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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紫云山

作者:海鸥不睡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镇外的三个士兵搜寻了一早上,只觅得一匹军马。


    “河边有几个渔翁在钓鱼,说昨日清早有个少年来问渡船,他们说这儿的民船被官府遣散了,要乘船得往东走几十里,去乌梢渡。”士兵答道。


    陆沧否认:“她不可能往东,你们去找找马蹄印。”


    “蹄印似乎折回七柳镇了。”


    于是陆沧带着几人迅速返回镇上,细细盘查一番,只要是大街上冒了头的人,都没放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没白费,他们从小贩口中得知那个少年人牵着马,先去药铺买了治外伤的药,又去铁匠铺买了一把匕首,最后在糕点铺包了些干果,申时从西边出了镇子。这少年虽然声称要回羊脚村探亲,却向铁匠问了另一处村庄,在羊脚村南边三十里。


    陆沧掏出地图,据斥候所报,羊脚村南三十里有座紫云山,山腰有个小村落,村民以伐木捕猎为生。村南有三十丈宽的河道,水势极凶险,不可行船,河上架了一根渡索,顺着它溜到对面的山崖,走山路下去,就是通途大道了。因为那地方幽僻,渡索也太过危险,除了村民,很少有人选择从那里过河。


    他执起项下竹哨,有规律地吹了几遍,等候许久,天空上出现灰鹘盘旋的影子。


    “你们先去紫云山,这匹马留下,本王随后就跟来。”陆沧对四个士兵道。


    士兵领命离开,他来到僻静无人的街角,被朱柯一把拉住:“王爷,大事不好了!”


    “华仲招了什么?”


    朱柯在镇上找了个废弃的空屋,把华仲绑在里头审问,因为赶得急,刑具也不在手边,他只敲打出一半。再则他是个聪明人,与其自己把这些糟心的情报说与王爷听,不如让华仲直接对王爷吐露,这样王爷的怒火就殃及不到自己。


    他回道:“华将军吓破了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小人听他说,他去找了时康,叫他拿着一封手书和信物去梁州的沃原仓调粮草了,此外就……”


    调粮草?


    陆沧拊掌道:“难怪去找时康的人没个消息!调了多少?”


    “四十万石,不是个小数目啊!小人过来请示您,这么重要的口供,您还是在军中和旁人一块儿审,一人为私,二人为公,写了供词让他画押,这样不落人口实。”


    陆沧想到不翼而飞的柱国印、那狐狸精学人笔迹的伎俩、自己情愿给出去的碧眼金龟,已猜到个大概,顷刻间出了身冷汗。


    他感到自己落入了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不抓到叶濯灵,她以后说不定能冲到金銮殿上清君侧,必须尽早控制住她,把她攥在手心里。她能收买华仲,就能收买其他人,为了取他的项上人头,她是不择手段、不计后果、不惜一切代价的。


    朱柯抿了抿嘴,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王爷,事到如今,您得多为自个儿打算。从您决定瞒下段将军杀韩王开始,郡主和您就是仇人,您要保她,就是养虎为患。”


    陆沧沉下脸:“休要再提段珪,就当韩王是我杀的。连我都被郡主耍成这样,她要借刀杀段珪,岂不是更容易?义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再看不惯段珪,也要念着义父的栽培之情。此次出征,就是为了给段珪立威扬名,我出发前答应义父照顾他,怎可反悔,让全军都知道他趁我昏迷之时砍了韩王?再说我若同义父和陛下说了此事,段珪必然一口咬定我存心拖延时日,勾结反贼,他不得已才越殂代疱。事情已经发生了,人死不能复生,我做的这些都是应当做的。”


    朱柯无话可说,叹道:“小人明白了。”


    他带陆沧走到临时安置华仲的小屋,贴心地给他拿了只水囊,用来浇灭心火:“小人在外头守着,您尽管问。”


    陆沧独自进去,出乎朱柯的意料,他不到两盏茶就出来了,脸色平静,屋里也没有训斥声。


    “王爷,您问出来了吗?”


    陆沧淡淡道:“问什么问,我许诺不把他交给段珪,又假称半个时辰前已抓到郡主,与他说了一遍推测,他点头罢了。”


    “……您都知道了?”


    “只需往最坏的情况想。郡主还能干什么,不就是诬陷我造反,想让我和虞旷一个下场吗?”


    真阴毒。


    不过他习惯了。


    朱柯把华仲打晕捆在马上,锁了穴道,蒙了头套,三人出了七柳镇,马不停蹄地赶路,很快就遇上前面的四个士兵。陆沧给了他们一张令牌,让他们抄近路截回时康,见面不必说话,绑了人带到丰谷县的大营即可;如果没碰上,就径直去沃原仓,对仓监说因流民军在堰州作乱,征北军或许要调粮,在下一个信使过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许开仓。


    又走了半日,三人到了羊脚村口的岔道,正好碰上进黄羊岭搜山的骑兵,形容委顿,身带轻伤,六人一齐下马请罪。陆沧经过叶濯灵的锤炼磋磨,就算天塌下来也波澜不惊了,让他们如实禀报。


    守在村里的那名士兵道:“昨日夜里,两个赤狄人扛着一个麻袋跑进了村。小的在峪口抵挡不得,刀刃被他砍了一下,身子麻了半边,而后追他们进了山。林子里不见月光,小的追到半路就跟丢了,过了些时候,听到兄弟们叫唤,原来那两个赤狄人迎头撞上他们,持刀冲出了一条路。”


    另一名士兵接着道:“我等奉命搜山,本来全无收获,哪想到这两个赤狄人突然从身后大路上冒出来,一个拿着火折子,一个拿着两把弯刀,我们避之不及,只能拔刀抵抗。他们好生厉害,将大伙儿都伤了,却说心情好,不想杀人,大笑着走了。我们怕这两人藏在山里伺机洗劫百姓,又记着王爷的嘱咐,保全性命为上,就远远地跟在后头,一直跟了近百里,马的力气都用尽了。这时一个赤狄人转头朝我们大喊,说他们要回草原,都是爹生娘养的,我们犯不着在此丢了性命。我们权衡之后下了山,让马匹稍作歇息,就来找王爷。”


    陆沧意外:“他们竟说这话?”


    第一个士兵道:“是,小的也奇怪,赤狄人什么时候见到中原人不下死手了。”


    总之赤狄人沿着大羊角那条路回草原,没有再弄出人命,士兵们也失去了为同伴报仇的机会。


    朱柯问:“他们的袋子里装的是何物?”


    “好像是钱财,小的看见有首饰掉出来。”


    陆沧哼道:“算这两人命大,没死在乱军中,早晚有一日,中原人会让他们连狼牙坡都不敢过。”


    他拔开水囊塞子,喝了几口润嗓:“你们随本王去紫云山,本王在镇上问清楚了,他们找了个人牙子,将郡主卖到山里给瘸子当媳妇儿,若是去晚了,郡主就要想不开跳崖投胎了。”


    几个士兵不明所以,都瞪大了眼睛:“赤狄蛮子真是丧尽天良!”


    那狐狸精确实丧尽天良,要是跳了崖,下辈子也投不了人胎。陆沧在心中补充完,面无表情地带着一个护卫、一个“逃兵”和六个骑兵往南行去。


    *


    紫云山没有黄羊岭大,山势却十分险峻,奇峰高耸,雾气缭绕,只有一个四十来户人家的村庄坐落在山坪上,三面环林,南望河流,河上一根悬丝般的渡索架在峡谷之间,是村民过河的用具。


    话说采莼被赤狄人掳走后,叶濯灵在树下睡了一觉,醒来清点行李,金疮药和匕首不见了,干粮也少了一半。汤圆和银鼠打了一架,爪垫出血了,嘴也因为咬绳子磨破了,虽然只是皮外伤,也叫她心疼得要命。


    她本想去追赤狄人,但慎重考虑后放弃了这个念头。那两人太过凶恶,又听不太懂中原话,她送上门无异于找死。采莼就是为了让她逃走才冒充她的,她不能让采莼的牺牲白费。


    “等我找到哥哥,就想法子弄些钱财雇人去救你。好妹妹,你可千万要撑住,别做傻事。”


    她吸着鼻子撮土为香,将采莼的玉佩放在跟前,和汤圆把佛祖菩萨、关公土地挨个拜了一遍,又给她爹烧了几个柿饼,请他跟黑白无常说道说道,不要那么快去勾采莼的魂魄。


    “汤圆,你跟紧我,不要乱跑,好不好?姐姐只剩你一个妹妹了。”叶濯灵挠着汤圆的下巴。


    汤圆乖巧地点了下头,舔着她的手。


    姐妹俩继续上路,叶濯灵起初欲从浮桥过河,到对岸买药,可浮桥却被拆了一半,也没有船可乘,问了渔翁才知道官府下了命令,沿河戒严。


    这下只能找别处过河,她垂头丧气地骑马回了镇上,先给汤圆买了药敷,又给自己买了刀防身,还要了些松仁榛子之类的坚果。那两个赤狄人不识货,抢的不是她的粮食,而是汤圆的狐狸粮,一条条串好的兔肉干、林檎脆片、鱼肝肉酥粉、羊奶芝麻燕麦饼,卖相比人吃的好多了,都是她精心烹制的。镇上卖的肉干或烟熏或腌制,狐狸吃不了,她只能拿些它喜欢吃又饱腹的坚果作慰劳。


    她可以饿肚子,但汤圆不可以;她摔破皮可以忍一忍,但汤圆一定要擦药,汤圆是她的宝贝疙瘩。


    在铁匠铺里买刀时,叶濯灵顺便问了一嘴路,带着汤圆往紫云山赶,打算用渡索过河。可当她到了山脚,看到这根在百丈高空中晃晃荡荡的竹索,只能想起一个词,叫做“命悬一线”。


    铁匠说的渡索,其实是多年前村民用竹藤编成的长绳,两头拴在石柱上,渡河之人用一根皮绳系在身上,绳子上端有木头做的溜梆,靠它自上而下溜到对岸去。


    ……还有别的法子吗?


    她的腿软了,骑在马上走走停停,费了好大劲儿才磨蹭到村口,不停地给自己鼓劲。今日她太累,不想劳动筋骨,摸黑在村子周围转了半天,好容易找到个可以藏身的老树洞,让汤圆撒尿做了领地标记,在洞外洒上雄黄粉,再用石头堵住洞口,裹着狐裘倒头就睡。


    树洞里不见天光,叶濯灵连个梦都没做,也不知睡了多久,被咕噜噜叫的肚子唤醒了。她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看见汤圆在啃地瓜干,记得自己好像没把这东西拿出来,一巴掌拍在狐狸脑门上:


    “又偷吃。”


    她纳闷怎么越睡越累,扒开一条石头缝,小心翼翼地往外窥探,二十丈外的草地上,没拴绳的马儿不见了,几棵粗大的松树顶上呼啦啦飞过几只乌鸦,黑色的影子划破红轮,霞光万丈,彩云满天。


    “一日之计在于晨,小汤圆,姐姐等会儿就带你过河。”


    饶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叶濯灵也被日出的美景给迷住了,她挪开石头,抱着汤圆趴在树洞里痴痴地看了一会儿,揉了揉眼睛,疑惑地喃喃:


    “咦?不是我看花了吧?”


    太阳好像慢慢地缺了一角。


    汤圆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她微微张开嘴,发现太阳确实在往下沉,渐渐被黑漆漆的树顶吞噬——竟然已是第二日傍晚了!


    原来她睡了快一整天,汤圆弄不醒她,又没人喂食,饿得捱不住了,就在包里翻吃的。


    “糟了糟了,得赶快走。”叶濯灵一骨碌爬起来,拿出水囊和干粮,大吃大嚼填肚子,又把燕麦饼往汤圆嘴里塞。


    姐妹俩狼吞虎咽,晚饭吃毕,刨土埋掉遗迹,在溪边洗了手。落日沉到了山谷里,她背着包袱从林子里走出来,伸了个懒腰,决定趁天还没黑,一鼓作气去和渡索搏斗。


    “也不知道那匹马被谁捡去了,要是卖出去,得好几十两呢。”她惋惜地道。


    山村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时辰村民快就寝了。叶濯灵顺着泥巴路走到村头,路上无人,几只大黄狗在院子里此起彼伏地吠叫。汤圆无精打采,连打几个喷嚏,走着走着就没劲儿了,四脚一伸趴在地上,宛如一张小毛毡。


    叶濯灵叹了口气,抚了抚它的耳朵,温声细语:“姐姐知道你受伤又着凉了,饭也吃不饱,等我们过了河,姐姐给你炖鸡吃,好好补一补。”


    汤圆撇过脸不看她,蹙着眉头,嘴边的胡须颤啊颤,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晚霞还没从天空褪去,叶濯灵寻思得尽快找个村民教教她渡河的诀窍,耐着性子千哄万哄,也没把这孩子从地上哄起来。就在她忍不住要发火的时候,汤圆倏地一跃而起,警惕地抬起头,倒退着缩到她两腿之间。


    叶濯灵望向空中,火烧云姹紫嫣红,一只鹰正在云间盘旋,越飞越低。这幅猎鹰夕阳图看在人眼中格外壮丽,可看在狐狸眼中就太过惊悚了。


    深山老林多鹰隼,汤圆的毛色太浅,容易被当成猎物,她给汤圆拴上绳子,紧紧地牵在手中,催促:“老鹰要来抓你了,还不走。”


    一人一狐迈开脚步,没走多久,就听到一阵哒哒的声响。叶濯灵的第一反应是村民赶着牲畜从外面回来了,随即又过清醒过来,这是马蹄声!


    她对汤圆竖起食指,闪身躲到土屋的墙角后,探头往远处看,只见小路尽头出现几匹高头大马,黑黢黢的人影攒动,约莫有七八个,朝村子气势汹汹地走来。


    其中一人走在最前面,余晖照在他的身上,叶濯灵顿时寒毛直立,汤圆伸长鼻子嗅了嗅,也吓得花容失色,两股战战,坐卧难安。


    这人穿的是征北军的红色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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