。 立冬已无力思考,依言接过药片和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立冬觉得好受些了。 “谢谢你……”立冬虚弱地道谢。 “坚持一下,我帮你联系同学还是家人?”裴铮依旧蹲着,保持与她平视的高度。 让人心安。 “不用联系别人,我还要考试。” 化学提前交卷,要是再耽误下一门,大学就跟她拜拜了。 “那我试一下,给你找医生。” 好在,药很快就见效了,肚子的咕噜咕噜声没有了,直到考生都出教室了,立冬二十多分钟内再没有去过一次厕所。 裴铮,“你乱吃东西了吗?” “没有啊,高考对我来说特别重要,我没有退路,吃的用的我都很仔细的。” 立冬突然不说话了,她拗不过王晓红,就喝过半杯麦乳精…… 想想又不大可能,她和王晓红同学两年,又住一个宿舍,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王晓红没理由害她吧? 下一场考试,立冬又走进了考场。 —— 粽叶不是正宗的粽叶,而是就地取材,山里桲椤叶。 在水里煮一遍,洗干净后就能用了。 秦荷花特地留了去年的大枣。 立春说是坐小月子,她压根闲不住,也帮着娘包。 家里人多,秦荷花就包的小巧一点,大米不多,争取一个孩子分两个。 麦穗转着自己的手脖子,花绳还挺好看,一睁眼的时候就系在手上了。 招娣跟她显摆,“七姨,窝也有,姥娘给系的。” 麦穗给她上思想教育课,“长大了给姥娘买好次滴。” “嗯嗯,也给七姨买。” 麦粒在另一边问:“那窝呢?” “小姨也有。” 孩子们在嘻闹,秦荷花心不在焉的。 立春问道:“娘,你怎么了?” 秦荷花停止了胡思乱想,“没怎么,就是不得劲,像是有什么事。” “娘,你肯定担心老三,她打小就学习好,差不了。” 秦荷花心绪不宁。 粽叶和糯米的清香还萦绕在灶间,统共二十六个粽子,连同十个鸡蛋一起下了大锅,灶膛里的火苗正旺,咕嘟咕嘟地煮着节日的滋味。 何青松驮着媳妇孩子回门送节礼了。 小家伙一落地,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小金宝作为这一辈里第一个,也是眼下唯一的男丁,可真是被捧在了手心里。 秦荷花一把就将外孙搂进怀里,心肝肉儿地叫着,亲了又亲。 “快,去跟姥爷亲香亲香!”她逗着孩子。 但姥爷的胡子扎人,小金宝亲了一下就不干了,一个劲地往爸爸怀里躲。 谷雨递上带来的节礼:六个扎得结实实的大粽子,一把子被粽叶染色的鸡蛋,还有一刀猪肉,少说也有二斤。 还有四个大饽饽,两瓶二锅头酒,公公让带的两盒烟,菜地里摘的黄瓜和洋杮子。 谷雨家的条件好,她孝顺也舍得。 “小金宝,响午在姥娘家吃饭,想吃什么跟姥娘说。” 小金宝也不客气,抬手指了指黑鸡,“次肉。” 黑鸡觉得很无辜,它卖力下蛋呢,脖子上的毛还没长出来,又有人惦记上它了。 谷雨弹了儿子一个脑瓜崩,“鸡不行,要下蛋给姨姨吃,咱响午吃猪肉。” 小金宝这才不惦记鸡了。 谷雨家也准备过了端午就开始割麦子。 “让小七去看金宝,你们好下地。”秦荷花提议。 谷雨,“不用了,让小七在家帮忙。” “她帮啥忙啊,还没麦子高呢。” 麦穗已经比麦子高了。 麦穗抱着娘的胳膊,拒绝的很干脆,“窝不去,窝想娘。” “那就麦粒去。” 麦粒更干脆,还不给面子,“抱不动。” 谷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嫌俺胖是吧?你也不瘦啊。” 小七小八像是基因突变一样,是乔家唯二的脸上有肉肉,身上也有肉肉的。 吃过午饭,何青松又骑着自行车去接立冬。 秦荷花给立冬留着饭呢,还多留了一个鸡蛋准备犒劳犒劳她。 闺女争气,秦荷花也觉得脸上有光,就算生的是儿子,百无一用有啥用啊。 外面自行车响,秦荷花刚一转身,一个身影就扎进她怀里。 正是立冬。 立冬从小就独立,不喜欢黏人,像这样的情况很少。 “怎么了?想娘啊?你都多大了,又不是没断奶。” 谷雨把何青松拉到一边,问道:“老三怎么啦?” “我哪里知道?小姨子一路上都很严肃……不是我惹的,跟我没关系。” 立冬还是抱着娘不撒手。 “立冬,你是不是没考好?” 看这个样子,还真像啊,立冬成绩相当好,怎么会考不好的? 立春不合时宜地问道:“老三,你是不是慌场?我听说有这样的人,还有在考场上晕过去的,你不会也是吧?” 秦荷花瞪了她一眼,“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真要是慌场,立冬只能认命了。 立冬情绪稳定了,不好意思地冲大家伙笑了笑。 秦荷花小心翼翼地问:“立冬,要是没考好,咱也别往心里去。你要想继续考,你爹和我还会供着你,别担心。” 谷雨,“我现在也能挣钱了,我和金宝他爸商量了,每个月帮两块。” 麦穗也积极响应,“三结,窝卖花挣钱,咱家有钱。” 立冬知道大家误会了。 “我是没考好,本来想冲击一下去上清北,现在只能读个普通大学……” 第47章 立下了汗驴功劳 对于秦荷花她们来说,清北和其他大学没有区别。 “那你进屋抱着我哭个什么劲?” “我上不了清北,哭一下怎么了嘛。”立冬还嘴硬。 大家伙的心才落了地。 “没吃饭吧?给你留了的,还热乎。” 吃着菜,菜里面有肉,白面馒头。旁边有粽子,粽子上面有鸡蛋,麦穗的小胖手剥啊剥,放进立冬的碗里。 “谢谢小七。” “不客气。” 从高考到大学开学,中间得有近两个月的时间,能帮家里多干点就多干点。 下午,除了秦荷花在家照顾乔树生和金宝,其他人一齐出动,要去割草。 开始割麦子了,就没有时间割草,得提前准备着。 小雪的眼皮终于消肿了一些,老老实实看着小毛驴吃草。 四只羊就是麦穗麦粒的,临走时秦荷花一再叮嘱,不许再去捅蜂窝,几个人执行的很彻底。 主要有小雪这个前车之鉴在这里。 第二天就开镰了。 秦荷花负责伙食,照顾乔树生。 麦穗麦粒和招娣中午送水送饭,下午放羊(麦穗有理由相信,她娘安排招娣进放羊小队,是让她和麦粒带孩子。她和麦粒是长辈,还大招娣几个月)。 小雪中午去帮忙割麦,下午放毛驴。 反正全家没一个闲人。 今年多了一头小毛驴拉车,方便了许多,以前可是人推人拽的。 乔树生今年种了四亩多麦子,第一天就割了一亩多。 累真的是累,天也热,麦穗麦粒和招娣组成的“后勤小队”任务也不轻。 三个小丫头,提着沉重的陶罐,抱着装满煎饼的篮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麦穗心思细,总是把水罐端得稳稳的;麦穗劲大,主要负责拎吃的;招娣则眼观六路,时不时提醒两个姨注意脚下的麦茬。 “结结,喝水喽!”麦穗亮开嗓子一喊,地里劳作的人便直起腰,捶捶后背,朝着树荫下走来。 乔树生腿脚不便,家里待不住,也坐在田边的树荫下面,看着家人忙碌,眼神里有欣慰,也有愧疚。 秦荷花变着法子做好吃的,蒸了鸡蛋羹,偶尔还能见着点油汪汪的瘦肉丁,都紧着干活出力的人吃。 第二天响午,吃了午饭,孩子们又咪了一小觉。 秦荷花可不得闲,去了麦场。 天热,麦子爱掉粒,她得把这些收拾起来,不然下了雨,就踩到泥里面去了。 “春她娘,春她娘!” “唉~” 秦荷花还没听出来是谁,就条件反射般答应了一声。 三大娘个子不高,身材走样,胸大屁股大,一头汗跑了过来,某个部位颤微微的。 “三嫂,咋了?这大日头下的,有事?” 秦荷花手里没停,用扫帚把散落的麦粒往一起归拢。 三大娘用袖子抹了把汗,凑近了,压低声音又一脸兴奋,“荷花,跟你说个事,俺娘家侄子来啦。” 秦荷花整理了一下被汗水浸湿的袖口,“三嫂,你侄子来了是好事啊,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她一时没转过弯来。 三大娘挤眉弄眼的,“荷花你是不是忘了?我说的娘家远房侄子,是和立春相看的那个。” 哎呀,秦荷花心里咯噔一下,真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段时间忙麦收,忙立冬上学的事,哪还有心思记这个? 她脸上露出难色,“三嫂,相亲这事不急,正忙着割麦子呢,天大的事也得等麦子进仓再说,实在顾不上。” 三大娘这也太没眼力劲了,这时候来说亲。 “不是,就看一眼能费多大的劲啊?那孩子人也来了,就在那边站着呢。”三大娘说着,朝麦场边上努努嘴。 秦荷花顺着三大娘说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见一个穿着半新不旧汗衫,身材结实的年轻后生站在树荫下,有些局促,目光倒是老实,没乱看。 她收回目光,手上动作没停,“三嫂,这是看一眼的事吗?别闹了,我忙着呢,今个下雨明个下雨,我要是不弄好,麦子淋了雨发了芽,一年白干。” 三嫂见她油盐不进,脸上有些挂不住,撂下一句“你可真轴”,扭身走了。 秦荷花没理会,继续埋头干活。她扫了五六斤混杂着石粒和泥土的麦子,装了一箢子,准备拿回去喂鸡。 心里却忍不住琢磨,那后生看着倒是挺实在,不像是油嘴滑舌的,相看相看也不是不行。 只是这当口……太急了点,没个轻重。 秦荷花摇摇头,把杂念甩开。 割麦子的人早下地了,小七小八还有招娣,她们是放羊组,走的要晚一些。 太阳正晒不但人没胃口,牲畜也一样,得凉爽了才肯好好吃草。 广播站的人下通知了,明天会有阵雨,今天割的麦子都要搬到场院去。 秦荷花心里更急了。 “她爹,你一个人能行吧?” 乔树生腿脚不方便,小便还是能自理的。 “能行,你去吧。” 日头偏西,威力却不减,人都要烤熟了。 乔家的麦地里,立冬、立春几个,正把割倒的麦子捆成捆,装上车。 小毛驴今天格外卖力,一趟趟往返于田地与场院之间,立下了汗驴功劳。 就在这时,三大娘领着个后生过来了。 那后生个子高高的,肩膀宽厚,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腿挽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 “春她娘!”三大娘嗓门亮,“看我带谁来了?这是我娘家侄子,叫铁柱。听说你家赶着抢收,非要过来搭把手不可!” 三大娘还暗暗朝秦荷花使眼色。 秦荷花没想到三大娘把人又带到了地里,确实是莽撞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铁柱已经朝她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目光与立春相撞,铁柱快速低下头,二话不说,走到堆好的麦捆前,一弯腰,双臂一用力,稳稳当当地抱起一大捆麦子,走向驴车。 他动作麻利,毫不惜力,仿佛天生就是干活的料。 立冬直起腰,用毛巾擦了把汗,看着这个闷声干活的不速之客,有些疑惑。 “娘,这人是谁啊?” “你三大娘娘家侄子。” 立冬更纳闷了,“娘家侄子应该帮她家干活,为什么帮咱家干活?” 跟立春还提过一嘴,跟立冬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秦荷花,“割麦子吧。” 铁柱的到来,确实帮了很大的忙。 他力气大,一趟搬的麦捆比女的多了。 有了他这个生力军,装车的速度明显快了。装好一车,他也不多话,主动走到驴车前头,掌握着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场院拉。 一趟,两趟……有了铁柱帮忙,麦子搬的很快。 秦荷花远远看着,铁柱确实如三大娘所说,不多言不多语,只是埋着头实实在在地干活,心里那点因为被冒昧打扰的不快,渐渐地释然了。 在这靠力气吃饭的年月,这样一个肯干、能干的年轻人,即便家底薄些,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第48章 相中了 太阳西沉时,今天割下的麦子终于全部运到了场院,堆起了几个麦垛。 铁柱身上沾满了麦芒和尘土,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疲惫,给人一种感觉很踏实。 秦荷花这次主动走了过去,语气真诚了许多,“铁柱,今天真是多亏你了,一会儿到家吃饭。” 铁柱搓着大手,有些局促,“婶子,不用了,我还要回去。” 立春在一旁收拾工具,悄悄抬眼看了看背对着她的身影,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这人真的可靠吗? 人家忙活了一下午,总不能啥表示也没有。 叫铁柱的那个人还没走,还在隔壁三大娘家,秦荷花包了十个连麸煎饼,又煮了两个鸡蛋,还有一小瓶大酱,打算让小满送过去。 “她爹,你没见那个小伙子吧?要不,你去见见?” 乔树生正忙着烧水,闻言问道:“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 “我看人不见得准,就是拿不定主意,才让你也去见见,要是对人满意,再打听打听也不迟。” 乔树生总觉得太快了点,立春离婚才多久啊? 他也怕立春多想,以为当爹娘的容不下她。 “我不去,你先问问立春吧,她要是不同意,咱去见了像怎么回事?” 秦荷花想想也对。 “那我去问问她。” 立春离了婚,离掉了半条命。 “娘,我听爹娘的。” “你的事,关键看你自己,你觉得人还行,咱就拉呱拉呱,也不急着嫁,总得过个一年半载的。” “要是没看上,咱就直接回了,不耽误人家。离婚时候我就说过,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们娘三个饿肚子,咱家养得起你们……你别有压力。” 立春很矛盾,一方面,她也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帮她一起拉扯孩子。 另一方面,又怕自己眼瞎心盲、识人不清,重蹈覆辙。 犹豫了一会,立春才做出了决定,“娘,好好打听打听再说吧,只要人品好,人勤快,不嫌弃我带着两个孩子,我没意见。” 乔树生拄着拐,假装去三大娘家串门,去见了那个商铁柱。 乔树生见了后,小满又送过去送了一包东西,“俺娘让送的,哥给俺家帮忙,连口水都没喝呢。” 三大娘赶紧说了一套场面话,话还没有说完,小满就跑了。 三大娘问商铁柱,“柱子,立春也见了,觉得怎么样?” 铁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敢看,就打了几个照面,人挺瘦的,也显老。” 三大娘瞪了他一眼,“柱子,你意思没看上人家?” “不是,我是啥条件,只有人家挑我,什么时候我这么出息了,还敢挑人家?她原先过的不好吧?” “她原先的公公婆婆混出了名,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立春过日子是把好手,就是嫁去那家人家,一天好日子没过。你要是没意见,我隔天去问问立春爹娘的意见。” “我没意见。” —— 乔树生对商铁柱还算满意。 “话少,人很实在,长的一般,反正男人又不靠脸吃饭。” 既然没意见,等麦子收了,秦荷花打算好好打听打听。 麦子总共收了四天,等收回来人困马乏,小毛驴也出了大力了,嫩草都不香了。 轮到脱粒机,又把麦子打了。 今年土壤墒情好,又用了塘泥鸡粪和化肥,长势很好,算是收成了。 秦荷花喜不自禁,“今年能打一千五百斤麦子吧?” 乔树生打量了一下袋子,心中有数,“还要多点,晒干了能有一千六七百斤吧。” 大包干就是好,在生产队那会,乔家没有劳力挣不上工分,就分不到多少粮食,不穷才怪。 老天像是会掐指一算一样,麦子晒干了,颗粒归仓了,下了好大一场雨。 还下了两天。 得亏前段时间攒了一些干青草,不然小毛驴该挨饿了。 雨过天晴,泥土喝饱了水,变得松软湿润。 太阳正好,正是抢种的好时机。 西湖那块涝地成了眼下的难题。 秦荷花和乔树生正对着那五分八厘地发愁,种玉米吧,十有八九又得涝死;不种吧,地空着心里又舍不得。 这时,麦穗在一旁插了句嘴,“爹,娘,那块地老是淹水,为啥不试试种稻子?稻子不怕水,大米还好吃。” 一句话点醒了乔树生。 “对啊,咱光想着种旱粮,咋就没想到改种水稻呢?小七这丫头说的在理。” 秦荷花还有些犹豫,“可咱这儿祖祖辈辈都是种麦子、玉米,谁会摆弄稻子啊?” “不会就,”乔树生难得这么果断,“东村老王媳妇不是南方人吗?我去讨教讨教,总比年年种玉米白忙活强。” 说干就干。 乔树生第二天就拄着拐去了东村,回来时脸上带着笑,“问清楚了,老王媳妇把种稻子的要领都跟我说了。秧苗他那边能匀给我们一些,就是得赶紧整地。” 于是,乔家又忙碌起来了。 要把旱地改成水田,得先把地整平,打好田埂,好蓄水。 这可是个力气活,立冬和立春自然成了主力。 铁柱自从麦收后,往乔家跑得勤了些。 有时是帮着修补农具,有时是送些时令蔬菜。 这次听说乔家要改水田,三大娘赶紧托人捎信,商铁柱二话不说,扛着铁锹就来了。 整地这天,铁柱和立春立冬光着脚踩在泥水里,一锹一锹地挖土筑埂。泥水溅得满身都是。 寒露和小雪给他们送水,立春看见铁柱满头大汗的样子,默默地把水碗递过去时,顺手把自己的毛巾也塞给了他。 铁柱接过毛巾,愣了一下,黑红的脸上看不出是不是红了,只低声道了谢,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 秦荷花和乔树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交换了个眼神,都没说话。 地整好后,放水、插秧,又是一番辛苦。铁柱干农活确实是一把好手,插起秧来又快又整齐,连乔树生都暗自点头。 忙完西湖地的秧苗,其他作物的播种也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玉米、谷子、黄豆、麦茬花生……全家人起早贪黑,总算在时节内把所有的地都种上了。 秦荷花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转头对乔树生说:“等这茬稻子收了,要是收成好,立春和铁柱的事……我看就能定下来了。” 乔树生点了点头:“是个踏实过日子的,就是不知道立春心里怎么想。” “我瞅着立春也愿意。”秦荷花压低声音,“前两天我还看见她给铁柱补了件衣裳呢,哈哈……” 第49章 又发财了 夏种结束,家里又开始摊煎饼,用新麦子摊。 这次也不用和别人合伙,乔家的几个姑娘轮流就干了。 立冬立春还有麦穗一起去的县城,为什么让麦穗去,因为那俩个不是社恐也强不到哪里去。 最重要的麦穗认识饭店老板,好说话。 去的人多,麦穗带了十株花,反正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还是借了老板家的桌子,麦穗送了一包三斤的煎饼。 “小姑娘,你家大人来了吗?” “来了,窝大结和三结。” 老板真有事要谈。 在这边卖了两次,也有了一定的客户,离上一次都过去十多天了,就有人找。 老板的意思,他拿个二十斤,放在店里试试。 这地可是以煎饼为主,店里一直备着,老板想尝试换种口味。 他不贪恋卖煎饼的三瓜俩枣,是为了留住顾客。 卖给老板省时省力,麦穗和两个姐姐商议过后就答应了。 麦穗猜,老板不会要这一次,以后还会要且数量会增加,那第一次定价就不能太低。 按照每斤三毛七卖给老板二十斤。 总共带了六十多斤,这么一来就去了1/3,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 立冬就去给裴奶奶送煎饼。 裴铮是裴奶奶的孙子,高考那天又帮过她,立冬打算买件物品当谢礼。 点心之类的俗了,手套围裙之类怕让人误会,立冬就去买了一只英雄牌钢笔。 裴书记夫妇都在上班,家里只有裴奶奶一个人。 见立冬来了,热情地打招呼,“立冬,快来,快进来坐。” 立冬把五斤煎饼放在桌子上,还带了一包麦仁。 “今年的新麦子,我娘让我带点给您尝尝。” 裴奶奶也是从艰苦时代走过来的,对这些粗粮一点不排斥,反而很喜欢。 “替我谢谢你娘,真香,我明天早上用它熬糊糊。” “奶奶,你再放点别的豆,再放点青菜。” “嗯嗯,听你的。” 立冬从口袋里拿出那只笔,“这支笔是送给裴铮同志的,感谢他那天帮了我。” 裴奶奶来了兴致,“他帮你什么了?还用得着你买这么贵的东西?他是警察,帮助群众是应该的。” “是……” 立冬就把那天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唉呀,好悬啊,那你提前交卷,是不是影响成绩啊?”裴奶奶关心地问。 “化学还有最后一道题没做,前面的题没检查,光这一门失分就在十分往上。不过也多亏了裴铮同志,要不是他的药,后面的科目我也不能考,大学就没指望了。” 裴奶奶笑了,“这么说那小子做了一件好事,钢笔我就替他收下了。” 立冬还要去卖煎饼,坐了一小会就要走。 “麦穗也来啦?”裴奶奶问。 “嗯,她小嘴叭叭的,比我和姐姐还会吆喝。” “我有件事刚想跟你们说,我外甥搞绿化的,他喜欢月季苗。你们在哪地方出摊?我跟他说,让他过去看看。” 立冬就说了地址。 立冬去市场买了点猪下水和猪骨头,娘说了,一个麦季都瘦了,吃点好的补补。 等立冬回去煎饼摊子,一眼就看见麦穗站在小板凳上,小手比划着,正跟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中年男人说话。 那男人穿着半旧的中山装,裤脚还沾着点泥星子,正弯腰仔细看着麦穗摆在地上的几棵月季样本盆。 “叔叔你看,这棵是粉的,这棵是大红的,都是两年苗,好养活。” 麦穗声音清脆,小脸上满是认真,俨然一副小掌柜的模样。 立冬快步走过去,叫了一声:“小七。” 麦穗一见她,眼睛亮晶晶的,赶紧介绍。 “三结,你回来啦!这是苏黍黍,就是裴奶奶的外甥。” 苏同志直起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听我大姨说了,就找过来了。你们这月季苗,品相确实不错,根系也饱满,花的颜色也多,看来是费了心思养的。” 立冬指了指麦穗,“苏同志您过奖了,都是我妹妹捣鼓的,您需要多少?” 苏同志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翻看着说:“我们单位今年绿化任务重,主要是想栽一批月季,点缀一下路边和小区花坛。我这一趟,至少也需要两千棵。” “两千棵?”立冬和麦穗同时问了出来,这对她们来说,可是笔大买卖。 麦穗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掰着手指头算,“两千……咱们现在把所有大的小的凑一起,也才……才六百来棵呀。” 立冬稳了稳心神,脸上带着歉意,老老实实说道:“苏同志,不瞒您说,我们家现在能挪出来的、够规格的苗,满打满算就只有六百棵左右。一下子两千棵,我们实在拿不出来,怕耽误了您的事。” 苏同志确实看中了月季苗,一年四季开花,花期在二百天,这样的品种难找。 “六百棵……是有点少,不过,苗好是关键。” 他沉吟了一下,用商量的口气说:“你看这样行不行?这六百棵,我先定下,按市价,五分钱一棵,你们看合适不?等过几天我去拉。” 立冬心里快速盘算,五分一棵,六百棵就是三十块钱,这几乎抵得上她们卖好几回煎饼的收入了。 立冬刚想答应,麦穗拦住了她。 “苏黍黍,别人卖五分,窝卖一毛。这花一年四季开,别人卖的差远了。” 苏同志还以为小孩子好糊弄,没想到精明的很。 别人卖的品种单一,只在春秋两季开花,也开不出大重瓣。 “好,那就一毛,咱这么说定了。”苏同志合上本子,“那剩下的苗子,你们明年春天能供上吗?要是行,咱们可以提前定下来,开春后我再要三千棵。” 苏同志在园林局任期,竞争很激烈,他要是往上走一走,必须让领导眼前一亮。 三千棵,这是一个更大的诱惑。 “能!苏同志,您放心,开了春,我们一定给您备足三千棵好苗。”立冬得到麦穗的暗示,一口答应。 “好,我就喜欢跟你们这样爽快实在的人打交道。”苏同志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互相交换了地址,“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苗准备好了就捎个信儿。对了,定金我先付你们十块,剩下的拉货时结清。” 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了十块钱。 送走了苏同志,麦穗一把抱住立冬的腰,兴奋地跳了起来:“结!六十块,还有明年的三千棵,咱们家要发财啦!” 麦穗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回去得赶紧跟爹娘商量,要把后院的空地都利用起来,还得再去山里找些好的野生桩来嫁接……这个夏天,家里有得忙了。 第50章 娶了个小寡妇 今天煎饼和花都赚钱了,算是满载而归。 车上,麦穗就跟立冬撒娇,“结,窝想吃爆炒猪心。” “行,娘最宠你了,你不会直接跟娘说啊?” 不过,小七确实精灵古怪,宠也正常。 立冬还给小七买了爆米花,塞了一嘴满满当当。 公共汽车只能到达镇上,还有六里路只能靠自己的11路,但麦穗今天走路太多了,小身板扛不住。 是立春立冬轮流背她回来的。 经过周家门外,看见他家贴了新对联,还有孩子在转悠。 麦穗好奇,多看了两眼,上联:喜结良缘同地久 下联:百年佳偶共天长 横批:永结同心 周叙前些天刚离婚,合着,这又结婚了? 立冬呸了一口,“陈世美。” 立春碰了她一下,“小点声,跟咱没关系,管人家干什么?” 麦穗担心的是周双双,这个傻子站错了队,跟错了人,以后怕是有她受的。 快到家门口了,麦穗从三姐背上爬下来,跑的飞快,进了家门。 “娘,娘!” 秦荷花赶紧探出个脑袋,“娘在家呢,小七回来啦。” 麦穗搂着娘,贴贴,亲亲。 她后世缺爱,这一世有了一个对她好的娘,麦穗很珍惜。 “哎哟,小丫头,这是咋的了?” “没事,想娘啦。” 秦荷花拍了拍麦穗屁股,“娘也想小七,好啦,先去玩。” 麦穗麦粒这对双胞胎,素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这分开大半天,自然也是拥抱+亲亲。 都是麦粒主动,麦穗没这么……幼稚。 “小八,给你们买的爆火花,拿着去分了。” 家里还有好几个孩子。 立冬把钱上交。 “娘,小七又立功了,卖了六百棵月季苗,明年春还要三千棵。” 秦荷花停下手里的活,“咱家哪有那么多?” “就是啊,还得给小七腾地。” 地里也不是不行,但怕人祸祸。 麦穗挤进秦荷花的怀里,她有自己的主意,“娘,用奶奶家的院子。” 乔奶奶家只有两间房,地基是三大间的地基,院子也很长。 “不行不行,你奶种着菜园子,她肯定不干,你奶可厉害了。” 她们这一辈人,十有八九怕婆婆。 麦穗指了指乔树生,“让爹去说。” 秦荷花戳戳麦穗额头,笑着说:“你是真知道一物降一物啊,那也得你爹愿意去说。” 乔树生都不等麦穗开口,主动说道:“我去说,你奶奶还能不支持咱挣钱?就怕大哥大嫂有意见。” “好办,立冬买了好几根猪骨头,你带上两根去跟嫂子说,咱娘吃菜去咱菜园子薅。” 给了哥哥嫂子,老娘也要给。 可把麦粒心疼坏了,还剩一根了,这么多人,她喝汤都轮不上。 立冬胳膊夹着她,摸摸她的脸,哄她,“好了,下次三姐去,一定多买。” 孩子好哄的,半块糖的事。 立春去把猪下水清洗了,晚上准备炒猪心。 又在小锅灶上煮了那根猪骨头。 “娘,姓周的结婚了?我看看他家贴着新对联。”立冬问道。 “嗯。” “娶的新媳妇哪庄的?是老的还是年轻的?不会又小十几岁吧?” 秦荷花,“你一个姑娘家家的,问这些干什么?” “怕什么的?我又不是小孩,学不坏。” 秦荷花这才小声说:“就是咱庄上的,王怀落媳妇,那个寡妇。” 小寡妇才三十出头,要比周叙小十岁,还带着一个十岁男孩子。 直到今天大家伙才知道,周叙就是为了这么个人和陈晓艳离婚的。 乔树生拿起拐,去大哥家,也去老娘家。 麦穗打算细致考察小院子,再好好规划一下,她帮着提两份猪骨头。 “爹,我扶你。” 这点个头根本不起作用,乔树生还是笑着说:“小七中大用了,还真是小棉袄。” 麦穗嘿嘿笑了两声。 还是那句话,华国就是不缺人,农村就是不缺孩子。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人多了,什么人都有。 孩子多了,什么破孩子都有。 乔树生在前面走,就有孩子在后面学,还学的奇奇怪怪的,让麦穗很不爽。 “滚开,不会走路就让你妈教教你。” 麦穗声音不大,眼睛此刻瞪得溜圆,像只被惹恼了小野兽,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个捣蛋的孩子。 “怎么了?大路朝天,你们能走的,我们就不能走吗?” 乔树生停下脚步,用拐杖轻轻点了点地,“谁家娃娃这么没规矩?我好歹教过快20年的书,教过你们的哥哥姐姐,甚至教过你们的爹。再学,我就上你家灶房门口坐着去,让你爹娘也看看。” 几个混小子顿时傻眼了。 他一个大人,自然不会真跟孩子计较,但这半开玩笑的威胁很有效,村里的孩子皮实,但都怕被告到爹娘跟前。 几个孩子互相瞅了瞅,一哄而散。 麦穗余怒未消,小胸脯还气得一起一伏的。 乔树生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她的头,“跟他们置啥气,爹这腿是意外,又没偷没抢不丢人。走,办正事要紧。” 父女俩先到了乔奶奶家。 果然如秦荷花所料,乔奶奶一听要征用她的菜园子,手里的笤帚疙瘩就扬了起来,“你个败家玩意儿!好好的菜给我拔了?那是我一瓢水一瓢粪浇出来的,你想都别想!” 乔树生赶紧把两根油纸包好的猪骨头递上去,陪着笑脸,“娘,您别急,听我说完嘛。不是白用,卖了花苗,分您一份钱。再说了,以后您吃菜,直接上我家园子里薅,管够!您这岁数了,也该歇歇,享享福了。” 麦穗也挤到奶奶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奶奶,种花能挣钱,比种菜挣钱。等挣了钱,给奶奶买新衣裳,买软和的糕点吃。” 裴奶奶看着儿子手里的骨头,又看看小孙女期盼的眼神,扬起的笤帚慢慢放了下来。 她嘴上还强硬着:“哼,就你们爷俩会算计我!” 但语气已经软了。 乔树生趁热打铁,又提着另一份骨头去了大哥乔树山家。 大哥是个闷葫芦,蹲在门口抽旱烟,没说话。 叶秀莲看着那两根油汪汪的猪骨头,满脸堆笑,“哎呦,二弟你这太客气了,娘那边你们商量好就成,我们没意见。就是娘年纪大了,你们多照应着点就行。” “大哥大嫂放心吧,应该的。” 叶秀莲知道麦穗卖花,她小声问:“卖花真挣钱啊?挣了多少?” 儿有女有不如自己有,老婆汉子还隔一只手,麦穗不能说实话,把价格压缩了一多半。 “那也不少了,人要知足。” 从大伯家出来,事情算是成了一半。 回家的路上,暮色四合,炊烟袅袅。 麦穗扶着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那小院子的布局:哪里搭苗床,哪里放工具,哪里需要加固防止小孩和鸡鸭进去祸祸…… 第51章 落榜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收拾奶奶家的菜园子费了好几天工夫,拔菜的时候把奶奶心疼坏了,一个劲的骂乔树生是败家子。 麦穗又育了近五千棵月季苗,育苗成活率保持在92%,够用。 很快,到了公布高考的成绩的这天了。 立冬赶的第一班车,为的是早一点到县里。 即便是第一班车,到了县里也八点多了。 县一中的围墙外早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有翘首以盼的考生,更有神色紧张的家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焦灼的期待,这可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日子。 “立冬!”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带着熟稔。 立冬回头,是王晓红。 还不等她说话,王晓红已经亲热地挽上了她的胳膊,语气娇嗔,“我姐说她替我看分数,那哪行啊?我得第一时间知道,是死是活也得来个痛快的,不然真是坐卧不宁。” 王晓红以往成绩处在危险地带。 立冬轻轻抽了抽胳膊,没抽动,便也由她去了,只是嘴上淡淡应着:“嗯,我也是。” “也不知道考得怎么样。”王晓红自顾自地说着,目光在立冬脸上扫了一圈,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立冬,你肯定考得不差,都不用担心。哪像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了立冬心上。 她终于侧过头,认真地看了王晓红一眼。对方脸上是真切的担忧,看不出任何破绽。 她难道真的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我考得也不好。”立冬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眼神却定定地落在王晓红脸上,捕捉着她每一帧表情,“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肚子疼得厉害,第一场差点没撑住,提前交卷了。” 她特意强调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个字。 话音刚落,立冬感觉到,挽着她胳膊的那只手,僵了一下。 王晓红的笑容有瞬间的凝固,虽然很快又漾开,但那片刻的不自然没能逃过立冬的眼睛。 “啊?怎么会这样?太可惜了!是不是吃坏东西了?考试前最怕这个了……” 她的话语带着关切,可那关切显得有点假,有点急,像是急于掩盖什么。 立冬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之前那点怀疑,此刻理顺的乱麻,渐渐清晰起来。 那杯麦乳精……那天王晓红异常热情,非要她喝下去的麦乳精…… 当然,这是立冬的猜测,没有证据。 就在这时,学校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人群像潮水般向前涌去。 “放榜了!放榜了!”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立冬深吸一口气,挣脱了王晓红的手,被人流裹挟着向前。 一整面墙上,张贴着一张张红纸黑字,上面是过线考生的名字。 分数是从高到低排列。 立冬目光像梳子一样,从第一张红榜的最顶端开始,一个个名字仔细地梳过去。 她的心跳得很快,手心里全是冷汗,紧张的。 第一张看完,没有。 她抿了抿唇,告诉自己,可能是排在后面。 因为提前交卷的事,成绩也许不如预期那么拔尖,但上线绝对没问题。 她挤到第二张榜前,目光扫视的速度更快了些,带着一丝焦躁不安。 第二张看完,依然没有自己的名字。 立冬心底那点侥幸开始动摇,一种冰凉的东西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 她落榜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就算化学那场因为肚子疼受了影响,其他科目她发挥得很稳定,怎么可能连最低的分数线都够不上? 她不相信自己会落榜。 立冬几乎是蛮横地挤开身边的人,扑到第三张、第四张榜前……直到把所有红纸上的每一个名字都确认了一遍。 没有。 乔立冬。 这三个字,仿佛从未存在过。 立冬以为自己看漏掉了,又挤到第一张重新看了一遍,还是没有。 立冬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还固执地盯着那片刺眼的红,好像多看几眼,自己的名字就能凭空浮现出来一样。 “立冬……”王晓红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一种夸张的惋惜和同情,“怎么会没有呢?太可惜了……你是不是忘写名字了?或者……唉,那天你要是不提前交卷,好好检查一下就好了……” 这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立冬最痛、最怀疑的地方。 立冬猛地转过头,看向王晓红。 “闭嘴可以吗?那天早晨你为什么非要我喝麦乳精?你藏着什么样的心思啊?” 王晓红委屈极了,“立冬,你怀疑我?你家庭条件不好,我们是朋友,我才给你冲了一杯奶粉。早知道你这么不领情,我就是倒了也不给你喝,白眼狼说的就是你吧?” “嗯,是我白眼狼,还是你丧良心,老天看着呢。” 立冬不死心,挤出熙攘的人群,胸腔里堵着一团又冷又硬的东西,她犹豫了片刻,直奔教职工家属院。 单老师的爱人开的门,见到她,有些意外,“乔立冬?你单老师还在办公室忙成绩的事,没回来呢。” 她端详着立冬的脸色,眉头关切地蹙起,“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立冬的声音有些发涩。 “那是……成绩不理想?”师母的声音更柔和了。 这一句温和的关怀,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立冬强撑的镇定。 委屈、不甘和巨大的困惑汹涌而上,她怕一开口就会失态,只能匆匆说道:“师母,我去找单老师。” 办公室里还有几位老师在低声议论,气氛凝重。 花白头发的单老师独自坐在角落,戴着老花镜,正看着一叠表格。 “单老师。”立冬走到桌前。 单老师抬起头,看到她,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晌,才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他揉了揉眉心,“去看过成绩了?” “看过了。”立冬紧紧盯着老师,想从他脸上找出答案,“老师,我到底考了多少分?我的卷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单老师将一份成绩汇总表推到她面前,手指点在“乔立冬”三个字后面——368分。 这个数字像一块冰,让立冬浑身发冷。 这比她最差的预估,还低了一百多分! 绝无可能! “立冬啊,”单老师的语气带着痛惜和不解,“你跟老师说实话,考试的时候到底怎么回事?光是提前交卷,也不至于……你是不是太紧张,忘了写名字?或者卷面特别潦草,被严重扣分了?”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第52章 她承受了最大的恶意 立冬斩钉截铁地否认,“没有。老师,我拿到试卷,第一时间就是写名字,检查准考证号,这个习惯从没变过。” “还有,我平时的卷面您也清楚,就算时间再紧,我也尽可能保持整洁。在高考这么重要的关头,我怎么可能反而潦草了?没有这种可能。” “那能是怎么回事?这样吧,我再帮着打听打听,成绩是不是搞错了。” 立冬在一中都是挂的上号的,这次的成绩确实让人意外,任谁都想不到。 “谢谢单老师,那我先回去了。” 单老师把立冬送到外面,安慰道:“不要多想,就算是真没考上,我支持你再复读一年,以后还会进大学。” 现在,什么样的安慰话,立冬都听不进去。 她从自信满满到摔倒在地……这境遇差别也太大了,很难接受。 红榜那边,人差不多都散了。 立冬走出校门,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反正她不想这么早回家。 突然,两个人影出现在立冬的视线之内,只是个背影,又离的远,可从着装来看,应该是王晓红。 立冬追了上去,只见王晓红钻进一辆轿车,很快就看不见了。 这辆轿车这么眼熟。 太阳正晒,立冬想到了一种可能,气愤与背刺直冲脑袋,她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乔家人也是心事重重。 主要是紧张,没有一个敢说十拿九稳,万一是那个不稳呢? 立冬又一直不回来。 乔树生两口子干活都没精神。 麦穗宽他们的心,“爹,娘,三结一定能考上。” “你说了不算。刚才的话在家说说就算了,在外面可不许这么说。” “嗯嗯。” 麦穗不会乱说,可不代表别人不会,秦荷花叮嘱完,麦穗私底下加了点恐吓又叮嘱了一遍。 照理讲,三姐要是考上了,应该第一时间带回来好消息,可直到下午了,还是没有回来。 不能不让人多想了。 三大娘过来了好几次,一问一个不知道,二问还是不知道。 “还想着铁柱有个上大学的小姨子呢……对了,荷花,铁柱和立春的事什么时候办啊?” 秦荷花正烦着呢。 “三嫂,你说这事不挑时间的吗?我现在顾不上,没心情。” 三大娘坐的再近一点,“要是现在定下来了,铁柱可就是立冬的姐夫了,说出去多有面子啊。” 立春就在隔间呢。 她不傻,越听越不对劲,商铁柱娶她不是想和她好好过日子,是为了有个大学生小姨子,以后能借力? 原来,商铁柱看中的不是她,是她那个即将上大学的妹妹立冬带来的潜在风光。 她乔立春,只是一个桥梁,一个附属品。 这让她感到一阵恶心和屈辱。 立春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三大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门亲事,我不能答应。” “立春!”秦荷花惊愕地阻止道。商铁柱这孩子挺好的,立春也很满意,她没想到女儿会突然拒绝。 三大娘也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立春,你这是……为啥呀?铁柱他……” “不为啥。”立春打断她,语气平静,“就是我刚才在里头想的,我家穷、我负担重,就不耽误铁柱了。” “您也不用再劝了,回去告诉商铁柱,让他另寻好人家的姑娘吧,我高攀不起。” 这话说得客气,意思却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三大娘张了张嘴,看着立春那副油盐不进、心意已决的样子,知道再说什么都是自讨没趣,只好讪讪地站起身,“行……行吧,你这话,我带到了。” 她灰溜溜地走了。 屋里只剩下立春和秦荷花。 秦荷花又急又气,“立春,你糊涂啊,铁柱人是穷点,可为人踏实。你是什么条件,自个清楚,咱奔不上高的……” “娘,三大娘的话你不是听见了?人家不是为了我,是为了立冬考上大学以后能帮衬人家。以后立冬要是帮不上,人家借不上光,我和孩子就会被人赶出来,我何必带着孩子去跳火坑呢?” 秦荷花太了解三大娘了,“你三大娘一天天的就知道胡咧咧,她说的不一定是铁柱的意思,你可别冤枉了老实人。” 立春哪有心情想这个? “娘,先顾老三吧,咋还没回来呢?” 此时的立冬,还在医院,晕倒近半个小时才醒过来。 立冬恍惚了一下,手上还打着点滴,她手上没有钱,可打不起这玩意。 立冬拔了针头,穿上鞋子就要走,一阵眩晕袭来,她又跌回了病床上。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怎么把针拔了?你想多扎几针啊?” 小护士挺可爱,哪怕是批评,也软软糯糯的。 “我这是怎么了?” “你是低血糖,很严重的低血糖,你是几天没吃饭了?” “从早上就没吃……” 小护士重新扎针,立冬拒绝。 “你都交了钱了,不扎也是浪费,还是说你很有钱呀?” 这么一想也对。 小护士拉着立冬的手找血管,“我还是实习护士,手法不熟练,你多担待点。” 立冬没想到,她成了小白鼠。 手上一疼,小护士已经贴上胶带,调整了一下输液速度。 “骗你的,你还真信?我转正两年了,属于手法好的那一批。” 小护士还挺有意思的。 “护士,谁送我来的?我得感谢人家。”立冬问道。 “是一名公安同志,把你送过来就走了,没留下名字。” 立冬支支吾吾地问道:“我得花多少钱啊?我今天没带,能不能先欠着,我回家取了再送过来……请放心,我是一中学生,不会赖账的。” 小护士笑了,“别紧张,那位公安同志把药费付了,我还以为是你熟人,合着你也不认识?” 立冬愣住了。 一位陌生的公安同志,不仅救了她,还为她付了医药费?一股暖流混着窘迫涌上心头。 她最怕欠人情,尤其是陌生人的,这比欠债更让她不安。 “我……我真不认识。”立冬喃喃道,心里沉甸甸的,“护士,您知道是哪位同志吗?或者在哪个派出所?我得把钱还给他,还得谢谢人家。” 小护士一边整理着输液架,一边宽慰她,“他只说是执行任务路过学校附近,具体没讲,你别想那么多,先把身体养好。你看,好心人还是很多的,对吧?” 立冬抿着嘴没说话。 好心人是多,可算计她、把她逼到这一步的人,不也存在吗? 这个世界的冷暖,在这短短一天里,她尝了个遍。 第53章 亲情的温暖 液体一点点滴入血管,带来些许力气,也让立冬的脑子越发清醒。 高考失利的绝望感,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冲淡了些,但前途的迷茫依旧笼罩着她。 回家?怎么回?怎么面对母亲和姐姐妹妹期待的目光?怎么解释这惨不忍睹的成绩? 复读?家里的经济条件……一个个问题像巨石压在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好了,你安心躺着,这瓶大概还要一个多小时。有事按铃。”小护士的声音把立冬从纷乱的思绪里拉回。 “谢谢你。”立冬低声道谢。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安静下来。 立冬看着窗外,思绪纷纷扰扰。 家还是要回的,再不回去家里该火烧房了。 麦穗麦粒都去了村口N次了。 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半躺在田埂上。 麦穗叼着一棵狗尾草,麦粒有样学样,又想与姐姐不同,叼着一个麦管。 “三结丢了?” 麦穗看了她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麦粒嘟嘟囔囔的,“七结,你好凶啊,咱俩可是双胞胎。” “你再不聪明点,我都不想跟你双胞胎了。” “嘻嘻,七结,你说了不算。” 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麦穗拍了拍麦粒,“小八,快看看是不是三结?” “是。” 两个丫头跳下田埂,就向着立冬跑去。 “三结!三结!” 立冬弯着腰接下她两个。 “你俩怎么跑这么远?” 麦粒呵呵傻笑,“等三结。” 立冬一手拉着一个,“走吧,出来时有没有跟娘说?” 麦穗紧了紧立冬的手,“娘知道。” 秦荷花干活都心不在焉的。 “娘,三结回来了!” “你吓死我了,怎么才……” 秦荷花的话还说完,就让立冬抱住了。 立冬把脸深深埋在母亲粗糙的衣襟里,声音闷闷的,“娘,我……我考砸了。” 这五个字,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秦荷花举着沾满泥土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 满满的担忧和责备,都被女儿这句话砸得粉碎,只剩下心口一阵尖锐的疼。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 大女儿立春的婚事让她烦心,但三女儿立冬的高考,才是这个家真正压在心头最大的石头。 指望着她鲤鱼跳龙门,指望她跳出农门,指望她改变自己的命运呢,指望她狠狠地打脸说她们绝户的人…… 怎么就…… 麦穗和麦粒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眨巴着大眼睛,看看三姐,又看看娘,不敢再嬉闹了。 秦荷花慢慢放下手,轻轻拍着立冬的背,一下,又一下。 “考砸了就考砸了吧。”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人回来就好,早上就没见你吃饭,饿了吧?娘去给你烙饼,卧个鸡蛋。” 没有追问,没有责备,没有想象中的怒吼。 母亲这种沉默的接受,比任何责骂都让立冬难受。她宁愿母亲骂她一顿,打她几下,也好过于现在这样…… 连希望都一同破灭了的平静。 “娘……”立冬抬起头,眼圈通红,还想说什么。 秦荷花却已经转过身,用手背快速抹了一下眼角,走向灶台。 “麦穗,去抱点柴火。麦粒,舀碗水给你三姐喝。” 秦荷花开始忙碌起来,她想冷静一下,也给立冬一个整理情绪的空间。 立春这时也从外面急匆匆回来了,看到立冬,明显松了口气。 等看到立冬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她心里咯噔一下。 她走到立冬身边,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一整天跑哪儿去了?娘都担心坏了。” 立冬垂下眼睫,重复着那句苍白的话:“姐,我考砸了。” 立春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着妹妹,自己婚事的烦恼在这一刻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立春握住立冬冰凉的手,用力攥了攥,“没事,天塌不下来,先吃饭。” 小小的灶房里,烟雾缭绕。 麦穗乖巧地烧着火,麦粒捧着水碗眼巴巴地看着立冬。秦荷花沉默地烙着饼,饼在热油里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春她娘,你进来一下。”乔树生在里屋里喊了。 立春接过来铲子,替她,“娘,你去吧。” 秦荷花坐在炕沿上,解下围裙抽了抽身上。 “找我啥事?” “我都听见了,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秦荷花的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小声说:“老三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你别怪她,是她不想考好的吗?你难受我难受,都不如她最难受。咱是她爹她娘,咱应该护着她安慰她……她要是想不开做傻事,你不后悔啊?” 秦荷花紧张地抓着男人的胳膊,“她敢!” “这不是她敢不敢,是她想不想,你们对她好点,小七机灵,让小七小八跟着立冬,别让她干傻事。” “她两个姐姐都没上大学,咱村子里没有一个人上大学,人家不活了吗?老三要是想复读,咱还继续供;她要是不想,看看能不能托人找份好工作……全看她自己。” 秦荷花赶紧检讨了自己的态度。 “立冬,困的话,吃了饭就去睡一觉。” “不还得割羊草吗?”立冬问,她考砸了,不能越有功劳了。 “我去割,也牵着毛驴,让小雪放羊。”立春接话。 小雪去灌水,“不带水,渴死我了。” 立冬身子还虚着,吃了饭真去睡了。 秦荷花悄悄的把麦穗麦粒叫到跟前,“不用你俩干活,就在门口坐着,不许吵着你三姐,听见了吗?” 麦粒问:“为什么?” 麦穗一拉麦粒,“哪有为什么?快走。” 姐妹俩就坐在门外的蒲团上,麦穗看姐姐的书,麦粒就看小人书。 “七结,你看懂了吗?” “看你的小人书吧,不许说话。” 麦粒乖巧地应了一声,“噢。” 裴铮下班后就去了医院,得知送过来的人已经出院了。 小护士很热情,有问必答。 “她身体没什么问题吧?” “低血糖,加精神压力过大,口袋里备着糖块就好了,关键时刻能救急。” “你们跟她说过了吗?” “说过了。” 裴铮今天带了人去维持现场秩序了,恰好看见有人晕倒了,这个人他还认识。 将人送到医院后,又垫付了医药费,裴铮才离开。 小护士犹豫了一下问道:“同志,可以问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派出所工作吗?” 裴铮打量着她,“……” “你别误会,是你送过来的那个人让我问的,要还药费,还要当面谢谢你。” 第54章 准备复读 其实护士是有自己小私心的,裴铮长的一表人才,工作又好,她……还没对象呢。 “不用了,我认识她。” 小护士都愣住了,不是说不认识吗?这演的哪一出啊? 饭后,裴奶奶又拿出照片让裴铮看。 裴铮也十分配合,“奶奶,这又是从哪里找来的照片?” “我老姐们给的,这是你杨奶奶家的孙女,在港务局工作;另一个是孙奶奶的远房侄孙女,在镇政府工作。两个姑娘长的都不差。” 裴书记手拿着报纸,打趣,“操心的奶奶,你就别操心小铮的婚事了,先立业再成家不是不行。”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参加工作就结婚了,那时候怎么不对自己说这句话?” 裴书记讪笑,老妈一点面子也不留。 裴小玲插话,“我觉得那个在镇政府工作的好,以后也是走仕途的,和哥哥般配。她爸是税务局领导。” 裴铮看了几眼就放下了,他这个人对外貌没有太大的追求,顺眼就行。 “咱家这是要献祭我联姻吗?” 裴书记刚喝了一口水,闻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你,你说的什么话?” 裴奶奶一听这话,也不乐意了,轻轻拍了一下孙子的胳膊,“什么献祭不献祭的?多难听,奶奶是那种老封建吗?我是看人家姑娘确实不错,工作、长相都拿得出手,才让你看看的。你也不小了,都二十四了。” 裴小玲在一旁煽风点火,“哥,你就是眼光太高!那个在镇政府的姐姐多好啊,家里条件也好,以后还能帮你。” 裴铮语气依旧平淡,“跟我般配的不是她爸的工作,是她这个人。见都没见过,怎么就知道般配?” 他站起身,把擦脸的卫生纸扔进垃圾桶,语气带着点调侃,却也认真,“我的婚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们就别搞‘拉郎配’了。尤其是你,裴小玲,少掺和。” 说完,他转身就往自己房间走。 “哎,你这孩子,那你说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裴奶奶冲着孙子的背影追问。 裴铮在房门口顿住脚步,回过头,对着奶奶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找个……顺眼的,不容易晕倒的。” “啊?”裴奶奶和裴小玲都愣住了,这算什么标准? 裴书记却放下报纸,若有所思地看了儿子一眼。知子莫若父,他感觉儿子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妈,我看你就别催了,这小子挺反感咱给他找对象的。” 裴奶奶怼儿子,“你以为我愿意自找麻烦?他但凡像你这样早结婚,用得着我催吗?” 裴书记挠了挠后脑勺,“那我早结婚是好还是不好?” “不管你早结婚晚结婚,我对你都不满意。” 娶回来那么一个女人。 裴奶奶也起身走了。 裴书记自然自语,“我说错了?” 赵瑞雪从房间里走出来,在沙发上坐下,嘴角撇了撇,“她是对你娶了我不满意,给她生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还是不满意。” 裴书记,“别瞎说,这都哪跟哪啊?” 赵瑞雪泄愤似的啃了一口苹果,“就你看不出来,我可不傻,她给裴铮看多少人都没用,那是我儿子,我说了算。” 回到房间,裴铮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 立冬一出现,麦穗麦粒就会出现。 “你俩这是干嘛?” 麦穗,“就想和三结玩。” 麦粒就要傻多了,“嘿嘿,娘让窝和七结看着你。” 傻冒,直肠子,存不住半句话。 麦穗拧了她屁股蛋一下下。 麦粒龇牙咧嘴的,“呜,窝错了,陪三结玩。” 立冬抚了抚麦粒的屁股蛋,“好了,让小七跟着我就行,你去玩吧。” “真的?”麦粒歪着脑袋,背着手,她这点个头,仰着脖子好累噢。 “当然是真的,去跟招娣玩去吧。” 麦粒撒丫子就跑。 立冬看着麦穗说道:“咱去看看你的花?” 月季花已经育苗半个多月了。 “好啊。” 出去走走也好,麦穗都怕把三姐闷坏了。 去奶奶家路上,总会有人笑着问:“大学生回来啦。(指读书多,并不是特指大学生)” 立冬只能干笑。 “三结,快走。” 立冬几乎是逃也似的,被麦穗拉着加快了脚步。 那些善意的、带着惯常调侃的话,此刻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她还未结痂的心上。 她让所有人的期待落了空。 麦穗敏感地察觉到三姐手心的冰凉和僵硬,她用力握了握立冬的手,小声说:“三结,你别理他们,他们就是随口一说。” 立冬知道村里人没有恶意,但这种无心的“标签”,在此刻成了她无法承受之重。 她甚至不敢想象,当高考失利的消息彻底传开,这些笑容会不会变成怜悯、议论,甚至是幸灾乐祸。 终于到了奶奶家那片小小的育苗地。 奶奶不在家,但麦穗有一把钥匙。 月季苗已经冒芽,在午后的阳光下舒展着小小的叶片,生机勃勃。 “三结你看,活了,都活了!”麦穗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碰那些柔弱的嫩芽,脸上是喜悦。 立冬也蹲下身,看着这片新绿。 植物的生命力如此顽强,只要有一点土壤、水分和阳光,就能努力向上生长。 它们不问前程,只管活在当下。 可她呢?她的土壤在哪里?她的阳光又在哪里? “小七,如果……如果三姐以后不是‘大学生’了,就是个普通的农村丫头,你会不会觉得……三姐没用了?” 麦穗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惊讶和不解:“三姐你说啥呢?你是我三姐啊!你给我扎辫子,教我认字,给我讲书里的故事……你咋会没用?” 小姑娘的逻辑简单而直接,“你是我三姐,这就够啦!” 立冬怔住了。 是啊,在妹妹眼里,在亲人眼里,她的价值从来就不只是那个“大学生”的身份。 她是给妹妹扎辫子的姐姐,她身边一堆亲人。这个认知,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也许,路并没有完全堵死。 只是她一直盯着那条被预设好的、看似最光明的康庄大道,以至于当这条路突然中断时,便觉得天都塌了。 “三姐,你复读吧,我有钱。”麦穗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很认真。 立冬笑了,“你还知道复读?” “我都知道,你学习好,再复读一年考大学。” “好,我复读一年。” 第55章 有人闹事 得知立冬想通了想复读,全家人都支持。 大家长秦荷花发话了,“从明天起,地里家里的活不用立冬插手了,咱们多干点。” 立春是大姐,她率先给了态度,“行,立冬光学习就行了,我一定领导好这几个小的。” 立冬笑着回,“不用全天学,我每天看两个钟头就够了,剩下时间帮家里干活。几个妹妹都干活,我当姐姐更要干。” “娘不是怕你出去,有人瞎打听嘛,也有不是人的玩意,趁机踩咱们一脚。” “我不怕,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我没考上,这是事实。” 立冬能这么快想通,乔树生和秦荷花高兴坏了。 接下来,立冬早上学习两个钟头,中午下地,下午放毛驴割草,帮着摊煎饼,再拿到县上卖。 麦穗出主意,农村还有土鸡蛋、鸭蛋、鹅蛋、野兔野鸡之类的,都可以拿去卖啊。 立冬摸着麦穗的小脑袋,“别异想天开了,咱家就两只鸡,下的蛋都不够吃的,还能拿去卖?” 麦穗晃着小脑袋,俩稀松平常的小辫也跟着摇,“咱家不够吃,可以去别人家买啊。” “买别人家的是要花钱的,要是卖不掉怎么办?那不是亏大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卖不掉?鸡蛋能一个月不坏。” 秦荷花点头,“小七说的对,试试呗,卖不掉咱就自己吃,也得吃点好的了。” 秦荷花让立冬在外墙上写上:收鸡蛋鹅蛋丫蛋,野鸡野兔。 刚写上,后街国庆娘就进门问了,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嫂子要是有的话,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国庆娘忍不住问道:“你家是不是发大财了?买这么多东西?” 秦荷花早找好理由了,“哪是我们自己吃啊,咱也吃不起这些东西,是立冬同学让帮着买的,就图咱自家鸡下的新鲜。” 国庆娘特别赞同,“这个真比不了,我家里还有十个鸡蛋,五个鸭蛋,要是价钱合适,我就卖了。” 鸡蛋鸭蛋有收购价的,乔家在这个基础上,每斤加一毛钱,1.3元/斤。 别小看这一毛钱,能买五个小黑扣子,十个大洋针。 一下午的时间,就凑了四十二个鸡蛋,十九个鸭蛋,还收了一只肥野兔,四斤二两。 麦穗很满意,不多说,能赚四五块钱。 这次,麦穗还是主动要求一起去了。 立春立冬也愿意带她,她们喊不出口,但小七能,小嘴叭叭的可能讲了。 客车售票员嫌带的东西多,非让她们多买一个人的票。 多一个人多五毛钱,立冬可不舍得。 “师傅,我们是按规定买票乘车的。这些东西都是随身行李,不算占位置,为啥要多买一张票?您要是说我们有哪件东西超规了,麻烦您把客运公司的明文规定拿出来给我看看。” 城乡短途哪有什么明文规定,全凭售票员心情,底气就是垄断了交通工具。 售票员特牛逼,司机更牛逼。 “我说了就算,要是不交钱,就下去,步行一分钱不花。” 麦穗扯了扯三姐,县官不如现管,交吧。 等有钱了,高低买辆自行车。 交了钱,售票员又赏了她们好几个白眼。 从车站到摆摊的地方,肩挑人抬,也不容易。 立冬去借桌子,麦穗也去了。 “黍黍,我们带了一只野兔,你要不?” “野兔子?” “嗯,黄毛那。” “要,哪能不要?” 他这个店不小,也有来找野味的。 野味稀罕,老板也给了高价,比麦穗的期望价格还高。 “真是小瞧了你们了,以后有什么野鸡野兔的都可以卖给我,家养的鸡我也要,给价也大方。公鸡一块一,母鸡一块三毛五。” 立春立冬都不敢小看这个妹妹,本事啊,刚到就卖了一只兔子。 鸡蛋鸭蛋也挺好卖,自家鸡屁股现下的,就图个新鲜。 四十多个鸡蛋十多个鸭蛋,在两个小时之内就卖完了。 煎饼带多了,费了点小劲。 这中间还有个小插曲,有人看她们生意红火,又都是女的,就想讹点钱,索要保护费。 她们三个连中午饭都没吃,挣点钱不容易,别说几块了,几毛几分都不舍得。 “没有。”立冬拒绝的很干脆。 一只黄毛推了立冬一把,“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在我们的地盘上,我们罩着你,拿点保护费怎么了?就没见过你这么抠的人。” 麦穗怼他,“你保护什么了?前几次都没见过你们。” 黄毛摸着下巴笑的贱兮兮的,“小妹妹,是想我们了吗?以后哥哥天天来。” 麦穗才五岁,立冬受不了小黄毛对她的污辱,有这种眼光都不行。 “滚开,别逼我打你哈。” 小黄毛嘴巴一歪,看了几个小弟一眼,是那种胜券在握的讥笑,“你打我一个试试?哥们可不是泥捏的,也不是吓大的……说,给不给?” 麦穗双手一笼,“抓流氓啦,抓流氓啦!” 小黄毛忙不迭地去捂麦穗的嘴,“你是不是找死啊?” 立春把麦穗护在身后,小麦穗不怕死的继续喊:“抓流氓了,抓流氓啦!” 小黄毛的手刚伸到半空,立冬已经动了。 农村人干活的手结实有力,她一把攥住小黄毛的手腕,五指猛地收紧。 小黄毛“哎哟”一声,只觉得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刚才那嚣张劲儿瞬间变成了龇牙咧嘴的痛相。 “松手!快松手!”小黄毛弓着身子直叫唤。 旁边几个混混见状,互相递了个眼色,一拥而上。 立冬把妹妹往后一推。 麦穗不知道立冬厉害,怕她吃亏,撒丫子就跑。 “小七,小七。”立春没拉住。 “大结,快去帮三结,我去喊人。” 立冬顺手抄起身边的细竹竿,看准最先冲过来的那个,一竿子抽在他小腿上。 “嗷——”那人抱着腿原地蹦跶。 立冬手腕一抖,竹竿带着风声扫向另外两人。她没什么花哨招式,就是力气大,下手准。 竹竿啪啪作响,专挑肉厚的地方打,既不会真伤到人,又疼得钻心。 几个混混没想到这姑娘这么厉害,被打得抱头鼠窜。 立冬往前一步,他们就往后退三步。 “还收保护费吗?”立冬握着竹竿往地上一顿。 小黄毛捂着手腕,疼得直抽冷气,“不敢了不敢了,姐,我们再也不敢了!” “滚!” 几个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连头都不敢回。 旁边摊位有人探出头来张望,还有人悄悄给立冬竖了个大拇指。 这条街上,受这些小混混骚扰的,可不止她们一家。 “谁在这里闹事呢?” 第56章 小人得意 立冬赶紧收了手,妈蛋,她受欺负的时候没有人帮她,她打跑了混混有人说她闹事了? “你眉毛下面挂俩蛋,是好看……”立冬转身,突然噤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小七学的) 只见麦穗拉着一个人的手走过来,那人身穿警服,正是裴铮。 “三结,坏人呢?” 麦穗出声缓解了立冬的尴尬,她把麦穗拉过来,问道:“谁让你乱跑的?有没有碰到哪儿?” 麦穗摇头,“窝去找人抓坏蛋啊,咦~坏蛋呢?” “让我打跑啦。” “三结真厉害,警察黍黍,谢谢你。” 裴铮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叔叔? “不用谢,这片是有几个小混混,索要金额少,不够处罚标准,抓住了也是责令改正错误,批评教育了事……等我严肃处理。” 立冬不怕那群小混混,以一敌若干,她也没落下风。 裴铮看了一下立冬,问道:“身体好了?” “啊?”立冬有些懵,什么意思呀? “没事了,以后不会有人来找你们的麻烦。” 卖完东西,姊妹三个又去了肉食店,割了一斤五花肉,猪心一个,四根大骨头。 这算是大主顾了,肉食店老板又放了几块猪血当添头。 “再称一斤猪血吧。” 立冬仔细打算,钱要攒,但吃上也不能亏,别看买的多,分配到每个人也没有多少了。 姐妹也不一样,麦穗麦粒身上全是肉膘,小雪就不一样,细胳膊细腿撑着一个大脑袋,活像在乔家受了虐待似的。 秦荷花是偏心,偏心的是小雪,所以还要多给她一块肉,奈何都变成了屎,没吸收啊。 秦荷花没儿子,又不用攒钱给儿子娶媳妇,那就吃点好的。 又遵娘嘱,扯了六尺棉布,给几个小的做件短衫。 “乔立冬,发财啦?” 卢刚笑着走了过来,见立冬眼皮都不抬,那股被无视的羞恼直冲头顶,他跨前一步,故意拔高音量,“乔立冬,发财啦?” 立冬面无表情地付钱、装布,完完全全把他当成了空气。 卢刚脸上挂不住了,冷笑一声,刻薄的话脱口而出,“你在这儿傲什么?钱钱没有,长相也就那样,一身蛮力气像个男人婆。是,你以前成绩好,可那有什么用?最后连个大学都考不上!你说说,还有比你更失败的人吗?” 立冬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直直看着卢刚眼睛,“我家是穷,但穷得有骨气,没吃你家一粒米,没花你家一分钱,关你什么事?我长得是不漂亮,但也没打算给你当爹,轮得到你挑三拣四?” 立冬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讥诮,“大学我是没考上,是小人作祟,时运不济。可有些人,连凭自己本事去考的底气都没有,只会躲在背后搞些偷梁换柱的下作勾当。卢刚,比起我,你觉得谁更失败?”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扎在了卢刚的痛处。 他除了有钱……还是只有钱。 “果然穷乡僻壤出刁民——我不跟你这刁民一般见识!” “别瞧不起农民,往上翻三代,你可能是农民的孙子,别当不孝子孙噢。” 卢刚十分狼狈地匆匆走了,这口恶气他早早晚晚出了。 按理说事办成了,他妹妹也如愿了,卢刚还气个屁啊? 可他就是气,谁让立冬拒绝过他? 折腾到家,小麦穗又累又困,爬小床上睡了。 立冬把买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娘,给小七熬点肉粥吧,走这么远的路累坏了。” “知道,我当娘的都看在眼里,你们也有。” “我和大姐都多大了?用不着,给几个小的就行。” 棉布也拿了出来,秦荷花上了手,“还怪软乎,等吃了饭叫你大姐裁裁,都小不用讲究。” 立春热了饭,喊麦穗好几遍也不起。 “不用管她,等她醒了,猪骨头也该煮好了。” 立春立冬正吃着饭呢,小满回来了,哭的呜呜的,趴在小床上捂着被子哭。 把家里人吓了一跳,小满皮实,从小就不爱哭,大点了更是难得一遇。 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老四,谁欺负你了?跟娘和姐姐说,找他算账去。” 没哥哥没弟弟,立冬把自己当男孩子,是保护姐姐妹妹的。 小满不说话,还是继续哭,哭的……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秦荷花叭叭拍了小满屁股两巴掌,“你哑巴了,长嘴不会说话?” 小满捂着屁股抬起头,泣不成声,“我,我要死了,我活不了了。” 秦荷花拿着鸡毛掸子吓唬她,“再敢乱说话,看我揍不死你。” 小满哭,把几个小的都吓坏了。 立冬把小雪她们都赶了出去,回来坐在小满身边,问道:“老四,你倒是说说出什么事了?快点,还想挨娘的打?” 小满这才爬了起来,哭的一噎一噎的,“我得病了,咱家没钱治,不就得等死吗?” 立冬越听越糊涂,“谁告诉你有病?是不是别人吓唬你的?” “不是,我下面流血了,流了好多血,再流我就死了……” 秦荷花脸上的怒容僵住,随即像雪消融般,变成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 她收回手,长长舒出一口气,“哎呦我的傻丫头……你可吓死娘了!” 她俯身,将小满连人带被揽住,“别嚎了,这不是病,你这是……成大人了。” “成大人……就要流血吗?”小满的哭声小了,变成委屈的抽噎,眼睛肿得像桃子。 立冬也恍然大悟,她毕竟年长几岁,例假来了两年了,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赶紧转身去关门,生怕被邻居听了去笑话。 “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以后每个月都会来一次。” 秦荷花压低声音,开始翻箱倒柜,嘴里念叨着,“这叫‘来例假’,说明咱小满身体好,长大成人了。娘给你找点旧布和棉花……” 不一会儿,秦荷花手里拿着几块洗得发白的软布和一些新棉花过来,开始手把手地教小满怎么做一个简单的月经带。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语气却异常耐心,“……就这样,弄脏了洗洗晒干,下回还能用。别怕,头一回谁都慌,习惯就好了。” 家里孩子多,用不起卫生纸,卫生纸只用在量多的那两天。 小满又回去上课了,秦荷花心里不得劲,她才十四就来例假了,有点早啊。 小满能吃能干活,长的比同龄高,都要撵上立冬了,但年纪确实是小。 但这种事也没办法。 第57章 拧巴的立春 晚上,是丰盛的一餐。 骨头汤煮芸豆,炒的猪血和猪心。 小雪和小芳都在换牙,空着呢,吃不了硬东西,秦荷花给她俩熬的肉粥。 双胞胎和招娣也分了一小勺。 小满正遭罪呢,秦荷花给她多夹了两块肉。 “谢谢娘。” “别谢我,谢谢你两个姐姐和小七,没有她们你哪来的肉?” 立春,“娘,都是姊妹,哪用分的这么清楚?我和两个闺女还吃娘家的口粮呢。” 秦荷花扒拉她一下,“我教育她们,你别插嘴。” 按理说王家还欠着立春娘三个一年的口粮,上次去忘了,再去还得惊动大队书记,人家又不给乔家当官。 也怕王家人狗急跳墙,上次薅的挺狠的,放过王家了。 亲姐妹怎么了?也得长幼有序,秦荷花可不想养出白眼狼。 “谢谢大姐三姐和小七,也谢谢爹,娘。” 晚上,立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裴铮是什么意思?他怎么莫名其妙问自己好了没有呢? 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那天送她去医院的人不会是裴铮吧? 裴铮为什么问她身体好了,就能对得起来了。 而她什么表示也没有,裴铮会不会以为她是白眼狼? 好烦啊,立冬又翻了下身。 “老三,睡不着?” 原来立春也没睡。 “大姐还不是一样?” 立春轻轻笑了笑,“我觉少,和你不一样,你还在想考试的事啊?” “没在想,今天不困,大姐在想新姐夫吗?” 立春背对着立冬拍了她一下,“胡说,我早离婚了,你哪来的姐夫?” “姐,别装了,那个叫商铁柱的姐夫啊,爹还跟娘商议了,等秋收结束了,也有时间也有粮了,就给你们办婚事。” 立春吓的坐了起来,“老三,你说实话,是你亲耳听到的,还是故意这么说的?” “我听到的。” 乔树生老两口确实商量过,再嫁不是头嫁,毕竟年龄到了,各方面也没那么讲究,人品没问题,其他的差不多就行了。 估计夏天一过,东西都能放的住了,商铁柱也该提结婚了。 立春又躺了回去。 “可我已经说算了……” 当时多少有点冲动了。 受过伤害的人敏感。 六月七月是一年当中最热的两个月。 要么阴雨绵绵,要么热浪似火。 麦穗有点苦夏,一到夏天就不爱吃饭,人也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哪也不想去。 秦荷花一咬牙,从藏钱的手绢包里数出些毛票,递给立冬,“老三,你骑自行车去镇上割斤肉,要肥瘦相间的,再捎根大骨头回来。” 杏坊村离镇上不远,四十分钟能骑个来回。 肉割回来,立冬把大骨头煮上,开始剁馅。 立春和面、擀皮,先包了十来个皮薄馅足的小馄饨。 用熬出白汤的骨头做底,撒上切得细细的青菜和葱花,香味扑鼻。 “小七,吃馄饨了。” 当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到麦穗面前时,全家小的都眼巴巴地看着,却没人吵闹,都知道这是给生病的小妹妹(小姨)开小灶。 “别谗,都有。” 一个个的都看着呢,手心手背都是肉,闺女的手背也是肉,秦荷花打算雨露均沾。 正说着,院子里的大门传来“吱呀”一声响。 招娣反应最快,像只小兔子似的蹿了出去,不一会儿却摇着头回来了,小嘴里含糊地嘟囔着:“布认死(不认识)。” 立冬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出去看,随即传来她略带惊喜的声音,“娘,是铁柱哥来了!” 算起来,商铁柱得有二十多天没露面了。 只见他戴着一顶旧斗笠,额上都是汗珠,裤脚也沾了些泥点子,手里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 见到秦荷花,他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叔,婶儿,我带了几个自己种的瓜来,给妹妹们尝尝鲜,解解暑气。” 秦荷花赶紧用围裙擦擦手,接了过来,“这大热天的,难为你还想着她们,快坐下歇歇,喝碗水。” “不热。”满头大汗的商铁柱说道。 立冬噗嗤一声笑了,秦荷花狠狠地拧了她一下,疼的她龇牙咧嘴的。 秦荷花把袋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一个小西瓜,大概四五斤的样子,两个绿皮甜瓜。 “铁柱,你还会伺弄瓜呢?” “婶子,是地里长出来的,我就经常除除草,把它旁边的东西砍了,让它透透气,孩子还是喜欢吃这个。” 前一秒秦荷花还暗骂糟蹋粮食,下一秒又在心里夸,知道对孩子好,应该人也差不了。 立春可是一句话没说,看起来脸色也不太好看。 商铁柱开始坐立不安了,从手磨挲裤子就能看出来。 “那个……叔,婶子,我要回去了。” “回去干什么?家里包饺子,今年的新麦子,吃了饺子再走。” “不了,真不了……”商铁柱一边推辞,一边拿眼角余光去瞟立春。 秦荷花心里来了气,一把从立春手里夺过擀面杖,压低声音:“去,跟人家把话说清楚。我看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当初找王平林的时候你要是这么仔细,何至于……” 她提到立春那个渣滓前夫,话没说完,但意思到了。 立春被戳到痛处,无法反驳,扭身就进了里屋。商铁柱见状,更是尴尬得要走。 立冬看着这场面,叹了口气,跟了进去。 只见立春坐在床沿上,眼圈微红。 “姐,你这是何苦?铁柱哥是个正经人。” “正经?”立春猛地抬头,语气激动,“立冬,他看中的不是我,是你!” 立冬一愣,随即脸拉了下来,“姐!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你妹妹!这种话传出去,我还做不做人了?” “你别急,听我说完。”立春拉住妹妹的手,压低声音,“我不是瞎猜,那天三大娘的意思,商家人之所以愿意跟我这个离过婚的相看,就是冲着你来的。他们指望着你能考上大学,以后能拉扯他们一把。要是沾不上光,立马就能翻脸不认人!王平林他们家当初不就是这么副嘴脸吗?我太清楚了。” 立冬听完,紧绷的肩膀反而松弛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姐,你想太多了。三大娘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她那张嘴,惯会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她是她,商铁柱是商铁柱。我见过铁柱哥看你的眼神,那是实心实意的。你不能因为被蛇咬过一次,就见着草绳都以为是蛇啊。” 立春看着妹妹笃定的眼神,又回想了一下商铁柱平日里的憨厚模样和今天小心翼翼的样子,紧蹙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了一些。 “老三,是我想多了吗?” 第58章 倒插门 “娘说得在理,当初和王平林那会儿,你该仔细却没仔细;如今商铁柱这个人,爹娘都觉得踏实,你反倒瞻前顾后起来了……要我说,你这不叫仔细,是叫前头那桩事给吓怕了。” 立春不吭声了,立冬的话,句句都说在了她心坎上。 “铁柱哥还在外头干等着呢,你就真没句话同人家讲?” “没有。”立春别过脸,嘴硬道。 立冬不再劝她,转身出去,对着正不知所措的商铁柱指了指房间,“哥,我姐说有话跟你讲。” 商铁柱一个大男人,听了这话,竟也手脚局促起来,看向秦荷花,“婶子,那我……” “去吧去吧。”秦荷花忙摆手。 等他掀帘子进了屋,秦荷花才拽了拽立冬的衣角,压低声音:“你姐真叫他了?” “哪儿啊,”立冬轻笑,“就我姐那前怕狼后怕虎的性子,您再重新生她一回,她也做不出这事儿来。” 秦荷花嗔怪地瞪了立冬一眼,“就你能耐,净会自作主张。” 灶台边,连最小的招娣也捏着个四不像的饺子想帮忙,秦荷花赶紧拦下,生怕她们糟蹋了白面,把三个小的都赶到一边去。 约莫二十多分钟后,商铁柱从里屋出来了。 “铁柱,饺子这就下锅,吃了再走!”秦荷花招呼道。 商铁柱这回没推辞,爽快地“哎”了一声,扭头就去院角抡起斧头劈柴火了。 秦荷花瞧着纳闷,蹭到乔树生身边低语:“她爹,你瞧出没?这咋不一样了,也不急着走了……俩人在里头说啥了?” 乔树生正教小雪认字,头也不抬,“我这哪知道?你是当娘的,自个儿问立春去。” “急啥,”秦荷花一边往翻滚的锅里下饺子,一边道,“晚上再问不迟。” “等过了夏天,让小雪上学去吧?”乔树生忽然提起来。 “小雪才七岁,这就上学啊?” “我瞧小雪脑子灵,认字快,没准跟立冬似的,早上一年学也不算早。” 小芳也是七岁,要上就得一起上。 小芳一听就撅嘴,小雪却挺乐意,“上了学,就不用整天干活了。” 立冬骂她小懒蛋,当娘的却觉得心酸,孩子还小,也会累,想偷懒。 商铁柱吃了饺子才走。 立春抱着一摞碗在院子里刷洗,水声哗哗响。 秦荷花嘴上说晚上再问,可到底没忍住,凑到女儿身边,“立春,你跟铁柱……咋说的?” 立春动作顿了一下,犹豫半晌,突然低声问道:“娘,让铁柱倒插门……行不行?” 秦荷花吓了一跳,手里的葫芦瓢差点掉地上,“你说胡话呢?” “不是胡话,”立春抬起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是说真的。” “为啥呀?”秦荷花实在想不通,“我和你爹早就想通了,没儿子就没儿子吧。以后八个闺女有一半孝顺的,我跟你爹就吃不了土,不用你招一个来顶门户。” 她说的是实话。 去年婆婆还撺掇他们抱养个儿子,两口子思前想后,到底拒绝了。 立春垂下眼,叹了一口气,“娘,我不一样。我带着招娣和小芳……万一,万一找了个心里嫌弃她们的后爹,我们娘仨连个退路都没有。” 她顿了顿,手里无意识地搓着碗,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可要是他愿意倒插门,住到咱家来,那就不一样了。这是咱的地盘,我和闺女才有根。他若真心实意对我们好,自然是一家人。万一……万一他将来变了心,或者对孩子们不好,咱们也能直接让他走人。” 立春的眼神里有种被生活磨砺出的清醒。 她不再是那个遇事只会哭的软性子了,她得为两个闺女考虑,把退路留得足足的。 “那铁柱怎么想的?” “我没让他当时答应,我让他回去想想,要是他不愿意,今天吃的这顿饭就是散伙饭。” 秦荷花原地转了一圈,走回来指着立春的脑袋,“你胆子可真大,都不跟我和你爹商量的吗?你可太有主意了!” 这先斩后奏的架势,跟几年前执意嫁进王家时一模一样。 乔树生拄着拐棍挪到媳妇身边,担忧地问:“立春咋了?你俩拌嘴了?” “她敢跟我吵?”秦荷花嗓门一提,“也不看看这儿是谁家!” “那我看你脸色不好,没吵也是生气了。”乔树生温声道。 秦荷花不答话,把针往头发丝里抿了抿,利落地扎过厚厚的鞋底,扯着麻线狠狠一勒。 嗤啦——线绳紧绷,仿佛勒在她心坎上。 家里尽是丫头,鞋一点也没少费,特别是小丫头,狼窜毁鞋更快。 “我就是气她太有主意,啥事都自己拿主意,眼里还有没有爹娘?”秦荷花终于把憋着的话倒了出来。 乔树生心里一紧,他是当爹的,得知道缘由,“到底啥事啊?你这也没说个子丑寅卯来。” “你那好闺女,”秦荷花压低了声音,怕被人听见,“她想让铁柱……倒插门!” 乔树生手里的拐棍差点没拿稳。在乡下,好端端的小伙子,谁愿意倒插门?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矮人一头的。 好男不入赘。 “铁柱……他能同意?”他迟疑地问。 “回去考虑去了。” 乔树生松了口气,语气笃定起来:“那你气什么急什么?依我看,铁柱肯定不能同意。” 秦荷花把勒紧的线绳又是一扯,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立春这孩子,净想些没边儿的事。” 乔树生听了,却不像秦荷花那样着急,反倒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铁柱这孩子……人是真靠谱。他要是真愿意倒插门,我就拿他当亲儿子待。” “你想得美!”秦荷花手里的鞋底往筐里一撂,发出“啪”一声轻响,“你拿什么当亲儿子待?你攒下多少彩礼钱了?人家嫁闺女要聘礼,你这‘娶女婿’就能空手套白狼?再说,咱家这老婆腚大点的地方,你让人家住哪儿?打地铺吗?” 这一连串的问话,让乔树生顿时哑了口。 是啊,家里刚还清欠下的外债,匣子里满打满算也就攒下百八十块钱,能顶什么用? 家里就三间土坯房,老两口和仨孩子住一间,立春带着招娣和三个妹妹挤一间,难不成真让“未来女婿”打地铺? 现实像一盆冷水,把他刚刚升起的那点不切实际的念头,浇了个透心凉。 空有好心,却无实力,这大概就是他们这种人家的悲哀吧。 第59章 好消息:考上了;坏消息: 县公安局食堂。 “裴哥,这边,这边。” 一桌八个人,有本科室的同事,也有其他科的同事,坐在一起闲聊。 “钟伟正,昨天相亲相的怎么样了?有没有可能成?” 钟伟正也是治安巡逻队的。 钟伟正烦躁地爬了爬头发,“别提了,人手不够,临时加班,亲也没相成。” 问话的是户籍科小李,他安慰道:“这次相不成,下次呗。” 钟伟正拍了拍小李的肩膀,“还是你们工作好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不会连亲都相不成。” 小李也在抱怨工作繁琐,“可别羡慕我们,累你是没看见。今天可忙晕了,光是大学迁户口的证明就开了一沓,还有个叫‘乔立冬’的,照片看起来怪怪的,差点对不上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裴铮心里“咯噔”一下,因为他认识乔立冬,而乔立冬在这次高考中失利了。 他便顺势说道:“乔立冬?我奶奶有个远房亲戚也叫乔立冬……她怎么怪了?” 小李捏着下巴思考了一阵,归纳为一点,“看住址是农村人,还是高中生,但本人的照片穿着很洋气,不像个学生。就算是个学生,家庭条件也得很好的那种,又和农村人的身份不搭。” 旁人说道:“会不会是个人特别爱美?我家有个邻居,夫妻都是工厂工人,收入一般,女主人天天打扮的像是万元户。” 裴铮上心了,“小李,我帮你端饭菜,你拿来我瞅一眼,可别办错了。” 于是,在一种非常自然、非工作流程的状态下,裴铮看到了那份有问题的迁移材料。 身份信息就是乔立冬,但照片上的人是一个陌生人。 “小李,这个乔立冬就是我奶奶的远房亲戚,但这个人不是乔立冬,你想办法拖两天,我要弄清楚这件事。” 小李也乐意帮忙,裴铮挺厉害的,刚二十四就已经是巡逻队的副队长了,未来可期。 杏坊村,有人来报信了,县上有人找立冬。 立冬也没多想,可能是饭店老板或者高三班主任,她留过联系方式的。 自从立冬落榜的消息传回来,阴阳怪气的声音就没断过。 立冬走在路上,国庆娘热情打招呼,“立冬,大学生干嘛去啊?” 立冬已经免疫了,“去大队有事。” 乔树秋的女人哼了一声,不怀好意,“去大队领通知书?不对,你没考上,你认识通知书,通知书不认识你。” 两家因为赔偿款的事已经结下仇了,乔树秋女人逮着机会能不落井下石吗? 立冬余光瞥了她一眼,不卑不亢,“那通知书认识你吗?噢,我忘了,不但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家里人,咱是半斤八两。” 乔树秋女人腮帮子疼。 “立冬,我可是你婶子,你爹和你叔是一个老爷爷,别没大没小的。” “你也知道啊,那还在这里阴阳怪气?我考上了,享福的是我和我家里人;我没考上,吃苦的是我受拖累的是家里人,和外人有什么关系?看一个个急的,又不吃你家粮食,闲吃萝卜淡操心。” 立冬转身走了,乔树秋女人气的戳着她的背影骂:“一点没教养,我就说念书有什么用?比咱农村老娘们更不讲理。” 国庆娘说道:“树秋家的,你们两家有龌龊,别当着我的面吵,我可不想得罪立冬家,我还想卖鸡蛋呐。” 收鸡蛋这事吧,是正大光明的,乔树秋女人也知道。 “不就几个鸡蛋吗?多大点事啊?卖给我,别人多少钱我就多少钱收。” 乔树秋的妹夫腿脚不利索,但人家是正式工,一家人都在县城住。 住一个老大的家属院,乔树秋女人见乔树生家赚钱,她也想赚。 “真的呀?那我就卖给你了,是现钱不?” “是现钱,还能少了你的钱不成?” 立冬早调节好了情绪,去了大队院。 大队有专门值班的,让她等会,那边会往这边打电话。 时间不长,电话铃响了,立冬接起。 “喂?你好。” 那边有人说话了,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是乔立冬吗?” 乔立冬手绕着电话线,有些许紧张,“我是。” “我是裴铮,在公安局上班的那个人,你去我家送过煎饼。” 乔立冬都想打断他,她又不是属老鼠的搁爪就忘,用不着这么多的修饰词。 “我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来一趟,最好今天就来。带上户口本学生证。” 乔立冬心里咯噔一下,快速把自己这十几年的人生都过滤了一遍,也没想出什么事能和公安局扯上关系。 但她还是决定去一趟。 “好。” 立冬跟家里交代了一声,开始收拾包。 知道立冬要去公安局,秦荷花的腿肚子就开始打转。 “立冬,你没惹下事,得罪大人物吧?” “没有,我能认识什么大人物?娘,你就别自个吓自个了。” 立冬还想带篮子鸡蛋卖,反正车票已经买了,得赚回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带鸡蛋?我都要吓死了,你怎么心这么大?”秦荷花吐槽。 “没做亏心事,去哪也不慌。” 麦穗把三姐送出了门。 “小七回去吧,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放心。” “三结你蹲下。” 立冬依言蹲下,“你要干什么?亲我?” “不亲,太肉麻,我跟你说,你卖鸡蛋去家属院,多一条门路。” 立冬摸摸麦穗脸蛋,“知道啦,回家去。” 麦穗有种预感,但她忍住没说。 下车后,立冬打听了方向,直奔公安局。 “我找裴铮同志。” 门岗尽职尽责,登记了立冬信息,才放她进去。 经过旁人指点,乔立冬很顺利地找到裴铮。 穿制服的男人是帅上加帅。 裴铮看见她了,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稍等,处理一下文件。” 乔立冬打量着房间,布置很简单,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好几面锦旗,上面写着:为民除害保平安;铁血警魂铸平安。 敬业奉献,护民安宁;维护正义,堪称楷模。 光看着都好热血。 “乔立冬。” 立冬转过身,“啊?” 裴铮走到她面前,一本正经地问:“光明县芙蓉镇杏坊村有个叫乔立冬的,已被望麓政法大学录取,你能联系到她吗?” 乔立冬从最初的错愕中回过神,她看着裴铮故作严肃的表情,忽然笑了。 “裴同志,”她学着他的腔调,不慌不忙地说:“你们公安局办案,都这么‘迂回’吗?直接问本人不是更高效?” 立冬顿了顿,压下巨大的惊喜,清晰地说道:“本人就在你眼前,请组织下达下一步指示。” 第60章 我要报警 乔立冬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落榜,乍听到这个消息还真不自信。 “为什么统计成绩时,我只有三百多分呢?”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跟我来吧,看了你就知道了。” 裴铮带着立冬来到户籍科。 “建国,这是乔立冬同学,把户籍证明拿出来。” 李建国打量着乔立冬,这位才符合农村人打扮,很简单很朴素。 不过李建国也好奇,这位和裴队长什么关系呢? 裴铮面无表情,“看我干什么?还不快把户籍拿出来。” 李建国从一摞子材料里面找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利落地解开绕线,抽出了几张薄薄的纸。 他将其中的一份递给了裴铮,目光却忍不住又瞟向立冬,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 裴铮没再说话,只是将那份材料直接递到了立冬面前,手指点在关键的一行上。 “你自己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身份信息全是乔立冬的,但“乔立冬”的一寸免冠照片,却不是她。 说实话,乔立冬认识的同学不多,仅限于同班同学。其他班的,她只注意到排名靠前的同学。 学霸本性嘛。 但这个人她认识,卢刚的好妹妹,立冬拒绝卢刚的时候,这位妹妹还当过说客,套过近乎。 原来卢刚始终没放过她。 裴铮一直注意着乔立冬,他又追问了一遍,“认识吗?” “认识,我一个同学的妹妹,我这个同学叫卢刚,他……” 裴铮看出她的为难,主动把她带到门外走廊,“你要是相信我,就把你怀疑的东西告诉我。” 立冬当然是相信他的,裴铮要是不想帮她,完全可以当作不知情,谁也不会怪上他。 “卢刚,听说他家开办工厂挺有钱的,高考前他追求过我,我想专心备考拒绝了。我爹伤到腿住院,欠了医院的医药费,他知道后跟我讲条件……” “高考时让我写他妹妹的名字,事成之后给我一大笔钱,我复读一年还能考上好学校,也让我拒绝了。打那以后他再没有找过我,我还以为他放弃这个想法了,没想到他还是算计我。” “据我所知,领档案应该要有准考证这一类的信息吧?那他怎么得到的呢?” 立冬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应该是王晓红,她是我同学也住同一间宿舍,关系一直不错。高考最后一天,麦乳精也是她冲的,她说喝不完了怕浪费,非让我喝,结果喝完以后我在考场上就出现状况了。” “我们关系很好,我对她也没有防备,她是能得到这些信息的。” 这件事的脉络,裴铮已经清楚了。 “乔立冬,你想怎么做?你要是不追究,录取通知书是拿不回来的。” 乔立冬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已经没有没有任何犹豫,下了决心,“追究,凭什么不追究,我是什么大冤种吗?不仅要追究,我还要他们怎么吃进去的,再怎么吐出来。” 她看向裴铮,“我要报案,我有几点诉求:第一,我要拿回属于我的录取通知书。第二,我要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我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不让下一个‘乔立冬’被他们算计。我还要告诉所有打着这种算盘的人:这条歪路,走不通!” “好,民举,官究。” —— 麦穗被暑气蒸得发慌,直到日头西斜,才摇着蒲扇,领着她的一大一小两个“跟班”出门找乐子。 “七结,咱去抓鱼吧!”麦粒提议道,眼睛亮晶晶的。 麦穗有点犹豫,“娘知道了怎么办?揍你啊?” 自从她上次被六姐一个“滑铲”误伤进了河,秦荷花就立了死规矩:六岁前严禁下河,六岁后也得有大人在场。 她们仨,没一个算“大人”。 麦粒摸摸屁股,也怕疼。招娣更是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窝怕疼!” 可麦穗心里跟有只小猫在挠似的。 没有海鲜,河鲜也能解解馋呀。 她眼珠一转,有了主意:“行了,麦粒,你带招娣回家拿笊篱和盆子,咱就在河边上,水刚没过脚脖子的地方,不算下河。” 两个小家伙对麦穗的话深信不疑,屁颠屁颠地跑回去拿家伙事了。 饵料也得准备。 麦穗领着她们,用小锄头在池塘边的湿泥地里翻找,果然挖出七八条肥嘟嘟的蚯蚓。 她用石头利落地将其分成小段,装进带来的瓶罐里。 招娣看得一脸困惑,“七姨,咱晚上次曲咸啊?” 麦穗“啪”地一下拍在她的小屁股上,“对,我现在就让你吃!” 招娣赶紧捂住嘴:“窝不次了!” 一番笑闹后,三个小丫头雄赳赳地来到了河边。 正值雨季,河水比平时深了不少,看着有点吓人。 麦穗很谨慎,她相中了一处浅滩。她们用小手和锄头在河岸边的软泥处挖开一个小缺口,将河水引入一个天然形成的小水洼里,这样既安全,又能把鱼虾困在里面。 麦穗老练地将蚯蚓段放进笊篱,沉入水洼,然后三个小脑袋便挤在一起,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等水满了,再把下方扒开,不然就决堤了。 过半个小时的样子,把上下都堵上,开始捞虾喽。 笊篱还怪沉的,麦穗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它端起来,月光下,只见里面一片银光乱跳,噼啪作响,全是肥硕的小河虾! “粒儿,拿桶,快快快……”麦穗压低声音,却压不住心里的兴奋。 麦粒拎着水桶凑过来,只看一眼,就结巴了,“结……这、这么多!” “曲咸招虾。” 一个水洼捞的虾,全家人一顿吃不了,麦穗不贪心,打算打道回府。 “是麦穗吧?” 麦穗暗叫一声不好,这个声音那么像老娘呢? “粒啊,帮抬桶快跑,招娣,拿笊篱。” 三个小丫头猫着腰,顺着小河沟就往家跑。 “你们跑啥啊?别以为个小我看不见,我可都看见了。再敢偷偷摸摸来,腿给你们打断!” 招娣画蛇添足,边跑边喊:“招娣没来!” 直到听不见老娘的声音了,三个丫头才停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麦穗又给外甥女上课,“招娣你个傻蛋,谁让你说话的?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招娣吓得直往麦粒身后躲,“窝……窝怕姥娘打窝……” 三个小家伙做贼似的溜进院子,没想到刚踏进院门,就听见立冬的声音炸开,“麦穗麦粒,你们敢下河?!又想挨揍了?” 双胞胎的塑料姐妹情瞬间破碎。 麦粒毫不犹豫,小手指向麦穗,“七结带去的!” 麦穗气得跳脚,狠狠瞪了麦粒一眼:“麦粒!你个叛徒!” 第61章 卢家的爪子伸的太长了 “招娣,你说是谁的主意?” 招娣看看面色严肃的三姨,又看看两个小姨,小脑袋飞快地转着,找了个她认为最软的柿子。 “是小姨。” 这次轮到麦粒跳脚了,指着招娣,“你个鬼子!明明你也有份。” 立冬看着眼前这三个互相“指认”的小丫头,又瞥了一眼桶里活蹦乱跳的鲜虾,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故意板起脸,沉声问道:“哦?那这捞虾的法子,总不会也是河里蹦上来的鱼教的吧?” 麦粒招娣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麦穗。 立冬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没再追问,只是弯腰提起水桶,转身往厨房走去,留下一句:“都去把湿裤子换了,这虾……今晚给你们炸着吃。” 立冬干着活,还哼着歌,心情不错的样子。 麦穗去换了裤子,扒着门框问道:“三结,你是有什么喜事吗?” 立冬回过头,笑着又难得有几分俏皮,“你猜。” “猜不着。” “等娘和姐姐们回来,我再告诉你们。” 立冬正在洗虾,沥干之后放点盐和白酒腌制。 “小七,玩去吧。” “不去了。” “为啥?”立冬问道。 “麦粒是叛徒,招娣也是。” 立冬笑了,“小屁孩,你知道啥是叛徒吗?那俩个,一个是跟你长一样的妹妹,另一个是你的晚辈。” 麦穗也不是真生气,她不是“小”嘛,小孩子也应该有点小脾气。 麦穗是认认真真在过她的童年。 秦荷花去河边地里割草了,搂了一大尖背回来,腰都直不起来了。 立冬接下来,麦穗给娘拿手巾擦脸,麦粒给娘端了一碗白开水。 “你俩带着招娣跑啥跑?我都看见了,越喊越跑,跑的比兔子还快。” 麦穗还嘴硬,“没听见。” “娘不是不让你们玩,别下河玩,河里水深,麦穗你忘了你差点淹死了?” 这是麦穗不堪回首的黑历史,她立马蔫了,不吱声了。 立冬适时让娘看虾。 “我称了快三斤了,能炒一大盘,小七说她们没下河,把水引到一个小沟沟里的。” 秦荷花这才笑着说:“还算有点脑子,没傻透腔。” 立春带着小雪和小芳去放羊放毛驴,摘了一大包龙葵果,用梧桐叶包着。 麦粒狗腿地给麦穗抓了一把,麦穗塞进嘴里,真甜啊!她立刻忘了麦粒的“叛徒”行径,姐俩又抱一起好了。 晚饭桌上,那盘油炸河虾被吃得精光。 饭后,几个小的正收拾着碗筷,立冬才不紧不慢地宣布,“爹,娘,我考上望麓政法大学了。”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 秦荷花擦桌子的手停住了,乔树生正准备点烟袋,火柴“刺啦”一下烧到了手都浑然不觉。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麦穗,她“嗷”一嗓子蹦起来,“我三结是大学生了!” 这一声喊,就像把暂停键打开了。 “老三,这到底咋回事啊?”秦荷花眼圈都红了,有一种沉入谷底又抛上半空的感觉,让人不敢相信。 “是有人顶替了我的身份信息,我已经报案了,等找到了顶替者,拿回录取通知书,我就能去上大学了。” 立春骂道:“是谁干这么缺德的事?也不知道给子孙积德。” 麦穗补刀,“他可能没后代吧。” 秦荷花还是不太放心,“立冬,能找回来吗?要是找不回来就上不了大学了吗?” “公安局已经立案了,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找回来应该不困难。” 秦荷花背过身去,用围裙狠狠抹了把脸。 乔树生的手有点抖,他把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了又磕,半晌,才重重地说出一个字:“好!” —— 裴铮每天都去催进度。 再过十几天,今年录取的大学生要入学了,时间不等人。 这天,裴铮的一个直属领导找他谈话。 “裴铮,一个人工作时不能蛮干,你知道兴业家具厂吗?” 术业有专攻,裴铮真没注意过家具厂。 “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领导点上一支烟,一口一口吐着烟圈,“兴业家具厂每年给县里创收几十万,要是追究下去,将会给县经济造成多大的损失……” 裴铮打断了领导的话,“领导,这是一起严重的违法犯罪案件,它关乎一个学子的前途和一个家庭的希望,也关乎社会的公平正义。我认为,任何一家企业的经济效益,都不应该成为掩盖罪行的理由。” 领导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裴铮,你跟我说实话,那个被顶替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非要说有什么关系,是一个求助者和一个法律维护者的关系吧。” 卢家爪子伸的长,都伸到公安局了,当天,裴铮走进了主管刑侦的闫副局长的办公室。 闫副局长从文案堆里抬起头,把杯子递给他,“倒杯水,我抽支烟。” 裴铮倒了杯水,放在闫副局面前。 水杯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你小子有事?”闫副局没碰那杯水,只是看着他。 “我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闫副局往后一靠,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行了,咱俩这么熟,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别叫官职,我听着膈应。有话赶紧说。” “能给县里创收的企业老板犯罪,我们要怎么办?” 闫副局点烟的手停了一下,撩起眼皮看他,“怎么,碰到硬茬了?” “只是理论上请教。” 闫副局轻笑一声,吸了口烟,“理论就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实际操作上可能会稍有变通……” 他弹了弹烟灰,“要看证据链硬不硬,看能不能经得起社会舆论的考验,看会不会引发不必要的连锁反应。你小子,到底想动谁?” 裴铮迎着他的目光,吐出两个字:“兴业家具厂卢家。” 裴铮把整个事件捋了一遍。 闫副局沉默了,足足吸了半支烟,才重重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妈的,这人够张狂啊……证据呢?” “正在摸。” “那就等证据能砸死人的时候,再来找我。”闫副局挥挥手,“记住,要么不动,要动就得把罪行坐实了。不过我提醒你一句,要做好迎战困难的准备……” 第62章 三千块买断立冬的前程 乔家的日子照过。 因为录取通知书还没拿回来,这件事还没有最后落实,秦荷花耳提面命,特别针对几个小的,谁都不许说出去。 麦穗知道她得多上点心了,她可是姐姐兼姨姨。 月季苗也要隔三差五去除草修枝的,对之前压枝生根的枝条,麦穗和三姐一起,又进行了移栽。 乔奶奶忍不住抱怨,“你爹你娘也是,由着孩子胡闹。这一片要是种菜,吃不了还能卖几个钱。这玩意能当什么?一家人啃它啊?” 麦穗跟她讲不清楚。 立冬把奶奶送进屋。 “奶奶,谁说不挣钱啦,还没到时候,明年开春就有人买,您就等着吧。” “那是人家给你们画大饼的,明年要是不来买怎么办?你爹娘看起来也不傻,还信他们的鬼话。” “人家给了定金的,给了10块钱。” 乔奶奶这才好受点了,“这还差不多,依我看,好好过日子,能不折腾就别折腾了。” “是是是。” 叶秀莲趴在墙头上,问道:“麦穗,又在伺弄你的花呢?” 麦穗一直防着大娘,就怕她现在好养活了,又被惦记上了。 过继也不犯法。 “嗯。” 麦穗嘴上答应着,小身子往墙边躲,看不见就好了。 “麦穗,你怕啥呢?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立冬把麦穗挡在身后,笑着说:“大娘,麦穗不一直腼腆嘛?” “腼腆个屁,我看她跟别人小嘴叭叭的,不是挺能说的吗?”叶秀莲咂摸明白了,她手搭在墙头,身子又往前探了探,“我抱麦穗的时候她还不记事,是不是你们背地里总说道我,让孩子跟我生分了?” 立冬接口道:“大娘,您可别冤枉人,麦穗跟自家人当然放得开,在外人面前就是脸皮薄嘛。” “行啦行啦。”叶秀莲隔着墙头递过来一包东西,“小五上山采的,要是别人我还不给呢。麦穗,你把心放肚子里,你都这么大了,养了身子养不了心,出力不讨好的事,我才不干。” 叶秀莲还真是明白人。 小雪气喘吁吁的跑来,隔着栅栏门就喊:“三姐,娘让你赶紧回去。” 麦穗赶紧站了起来,“那我呢?” “你也赶紧回去,你在地里喂蚊子啊?” 路上,立冬心里七上八下,忍不住问了:“小六,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支书来了,还带着一个穿得挺气派的男的,说是找你的。” 立冬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涌上一股小激动——是不是录取通知书有消息了? 家里果然有两个人。 但不是裴铮,也不是穿警服的人,这让立冬有些失望。 一个是四十多岁、长得墩实的支书,正陪着笑。 另一个男人三四十岁,戴着一副眼镜,穿着白衬衫和皮鞋,一副城里干部的打扮。 “支书。”立冬喊了一声。 支书热情地让立冬快坐,又对那男人介绍道:“战同志,这就是立冬,是乔家三丫头。” 那个被称为“战同志”的男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谈谈正事。” 战同志清了清嗓子,“我想跟你们谈谈,只需要乔立冬同学和支书在场就行了。” 麦穗心里一沉,瞬间明白了:这是要清场,要说见不得光的话了。 乔树生和秦荷花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支书,战同志,有啥话就在这儿说吧,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战同志镜片后的眼睛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表情。 他不再坚持,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却没有直接递给立冬,而是放在了桌子上。 “立冬同学,你的情况我们了解了。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战同志先扣了顶高帽,话锋随即一转,“不过,为了县里的大局考虑,有些个人利益,是需要做出牺牲的。兴业家具厂是县里的纳税大户,今年更是计划扩产,能为咱们村提供十个宝贵的招工名额。” 他顿了顿,观察着乔家人的反应。 听话听音,乔树生和秦荷花明白了,这是让他们咽下哑巴亏的意思吧? 而立冬的脸色已经微微发白。 战同志很满意这个效果,继续抛出筹码。 “当然,我们绝不会让优秀的学生吃亏。只要立冬同学你顾全大局,今年暂时把上大学的机会让出来,保证不再追究,卢家愿意一次性补偿你们家三千元人民币。” 他将那个厚厚的信封往前推了推,“这笔钱,够你们家盖五间大瓦房,顿顿吃上肉了。你还年轻,来年再考,肯定能考上更好的大学,也不叫吃亏。”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三千块钱是给乔家的,十个工作机会留给杏坊村社员的,对于乔家人和支书来说,都赚了。 战同志自以为胜券在握,他肯定加笃定,穷人家大概一辈子都没见过三千块钱。 立冬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天灵盖,拳头捏得咯咯响,刚要开口,麦穗上前一步,问道:“战同志是代表哪个部门来的?是代表公家吗?” 姓战的只是工厂职工,是卢刚的姑父,哪里能代表的了公家? 战同志有些恼怒,“这个家的大人做不了主,让这个小孩做主啊?” 麦穗小手一摇,“你是哪个部门领导啊?有工作证吗?” 姓战的有工作证,但他不敢拿出来,他扯虎皮拉大旗,名不正言不顺。 “让这家的大人跟我说话吧,还是说……这家没大人?” 乔树生站了起来,“这位领导,录取通知书是立冬的名字,那就是她的东西。我们乔家是穷,不是什么都卖,不卖自己的前程。” “三千块是很多,十个工作机会也很好,但我们立冬的前程,是无价的。今年能让,明年是不是还要让?穷人的努力不是给你们当垫脚石的。我们要是逼着立冬卖了,枉为父母。” 战同志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没想到乔家人还挺有骨气。 战同志的语气带上了冷意,“老乔同志,你是明白人。在乡下,多个朋友多条路,可要是……不小心成了某些领导的‘绊脚石’,那日子,恐怕就没那么好过了。你们一家人,往后可还得在村里生活呢。”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一直沉默的支书也开始打圆场,“哎呀,战同志,别动气,他们就是一时没想通……”支书又转向乔树生,“树生,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们可别犯糊涂啊!” “支书,这要是你闺女遇上这样的事呢?你真愿意为了三千块钱,把大好前程卖了?” 战同志把目光投在立冬身上,讥笑,“我们谁说都不好使,我想知道当事人的选择。” 第63章 我愿意倒插门 立冬冷笑了一声。 “我今天就给出态度,我的前程,不是商品,不卖。卢家要是真有本事,就捂住我的嘴,或者明年在考场上再把我挤下去。想用这种法子偷走我的名额,让不学无术的人去上大学,除非我死了,不然,绝无可能!” 姓战的一言不发,抓起公文包走了。 支书手指着乔家人转了一圈,“十个,十个呀,你们真要被人恨上了。” 支书说完,赶紧去追战同志了。 穷人没权没势,想干点什么可太难了。 现在又得罪了支书,肯定更难。 乔立冬不想坐以待毙,她又去找了一次裴铮。 “调查的怎么样了?” 裴铮这边也有压力,卢家在县里可不是小虾米,名头是优秀企业家。 卢家惯会演戏,时常给流浪人员、低收入家庭一些小恩小惠,以致于在外人眼里,属于良心大大的菩萨。 裴铮不是侦办人员,他能做的只是催。 “要是裴同志为难的话,我打算向上一级举报,要求彻查。” 裴铮帮着出主意,可以一式多份,向教育局、监察委举报。 还可以利用媒体的力量。 下班回家,裴铮拎着五斤煎饼,是立冬带过来的。 裴奶奶已经爱上连麸煎饼的嚼劲和香气了。 “乔家那几个丫头又来了?” “不是,只有乔立冬一个人。” “麦穗那丫头怎么没来玩啊?我一个老婆子在家,还真是闷的慌。” “她们不经常来,还要帮家里干活。” 裴铮把上衣挂好,状似无意地问:“我爸呢?回来了吗?” “在书房里头半天了。” 裴铮敲了敲门,才推开。 裴书记正伏案看书,见是他,取下了眼镜,揉了揉眉心,“回来啦。” “嗯。”裴铮走过去,却没有立刻坐下。 “你小子有事?” “爸,你还记得那个叫麦穗的小姑娘吗?” 提起麦穗,裴书记脸上露出了笑意,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了些,“怎么能不记得?古灵精怪,胆子大,心思也正,是个有意思的小丫头。” 他顿了顿,看向儿子,目光里带着探询,“裴铮,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她有个三姐,叫乔立冬,今年参加高考,您有印象吗?” “听你奶奶念叨过几回,说是成绩顶好,‘一般一般,年级第三’那个,对吧?” 裴书记回忆着,语气欣慰,“她应该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了吧?这可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裴铮沉默了几秒钟,声音沉了下去,“怎么说呢……考是考上了,但这条路,被人硬生生给堵死了,现在还不一定能上。” 裴书记脸上的笑意敛去,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说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绝不是简单的考试失利。 裴铮拉过一把椅子,在父亲书桌前坐下,将这件事的始末,从卢家扣下录取通知书,到那位“战同志”登门威逼利诱,再到乔立冬那句“除非我死了”的决绝,原原本本,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裴书记的脸色从疑惑到凝重,最后彻底铁青。他猛地一拍桌面,震得茶杯盖都跳了一下,“无法无天!卢家人的胆子也太大了!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敢如此戏弄国法,真以为这天下是他们卢家的,能一手遮天了吗?!” 他胸口起伏,显然动了真怒。 裴铮看着父亲,适时地浇上了最后一瓢油,语气带着嘲讽,“现在不就是一手遮天么?卢家的人亲自跑去找乔家,允诺给村里十个入厂名额,再给乔立冬三千块钱,就想把这事‘两清’。” “乔立冬报了案,但至今进展缓慢。更荒唐的是,还有人不断给卢家当说客,话里话外的理由,竟是这么一个无良企业主能给地方经济创收,动不得。” 裴书记的目光锐利起来,盯住儿子问:“还有这事?证据确凿吗?”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裴铮迎上父亲的目光,声音有些激动,“在他们那套逻辑里,一个寒门学子的数年心血可以随意践踏,个人的前途可以成为交易的筹码;一个国家未来的栋梁,在他们眼里,就只值那三千块钱。” 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裴书记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这是他深入思考时的习惯。 终于,他再次开口了,声音不高,“我知道了,我给顾局长打个电话,这件事,必须尽快、从严解决。” “爸,卢家在当地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这次更是下了血本。恐怕……不是一个电话就能轻易扳动的。” 裴铮冷静地补充道,他必须让父亲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 裴书记闻言,略一思索,随即做出了周全的部署,“你说得对,治沉疴需用猛药。这样吧,我明天下午正好要去地区开会,你让那个乔立冬,准备一份详细的书面材料。” 裴书记顿了顿,继续说道:“记住,一式四份。地区教育局、地区公安局、地委纪检部门我都会去拜访。这最后一份……我直接交到老领导手里。” “爸,你说真的?我明天就让她送过来。” 裴书记身体后仰,看着裴铮,“这么帮人家小姑娘,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想法?” 裴铮,“爸,你可别胡说,我是jc,这是我的工作,工作的意义就是守护正义。” “好好好,你出去吧,爸再看会书。” —— 几天后。 乔家人正在吃午饭。 天热,做了解暑的凉粉,拌了两大盘凉菜。 麦穗挺喜欢吃的,感觉热气都降下了不少。 大门推开,是商铁柱来了,背着一个袋子,好像还是上次那个。 “铁柱,吃饭了没有啊?”秦荷花问道。 还没等商铁柱回话,乔树生就催立春,“去给铁柱盛一碗,路上热。” 立春觉得爹妈太热情了,小声嘀咕,“还不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咱不能上赶着……” 乔树生把脸一绷,“少废话,就算是个过路的,管碗饭怎么啦?” 商铁柱放下袋子,“叔,婶子,这是最后两个瓜了,我不爱吃这个,给妹妹们吃。” “你啊,好东西谁不爱吃?别惯着这群皮猴。”秦荷花心里受用,倒了一碗热水,又拿了一把蒲扇给他。 立春端来一碗凉粉,又特意重新切了半盘淋了香油的咸菜丝。 老两口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实在的后生,就算最终成不了一家人,这份善意也不能少了。 铁柱也不扭捏,道了声谢就坐下吃起来,孩子们懂事,都跑到门外的树荫下玩去了,把屋里的空间留给了大人。 等商铁柱吃完,立春利落地收拾了碗筷。 商铁柱坐得板板正正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叔,婶子,上次说的事,我考虑清楚了。我……我愿意倒插门。” 第64章 杏坊村的第一个大学生 乔树生愣了一下,再次问道:“铁柱,这话可开不得玩笑。你……真想好了?真愿意?” 商铁柱重重地点头,眼神里没有一丝犹豫。 “那你哥哥嫂子同意吗?”秦荷花不无担忧地问。 商铁柱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很快就不见了,“我和他们早就分家单过了,我做的了自己的主。” 秦荷花听三大娘说过,铁柱和他的几个哥哥关系都不咋好,只有一个嫁出去的姐姐还惦记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乔树生觉得必须让立春自己拿主意了。 他把立春喊到跟前,对大女儿说:“立春,当初招上门女婿这个条件,是你提出来的。现在铁柱答应了,他是个实在人,咱们乔家也不能亏待了实在人。接下来怎么办,你来说。” 立春早就想好了,“我当初非要带着两个孩子,就是不想让她们在别人家受委屈。铁柱,结婚以后,你可以管教她们,但绝不能嫌弃她们,更不能动手。这是我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条件。” 商铁柱立刻抬起头,保证,“立春,叔,婶子,我不敢说漂亮话,说什么把她们当亲生的。但我商铁柱在这里保证,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绝饿不着她们娘仨个。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对她们好,把这个家撑起来。” “那就结婚吧。” 结婚可不是一男一女搬到一起过日子这么简单。 头一件,也是最要紧的一件大事,就是:得有个窝。 乔家现在住的房子,离池塘还有二十多米远,宅基地是够的,要是紧挨着再接出三间房,小两口带着孩子住,满够用了。 但这地是集体的,想盖房,得先向村里打报告,批了条子,才能动土。 说盖房子,就绕不过一个“钱”字。 晚上,乔树生和秦荷花在屋里盘算。 乔树生小声问:“她娘,咱手头上统共还能挤出多少钱?” 秦荷花就着昏黄的15瓦灯泡,又数了一遍藏在柜子里的布包,叹了口气,“今年省吃俭用,统共就攒下这二百来块钱。” 之前小七卖月季苗挣了些,家里最近卖煎饼也见着点活钱,可七七八八加在一起,才二百多块。 乔树生沉默了一会儿,下了决心,“那就咱家出一百。再多不行了,就是把几个孩子的学费都搭进去了。” 第二天,商铁柱又来了。 听乔树生说了预算的事,他没多言语,从贴身的汗衫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布包看着有些年头,洗得发白,边角都磨毛了。 他没递给乔树生,也没给秦荷花,而是径直走到立春面前,把布包放在立春手上。 “我力气大,农闲时就去窑厂帮工,给人搬砖、扛水泥……这些年,也攒下了三百来块钱。” 他说话还是那样,没什么花哨词儿,却让人感觉很踏实,“盖房子的钱,我来出。叔和婶子帮我们张罗,操心出力,我就感激不尽了。家里攒的钱,留着给几个妹妹上学用。” 立春握着那个沉甸甸的小布包,感觉手心都被烫了一下。 眼前这个憨厚的男人,不会说一句漂亮话,做的全是实事,比不是人的前夫强百倍。 立春心里最后的那点犹豫和不安,忽然就落定了。 这个商铁柱,无论说话还是做事,真是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乔树生说:“我这就去找支书申请宅基地。” 早点申批下来,备备料,赶在天冷之前把房子盖好。 乔树生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支书……不批。” 秦荷花想到了,因为立冬的事,支书没准正打算给乔家穿小鞋,能顺利就怪了。 “真不是个东西,和他还是一个祖宗,有奶就是娘!” 乔树生就让三大娘帮着打听一下,村子里有没有打算卖房子的?你情我愿的事,支书使不了绊子。 —— “咚咚锵,咚咚锵……” 小雪一脸兴奋,“是不是有人娶媳妇啊?我得去看看。” 小芳把碗一推,“我也去。” 麦穗麦粒还有招娣赶紧跟上,主要没有电视可看,嫁娶红白喜事都会吸引一大批孩子。 连小满和寒露也跑了。 杏坊村不大也不小,五百来户,秦荷花和立春立冬数算半天,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结婚。 乔树生说道:“这个时间,不像是结婚的。” 这都过了十二点了,算是下午了。 小雪一阵风似的卷回院子,小脸煞白,捂着肚子直喘:“爹!娘!不好了,好多人……朝咱家来了!” “小六,咋的了?” “外面好多……人……冲咱家……来了!” 秦荷花手里的簸箕“哐当”掉在地上,声音发颤,“她爹,不会是那家人找咱麻烦吧?” 那家人就是姓卢的那家,人家有权有势,对付土生土长的老百姓,还不是手拿把掐? “我去看看。” 乔树生的腿已经恢复很多了,闻言脸色一沉,瘸着腿抄起顶门杠,刚拉开院门,呼啦啦进来一大群人…… 为首的正是支书。 支书以前对乔树生无感,可能有人就问了,无感会让他当教师? 这可不是支书的功劳,是树生早死的爹的余荫,他的死是被盖棺定论的,是为了勇于和坏分子斗争,才“牺牲”了的。 斯人而逝,言尽于此。 乔树生把老婆孩子挡在身后,全身戒备,“支书,有什么冲我来,别吓着女人孩子。” 支书今天跟之前判若两人,笑容满面地紧走几步,紧紧握住乔树生的手。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面派来的大干部,来体恤民情的。 “树生兄弟,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是来给你报喜的,你们家立冬,考上大学了!通知书就在路上,马上就到,咱杏坊村的第一个状元,出在咱们老乔家!”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羡慕、惊讶、崇拜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乔家人。 有人开始噼里啪啦地鼓掌,后面跟着的锣鼓队这时才反应过来,铆足了劲敲打起来,喧闹的锣鼓声使小院异常热闹。 支书凑近乔树生,声音洪亮,与有荣焉,“树生兄弟,你养了个好闺女啊,给咱们全村争光了!” 小雪也听明白了,兴奋得小脸通红,绕着爹娘直跳,“三姐考上大学了!三姐是大学生了!” 立冬轻易不掉眼泪,这会也蹲在地上呜呜哭了出来。 太压抑了,太不容易了。 支书看着这一家子的反应,心里更是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挥挥手,示意锣鼓声稍停,然后对乔树生说:“树生啊,以前村里对你关心不够,是我的工作没做到位。你放心,立冬这丫头是咱们村的骄傲,村里决不能亏待了她。学费什么的,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开口。” 第65章 升学宴 支书不是傻子,考上大学就代表着端上了铁饭碗。只要乔树生老两口还住在杏坊村,乔立冬就要经常回来,他就能攀上关系。 子辈孙辈说不定还能沾上光。 这话听着暖心,但乔树生心里跟明镜似的。要不是立冬考上了大学,支书这辈子恐怕都不会踏进他家院子,更别说称兄道弟,对他们“关怀备至”了。 他脸上挤出感激的笑,连连点头:“谢谢支书,谢谢村里关心……” 院子里热闹非凡,左邻右舍也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道贺。 先前因为卢家带来的阴霾,被冲散了不少。 秦荷花掏出一块钱,让小满去买糖块,得让街坊邻居吃块糖同喜同喜。 乔树生邀请支书进屋坐坐。 小满买来了糖块,分给社员们。 社员也不吝奉上吉祥话,热闹看过了,各自散去。 屋内,乔树生让女人赶紧泡茶。 支书特别随和,“弟妹,别忙活了。” “要的,要的,支书轻易不来,也不是什么好茶。” 秦荷花手脚麻利地去翻找装着茶叶的旧铁罐子,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前几天,就是这位支书,带着卢家人在这屋里威逼利诱,逼着她们答应卢家人的条件,咽下哑巴亏。 那架势,恨不得立刻把他们一家扫地出门。 如今…… 支书搓了搓手,在椅子上坐下,神情确实有些不自在。 他活了大半辈子,在村里向来是说一不二,这般前倨后恭,自己脸上也烧得慌。 可形势比人强啊,谁能想到在县里树大根深、枝叶繁茂的卢家,说扳倒就扳倒了呢?而且还是以那种不体面的方式…… 想到这里,支书心里那点不自在立刻被后怕取代,幸好,幸好自己当时没把事做绝。 “树生啊,”支书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熟稔,“我接到镇上成书记亲自打来的电话,就赶紧带着人过来报喜了?成书记和邮局送通知书的人,一会就到。说起来还是咱立冬这丫头争气,给老乔家长脸,说出去我这当支书的脸上也有光啊!” “丫头了不起啊,听成书记说,是咱县里的第三名!地区都排进前十了。这可是文曲星下凡到咱杏坊村了!” 一直默默站在角落的麦穗,听到“县里第三名”时,小手紧紧攥紧了衣角,心里替三姐可惜。 她人小,但看的清楚,三姐为了这场考试付出了多少。寒冬腊月里,手脚都冻坏了,冻疮都流脓了,手面上没有一块好肉。 要不是卢家使坏,在考试前故意派人使绊子,三姐绝不止考个第三名。县里的第二名,甚至那状元,都有可能!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 “来了来了,成书记来了。” “邮局的车也来了,那绿皮车!” 只见芙蓉镇的党委书记成铭,穿着一身半旧的中山装,笑容满面地在一个邮递员和乡文书陪同下,大步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 乔立冬赶紧迎了上去。 “乔立冬同学是吧?希望你好好读书,学了一身本事建设你的家乡。” “谢谢成书记。” 成书记代表镇政府奖励乔立冬五十元,这可是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邮递员也为通知书的送达“失误”道歉,还送了立冬一个手提箱一个帆布包,一个书包还有两支钢笔。 可谓是诚意满满。 秦荷花热情地留成书记他们吃饭,成书记谢绝了。 “好好准备一下吧,过两天就要开学了。” 这一天,乔家人生活在云里雾里的,高兴是高兴,就是反转太快,好不真实。 立冬把五十块的奖励金上交。 乔树生是个豁达的家长。 “奖给你的就是你的,拿着置办些要带的,再做两件衣服。” 立冬只拿了二十。 “这些差不多就够了,到学校后会有补贴,我也会好好学习,争取拿奖学金。” 晚上,秦荷花带着闺女做了一桌好菜,请了婆婆和大伯哥一家吃饭。 乔奶奶被让到上座,老太太的腰杆挺得直直的,每一道皱纹里都在笑。 这模样逗乐了两个孙媳妇,乔二嫂快人快语,“奶奶,您这架势,像是要去城里当大官嘞。” 乔奶奶下巴一扬,“我可是大学生的亲奶奶。” “巧了,”二粮媳妇立刻接上,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我也是大学生的二嫂!” “你多亏嫁进了老乔家。” “对对对,多亏您孙子娶我。” 二粮在一旁笑嘻嘻地揽住媳妇的肩,“只能说你有眼光,早看出我是大学生她哥。” “那是!” 大粮和媳妇对视一眼,都没眼瞧老二两口子这腻乎劲儿。 热闹是他们的,叶秀莲心里却像打翻了醋瓶子,又酸又涩。 她看着出息的立冬,肠子都悔青了:当初要是没把麦穗送回去,十几年后,自己不就是大学生的娘了? 要问叶秀莲怎么知道麦穗一定能考上?姐姐厉害,妹妹就能差了吗? 叶秀莲再看看三粮四粮,气就不打一处来。 三粮连高中都没念,如今在地里刨食,前些日子突发奇想要去学木匠。叶秀莲嫌既要交学费又不能帮家里干活,一直没松口。 此刻,三粮正借着这喜庆劲儿,再次磨着她。 旁边的四粮读高一了,成绩吊车尾。 叶秀莲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在“浪费煎饼”,盘算着让他下学期干脆别念了。 也就小五还不讨人嫌。 大屋里欢声笑语,飘着饭菜的香气。立冬被奶奶和嫂子们围着,问长问短。 麦穗这些孩子躲在里间,她们得等大人们吃过了才能吃。 叶秀莲到底没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闷头抽烟的乔树山,“你看看人家,再看看咱家这两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乔老大瞪她一眼,“少说两句,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话是这么说,但看着弟弟乔树生一家风风光光,连带着老娘腰杆都硬了,乔树山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倒不是嫉妒,就是觉得自家这日子,确实不如弟弟有奔头。 这时,三粮又凑到叶秀莲身边,压低声音,“娘,立冬都考上大学了,您就让我去学木匠吧?立冬说了,以后国家建设好,有手艺的人吃香,我保证好好学,出师了挣钱孝敬您!” 若是平时,叶秀莲肯定又是一顿数落。 可今天,看着立冬出息了,再听听“有手艺的人吃香”这句话,她到底听进去了。 “吃你的饭,这事儿以后再说。” 三粮眼睛却是一亮,今天娘没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就是有戏。 第66章 渣男来了 乔树生看向叶秀莲,“三粮想学木匠,是正经营生。我认识镇上王木匠,手艺不错,人也实在。要是信得过,我回头去问问,看能不能少收点学费,或者让三粮先去帮着干点杂活,管顿饭也行。” 乔树生这番话,叶秀莲脸上好看了些,“也行,二弟帮着问问吧。” 四粮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缩进碗里。他知道,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了。 果然,叶秀莲的炮火很快就转向了,“四粮,你看看你立冬姐,你再看看你。我看你这学也别上了,纯粹是糟蹋粮食,下学期跟你爹下地干活去。” 四粮闷闷地“嗯”了一声,扒拉饭的动作停了,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菜。 乔树生听到了这话,放下酒杯,问四粮,“四粮,你跟二叔说,你自己还想不想念书?” 四粮抬起头,张了张嘴,眼圈有点红,最终还是低下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 他是真不知道。 成绩不好,在学校也抬不起头,或许回家干活,反而轻松些。 乔树生叹了口气,他对大哥大嫂说:“大哥,嫂子,孩子还小,能念书还是让他念。立冬是赶上了,脑子也还行。可这世道,往后没点文化,怕是真不行。你看咱村,以后分田到户了,种地也得讲科学不是?” 这顿饭,就在这复杂的氛围里接近了尾声。有荣耀,有喜悦,有羡慕,有悔恨,也有对未来的迷茫和重新燃起的希望。 夜色渐深,众人散去。 孩子们帮着母亲收拾碗筷,秦荷花看着几个女儿,尤其是即将去上大学的立冬,心里又是骄傲又是不舍。 “立冬,到了学校,别亏待自己,该吃吃,该穿穿……” “娘,我知道,您别操心。” “你们几个小的,也得好好学,争取将来也考个大学,给娘争口气!” 孩子纷纷画大饼。 “娘,考大学。” “娘,我比三姐还厉害!” “娘,我一定好好学!” —— 立冬考上大学,乔家在村子里的地位水涨船高,以前多少人笑话乔树生没儿子,绝户头,现在就有多羡慕。 有很多人把立冬当榜样,督促孩子学习的时候就会说:“跟人家乔立冬学学,不要求你考的这么好,能摸着大学的门就烧高香了。” 这个年代的大学生,谁都知道它的含金量,考上了就是铁饭碗,国家包分配。 录取通知书能拿回来,裴铮在其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乔家人知恩图报,从村子里买了一只公鸡,又带上了一些土特产,麦仁、花生、秋玉米、鸭蛋、野蘑菇之类的。 收拾了一大包,让立冬给送过去,好好谢谢人家。 麦穗现在也有人争取当小跟班了,她可不是来者不拒,那些曾巴结着周双双、欺负过她们的,麦穗一个都不要。 周双双没有糖没有零食,反倒被她的跟班欺负了。 周叙娶了王怀落家的寡妇,小寡妇有自己的孩子,周双双的地位一落千丈。 人家疼自己的孩子,怎么会疼她呢? 指望她亲爹?小寡妇说什么他听什么,真诠释了那句话,有后娘就有后爹。 这不,有两个小子堵着周双双要钱。 “我没有,我,我妈不给。” “切,那是你后娘,你后娘不给你,你亲爹也不给?骗鬼呢!” “我爸也不给,说不能乱花钱。” 粗暴的搜身后一无所获,两个小子开始威胁周双双,“明天带五毛钱来!不然要你好看!” 推搡之间,周双双跌坐在地,看着扬长而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哭声里,有恐惧,更有被全世界抛弃的恐惧。 真是比小白菜还可怜。 树丛里伸出几个脑袋。 “姐,她好可怜啊。”麦粒心软,扯了扯麦穗的衣角。 麦穗沉默地看着,脸上没有半分快意,“她本来可以不可怜的,如果她选择跟着她妈妈,就不会这样。” 招娣立刻紧紧抱住麦穗的胳膊,小脸贴着她,“七姨,窝跟着娘!” 秦荷花站在自家院子里,开始喊:“麦穗麦粒招娣,回来吃饭啦——” 麦穗一手扯着招娣,一手拉着麦穗,往家跑。 旁边的胡同里突然钻出个人来,拦住了三个孩子。 王平林塞给招娣一块糖,用做作的慈爱语气问:“招娣想不想爹?” 招娣吓的往后躲,麦穗是大孩子了,又是长辈,她不能躲。 “王八蛋,你滚开。” 麦穗挡在王平林和招娣中间。 王平林满脸堆笑,“小姨子,我是来看闺女的,我想闺女了,招娣没爹不可怜啊?” 他哪里是想孩子,他是听说立冬考上了大学,又盘算起与立春复婚,王家能借上势。 原来以为立春可有可无,离了婚他照样能找个大闺女给他生儿子。 是王平林高估了自己,不但没有上门提亲的,就算托媒人都没有愿意的,二婚带孩子的都不考虑他。 家里更是脏乱差,他娘就是个四体不勤的女人。 王平林打算先拉拢孩子,再重新哄回那个任劳任怨、打不还手的免费保姆。 “呸!你不是我姐夫,再乱叫把你腿打断!” 麦穗的手上攥着根刚从树上折下来的新鲜枝条,韧性十足,抽在身上能留下一道红肿。 王平林看着她手中晃动的树条子,嘴角抽搐了一下,强压着火气,“麦穗,大人之间的事你不懂,一个家还是原配的好,我跟你姐……” “你们王家是畜牲,打媳妇打孩子,人事不干,我姐已经跟你离婚了,马上就有新姐夫。”麦穗大声吆喝,“娘,娘,有坏蛋。” 秦荷花抄着烧火棍就出来了,还有寒露和小满,都是一脸寒霜。 “王平林你个狗杂碎,敢跑俺庄上来撒野?”秦荷花手中的棍子直指对方鼻尖。 强龙难压地头蛇,王平林心底发怵,脸上却堆起委屈,“娘,我真是想孩子了,就来看看招娣……” “想孩子?”秦荷花嗤笑,“当初你们一家子怎么嫌弃她们娘仨个的?这会儿倒演上戏了?赶紧滚!当老乔家没人了?” 支书主动给乔家批了宅基地,乔树生特意捎信让铁柱过来备备料。 此刻商铁柱正扛着铁锹立在大门口,冷冷地盯着王平林。 王平林眼见形势不妙,一边后退一边摆手,“好好好,我走,我这就走……” 第67章 有人抱着她的大腿,喊妈妈! 立春低头洗着菜,却总觉得脸上落着目光。 她一抬头,正对上秦荷花欲言又止的眼神。 “娘,咋了?” 秦荷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靠在灶台边上,“王平林来过了,他那腚往哪一撅,我就知道要放什么屁。娘就想问问,你是咋想的?” 立春手里的活没停,她的声音很平静,“娘,我知道您担心啥,怕我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着秦荷花,“我没忘,好了伤疤,疼也没忘。他都想把我‘典’出去了,这是人干的事吗?” 立春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冰凉的恨意,“那是把我往死路上逼,我好不容易从那个火坑里跳出来,我难道还自己再跳回去?” 秦荷花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语气也软了下来,“你知道就好,娘就怕姓王的再说几句好话,把你哄迷糊了。你别怪娘说话难听,你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立春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无奈地笑了笑,“是,我没话说,混账话是我说的,混账事是我干的,以前是我傻,总觉得为了孩子,有个完整的家比啥都强。”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可现在不一样了,娘,我都打算在村里自己盖房了,怎么可能再回头?” “这就对喽。”秦荷花凑近些,“人家铁柱,不嫌弃你二婚,不嫌弃你带着俩孩子,还愿意倒插门。这样的实在人,你可不能坑了人家。” 立春的脸上终于泛起一点笑意,带着点难得的俏皮,“要不,为了让您彻底放心,我跟铁柱先去把结婚证领了?” 秦荷花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双手一拍,“那敢情好!早该这么办了。” “娘,您说真的啊?” “咋?不行啊?” 立春摇头,“娘,还是别了吧,我看咱倒是像怕人家跑了,想着早点把人家拴住。” “那就当我没说。” 家里的这些孩子也得忙起来了,趁着都在家,开始挖地基。 麦穗这几个小的就负责送水。 乔树生家开始盖房子,这可是件大事,说啥的都有。 闺女会一个个嫁出去,房子只会越来越宽敞,还要加盖新房,这不是有病吗? 还是说有两分钱烧的慌。 地基边上,就有几个妇女坐在树荫下看热闹。 乔树生的两个女婿都认识,但今天这个吧,都不认识。 “小雪,嫂子问你个事,那个人是谁啊?” 长江嫂子指的人正是商铁柱。 “我姐夫啊。” “啊?”长江嫂子愣了,“你哪个姐夫啊?” “我大姐夫。” 几个妇女立凑得更近了,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人长的不孬,干活也不惜力。”其中一个说道。 “来老丈人家干活,不得好好表现啊,哈哈……”另一个语气带着点酸。 “立春离婚带着两个孩子,人家是怎么看上她的?” “说不定也有毛病,谁也别嫌乎谁。”长江嫂子撇撇嘴,声音不大不小。 乔树生耳朵又不聋,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那几个妇女立刻噤声,假装看天看地,或者低头纳手里的鞋底。 乔树生黑着脸,没直接冲她们发火,而是走到商铁柱身边,故意提高了嗓门,“铁柱,歇会儿,喝口水,这大日头底下,别累着了。” 商铁柱抹了把汗,憨厚地笑了笑,“爹,我不累,趁天好多干点。” 自从婚事定下来,铁柱就改口叫爹了,一个喊的响亮,一个答应的自然。树荫下的几个妇女听得清清楚楚,脸上都有些讪讪的。 秦荷花正好提着绿豆汤过来,也听到了刚才的闲言碎语。 她没像乔树生那样含蓄,直接冲着树荫下开了腔,“哟,几位嫂子弟妹侄媳妇,这么闲啊?家里活儿都干完了?有空在这儿磨牙根子,不如回家多拾掇拾掇,少挨点骂。” 秦荷花给铁柱舀了满满一碗绿豆汤,一边继续指桑骂槐,“我们老乔家盖房子,是喜事,闺女女婿孝顺,知道家里要盖房,都抢着来帮忙。这有的人啊,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自己家锅底灰没刮干净,倒有闲心管别人家瓦上霜!” 铁柱接过碗,小声说:“娘,没事,嫂子们也是关心我。” “关心?”秦荷花哼了一声,“我们可不用她们关心,还是多关心关心自个吧,操心老的快。” 被秦荷花这么一顿明褒暗贬、连消带打,那几个妇女脸上挂不住了,纷纷起身。 “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了。” “是啊,该下地下活了。” 不一会儿,树荫下就清净了。 铁柱看着她们的背影,小声对秦荷花说:“娘,您别为这个生气,我不在乎别人说啥。我跟立春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 乔树生拍了拍铁柱的肩膀,心里对这个新女婿更满意了几分。 立冬早到了县城,带的东西送去裴家不行,直接送给裴铮也不行,让人看见了不好。 要是给裴家人抹黑了,那不叫感谢,那叫害人。 思索了半夭,立冬找了一个自认为稳妥的法子。 她直接去了公安局门卫室。 这里见的人太多了,门卫对立冬已经没有了印象。 见立冬大包小兜的,门卫大爷问道:“姑娘,你找谁?” “大爷,我是裴铮同志的亲戚,给他带了点自家种的东西,请代为转交。” “那我给裴队长打个电话,让他来接。” 裴铮到了门卫室,没看到人。 “谁找我?” “说是你的一个亲戚,呶,给你带的东西,还有一张纸条。” 裴铮打开纸条,是几行飘逸洒脱的字:裴队长,我知道你们有纪律,贵重东西肯定不能收。但这只是我们自己晒的一点山货、家里攒的鸡蛋,是我们全家人的一点心意,谢谢你的帮助。 祝工作顺利,阖家幸福 东西裴铮就收下了,等折算成钱,再还给乔立冬。 从公安局离开,乔立冬去了供销社,有些基本的日用品需要买,衣裳只买了一条牛仔裤和一双白球鞋。 不是乔立冬臭美,要跑操就少不了白球鞋。 买的差不多了,立冬便拎着东西,转身往汽车站走去。 突然,一个人撞在立冬身上,劲还不小,撞的立冬一个趔趄,袋子都撞出去了,撒了。 “你……” 那不是个大人,确切地说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看不出是男孩女孩。他穿的破破烂烂,头发乱糟糟的,还有一股气味直冲鼻子。 孩子抬起头,脸上也分不清楚是脏还是伤。 “妈妈,你可算来找我了。” 立冬的脸都黑了,她才十八,有这么大一个儿子或者闺女,这合理吗? 第68章 十八岁的立冬,捡了一个大儿子 立冬试图推开他,可这孩子像只八爪鱼,死死箍着她的腰,小身板还在不住地发抖。 “小孩,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 立冬闭了嘴,只见一个男人冲了过来,在离立冬不远的地方突然停下了,侧过身,点了一支烟。 可他飘忽的眼神,不断往这边瞟。 “姐姐救我,那个人是坏人,我逃出来的。”孩子小声说。 这和立冬猜测的一样。 立冬蹲下来,整理着孩子的头发,一秒假哭,“小军,我的小军啊,妈妈找你找得好苦啊!告诉妈妈,是哪个天杀的王八蛋把你害成这样的?妈妈跟他拼命!” 立冬一边“哭诉”,目光剐向每一个人。 孩子也机灵,立刻伸出小黑手指指上那个男人,“就是他,他是坏蛋。” 立冬“噌”地站起身,将孩子护在身后,怒目而视,嘶吼,“原来就是你,你敢动我儿子?!我跟你没完!来人啊,这里有个人贩子,抓人贩子!”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可不少,这个年代的人还特正义,有几个人都有了撸袖子要干的架式。 男人脸色剧变,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狠狠碾灭。他恶狠狠地瞪了立冬和孩子,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终究没敢发作。 他低低咒骂了一句,转身就跑了,眨眼便消失了踪影。 立冬也不知道附近的派出所,只好把孩子带回公安局。 问孩子,孩子一问三不知,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不知道父母名字,也不知道自己名字。 从他开始记事起,就跟着那个男人。 男人对他不好,让他当小乞丐出去讨钱,溜门撬锁,有提着大旅行包的,他还要靠上去偷钱。 孩子每天出门,那个男人就在不远处看着,要是完不成既定目标,回来一顿打是免不了的,还会饿肚子。 这么一来就有点麻烦。 “我们先尝试一下,看能不能替他找到家人,要是找不到,只能送福利院了。”负责办案的民警说道。 小男孩紧紧地抱着立冬的胳膊,“我不去福利院,我不想再去当小乞丐。” “到了福利院,会有叔叔阿姨管你,也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陪你玩,会有干净衣服穿,也能吃饱,不是去当小乞丐。”民警耐心解释。 小男孩还是紧紧抱着立冬的胳膊,小脸煞白,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说:“姐姐,我害怕……别送我去‘院子’,我睡地上就行,我吃很少的……” 立冬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时,民警叹了口气,低声对立冬说道:“福利院能管饱,但这么大的孩子,万一因为害怕跑出来,再被坏人盯上就更麻烦了……” 另一位年纪稍长的民警看着立冬不忍的神情,试探着开口建议,“小姑娘,你要是真想帮,我们这边可以办一个临时寄养手续。你给他一个暂时的家,我们和街道共同监督,一起帮他找家人,你看行不行?” 立冬还在犹豫,“不瞒你们说,我是一名准大学生,再有两天就要开学了,我没有条件带他。” “那你的家人呢?” “我家人太多了,三间房子十多口人,我要是带回去了,就是给我娘增添负担,根本行不通。” 立冬有爱心,也愿意奉献爱心,但前提不能伤害家人的利益。 那位年长的民警看着立冬,解释道:“小姑娘,按照规定,临时寄养家庭会有一些补贴。主要是粮食,街道这边再想办法给你申请一点现金,但不多,一个月也就十块钱,主要是给孩子买点铅笔本子……” “我们会发动工作人员,捐一些自家孩子的旧衣服、旧鞋子。” 立冬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 十块钱,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的男孩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小男孩眼巴巴地看了立冬,“姐姐,带我回去吧,我能干活也能吃苦,不白吃饭,我睡地上。” 立冬看着身边的孩子那依赖又怯生生的眼神,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 “好,在找到他家人之前,我带他。” —— 秦荷花没想到,立冬去了一趟县里,给她带回来一个小要饭的。 麦穗几个捂着鼻子躲的远远的,因为实在太臭啦。 秦荷花把立冬拉到一边,小声问:“立冬,怎么回事啊?你是嫌我太闲了吗?” 立冬把怎么遇见的孩子,怎么解救的他,民警怎么说的,都一一告诉了娘。 “你是说这孩子找不着家了?” “嗯,孩子啥都记不得,记事起就在坏人手里了。” “他是可怜,可咱家这条件……算啦,人都领回来了,我去跟你爹商量一下。” 不一会,乔树生回来了。 乔树生幼年就没了爹,心肠挺软的,他在孩子面前蹲下来,问道:“你叫啥名啊?” 孩子还贴在立冬腿上。 “别怕,这是我爹,顶好顶好的人。” 孩子这才小声说:“他叫我黑狗。” 黑狗,这是人名,特么这是人起的名吗? “这名不好听,我重新给你起个名吧,”乔树生平视着孩子的眼睛,很随和地说:“‘黑狗’是过去的事了,从今天起,你再不叫那个烂名了。你跟我的姓,姓乔,我希望你像松树和柏树一样,不管条件多不好,都能坚强、挺拔地长大。以后,你就叫乔松柏,好不好?” 孩子眨了眨眼睛,小声地重复着这个新名字,“松……柏……乔松柏。” 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一丝从未有光的光彩,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还愣着干什么?立春,你给孩子弄点吃的,吃完饭我给剃剃头发,再洗个澡,把衣裳都换了。” 立冬给他买过两个包子,孩子现在不饿,乔树生就借了推子给松柏剃头。 头发虬结成团,黑乎乎的虱子在发间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这种情况下也顾不得什么好看难看了,乔树生直接给他剃了个小光头。 青色的头皮暴露在阳光下,孩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缩了缩脖子。 剃完头,乔树生把媳妇和闺女都赶回屋里,自己在院墙根下打了满满两盆温水。他挽起袖子,用肥皂给孩子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搓洗。 换第二盆,水色才稍显清明。 乔树生手劲大,加上孩子身上的陈年污垢太多,不用力根本搓不下来。 孩子的身上被搓得通红,背上、胳膊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巴掌印,像是盖上去的红色章子。 但皮肤的本色,终于一点点显露出来了。 换上干净的旧衣裳,松柏整个人焕然一新。 孩子五官完全显现出来,大眼睛,鼻梁挺直,只是眼神里还带着点怯生生的不安。 乔树生把剃下来的头发和那身破得没法看的旧衣裳归拢到竹筐里,准备拿出去挖个深坑埋了。 主要是怕虮子变虱子,虱子满身爬。 第69章 虱子大战 松柏在乔家住下来了。 他还是胆小,每天就跟着立冬,吃饭也跟着她,就是睡觉才跟着乔树生。 现在,秦荷花带着麦穗麦粒还有小芳睡大炕,乔树生带着松柏睡小床。 松柏吃饭也小心翼翼的,还会看别人脸色。 每天还会自己找活干,擦桌子洗碗扫院子,喂羊喂毛驴,就是不出院子。 看的秦荷花很心疼,这孩子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对谁都不信任啊。 立冬要开学了,得提前到校,所以她提前一天出发。 松柏刚跟着立冬习惯,立冬马上又要走,看样子就是舍不得,老是拽着立冬的袖子,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立冬安慰他,“这是姐姐的爹娘,还有姐姐的姐姐妹妹,都是好人。我去上学了,他们也会护着你,不用怕。” 乔树生已经问过学校了,同意让小芳小雪和松柏一起去上学。 “这是姐姐送给你的笔和本子,你要好好学习,等我放寒假回来,要看到你的奖状。” 松柏这才点点头。 带的行李多,何青松和商铁柱骑着两辆自行车去送她。 到了镇上,何青松还要把小姨子送到学校,一千多里地,人生地不熟的,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麦穗几个把三姐送出去老远。 等小雪她们去上学,家里就冷清下来了,在跟前的也就麦穗麦粒和招娣。 这其间还闹出了一件事,乔树生先是头上痒,身上痒,后来睡在炕上的麦穗麦粒也痒,都挠出血来了。 开始秦荷花还没多想,乔家人爱干净,也没出现过虱子。麦穗熬不住痒了,秦荷花这才扒开头发看了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头发上有白色的虮子,还有乱爬的虱子。 “这怎么还有虱子啊?” 赶紧看看那几个,全都有。 老两口琢磨来琢磨去,可能就出在松柏身上。 “我把松柏的头发和衣裳都埋坑里了。” 秦荷花琢磨来琢磨去,“那就是藏在胳肢窝里了。”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有问题得抓紧解决问题。 最好的是把头发剃了。 松柏刚黑点的头皮,又剃了第二遍。 乔树生也剃了个光头,出门戴帽子。 可麦穗麦粒是丫头,剃了头可就难看了,没法子秦荷花给剃短了,下面放下盆子,用篦子一遍遍刮。 刮完了浇上热水,烫死。 每天都要刮上两次。 篦子这玩意太密实,还夹头发,刮的头皮疼,麦穗麦粒对它都有阴影了,每天刮虱子就像上刑一样,疼的嗷嗷的。 小芳交给她娘管。 这两天都是大扫除了,铺的盖的用的,统统拿出来晒了。 床上炕上喷了药。 身上的衣裳扒下来,用热水烫了再洗。 等头发长长一点了,又去拿的灭虱药水洗头。 一通折腾,虱害没有外溢,彻底消灭了。 —— 地基挖好了,开始备料,石头、青砖、水泥瓦、沙子、水泥、粘土、麦秸、木头,要准备的可太多了。 石头要上山采,可辛苦小毛驴了,都是它从山上一车一车拉下来的。 其他的,哪样不用小毛驴啊? 光备料就备了二十多天。 这其间收了花生。 花生收完,开工。 请的是镇上建筑队,中午乔家管一顿便饭,其他时间只提供热水。 八天才把毛坯房垒起来。 房架框架建起来了,先实落实落,又开始收玉米、种麦子、刨地瓜。 这么一来,又过了快一个月。 秋收完,开始装修房子了,木匠开始做门窗,打家具。 又过了一个月。 冬天来了。 三间房已被装修一新,眼看就要上冻,砌石头围墙是来不及了,乔树生便带着铁柱,砍了后山的竹子,手脚麻利地扎了一圈齐整的竹栅栏。 院子一围,立时便有了个家的模样。 选了个好日子,乔立春和商铁柱的婚期正式定了下来。 按着规矩,两人先去县上扯了结婚证。 婚事没有大操大办。 一来乔家不算宽裕,又盖房子又结婚,钱都花光了,日子不过了?二来立春是二嫁,三来铁柱算是“倒插门”,面子上总归有些说道。 最终,只请了乔家这边没出五服的近亲和亲戚,简简单单摆了两桌饭。 乔家屋里屋外充满喜气,热闹是热闹,但细看下来,席面上基本都是乔家的亲戚。 铁柱那边,只来了他唯一的姐姐,立春的大姑姐。 大姑姐坐在席间,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像揣了个冻柿子,又冷又沉。 她看着忙前忙后、愈发挺拔精神的弟弟,再看看虽收拾得利落、却终究是二婚还带着两个娃的兄弟媳妇,那股子不是滋味的滋味就一个劲儿地往上冒。 她弟弟也是一表人才,如今竟成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这让她在老家那边,总觉得矮了人一截,脸上火辣辣的。 可说到底,她也是个淳朴人,那点不甘心,终究敌不过对弟弟的心疼。 她悄悄打量着这个虽然简朴却充满烟火气的家,看着弟弟脸上许久未见的踏实笑容,心里的薄冰,也慢慢融化开了。 “罢了,”她在心里叹口气,“只要铁柱自己觉得好,能跟弟妹踏实过日子,再生个一男半女,把这边的根扎稳了,比什么都强。” 这么一想,姐姐脸上的笑容也便多了几分真心,她起身拍了拍衣襟,径直朝灶房走去。 “我来端菜。” 她说着就伸手去接谷雨手里那盘炒鸡蛋。 谷雨赶紧侧身一让,连声道:“你是客,远道来的,哪有让客人忙活的道理?快坐着,喝口茶,一会儿就开席了。” 大姑姐手上没停,利落地从案板上又端起一盘菜,“妹子,你这就外道了,我不是客,我是铁柱的姐姐,是自家人。” “自家兄弟办喜事,我这当姐姐的,光坐着像什么话?不能全让你们忙,我就得跟着忙活,心里才踏实。” 她这一番话,带着庄稼人特有的实在劲儿。 热热闹闹的,席面下午两点多钟就散了。 秦荷花在屋里给亲戚回礼,一条饼干,两个馒头,再加几块糖。 秦姥姥也来了,现在是农闲,秦荷花就留老娘住一宿。 家里办喜事还有点存货,她想让老娘吃点好了。 天黑的挺早的。 上学的也都回来了,秦姥姥看着松柏问闺女,“这就是那个孩子?” “嗯,他叫松柏,临时跟着她爹姓,姓乔。” 几个月都过去了,松柏的父母还没找着,那能怎么办?继续养着呗。 每个月那点补贴,都不够孩子吃的,那也不能把人赶出去,孩子够可怜的了。 秦姥姥把闺女拽到一边,“你和女婿就没有点想法?” 秦荷花发懵,“什么想法?” 第70章 有后娘就有后爹 “我看那孩子也不错,又找不着爹娘了,你没能给女婿生个带把的,还不如当儿子养。” 别人也跟两口子讲过。 “我和她爹都不同意,孩子爹娘只是现在找不到,咱在干啥?跟人家抢儿子?” 秦姥姥见说不动,骂她一句轴,就岔到别的话题上了。 几个孩子在一起做作业。 麦穗麦粒两个趁着还没长大只想玩。 两姐妹的心思在刚买来的小收音机上。 “我要听《霍元甲》的歌!”麦粒伸手去拧旋钮。 “不行!这个点该说《岳飞传》了,我要听书。”麦穗一把按住妹妹的手。 小小的收音机在姐妹俩手里抢来抢去,刺耳的电流声夹杂着断续的歌声和说书声。 “吵什么吵!好好听着不行吗?”秦荷花被吵得头疼,走过来一人屁股上给了一巴掌,“关掉,谁也别听了!” 关掉当然是不能真关掉的,麦穗悻悻地松了手,把收音机让给了妹妹,“听你的歌去吧。” 她自己则溜到隔壁姐姐的身边,去讨要用完的旧本子,在背面画画。 可争来的东西似乎总少了点滋味,麦穗一走,麦粒对着独自作响的收音机也忽然觉得兴致缺缺,啪嗒一声关上,也追着姐姐跑了。 秦荷花看着姐妹俩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对着秦姥姥说:“看见没?跟小狗一样,争一泡屎也是香的,不争了,谁也不要了。” “孩子不都那个样。” “她娘,我要去背草,我走了。” 明天要摊煎饼,乔树生要提前把草背回来,早上有露水不好烧。 “嗯,早点回来。” 麦秸在场院里,是一个个圆柱形草垛。 麦垛压的瓷实,用的多了就掏出来一个洞,当乔树生伸手到麦垛深处去扯麦秸时,指尖触到的不是麦秸,而是一团软乎乎,还在微微发抖的东西。 乔树生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赶紧拨开表层的麦秸。 麦垛深处的一个草窝窝里,蜷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乔树生拿手电筒一照,是周叙家的周双双。 小姑娘头发凌乱,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和几道明显的红印子。她穿得很单薄,正用一双受惊的眼睛,恐惧地望着他。 周双双和麦穗麦粒一般大,乔树生的慈父心一下子被揪紧了。 他蹲下身,把手电光移开,尽量放柔了声音,“双双,咋躲在这儿呢?不回家,是跟谁捉迷藏吗?” 周双双把脸埋进膝盖,不说话,单薄的肩膀微微抖动。 “好了,大爷不问了。”乔树生叹了口气,“走,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小姑娘猛地抬头,声音带着哭腔,“他们打我……” “谁打你?是村里哪个皮小子?你跟大爷说。” 周双双只是用力摇头,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乔树生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声音沉了沉,“是你后娘?” 小姑娘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那你得跟你爹说啊?走,大爷送你回去,你亲自跟你爹说,哪有这样打孩子的?” 一听要回家找爸爸,周双双爬起来就要跑,被乔树生一把拽住了。 “黑灯瞎火的你往哪儿跑?丢了怎么办?遇上坏人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阵清晰的“咕噜咕噜”声从周双双的肚子里传出来。 乔树生心里更不是滋味了,“饿了吧?晚上没吃饭?” 曾经被家里惯得有些跋扈的小姑娘,此刻什么脾气也没有了,只是羞愧地低下头,小声说道:“不……不是饿。” “走吧,跟大爷回家。”乔树生声音随和,“今天我家办喜事,有肉,有白面煎饼,管饱。” 他不敢硬把孩子送回去,后娘要是没得周叙的默许,敢这么打孩子吗?把这孩子送回去,怕是又要挨一顿打。 真理解不了某类人,为了个女人把自己的孩子不当人。 秦荷花正赶着毛驴推磨,一抬头看见男人牵着个脏兮兮、泪汪汪的周双双进来,吓了一跳。 “这……这是咋回事?你咋把双双带回来了?” 乔树生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简单说了两句:“在咱家麦垛里找到的,说是让家里打了,不敢回去,怕是也没吃饭。” 秦荷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一看周双双那可怜模样,心里立刻跟明镜似的,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有后娘就有后爸,小寡妇要是放个屁,周叙也得趴下闻闻,说一句真香。 那次村里放电影遇上的狗男女,秦荷花怀疑就是周叙和小寡妇。 秦荷花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没再多问,转身就进了灶房,“等着,我给你热点吃的。” 麦穗、麦粒也围了过来。 麦穗看着这个死对头,选了个有钱的爸,混的比她还差。 “周双双,你要是跟着你妈,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小七,别乱说。” 乔树生赶紧出声阻止,小七这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很快,秦荷花端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还盖着几片中午没吃完的肉和油汪汪的菜汤。 她把筷子塞到周双双手里,“孩子快吃,趁热吃。” 周双双犹豫了一下,肚子里又一阵咕噜,终究是抵不住食物的诱惑,接过碗筷,也顾不得烫,狼吞虎咽地扒拉起来。 吃着吃着,大颗的眼泪就掉进了饭碗里。 麦穗说的对,她后悔了,亲妈肯定不会对她这样。 乔树生和秦荷花对视一眼,心里都沉甸甸的。 这孩子,看样子是真受了委屈。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乔树生才温和地开口说道:“双双,今晚你先住在大爷家里,跟麦穗她们挤一挤。明天天亮,大爷再送你回去,好不好?顺便跟你爸好好说道说道。” 周双双一听要回去,小脸立刻变了色,饭碗都差点拿不稳,拼命摇头,嘴里含着饭含糊地哀求,“大爷,别送我回去……求求你……我爸他也打我……用皮带……” 一句话,让院子里所有大人都沉默了。 原来不只是后娘,连亲爹也…… 秦荷花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心疼地拍着她的背,“不回去,今晚不回去,就在大娘这儿睡。”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乔树生蹲在门槛上,卷了根旱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明天天一亮,必定会有一场难缠的人要找上门来。 周叙那个人,最是要面子,自家孩子跑仇人家去过夜,他不会善了了的。 可把孩子硬推出去,乔树生做不出来,他是人不是那啥。 “爹。” “麦穗啊,怎么不去睡觉?” 乔树生把麦穗抱进怀里,灭了烟。 麦穗小手抚爹的额头,小声说:“爹,把双双送给她妈吧。” 第71章 不省心的松柏 乔树生拧了拧麦穗的小鼻子,“双双是跟着她爸的,咱可不能把她随便送人。” “那就给周双双她妈送信,赶紧接走。” 这倒是个好主意,要是爹不疼娘不要,那就没办法了。 麦穗挺嫌弃周双双的,她当时都提醒过了,可这个嫌贫爱富的货,梗着脖子选了出轨的渣爹。 麦穗都觉得周双双的遭遇纯粹是活该。 睡觉都不想挨着她,拉着麦粒睡在身边。 天还不太亮,乔树生就把周双双喊起来了,她也该回家了。 “大爷,我不回去。” “你不回去不行,你把你姥姥家住在什么地方告诉我,我让她们来接你行不行?” 周双双不太相信,“真的吗?” “嗯,真的。” “妈妈写了的,等我回去拿了给你。” “不急,天黑前送过来就行。” 明天要进城了。 麦穗醒了,看不见周双双了。 “娘,双双呢?” “你爹把她送回去了,大人找不着她也急。” 冬天了,这一带还是挺冷的,麦穗麦粒都穿上棉裤了,可棉裤太复杂,还有护小肚子的地方,麦穗还搞不明白。 秦荷花帮她穿,还要讲解。 “她爹和后娘才不着急,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娘,你不能不要我。” 秦荷花帮麦穗穿上棉裤,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怎么,你还想你亲娘来接你啊?” 这个时候的人,可没有后世的人放的开,不会大大方方地承认,孩子是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编出来的理由很荒诞。 要么是要饭的扔在门口的,要么是牛屎变的,再就是蝌蚪变的。 乔树生家的孩子全是第一种。 “娘,你就是我亲娘。” 伺候麦穗麦粒和招娣吃完饭,秦荷花就去替立春吃饭。 铁柱这么高的个子,憋憋屈屈地在烧火。 换乔树生烧火。 麦穗招呼着那俩去外面玩。 麦穗惦记周双双,想要去看看。 麦穗对周双双不恨也不喜,但不妨碍她看热闹。 出了门,麦穗拉着麦粒和招娣,三个小丫头揣着手,冒着干冷的北风,悄悄往周双双家那边溜达。 她们没敢靠太近,不能光明正大看热闹吧?不道德。 三个孩子躲在一个草垛后面,居高临下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周家院子里静悄悄的,半晌,才见周双双端着个比她脑袋大很多的盆子,踉踉跄跄地走出来,想把水泼到院角的沟里。 水溅出来一些,湿了周双双褂子的前襟。 小寡妇尖锐的嗓音立刻从屋里钻出来,“死丫头,磨蹭什么呢?泼个水都泼不利索。完事了赶紧把鸡喂了,一天天光吃饭不干活儿的赔钱货。” 周双双缩了缩脖子,没吭声,拿着盆子进了院子。她一转身的时候,麦穗看见她左边脸颊有点不自然的红。 麦粒轻轻拽了拽麦穗的衣角,小声说:“姐,她后娘真凶。” 招娣也看得直咂嘴,“和我爹一样凶,都是大坏蛋。” 麦穗心里那点“活该”的念头,像被冷水浇了的火星,嗤一下灭了。 周双双以前多坏啊,现在搞得缩手缩脚、完全没了以前傲气劲儿了。麦穗忽然觉得周双双也没那么讨厌了,就是……挺可怜的。 “走吧,没意思。”麦穗收回目光,拉着她俩转身往家走,“回家晒熟地瓜干去,等晒干了拿去卖,过年扯新褂子。” 麦穗没再说周双双活该,也没想上去帮忙。 那个嫌贫爱富的周双双好像已经留在了过去,现在这个,就是爹不疼娘暂时不要的可怜虫罢了。 那个不作为的爹更该死。 几天后,一家人正在吃着午饭,就听外面闹哄哄的,仔细听还有吵架的声音。 这会没有电视没有手机,也怪不得孩子听见打架的就急眼。 “粒儿,走。”麦穗小手一挥。 麦粒是姐姐的死忠粉,把筷子一放就跟上了。 “等等我。”这里还有个小外甥招娣。 秦荷花指着另外几个,“赶紧吃,吃了还要做作业。” 也不知道松柏几岁,这几个月又长高了,乔树生就怕他上学晚又跟不上,每天晚上都要给几个孩子检查作业,有不会的及时教。 乔树生突然发现松柏的本子是坏的,再翻开书包,里面的书本已经是一条一条的了。 乔树生很生气,就像自己的真心被轻视了一样。 “说,这是怎么回事?不想去上学?” 松柏低着头不说话。 乔树生的火气噌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有八个闺女,也就立春那个不省心的,让他生过气。 没想到帮人代养的这个这么不省心。 “要是你不想上学,咱就不用浪费钱了,我水平有限,教育不好你,明天我就把你送到公安局,让他们重新给你找户人家,不能耽误你。” 乔树生把破碎的本子和书都塞回到书包里,拎着就往外走。 “大爷,我不走,你和大娘不要我了吗?”松柏往回抢书包,就像书包抢不走,他就送不走一样。 秦荷花听见争吵的声音就跑了过来,“怎么了?他爹,有话好好说,你跟孩子急什么呀?” 她单纯的以为孩子教不会,男人着急了。 乔树生的火气冲着女人来了,“这是我急吗?咱花钱花物,他不想上学就直说,结果他把本子和书都撕碎了。” 秦荷花抢过书包看了看,又扔掉了,老一辈人就见不得孩子糟蹋东西,尤其是书本这种圣贤物。 她心里也来了气,但看着松柏吓得发抖、死死拽着书包带子的模样,那点火气又变成了心疼和疑惑。 这孩子不像个淘气包啊。 秦荷花按住乔树生的胳膊,示意他先别发火,自己蹲下身,尽量把声音放柔和,“松柏啊,你跟大娘说,这是咋回事?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有人抢你本子,撕你书了?” 松柏原本死死忍着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但他不敢哭出声,他是男的不能没出息。 乔树生见状,火气消了一半,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恨铁不成钢,更气孩子不跟自己说实话。 自己不争气,只能任由别人踩。 松柏低着头,终于期期艾艾地说道:“没、没人抢……是、是我自己弄的……” “你自己弄的?为啥?”秦荷花更不解了。 “他们……他们笑话我……笑我没爹没娘,是、是要饭的……说我的本子都是大爷好心打发要饭的……”松柏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倒了出来,声音里满是委屈,“我把本子撕了,他们……他们就没什么好笑的了……” 第72章 啊,呸! 原来,他把书本撕碎,不是轻视学习,而是用一种笨拙又惨烈的方式,想去堵住那些嘲笑他的嘴。 这是伤敌零,自损一千?好傻。 乔树生愣住了,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家穷被人瞧不起的滋味,那种感觉,比挨打还难受。 秦荷花已经一把将松柏搂进了怀里,当娘的就是心软,养松柏这几个月,都有感情了。 “傻孩子,你这傻孩子,人家说啥你就信啥?你大爷给你买本子买书,是盼着你成才。再说了,你在家吃在家睡,你就是咱家的孩子。” 乔树生长长叹了口气,心里的火气全泄了,只剩下沉重。他走过去,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松柏的头。 “松柏,抬起头来,别人嚼舌根子,那是他们没教养。你把书撕了,正好如了他们的意,因为他们就是不想让你好好学,想让你活的像个要饭的。你越是这样,他们越觉得你好欺负,就会笑得越大声。” 松柏抬起泪眼,有些茫然地看着乔树生。 “你想让他们闭嘴,靠的不是撕本子,是靠这个——”乔树生指了指松柏的脑袋,“把书读进去,把知识装进脑子里。等你次次考第一,比他们都有出息的时候,你看他们还笑不笑得出来?到那时,他们只有眼红的份儿。” 这话像一道光,松柏好像有点明白了。 秦荷花趁热打铁,“听见你大爷说的没?明天大娘就去给你买新本子,借新书。咱不仅要买,还要买好的,挺直腰板去上学,看谁还敢胡说八道。” 松柏用力地点了点头,用袖子狠狠抹了把眼泪。 乔树生心里琢磨着,明天送孩子上学,得顺便去找找老师,好好说道说道了。 别以为松柏没人护着。 麦穗麦粒在外面玩的不亦乐乎,还是秦荷花扯着耳朵把人找回来的。 麦粒皮实,挺坚强,身为姐姐的麦穗可就不这样了,龇牙咧嘴的,抱着老娘的手。 “娘!疼,疼,疼疼疼……”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招娣属于她娘管。 进了屋,秦荷花才松开。 麦穗挤进乔树生怀里,让爹看她耳朵。 “爹,耳朵快扯掉了,疼的我都掉眼泪了。” 秦荷花气的骂人,“还有脸告状,扯掉了就不要了,反正耳朵留着也没用,不听事。” 乔树生给麦穗揉揉耳朵,又揉了揉麦粒的,“好了,不疼了,赶紧去睡觉。” 其实秦荷花没舍得用太大手劲,麦穗纯粹是向爹求安慰。 麦穗这才发现爹在弄书,而书是坏的。 “爹,这书怎么啦?” 松柏三个上学的时候,只有他用的是新书,小雪用的是五姐用过的,五姐用的又是四姐用过的。 小芳的书是立春大姑姐家孩子的。 偏偏这本新书坏了。 “撕坏了,爹粘一粘。” 一页书都成了两瓣或三瓣了,乔树生用的薄竹片把一整页固定,这样就不用出去借了,不耽误用。 “爹,这是谁弄坏的?” 松柏老老实实回答:“我弄坏的。” 小雪语言组织能力不算强,磕磕绊绊终于说清楚了。 麦穗挺气的,一家子三个上一年级的,松柏还能被人欺负,真没用。 她小嘴一撇,从乔树生怀里钻出来,叉着腰站到松柏面前,仰着脸说道:“你怎么这么怂啊?他们笑你,你就不会笑回去?你也可以告诉六姐和小芳啊,咱们家的人不能让外人给欺负了。” 松柏被麦穗训的脑袋耷拉着:“我……我说不过他们……” “说不过就打!你就……你就揪他们头发,踢他们小腿,朝他们身上扔鸡屎,看他们还敢不敢?” 乔树生听着七丫头这番“豪言壮语”,哭笑不得,用竹片轻轻敲了敲她的后脑勺,“胡闹!上学是去学知识的,不是去打架的。都像你这样,那不乱套了?” 秦荷花也瞪了麦穗一眼,“女孩子家家的,喊打喊杀像什么话?这事儿你爹有主张,你们谁也不许在外面瞎嚷嚷,更不许私下里去找人打架,听见没有?” 后面这话是对着屋里所有孩子说的。 麦穗伸手拿起一个竹片,帮着爹一起拼,嘴里还小声嘟囔着:“我去他们班门口转转,看是谁那么讨厌。” 乔树生听了,拔了一下她的小辫,语气带着警告,“麦穗。” 麦穗马上怂,“知道啦知道啦,我就说说,不干真的总行了吧?” 夜深了,麦穗躺在被窝里没睡着,小脑袋瓜转个不停,想着怎么才能既不打架,又能帮松柏把场子找回来。 乔树生和秦荷花躺在炕上,也没立刻睡着。 “他爹,明天你真去学校?”秦荷花轻声问。 “嗯,得去。孩子受了委屈,大人不能当不知道。”乔树生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叹了口气,“咱得让老师知道,也让那些欺负人的小子知道,松柏不是没爹没娘没人管的孩子,他有家,有大人撑腰。” 黑暗中,秦荷花点了点头,心里踏实了些。 “爹,不用,我帮哥哥出气。” 秦荷花把麦穗往怀里带了带,“老老实实的,别又打又杀的,不好的名声传出去了,长大了谁敢娶你?” 麦穗想不到,她娘想的可真远。 “我不打人,我是想这样,这样……”麦穗趴在娘耳朵上,说自己的计划。 “小机灵鬼,都听你的。” 各位是不是都在纳闷,麦穗麦粒去听了什么热闹? 事情是这样的。 陈晓艳得了信,趁着晚上,带着娘家一群人来了。 j方也介入了,也就是说陈晓艳状告周叙和他继妻虐待周双双,要求变更周双双的抚养权,让周双双和她一起生活。 小寡妇不承认,周叙还护着小寡妇,说陈晓艳恨他,所以才造谣。 等见到了周双双,看到她身上的伤,小寡妇再也嚣张不起来了,周叙哑巴了。 还有更精彩的。 小寡妇虐待孩子,依法得拘留半个月,周叙替她求情,小寡妇都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 老天爷,两个人才结婚三个月。 可惜严打结束了,这要是碰上了,乱搞男女关系,坐牢都是轻的,吃枪子都有可能。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没完,陈晓艳拿出一张医院的诊断书,周叙患精索静脉曲张,没种了。 现场可热闹了,周叙和小寡妇打起来了,互骂。 一个被骂破鞋,克夫命还勾搭别人,破坏别人夫妻关系。 一个被骂陈世美,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年纪一大把,要不是有几个钱,谁愿意伺候他? 又不是缺爹。 一副老人味,以为谁稀罕? 啊——呸! 第73章 有人撑腰 狗咬狗,一嘴毛。 据说,经过调解,双双已经被陈晓艳接走了。 陈晓艳还想打官司要女儿的抚养权。 周叙想跟陈晓艳复婚,经常带着礼物去看女儿,什么目的能看得出来。 陈晓艳已经有再婚对象了,何况两个人离婚离的不太体面,周叙这个人也不行,傻子才跟他复婚。 和小寡妇的事也好一个闹腾,既然周叙不能生,他不想替别人养孩子,那就只能离婚。 小寡妇好不容易钓了条大鱼,还是条能挣钱还不会下仔的大鱼,怎么舍得放掉?这离婚官司有的打有的耗。 这都是后话了。 时间线拉回来。 忘了介绍了,何青松送立冬早就回来了,家里忙,一直没和丈母娘家通气,有空了才汇报情况。 学校所在地可是个繁华的城市,他还进校参观了,好生羡慕。 他在回来的路上,还听到一个消息,县城的卢家因为偷税漏税、贿赂公职人员等好几项罪名垮台了,兴业已经易主。 秦荷花连说了三个该! 闲下来了,乔家开始抓紧时间做生意。 有什么做什么。 秋天还贩卖过蘑菇、贩卖过药材;卖过刚刨出来的花生,也卖过青棒子玉米……卖的太杂了。 这段时间铁柱也去,沉活累活都是他在干。因为有他的加入,对鸡蛋鸭蛋的需求量比以前多的多。 谷雨在婆家收,秦大舅也在帮着收,还有立春的大姑姐。 再过一个月,基本上就没蛋了。 家里这边,前段时间乔树秋女人收蛋,搞恶意竞争提了五厘价,秦荷花干脆不在村子里收了。 乔树秋女人吃了两次甜食,结果第三次栽了,有人前两次买她的蛋,回去发现有臭的。 乔树秋女人再去卖,人家可就找上她了。 做生意吧,你卖一百次好蛋,名气不见得打出去,可你卖一次臭蛋就出名了。 赔了钱不说,还让人家赶了,再卖就卖不动了。 乔树秋女人干脆不干了。 这会,庄上的人又找上秦荷花了,她们前怕狼后怕虎,又不是做生意的料子。 秦荷花既往不咎,有人卖她就买,价格呢,还是原价,嫌便宜她也不强求。 秦荷花称秤,立春算账。 秦荷花把钱递过去,顺嘴就说道:“侄媳妇,你家山子真混账,松柏不是没爹没娘,这不是临时还没找到家嘛。这么点孩子够可怜了,山子还欺负他。” 山子娘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接过钱,强笑道:“婶子,你看这事儿……小孩子家打打闹闹没个轻重,我回去一定说他。” “是该好好说说。”秦荷花语气依旧平和,手里利索地接过下一个人的鸡蛋篮子,一边检查成色一边说,“你叔为这事,一晚上没睡好。他那人你们也知道,平时不说话,心里可疼孩子了。他说了,今天晌午要去学校找老师问问,看看到底是咋回事。孩子要是有一天找到家了,咱得对得起他家大人。” 这话听着像是拉家常,轻飘飘的,分量却不轻。 山子娘脸上的笑更僵了,连声应着:“是是是,婶子说的是,我这就回去收拾那小兔崽子。” 说完,也顾不上跟旁人闲聊,攥着钱急匆匆就走了。 没脸。 以后有点值钱的东西,少不了要找乔树生家卖,就冲这,关系就不能闹僵了。 旁边等着卖鸡蛋的几个人互相递了个眼色,心里都明镜似的。 有人搭话道:“嫂子就是心善,对别人家的孩子也这么上心。” 秦荷花叹口气,“将心比心呗,谁家孩子不是爹娘的心头肉?松柏那孩子懂事,看着就让人心疼。咱庄户人家,穷是穷点,但不能坏了心肠,欺负人那不成旧社会的地痞无赖了?” 这话引来一片附和。 “就是就是,小孩子不懂事,都是跟大人学的。” “山子那孩子是有点皮过头了,得管管。” “二叔去学校问问也好,让老师管管,省得那些皮猴子无法无天。” 当天晌午,乔树生果然去了一趟学校。 乔树生也算是文化人,跟老师也做过多年的同事,他心平气和地跟老师说明了情况。 老师本来就对班里这些调皮学生有所了解,加上乔树生说得在理,他就在班上强调团结友爱,并让带头欺负松柏的人下课后道歉。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其他欺负过松柏的孩子家里。 大人们心思各异,有的觉得没啥大不了的,小孩打架常有事,还怪乔树生小题大做;但也有的觉得为了这点小事得罪乔树生,实在犯不上,把自家孩子吵了一顿。 等到下午放学,松柏和小雪、小芳一起回来时,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眼睛里明显有了光。 他走到乔树生面前,小声说:“大爷,山子……他跟我道歉了。” “那很好,你记住,你有亲爸亲妈,这里有大爷大娘,也有姐姐妹妹,我们都能替你撑腰,你别怕。” 松柏答应了,他不是一个人。 趁着天不太冷,铁柱收了一千斤谷子,脱粒成小米后拿到县上卖了好几趟,让小毛驴拉着卖。 接下来没蛋了也卖不了药材了,就光卖煎饼,要是淘到了野兔野鸡啥的也卖。 不卖货的日子,老丈人和女婿就一起结伴进山打野味,有时候大粮二粮也去,何青松也会跟着进山,给自家宝贝儿子吃。 转眼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麦穗麦粒不上学,就趴在被窝里,光露个脑袋。 麦穗在现代是属于躺族,宁躺着不坐着,宁坐着不站着,她干脆连门都不出。 麦粒熬不住,穿上鞋就去玩雪了,把布鞋踏湿了,冻的鼻涕眼泪横流,才让秦荷花一手一个把麦粒和招娣抓回来。 提的是棉袄领子,就像抓着两只瘟鸡。 “立春,给招娣把衣裳换了。” 立春从屋里找出来,看见招娣这样子就生气,“我今早刚给她换上的。” “你怪她干什么?你当娘的就不出去看看?” “我不是以为她在这屋吗?” 立春把招娣拉走了,好家伙装了一鞋窝雪回来。 下雪天,可是抓野味的好时候,把乔树生激动坏了,喊上女婿和俩侄子,背上干粮和水,打算在山上待上一天。 秦荷花千叮咛万嘱咐,乔树生腿受过伤,总归不和好人一样。 下雪天,野味日子难过,要出来觅食,就比之前好抓。但同样的,雪覆盖了一切,看不清楚路况,也很危险。 “娘,您放心,有我呢,我在前面趟路。”女婿让丈母娘宽心。 秦荷花嗔了女婿一眼,“你也注意点,要是磕着碰着,那娘仨个不心疼你?” 等人都走了,秦荷花去那屋给招娣送点姜汤,怕冻感冒了。 立春躺在炕上,招娣爬来爬去的,手上拿着煎饼卷着大葱。 “立春,你也不给孩子做点吃的,还睡呐?” 立春爬了起来,拍了拍脑袋,“我不饿,凑合一顿算了,娘,午饭你把小芳一块管着吧。” 秦荷花气不打一处来,“你连一顿饭都懒得做了?” “我不得劲,胸口有点堵得慌……” 第74章 有孕 秦荷花眼前一亮,“立春,你不会是有了吧?” 立春和铁柱结婚两个月了,有了也正常。 “不会吧?我没吐,也不恶心。” “谁说怀孕就非要恶心的?你那个多久没来了?” “多久?我忘了。”立春挠头,光顾着挣钱了,她都忘了。 “走,我和你一块去找林医生看看,总比你干躺着强。” 立春不想去。 “娘,我这急着让人看,万一不是人家不笑话啊?好像我多着急生个孩子拴住男人一样。” “笑话啥?谁不是这么来的?结了婚就会生孩子,又不是见不得人。” 立春这才穿上鞋子,秦荷花把招娣抱到她家炕上,塞进被窝里。 “都给我老老实实呆着,谁也不许出去,我们一会就回来。” 麦穗才不愿意出去,她摆弄着收音机听着广播剧。 “娘,我肯定不乱跑,就怕她俩乱跑。” “你管好你自个儿,她俩要是不听话,我回来揍她俩,不揍你。” 麦穗急直点头,“嗯嗯,别揍我就行。” 卫生室里,林晓梅正在给一个老人抓药。 “这种的,一天吃两顿,早上和晚上吃,一顿吃一个。记住了,千万不能多吃,一定听医生的。” “好。” 老人走后,林晓梅才问道:“嫂子,你有啥事啊?” “不是我,是立春,胸口堵的慌。家里还有很多活,给她抓点药,赶紧好了。” 林晓梅让立春坐下,“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立春依言伸出手,心里也没有太多想法,怀那俩个时孕吐厉害,她现在可没有这些症状。 秦荷花站在一旁,倒是很紧张,早点给铁柱生下个一男半女,才算对得起铁柱了。 说句难听的,娶媳妇为了啥?真以为是稀罕大人啊? 卫生室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桌上的闹钟滴答滴答。 林晓梅凝神静气,过了好一会儿,眉头微微一动。抬眼看了看立春,又看了看秦荷花,这才松开手,笑着对母女俩说:“嫂子,立春这可不是什么胸口堵的慌的病。” “啊?那是什么?”秦荷花忙问。 林晓梅笑容加深,声音温和,“立春这是有喜了,看这脉象,应该快两个月了。身子乏、胸口闷,都是正常的反应。” “有……有喜了?”秦荷花确认过了,随即脸上像瞬间绽开了一朵花,欣喜地看向立春的肚子,“哎呦,我的老天爷,这……这可是大喜事啊!” 立春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还完全平坦的小腹,有点难以置信,最后慢慢转为一种带着羞涩的喜悦。 林晓梅笑道:“不过头三个月最要紧,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干重活了,得多注意休息,营养也得跟上。等过些日子,肚子显了,我再帮你看看。” “哎,哎,记住了,记住了。”秦荷花忙不迭地应着,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她一把拉住立春的手,眼眶都有些发红,“走,回家去,听见你婶子说的没?以后那些重活累活都不许再沾手,家里的事有我和你爹还有铁柱。” 忘了说了,秦荷花还厚着脸皮要了四个用完的食盐水瓶。 午饭也不能将就了,前天去县里买的猪骨头,秦荷花从雪窝子扒出来了,放在大锅煮。 顺便也热了炕。 立春也没回自己那屋,就留在这屋炕上了。 “等再去县里,让铁柱多割点肉,天冷放的住。” 麦穗是个小人精,娘带着大姐去了一趟卫生室,回来对大姐的态度就不一样了,这肯定有事啊。 “娘,大姐怎么啦?病了?” 其实麦穗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但她现在是孩子,不能太早熟。 没出三个月,不能对外人说,更不能对孩子说。 “嗯,是病了,你姐得了懒病。” 麦粒问道:“娘,懒病是啥?” 麦穗跟她头靠头,“笨蛋粒,懒病就是懒呗。” 麦粒,“我也得懒病啦——” 秦荷花不管她了,一个小傻子。 光骨头汤不行啊,秦荷花又用汤煮了大白菜,烀了一圈的锅贴。 下雪了,人就闲着了,秦荷花和立春商议着泡豆子做豆腐。 立春也想吃了,豆汁加白糖,大冬天喝上一碗……舒服。 除了小满在镇上上初中,其他几个都在本村上小学,中午吃饭也是一桌子。 孩子没有靴子,棉鞋很容易浸湿,天冷冻的硬梆梆的。 孩子们在吃饭,秦荷花就在灶口用余火烤。 孩子多,一人只有一双棉鞋,没法子替换,只能烘干了接着穿。 “你们几个,走正儿八经的路,别往雪里面走,湿了鞋自己遭罪。” 一个个答应的好好的,能不能听话全靠自觉,反正出了门也没人看见。 乔树生带着人,直到太阳快下山了才回来,蛮有收获,鸟铳上挑着几只斑鸠,兔子四只、三只野鸡。 “哎呀,抓的挺多的嘛。” “那当然,快拿个筐子来。” 几个人商议了,吃了也就鲜一口,还不如拿到县上卖了,几个人分钱。 打野物,乔树生有经验,女婿侄子有力气,那卖的钱就平分。 麦穗麦粒爬下炕,争着抢着去拿筐子,谁都想在爹面前表现表现,结果两个人抬着过来了。 “咱就留一只兔子吧,那几只斑鸠也留下,让你婶子煮上,晚上带着煎饼,都来家里吃饭。” “行。”大粮二粮答应的很痛快,老婆孩子都多久没能吃肉了。 “一只兔子哪够?再留一只野鸡,咱要么不吃,要么就多吃点。” “一只野鸡能卖五块多,年关了没准能卖更多……” 乔树生是真舍不得,媳妇现在手缝也大了。 “咱能吃兔子,立春能吃吗?” 老一辈传下来的,孕妇不能吃兔子,出生的孩子容易豁嘴;也不能吃鸭子,害怕是扁嘴。 没有科学依据,鸡嘴也和人嘴不一样,那为什么可以吃鸡? 麦穗是不信的,但除她之外都深信不疑。 “立春怎么不能吃……”乔树生咂摸出不对来了,他看着媳妇和女儿异样的神色,问道:“咋了?立春没事吧?” “有事,是大好事!”秦荷花凑过去,压低声音却掩不住笑意,“立春有了,你又要当姥爷了。” 乔树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看向立春,目光柔和了许多,只重重地说了一个字:“好,那就留只鸡。” 铁柱知道后,先是傻了半天,让二粮一句“姐夫,恭喜你啊”,整的不好意思了,搓着手,看着立春一个劲儿地傻笑。 “爹,鸡算是我买的,卖了钱该怎么分还怎么分。” 大粮作为大哥拿出了自己的态度,“那不行,这只鸡我们也不要钱,算我们兄弟俩的一份心意,恭喜立春又要当妈了,你当爹了。” 第75章 老两口 秦荷花烧了热水,让爷四个泡脚。 上山下山深一脚浅一脚的,棉鞋里净是雪,雪化了再成了冰。 走路的时候不觉得,暖和过来脚都木了。 泡了脚,秦荷花找了两双男人和铁柱的鞋子,让大粮兄弟俩换上。 兄弟俩一个弄兔子,一个搞野鸡,拔了毛处理好内脏,放上姜片就开始煮。 为了暖炕,那只野鸡是拿到立春那屋煮的。 铁柱还觉得不真实,脚就像踩在棉花上。 过门槛的时候,还差一点摔了。 “你一个大男人,路都走不好吗?”得亏立春躲的快,不然就被扑倒了。 “媳妇儿,你掐我一下。” 立春就拧着他的大腿,转了一个圈,“疼不疼?” “疼,疼,你真怀孕了?” “咱娘带我找林医生看的,还能有假?” “我商铁柱也有后了……” 立春转过身,看着铁柱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有点出息?” 这男人,泪光闪闪。 “我爹我娘死的时候最放心不下我,他们要是知道我现在过的也不差,就放心了吧。” 立春拍拍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你有点出息吧,我就是怀个孩子,又没怀个哪吒,有什么好显摆的。” “你不懂,对我来说不一样,我俩嫂子巴不得我打光棍,见不得我好。” 立春多少知道一点,铁柱的两个哥哥嫂子对他并不好,关系也很僵,介绍立春的时候,那两家还百般阻挠,不愿意来着。 这可能也是铁柱同意倒插门的原因。 “行了,以后咱一家人好好过,我娘说的好,他们算个屁呀?” 铁柱把鸡放在锅里,开煮。 立春不能闲着,她又开始纳鞋底,男人上山费鞋,得赶紧再给他做两双替换。 “别纳了,上炕躺着去。” “不躺,响午没开火,炕是冷的。” “那就过来烤烤火,别累着。” “你别没事找事,我又不是泥捏的,月份还小,累什么累。” “爹……我是说咱爹,”铁柱改了称呼,“咱爹咱娘把最好的野鸡留给咱,还有大哥二哥也那么痛快……立春,我商铁柱以前是没人疼的草,现在……现在算是有人疼了。” 立春看着他,对这个男人有了怜惜,也有一丝骄傲。 “知道好就行,往后你好好跟我爹学打猎,咱俩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让那些瞧不起你的人看看,你离了他们,过得更好。” 乔树生也背着手踱步到门口,他没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往里瞧了瞧。 锅里升腾的热气,女儿脸上安稳的笑容,还有那个傻女婿藏不住的欢喜,这是他最想看到的画面。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地对铁柱说:“别光傻乐了,有了孩子,就是真真正正的大人了。以后肩膀上的担子重了,得多上心,知道吗?” “哎,爹,我知道,我一定拼命干。”铁柱挺直了腰板,回答得斩钉截铁。 乔树生满意地点点头,语气缓和下来,“也不是拼命干,咱好好干,命得留着,嗯,立春……多喝点汤,暖和。” 说完,便又背着手转身走了。 鸡煮的差不多了,秦荷花把肉拆了,端走了一多半骨头和一半汤,人多,一只兔子不够。 夜幕降临,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 大房的总人口不比二房少,乌泱泱二十多口。野兔肉炖得烂熟,满院鲜香。 斑鸠剁了红烧,成了孩子们争抢的最爱。 炕上一桌,就以乔奶奶为首的长辈大人,炕下一桌,是女人和孩子,就着热汤,吃着煎饼,笑声持续到了夜深。 —— 今天没上山没去县上,又是一个大暖和天。 当然这个暖和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就是万里无云,太阳晒的暖洋洋的样子。 秦荷花晒被子晒褥子晒棉袄,麦穗麦粒把各人的小枕头袜子鞋子也拿出来晒。 乔树生也有自己要晒的东西。 “你晒点正经的不行啊?” “哪件不是正经的?”乔树生还嘴硬。 麦穗跑过来一看,旱烟、烟包、一堆旧报纸,还有以前教书时的课本。 爹很宝贝,娘就觉得不是正经事。 麦穗居然发现了毛笔。 “爹,您会写毛笔字啊?” 乔树生也有自己的小骄傲,“当然了,爹写的毛笔字还不赖呢。” 秦荷花都没眼看了,啧啧两声,“有什么用?能当吃还是当穿,还是能换钱?” 一说这个乔树生就泄了气,确实不能当。 “能当,能当。”麦穗把毛笔拿出来,看成色还不错,就是有些年头了。 “爹,你写对联吧,多多写,卖给别人挣钱。” 明天就是腊月初一,来的及。 “这个能挣钱?都是请人帮着写,谁买啊?” “爹,在村子里是这样,因为我们都姓乔,有不姓乔的是一个村子的,都有交情。但在城里是不一样的,谁也不认识谁,没人帮着写,不就得花钱买吗?” 秦荷花一听也对。 这段时间家里做小买卖,秦荷花胆子也大了,她发现很多东西以前想不到的,都能拿出去换钱。 “她爹,咱就试试呗,先少写,卖不出去也赔不了几个钱。” 乔树生被说动了,主要他也喜欢写毛笔字,写写毛笔字的过程就是享受的过程。 “下次去县里,把红纸买回来,买好点的,纸不好影响发挥。” 乔树生还挺傲娇。 “知道了,你个老东西,还挑上了。” “我,我哪里老了?” 秦荷花斜了男人一眼,“还用挑地方啊?哪哪都老。” 麦穗赶紧拉上麦粒和招娣跑了,有些话是她一个五岁小孩能听的吗? 身边没有小孩,乔树生替自己正名,“四十三把门关,我四十三还能让你怀上双,这叫老了?” “那叫我有本事,跟你关系不大。” “你可真能耐,没人下种,你那块地就是闲地。” “你就算下了种,碰上盐碱地也白搭。” 麦穗没想到,老爹老娘还争论这个,人老心不老。 西河那半亩涝凹地,种别的不长,种的稻子却长的很好。 上秤称过的,半亩多地快四百斤了,大米不是北方人的主食,自家人也吃不了这么多,这次带上了七十斤大米和煎饼。 是铁柱和秦荷花一起去的,现在卖煎饼也不用出摊了,带的少的话放在几个代销点就可以。 带的多了,剩下的就赶着毛驴到城中村或者家属院,连同卖大米。 口碑很重要,秦荷花她们现在不愁卖,只要听到小毛驴的铃铛响,就会有人出门找。 “老姐妹们,你们需不需要对联呀?男人以前是教书的,写的对联可好看了。” 第76章 使坏 秦荷花想提前打一波广告,预热一下,这还是麦穗跟她说的。 “你们要是写的好,卖的不比别人贵,也可以买。” 这么考虑也是人之常情,谁也不会为了面子多掏腰包。 “过两天我拿几幅给你们看看,满意了再买,贵了也别买。” 今天的大米特别好卖,知道是自家种的,都想买点尝尝。 每户买的不多,但扛不住人多,你三斤她二斤的,带来的几十斤很快就卖完了。 然后去买对联纸。 市场上卖这个的还挺多的,货比三家,挑了家性价比高的。 夜幕降临,屋里却比往常更热闹。 没有机器的年代,连写对联的纸都得自个儿动手裁。 这项精细活落在了铁柱身上。 他性子稳,手也巧,沿着折痕用白线,裁出的红纸边角齐整,不毛不拉。 三粮晚上没什么事,也过来帮忙。 自打王木匠看在乔树生的面子上收了他为徒,他中午能在师傅那儿吃上一顿饱饭。他那饭量,一个月两块钱的学费,简直就当是交伙食费了。 三粮这孩子稳重,眼里有活,手上又巧,学东西快,连王木匠都跟乔树生夸过他几回。 多了三粮搭手,裁纸的进度快了不少。 两张方桌并在一起,铺开了阵势。 这边兄弟俩埋头裁纸,那边,一家之主乔树生已经屏息凝神,准备落笔。 麦穗负责最关键的一环:每当爹写完一个字,她便小心翼翼地捏着红纸的上角,轻轻往自己这边拽一下,确保下一个字能稳稳落在红纸的中央。 她的动作又轻又准,生怕抖乱了未干的墨迹。 “小七,你咋懂这么多?”三粮纳闷。 “爹教过我啊,我一看就会啦,我又不笨。三哥,我不是小孩了,不能再拿我当笨蛋。” “哈哈哈,那是三哥笨蛋。” 大房也喜欢伶俐主意又多的麦穗,前几天叶秀莲还后悔,当初不把麦穗还回去就好了。 现在过上好日子的就是大房了。 乔树生每写完一副,小满带着几个妹妹便像得了令,小心地双手捧起,轻手轻脚地放到炕上、柜面上晾晒。 一时间,满屋都是红艳艳的对联,墨香混着饭香,一股浓浓的年味。 秦荷花问三粮,“三粮,我听说你师傅就只有一个闺女啊?” “嗯,我师娘生过一场大病,身子一直不咋好。” “那她闺女多大了?” “不知道,反正不上学了。” 乔树生说:“闺女十七了,你想干啥?” “我还能干啥?要是年龄般配,和三粮成一家不也挺好?” 三粮连连摇头,“我只想好好学本事,没考虑过这事,师傅一家是好人,我不能占人家便宜。” 一个晚上,乔树生写了五十二门。 第一次写,还不知道好不好卖,就先少写点。 去县上太远,先去农村大集试试水。 乔树生老两口和女婿一起去的。 麦穗麦粒她们就交给立春。 立春的活也挺多的,要伺候喂羊、还有鸡,还要打扫圈舍,不一定能看得过来。 “小七,妹妹和招娣就交给你带,出去玩可以,不准走远了。” 获得第二承包权的麦穗答应了。 “知道了。” 家里唯一好玩的是收音机,但这时间没有孩子们感兴趣的节目,所以有些无聊。 “咱去塘子出溜滑吧。” “好呀,好呀。”麦粒和招娣都赞同,太无聊了。 麦穗把收音机关上,依次从炕上滑下来,穿上鞋子。 “大姐,我们去外面玩。” 立春正在饮羊,闻言说道:“别跑远了,不然娘回来揍你俩,我可不拦着。” 这种口头威吓,效果一般。 冰面上可玩的花样太多了,抽陀螺、人站在木掀上,另一个拉着走;要不就坐着板凳,双脚用力往后蹬,人能滑出去半米…… 麦穗领着妹妹和招娣刚在冰面上玩开,一个尖细的嗓音就插了进来,“哎呦,这不是麦穗麦粒吗?这大冷天的,你爹娘呢?” 麦穗一回头,心里就咯噔一下,是乔树秋婆娘,还真是冤家路窄。 乔树秋女人脸上堆着笑,笑的一点也不真诚。 两家因为小牛犊伤人赔偿的事有过口角,这婆娘嘴上就没说过她们的好话。 “出……出门了。”麦穗下意识地把妹妹和招娣往身后拢了拢。 “啧啧,可真放心。”乔树秋婆娘凑近几步,眼睛在冰面上扫了一圈,忽然指向池塘另一边,热络地说:“那边,就后阴帮那块儿,冰才叫一个厚实,滑起来那叫一个溜,你们在这边边上滑,多没意思?” 麦穗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边背阴,冰面看着是更亮些。但她记起爹娘的叮嘱,摇了摇头,“俺们就在这儿玩,玩会就回家。” 乔树秋婆娘脸色一沉,又马上笑起来,“你这孩子,还不信婶子?那边真的好。你爹娘不在,婶子得看着你们点,不然出了事,谁担待得起啊?” 麦穗望了望那片看似平坦的冰面,一股说不清的不安涌了上来,她紧紧拉住妹妹的手。 “不了,婶子,俺娘说了,不让俺们乱跑。” 乔树秋女人失去了耐心,拉着麦粒就往那边走,“有我,你们怕什么?胆子这么小的吗?” 麦粒挣扎,可惜她人小劲小,根本反抗不了。 “七姐,七姐……” 麦穗扔凳子扔石头,一边扔一边骂:“坏蛋,大坏蛋,放开我妹妹,大姐,抓坏蛋!” 招娣还不知道谁是坏蛋,七姨喊了,她也要喊。 两个人的声音挺大的,乔树秋婆娘的脸终于挂不住了,狠狠剜了她们一眼,嘟囔着不识好歹,放开麦粒扭身走了。 麦穗看着她的背影,手心有点冒汗。 立春跑了出来,看见三个孩子都在,松了一口气,“刚才谁喊的抓坏蛋?你们闹着玩的?不许再这么喊了,我活干的好好的,吓了一大跳。” 麦穗拉着立春的袖子,说道:“不是闹着玩,乔树秋老婆非拉着麦粒去那边玩,不去硬拉,我觉得她是坏蛋。” 立春凑到那边看了看,挺吓人的,有一个能容下孩子大小的冰窟窿,上面的冰很薄很薄。 要是孩子不小心踏上去,铁定掉冰窟窿里。 这要是没有人看见……想想就后怕。 “走走走,赶紧回家,那个女人还真是坏蛋,专门害咱家的。” 麦穗还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报复回去,真当她们人小,就是好欺负的了? 正面刚不行,那就走曲线。 第77章 老娘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下午三点多钟了,乔树生他们才回来。 “麦穗麦粒,给你们带的大饼。” 大饼买了三斤多,孩子多,买少了不够分的,委屈了谁也不忍心。 麦穗吃过饭了,还是忍不住掰了一块当咬头。 “爹,卖完了没有?”这是麦穗最想问的。 “卖完了。”乔树生意气风发,“还有人没买到,向我预订了。” 秦荷花偷笑,就那么一个人,男人可是笑了一路。 麦穗也不吝拍马屁,“爹真厉害,我就知道别人的不好卖,爹写的肯定好卖。” “还是小七识货,等有空了,爹教你写毛笔字。” 麦穗提醒他,“爹,我还不识字。” “那就再过几年。” 麦穗欣赏,但她真学不来。 立春做饭了,赶紧热了热,端了上来。 秦荷花问道:“她三个在家听话不?” 立春,“……听话的。” 擒贼先擒王,秦荷花先看麦穗。 麦穗真是无妄之灾,大姐大喘气干什么? “娘,我听话的,最听话。” 立春还是跟娘说了,乔树秋女人想阴麦穗她们,没得逞。 秦荷花一听,脸瞬间就沉了下来,筷子“啪”地一声摔在了案板上。 “乔树秋家那个搅家不贤、惹是生非的玩意儿,她是个什么金贵物?也敢把脏心眼子动到我家孩子头上,我呸!” 她声音又急又亮,像炒豆子似的,恨不得全院都听见。 秦荷花越说越气,从桌子跟前爬起来就走,吓的立春不知所措,“娘,没出事,你别去了。” 秦荷花已经出了大门,看不见了。 光娘一个人去不行,立春怕她吃亏,赶紧解了围裙,追了上去。 立春还怀着孕呢,万一磕着碰着就不好了,铁柱也赶紧放下饭碗,跟着去了。 麦穗麦粒是受害者,也是人证,自然少不了她两个。 乔树秋家不远,就隔着两排房,抬抬脚就到了。 乔树秋女人正揣着手发呆,她逞一时之气,想给乔树生家孩子一个教训,谁让那家讹了她们那么多钱的? 闺女还考上了大学,还做起了小买卖……本钱都是讹他们家的。 越想越气,才想着给麦穗麦粒一个教训。 现在一想又有点后怕,秦荷花可不是窝囊废。 “自己家门槛不清净,整天琢磨着怎么祸害别家,真当别人都是瞎子、傻子不成?欺负我家麦穗几个年纪小,没人撑腰是不是?奶奶的,我秦荷花还没死呢!再敢伸她那黑爪子试试,看我不撅折了它!” 这声音一听就是秦荷花,乔树秋女人硬是没敢出声。 “你又惹了那个母夜叉了?”乔树秋一看女人这个样子,就知道秦荷花是冲着她来的。 “不知道,那个女人发神经也怪我?”女人嘴硬,声音却虚得发飘。 “不能老让人骑门子骂,真冤枉你,你去说开了。” 乔树秋以前确实生气,但想开了也知道人家乔树生受了罪,反过来的话,他也会要药费。 抛开是本家不说,立冬考上大学,乔树生家的地位水涨船高,支书见了谁有笑脸啊? 见了乔树生有。 权衡利弊,乔树秋实在不想和乔树生家再交恶,别折腾,处不好也别处坏了。 没想到老娘们又惹出事来了,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秦荷花还在拍门。 被惊动的邻居问道:“嫂子,这是咋的了?” 秦荷花不怕有人问,就怕没人问。 “这家那个杀千刀的臭娘们,俺麦穗麦粒在冻上耍的好好的,她非抱麦粒到另一边耍。还以为她有什么好心思呀?那边有一个冰窟窿刚冻上一点,孩子要是掉下去能有好吗?” 秦荷花越说越激动,眼泪一个劲地掉,“要不是俺家麦穗机灵,赶紧喊了她姐,麦粒今天能不能囫囵个儿回来,我都不敢想啊。” 众人一听,涉及孩子性命,对乔树秋女人的看法都变了,纷纷议论起来。 人嘛,总会同情一个崩溃的母亲,谁会去共情一个可能害了孩子的恶人呢? 平时有点口角就算了,但不能害人啊,那是个孩子,不是小猫小狗。 秦荷花见舆论站在自己这边,更是悲从中来,一把搂过麦粒,娘俩哭成一团。 就在这时,乔家院墙头上探出半个身子。 乔树秋女人到底被外面的动静和指责逼急了,她不敢开门硬刚,忍不住趴在墙头上反驳,“秦荷花你少血口喷人,谁看见冰窟窿了?我就是看孩子好玩,抱过去怎么了?你自己看不好孩子,倒赖上别人了。” “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好心了?我看见你好玩,我把你抱井里去可以吗?” “秦荷花,你别仗着你闺女考上大学了欺负人,我没干就是没干,你们看我不顺眼……” 秦荷花正愁这口恶气没地方出,见她露头,一个箭步冲过去,没等墙头上的女人反应过来,一把精准薅住她的头发,使出全身力气往下一扯。 “哎呦!” 乔树秋女人惊叫一声,上半身彻底失去平衡,整个人被这股劲直接从墙头上拖拽下来,“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她被摔得七荤八素,还没看清东西南北,秦荷花已经骑跨上来,劈头盖脸就是几个耳瓜子,“我让你嘴硬,我让你心黑,敢害我孩子,我今天就让你长长记性。” 乔树秋女人被扯下来摔那一下就懵了,此刻被秦荷花的气势完全压倒,挡又挡不住,骂也骂不过,打也不是对手。 “娘,别打了。”立春插不上手,急的团团转。她既觉得对方活该,又怕母亲真把人打坏了惹上麻烦。 “立春,你上一边去,别踢着你。”秦荷花百忙之中还不忘嘱咐大女儿,手下却一点没松劲。 乔树秋女人翻不过身来,两条腿乱踢腾,以腚为中心,像圆规似的划圈。 模样既狼狈又滑稽。 铁柱把立春拉到身前,立春生气地瞪他,“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去拉架?” “娘又没吃亏,我不拉,得让娘出这口气。” 乔树秋在院里听见动静不对,猛地拉开门,看到眼前景象,脸色铁青,却也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这场闹剧,他知道,自家理亏,怕是难以轻易算了的。 “嫂子,别打了,打坏了对谁都不好。”他硬着头皮上前,伸手想去拉秦荷花的胳膊,让秦荷花甩开了。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来,“都住手,像什么样子?!” 众人回头,只见乔树生和乔树秋共同的三爷爷拄着拐杖走了过来,眉头紧锁。 秦荷花见来了能主事的人,这才喘着粗气,狠狠剜了身下的人一眼,松开了手。 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眼泪又涌了上来,对着三爷爷说道:“三爷爷,您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有她这么害人的吗?那冰窟窿是能开玩笑的地方?我家麦粒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杀了她的心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