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意绵身子一僵,缓缓回过头。
陆青宴站在不远处,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石雕像,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冷意。
守门的几个婆子小厮,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把头埋得比鹌鹑还低,耳朵却竖得老高。
恭亲王那辆华丽到招摇的马车,他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大公子。”姜意绵福了福身,姿态放得极低。
陆青宴一步步走近站定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我小瞧你了,明小郡王不过是个幌子,你真正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恭亲王。”
姜意绵心里把这喜怒无常的男人骂了千百遍,面上却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眼圈迅速泛起一层红晕,“大公子何出此言?我……”
“何出此言?”陆青宴扯了扯嘴角,讥讽道,“你敢说你不是故意让我把你赶下车,好让他有机会英雄救美?”
姜意绵的眼泪恰到好处地滚落下来,她没有辩解,只是抬起头,用那双水洗过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大公子说的是,是绵绵的错,绵绵不该在您受伤之时还想着自己,不该在您将绵绵赶下马车后不知死活地站在官道上,更不该在恭亲王殿下停车时不知避嫌地上了他的车,可若绵绵不上车,一个弱女子独自走在荒郊野外,若是遇上了歹人……”
“大公子是想让绵绵为了所谓的名节,连命都不要了吗?”
陆青宴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喉结上下滚动,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她那张泪痕斑斑的小脸,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偏偏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强词夺理!”他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再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心烦意乱,猛地一甩袖,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他近乎狼狈的背影,姜意绵缓缓直起身子,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眼底一片冰冷。
回到存荷堂,孙姨娘和姜行舟早已睡下。
她轻手轻脚地进了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才将胸口那股郁气压了下去。
谢安这条毒蛇,比她想象中还要难缠,可若是利用好了会是一柄利剑。
而陆青宴这个自以为是的君子,更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月亮。
今日之事,虽是凶险,却也并非全无收获。
至少,她知道了恭亲王与陆青宴确实不对付,而安远侯府也并非固若金汤。
……
青松堂里,灯火通明。
平安小心翼翼地替陆青宴换着手臂上的药,嘴里不住地念叨:“公子,您这伤口又裂开了,府医说了,您千万不能动气。”
陆青宴一言不发,任由他摆弄,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姜意绵流泪控诉他不让她活下去的话。
他烦躁地闭上眼。
他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只是看到她从谢安的车上下来,便觉得刺眼至极,觉得她败坏了侯府的门楣。
“公子,您说这表姑娘也真是的,怎么就跟恭亲王扯上了呢?那可是个活阎王啊!”平安一边包扎,一边替自家主子抱不平,“她也不想想,真要跟了恭亲王,能有什么好下场?”
陆青宴猛地睁开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平安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绷带都差点掉了,连忙闭上了嘴。
换好了药,陆青宴挥手让他退下。
……
恭亲王的马车停在安远侯府侧门的事,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侯府。
长安苑里,陆幼荌正烦躁地拿剪刀修剪着一盆开得正盛的兰花。
“咔嚓”一声,一朵开得最美的花,被她齐根剪断。
“小姐!”一旁的采薇惊呼一声。
“剪了就剪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陆幼荌将剪刀重重地拍在桌上,一张俏脸又是气恼又是别扭,“那个姜意绵真是个惹祸精,我好心带她出去,她倒好,转头就勾搭上了恭亲王!她到底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她不要命,我还要脸呢!”
采薇小心翼翼地道:“可……可不是大公子先把她赶下车的吗?”
“那也是她活该!”陆幼荌嘴上虽硬,气势却弱了几分,“谁让她不守规矩,我大哥那是为她好,免得她跟恭亲王那等人扯上关系,她倒好,不知感恩,还……”
她说着说着,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毕竟,姜意绵是她的救命恩人,昨日在宴会上,也确实是受了无妄之灾。
“算了算了,烦死了!”陆幼荌揉着额角,“你派人去存荷堂看看,就说我赏她的,让她以后安分点,别再给我惹是生非!”
正院侯夫人那边的反应,可就远没有这么简单了。
“啪!”
一个上好的甜白釉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好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侯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戾气,“我儿为了护着她,不惜顶撞我,她倒好,转头就爬上了恭亲王的车,她这是要将我安远侯府的脸面,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张妈妈连忙上前替她顺气:“夫人息怒,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
“息怒?我怎么息怒!”
侯夫人指着门外,厉声道,“先是宴儿,再是恭亲王,她下一步还想勾搭谁?是不是想把这京城里的王公贵胄都勾搭个遍?这种祸水,绝不能再留在府里!”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光。
“张妈妈,你去,给我寻个由头,就说她冲撞了贵人,把她给我发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我倒要看看,离了侯府,她还有什么本事兴风作浪!”
张妈妈看着一地狼藉,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蹲下身去收拾,嘴里不住地劝:“夫人息怒,为那种狐媚子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值得,您是何等尊贵的身份,犯不着跟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置气。”
她将一块尖锐的碎瓷片捡起来小心地用帕子包好,这才抬起头压低了声音,“只是夫人,把人发卖到窑子里去,虽是解气,可到底……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侯夫人凤眼一横,怒气未消,“难不成还留着她,让她把我们侯府的门楣都给败光了才算完?”
“夫人您听老奴说。”
张妈妈膝行两步,凑到侯夫人跟前,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姜意绵如今顶着咱们府上表小姐的名头,又是三小姐的救命恩人,这都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的,咱们若是把人就这么卖了,传出去,外人不知内情,只会说我们安远侯府刻薄寡恩,连个孤女都容不下,这岂不是让那些眼红的人看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