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听了这话,怒气稍歇,但眼中的戾气却丝毫未减,“那你说,该怎么办?总不能真由着她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张妈妈将碎瓷片收拾干净,这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凑到侯夫人耳边,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夫人,发卖是下下策,既落人口实,又显得咱们侯府没气度,依老奴看,倒不如……给她寻一门亲事。”
“说亲?”侯夫人蹙眉,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你的意思是……”
“正是。”张妈妈心领神会,“咱们府上旁支里,不是还有个张家表少爷吗?虽说家道中落了些,人也不那么上进,但好歹也是个读书人,配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绰绰有余了。”
“咱们就说是夫人您心善,亲自为她择婿,给她备一份嫁妆,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如此一来,既堵了外人的嘴,说咱们侯府仁至义尽,又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嫁了人,她就是别家的人了,是死是活,都与咱们再无干系。”
侯夫人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张家那个表侄,她是有印象的,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赌鬼,整日游手好闲,家里早就被他败得差不多了,把姜意绵嫁过去,简直比把她卖到窑子里还让她解气。
“就这么办!”侯夫人一拍扶手,“你现在就去存荷堂,把我的好意告诉她,我倒要看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存荷堂里,姜意绵刚换下外出的衣裳,就见张妈妈带着两个小丫鬟,端着一盘子赏赐进来了。
“姜姑娘。”张妈妈脸上堆着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这是夫人赏您的,说您昨日受了惊,特意让厨房给您炖了燕窝压惊。”
“多谢夫人挂念。”姜意绵福身行礼,心中却警铃大作。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果然,张妈妈屏退左右,拉着她的手,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亲热地道:“姑娘啊,你来京中也有些时日了,总这么寄人篱下也不是个办法,夫人心里疼你,这两日正为你操心呢,说是要亲自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下半辈子有个依靠。”
姜意绵心头猛地一沉,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少女的羞涩和惶恐:“妈妈说什么呢,婚姻大事,全凭长辈做主,绵绵……绵绵不敢多想。”
“哎,傻孩子,这有什么不敢想的。”张妈妈见她这副模样,心里越发得意,拍了拍她的手背,“夫人都替你想好了,是咱们府上的一位远房表亲,姓张,也是读书人家,与你年岁相当,再合适不过了。夫人说了,定会给你备一份体面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张妈妈嘴上说的好,可眼神里的轻蔑和幸灾乐祸怎么也藏不住。
姜意绵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寒意。
她几乎不用想,就能猜到这位张家表少爷是个什么货色。
侯夫人这是釜底抽薪,想用一桩婚事,把她彻底钉死,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全凭夫人做主。”她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片苍白,眼中水光潋滟,一副全然信赖又不知所措的可怜模样。
张妈妈满意地走了,留下姜意绵一个人,在屋里站了许久。
她缓缓走到桌边,端起那碗尚有余温的燕窝,毫不犹豫地泼进了窗外的花丛里。
侯夫人要给表小姐说亲,还是说给那个烂赌鬼张家表哥的消息,不胫而走。
长安苑里,陆幼荌正拿着小银叉吃新送来的鲜果,听采薇说了这事,“噗”的一声,把刚吃到嘴里的樱桃核给吐了出来。
“什么?母亲要把她嫁给张德那个烂赌鬼?”陆幼荌跳了起来,满脸的不可思议,“母亲是疯了吗?那张德是什么东西,吃喝嫖赌样样占全,前儿还因为欠了赌债被人打断了腿!把姜意绵嫁过去,那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采薇小声道:“可……可夫人也是为了侯府的名声,怕姜姑娘再跟恭亲王扯上关系……”
“那也不能这样啊!”陆幼荌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姜意绵是讨厌,是爱惹祸,可她毕竟救过我的命,我……我可不想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她嘴上抱怨着,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她讨厌姜意绵给她惹麻烦,可一想到那个清清秀秀的人要嫁给张德那种人渣,她又觉得浑身不舒服。
青松堂,书房里墨香袅袅。
陆青宴正在临摹一幅前朝大家的字帖,他手臂有伤,动作便比往日慢了许多,却更添了几分沉静。
平安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陆青宴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浓墨便从笔尖坠下,在洁白的宣纸上晕开一个刺眼的墨点,毁了整幅字。
他面无表情地将笔搁在笔架上,声音听不出喜怒:“母亲说的?”
“是……是夫人身边的张妈妈亲口对存荷堂那边说的,现在府里都传遍了。”平安觑着自家公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听说那位张家表少爷,品行不大好。”
何止是不大好。
陆青宴当然知道那个张德是什么货色,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连自家祖宅都敢拿去抵赌债的无赖。
他沉默了片刻,起身朝正院走去。
侯夫人正在听张妈妈回话,见儿子来了,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宴儿,你的伤好些了吗?怎么过来了?”
“母亲。”陆青宴开门见山,声音冷得像冰,“我听说,您要将姜姑娘许配给张德?”
侯夫人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板起脸:“是又如何?我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安远侯府好!那丫头不是个安分的,让她攀上恭亲王,是想给我们家招来灭顶之灾吗?我把她嫁出去,一了百了,有什么不对?”
“她救过幼荌的命,是侯府的客人。”陆青宴看着自己的母亲,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失望,“我们安远侯府,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将一个孤女推入火坑,这便是母亲所说的仁至义尽?”
“放肆!”侯夫人被儿子眼中的失望刺痛,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青宴,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是不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