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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作者:喜折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咸阳铁市,午时。


    这座秦国最大的铁器交易集市,今日气氛格外诡异。往日的喧闹讨价声消失了,几乎所有铺面都半掩着门,掌柜和伙计们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地望着集市中央的空地。


    那里,廷尉府的皂衣吏员围出了一片区域。


    “奉大秦经济变法司令、廷尉府协查令。”


    一名面色冷硬的法吏扬声道:“经查,商户郿县孟氏铁坊,于去岁三月至八月间,计七次以次铁充好铁,售与少府武库监,致军中箭镞三千枚、矛头五百具质劣易损,触犯《秦律·工律》第三款,兼有欺瞒官府、贻误军机之嫌。”


    他看向面前面如土灰的孟氏家主:“铁坊即刻查封,所有存货、账册、地契,一律封存待查。主事孟贲,押往廷尉府候审。其余涉案人员,不得离咸阳。”


    “冤枉,冤枉啊。”孟贲扑倒在地,嘶声喊道,“那些次铁非我孟氏所产。是有人……有人调换……”


    “铁上有你孟氏印记,入库记录有你孟氏画押,交割文书俱全。”法吏面无表情地一挥手,“拿下。”


    两名廷尉府卒上前,铁链哗啦一声套上孟贲脖颈,拖曳而去。几乎同时,另一队吏员冲进孟氏铁坊,封条交叉贴上大门。


    围观的商户们噤若寒蝉。孟氏在关中不算顶尖大商,但也经营三代,与军中一些中层将校有些关系。


    谁也没想到,吕不韦第一个开刀的,不是硬骨头乌氏,而是拿这等中不溜的商户祭旗。


    “都看清楚了。”


    一个声音从人群外传来。众人回头,只见吕不韦不知何时已站在一辆朴素的车驾旁。


    “从今往后,最好的铁,只配流向一处,大秦锐士的剑锋所指。”吕不韦顿了下,道:“诸位面前有两条路,要么,成为锻造这剑锋的匠人,要么……”


    他的目光落在那交叉的封条上,“成为试这剑锋是否锋利的草席。”


    车驾驶离前,他微微侧首,对紧随身旁的变法司属官低声补了一句:“孟氏坊中匠人名册,仔细核录。良工不问旧主,新政自有其位。”


    这句话,让听到的几名吏员心神一凛,悄然领命。


    在一片寂静中,吕不韦转身登车,车驾缓缓驶离铁市。


    人群中,一个与孟氏有旧的老铁商,盯着那交叉的封条,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吕不韦,好狠的手腕。”


    他身后,几个年轻商户眼神闪烁,彼此交换着不安又怨愤的目光。


    恐惧之下,仇恨的种子已悄然埋入土壤。


    。。。。


    就在这天下午,渭水畔。


    巨大的水轮在河道中缓缓转动,通过一套精巧的连杆齿轮,将力量传递至岸边的工棚内。棚中,一座需要三人合抱的巨型铁砧巍然矗立。砧上方,悬挂着一柄恐怕有千斤之重的锻锤。


    “落锤。”内史腾亲自站在控制水闸的机关旁,高声下令。


    闸门提升,水流骤然加速。水轮发出沉重的呜咽,连杆机构咯吱作响,那柄巨锤被缓缓拉升到最高点,然后——


    轰。


    地动山摇般的巨响。


    巨锤砸在砧上一块烧红的铁坯上,火星向四周迸射,灼热的气浪逼得围观者连连后退。


    只此一击,那铁坯便被砸扁了近半,形状规整。


    “停,翻面,再落。”


    轰。轰。轰。


    连续三锤。待得最后一锤抬起,工匠用长钳夹起那铁坯浸入旁边水槽,嗤啦白汽蒸腾。再取出时,已是一把矛头粗坯,轮廓分明,只需稍加打磨修整,便可开锋成型。


    全程,不过十次呼吸的时间。


    围观的人群中,除了变法司吏员、少府工匠,还有十几位被特意邀请来的关中其他铁商代表。此刻,他们个个脸色难看。


    他们自己的匠坊,老师傅用尽全力,一天能打出三五把矛头粗坯已是高产。而眼前这怪物般的锻锤,恐怕一个时辰就能完成他们全坊数日的工量。


    “此乃水力万钧锻锤。”吕不韦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工棚内,道,“旧日的尺,量不了新天的布。诸位若还想吃这碗饭,要么,变得比它更快、更好。要么,就换个碗吧。”


    他没有说完,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摇头的意味,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绝望。


    当天傍晚,咸阳市井间,流言开始蔓延。


    “听说了吗?铁市孟家被抄了。吕不韦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官家作坊独占,以后铁器肯定要涨价。犁头、柴刀,怕都要贵了。”


    “何止。我还听说,那‘徭役折钱,里头猫腻大着呢。官府定的那钱数,根本不够雇人干活,最后工程还得摊派到咱们头上。”


    “唉,与民争利,国运不久啊……”


    流言在某些茶馆、酒肆里传播得格外迅速,仿佛有人刻意在添柴加火。


    。。。。


    雍城,旧宫以西三十里,一处看似普通的庄园。


    夜色掩映下,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悄然驶入,消失在高墙之后。


    密室中,灯烛只点亮了三盏,光线昏黄。


    主位空着。


    渭阳君嬴傒,两位穿着古老深衣的雍城宗正,以及那个阴影中人,分别坐在下首。他们的目光,都落在刚刚被内侍引入,有些不知所措的成蟜身上。


    “公子请上座。”阴影中人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某种奇特的口音,这口音,不是秦国口音。


    成蟜依言坐下,手心却已全是冷汗。这位置并不让他感到荣耀,只觉如坐针毡。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公子能应约而来,足见深明大义。”阴影中人缓缓道,“当今秦王,惑于商贾之道,重功利而轻礼法,长此以往,嬴秦宗庙,危矣。”


    一位老宗正颤巍巍接口:“老夫夜观天象,荧惑守心,恐非吉兆。国政若偏,上天必示警啊。”


    成蟜喉结滚动,他记得母亲说过类似的话,也记得老师教过如何应答。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然则兄长乃父王所立,君臣名分已定。成蟜不敢有非分之想。”


    “公子误会了。” 阴影中人低笑一声,笑声里没有温度,“非是让您行悖逆之事。而是要助您,行匡扶之事。”


    他向前倾身,烛光勾勒出他平凡的半边脸庞,直视成蟜:“秦王被吕不韦与那来路不明的苏先生所惑,新政苛急,与民争利。盐铁专营,断多少世家生计?徭役折钱,乱多少户祖制?我等所要做的,是让天下人,让军中将士都看清楚,这新政之害。待朝野怨声载道,大王威望受损之时……”


    嬴傒适时接口,语气阴冷而笃定:“届时,我等宗室元老,自当联名上奏,以祖宗之法、社稷安危为念,请大王罢弊政,远小人,重归正道。若大王能听谏,自是秦国大幸。若不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成蟜身上,“那时,便需一位血统纯正、深明大义、且能代表嬴姓宗室与将士民意的公子,站出来,稳定人心。”


    另一位老宗正捋着白须,用古老的韵律缓缓道:“《秦律·傅律》有古则:国君若有大失,宗庙可会议之。公子您是先王嫡子,年少英武,有先祖遗风。若彼时人心惶惶,皆望公子能振臂一呼,以安宗室,以慰将士,那便是大势所趋,非人力可阻矣。”


    成蟜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些话,打开了母亲和老师们在他心中埋藏已久的某个匣子。里面装着的不再是模糊的怨恨,而是一个崇高且充满使命感的角色,匡扶者,稳定者,乃至潜在的拯救者。


    他想起兄长那双总是望向更远方的眼睛,那里面从来没有对他的期待,只有冰冷的评估。一股混杂着屈辱、不甘和被这番大义点燃的虚火,冲上了他的头顶。


    “我……我能做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比刚才坚定了一些,却依然带着少年人的虚浮。


    阴影中人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却不是推给成蟜,而是展开在案几上,示意成蟜近前观看。


    “公子请看。第一步,在此处。”他指着帛书上三个县名,“此三县将行徭役折钱。我们会让其中出现一些不公与贪墨。公子您无需亲自去做任何事,只需在合适的时机,比如,当这些消息传到咸阳,当朝中为此争论时,在您该见的人面前,”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嬴傒,道,表达您对受苦百姓的忧虑,对祖宗成法的维护即可。”


    他指点着帛书上的人名:“这些人,会办好具体的事。公子您,是握住旗帜的人。”


    成蟜低头看着那些详尽得可怕的信息,感到一阵心悸,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赋予重任的兴奋。原来他不是去泥泞中搏杀,而是站在高处,被人拥戴着,去执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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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面大义的旗帜。


    “至于军中怨言,粮秣小恙,”阴影中人声音压得更低,“自有其他忠贞之士去办。公子只需记住,当时机成熟,烽烟将起于青萍之末时,您便是那面能聚拢所有忠贞之气的,最名正言顺的嬴姓旗帜。”


    成蟜紧紧盯着帛书上的字迹,那字字迹在他眼中有些模糊,但旗帜二字却无比清晰。


    他闭上眼,母亲临终前紧抓他手说的我儿当为社稷柱石,兄长冰冷的侧影,老宗正口中沉重的宗庙、祖制……全部交织成一股滚烫的洪流。


    许久,他睁开眼,眼中的迷茫被一种被赋予使命后的狠绝所取代。


    “蟜……明白了。”他改用了更郑重的自称,“蟜,知道该如何做了。”


    。。。。


    章台宫,子夜。


    苏苏的光球悬浮在巨大的数据流图谱前,光芒急促地闪烁着代表预警的橙红色。


    “阿政,流言起得邪乎。东市三碗不过岗、西市听雨轩等七处茶舍,还有四个逆旅客栈,三个时辰内,都在传同样的话,绝非偶然。像是有人拿着稿子,分头去念。”


    光球投射出咸阳城地图,上面有十几个红点亮得刺眼,“传播模式分析,有明显的组织性和引导性,不是自然发酵。”


    嬴政披着外袍,站在图谱前,眼神映照着流动的数据:“内容。”


    “主要攻击点有三个,盐铁专营会导致铁器涨价、质量下降。徭役折钱是变相加赋。吕不韦是商贾祸国。”


    苏苏顿了顿,光球投射出新的信息流,“但流言只是其一。黑冰卫密报,他们更深的手,已经伸到试点的县里了。”


    “云阳县负责核定徭役折钱数额的田啬夫手下,那个叫亥的书佐,三天前恰好回乡。而他妻子的兄长,正是今日在泾阳黑市低价散粮的其中一个掌柜。这绝非巧合。”


    “人为制造市价混乱,再勾结胥吏,在核算环节埋下不公的种子。”嬴政眼中寒光微闪,“只待官告一出,种子发芽,民怨便有了实据。”


    “不止。”苏苏调出另一组关联信息,“蓝田大营那边也传来异动。王翦将军发现,近期营中关于新政的牢骚陡然增多,尤其集中在‘徭役折钱会让军中徭役补给不足’这一点上。”


    “追查发现,几个闹得最凶的士卒,其家眷所在的里闾,都收到了来历不明的免役钱,条件就是在营中散布此类言论。其中一人的家眷,上月刚被一个挂着雍城符节的商队慷慨雇佣。”


    雍城。


    这两个字,今夜第二次重重敲在嬴政心坎上。


    “黑冰卫对那几家粮商的监控呢?”


    “铜料去向依然成谜,但截获了他们与外郡一封密信,用的是很古老的暗语,正在破译。不过,其中一家粮商在云阳县的掌柜,三天前恰好回乡探亲,而他的连襟,是云阳县负责统计民户,核定折钱数额的田啬夫手下的一名书佐。”


    一条条看似零散的线索,在苏苏的数据图谱和嬴政的脑中,逐渐勾勒出模糊却险恶的轮廓。


    “他们的手,伸得够长了。”嬴政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从市井流言,到黑市粮食,再到军营后勤,甚至基层吏员,这是想织一张网,把新政困死在泥沼里。”


    “要收网吗?”苏苏问,“那几个散播流言最卖力的,黑冰卫已经锁定了。”


    “不。”嬴政摇头,“网还没织完,现在收,只能抓到几条小鱼。寡人要看看,他们最终想把这网,罩在谁头上。”


    他走到窗边,望着沉沉夜色:“令顿弱,对那几个散粮的黑市点,秘密控制,但暂不抓捕,只记录所有交易者。令王翦,将计就计,对外称霉变冬衣已妥善处理,并嘉奖了及时发现’的仓库吏员。令吕不韦……”


    嬴政顿了顿:“明日朝会,寡人会下旨,将徭役折钱试点,从三县增至五县。包括云阳和泾阳。”


    苏苏:“你是在加注?逼他们出更多的牌?”


    “既然是局,不妨把赌注加大。”嬴政嘴角微勾,“他们想制造混乱?寡人就给他们更大的舞台。倒要看看,是他们先搅浑水摸到鱼,还是先在这浑水里,淹死自己。”


    他回身,看着苏苏:“盯紧雍城方向的一切异动,尤其是成蟜。”


    苏苏问:“你怀疑他?”


    “寡人希望不是。”嬴政道,“但若真是他,寡人会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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