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会,果然有数名宗室、儒臣联名上奏,言及市井流言汹汹,请大王缓行新政,以安民心。
吕不韦当场出示孟氏铁坊以次充好的铁证,水力锻锤的效能数据、以及初步核算的徭役折钱官府收支平衡表,条分缕析,驳得对手哑口无言。
嬴政最终拍板,新政继续,盐铁专营按计划推进,“徭役折钱试点扩大至五县,并申明凡有借新政之名,行贪墨、滋事、传播谣言者,严惩不贷。
退朝后,嬴傒与几名老者交换了一个阴沉的眼神。
而成蟜,在接到那份扩大试点的诏令副本时,将自己关在房中许久。再出来时,他唤来一名绝对心腹的老内侍,低声吩咐了几句,并将那卷已被他攥得温热的帛书,塞进了对方手中。
同日,云阳县。
官府的告示刚刚贴上,公布徭役折钱的具体钱数。人群围拢观看,议论纷纷。
人群里,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年轻妇人,牵着身边五六岁男孩的手,仰头仔细看着。
她是婉娘,丈夫去年战死在上党,家里只剩下她和幼子,以及体弱的婆母。
按照新法,她家本可免役,但若能折些钱,日子总能宽裕一点。她在心里默默算了又算,三百钱能买两石粟米,还能扯几尺厚布给娃儿做过冬的棉衣。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甚至有点微弱的期盼。
大多数农户算了算,觉得这钱数虽不算丰厚,但也算公道,比白白出工耽误农时强。
但在人群边缘,几个看似普通的汉子互递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便蹲下身,捡起根枯枝,在尘土上划拉起来。
“这位嫂子,老哥,给你算笔实在账。”他对着晚娘和身旁一个眉头紧锁的老农低声道,枯枝点着告示方向,“按这价,你家三个能服徭役的男丁,全折成钱,喏,就这么个数。”
他在土里写了个数,“够干啥?去岁一头健牛犊什么价?差得远哩。官家这哪是买你的工,这是薅咱身上的羊毛呢。”
老农盯着土里的数字,嘴唇嚅动了一下,本就深刻的皱纹似乎又嵌进了几分愁苦。
婉娘却听得心里一慌。她没有三个男丁,可这人口气里的笃定和绝望,让她刚刚升起的期盼瞬间蒙上了阴影。她不由得把儿子往身边搂得更紧了些。
另一人立刻接口:“可不是?我还听说,泾阳县定的价比咱这儿高两成。这里头没点说道,谁信?”
“唉,说是折钱,怕是变着花样收钱。回头渠要修、路要铺,人从哪来?还不是得摊到咱们头上,可钱,早进了官囊了。”
几声叹息,几句私语,像带着钩子的风,刮过人群。
婉娘低下头,看着儿子懵懂的眼睛,又想起家里快见底的米缸和婆母的咳嗽声。
那三百钱,突然变得不确定起来。万一真像他们说的,是骗局呢?或者,发不到自己手上呢?
原先那份还算公道的平静被搅动了,疑虑与不满的涟漪,从这几个人为中心,悄然向外扩散开去。
婉娘抿了抿嘴,最终默默拉着儿子,退出了人群。她需要再想想。
不满的情绪,如同被精心呵护的火星,落进了悄然干燥的草堆。
。。。。
千里之外的蓝田大营,王翦看着手中那份对嘉奖仓库吏员的反应记录,发现其中一人受赏后,表现出了不正常的惶恐。他不动声色,在这人名下,画了一个更深的记号。
章台宫里,苏苏监控到,云阳、泾阳两县关于折钱不公的议论数据,开始异常攀升。而雍城方向,有几笔不大的资金,流向了几个新注册的商号。
夜色再次降临。
嬴政站在宫阙高处,寒风猎猎,吹动他玄色的衣袍。他手中摩挲着那枚新的秦半两,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宫墙。嬴政将手中的新秦半两轻轻弹起,铜币在空中翻转向下,被他稳稳接住。
“苏苏,”他低声道,声音融进风里,“你说,是寡人这新钱能买通天下人心,还是他们阴影里的旧铜,更能收买鬼蜮伎俩?”
苏苏:“阿政,新钱旧钱,都得看握在谁手里,用在什么事上。不过嘛——”
她光芒一闪,“咱们这新钱,可是掺了铁’的,硬得很。”
嬴政微微抬眼,望向东方天际。
那里,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积聚。
但黑暗之后,必是破晓。
。。。。
寅时三刻,云阳县衙外,天际刚泛起鱼肚白。
突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官府不公,”
“折钱不够活路,”
数百名百姓聚集而来,有人举着破旧的农具,有人搀扶着白发老者。
领头的是个疤脸汉子,他振臂高呼:“乡亲们,今日若不讨个说法,明日咱们的地、咱们的屋,都要被官府榨干了。”
县衙大门打开,云阳县令韩庐踉跄走出,官帽歪斜,脸色微白。他身后跟着十余名衙役,手中水火棍都在微微发抖。
“诸位父老……”韩庐声音发颤,“折钱数额乃按《平准法》核算,绝无克扣……”
“放屁,”人群中一个干瘦老者挤出,抖着手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帛书,“我三家十二口,算下来折钱还不够买三石粟,韩公,你摸摸良心,去年修渠,我家出了两个劳力,干了整整三十五天,”
疤脸汉子趁机煽动:“听见没?这就是官府的算法,咱们的血汗钱,全进了他们的口袋,”
人群开始推搡,衙役们组成的单薄防线摇摇欲坠。
人群外围,婉娘紧紧拉着儿子的小手,掌心全是冷汗。她本不想来,是隔壁婶子硬拉她来讨个公道。
可看着眼前一张张愤怒到扭曲的脸,听着那些骇人的指控,她心里只有害怕。万一真闹起来,伤着孩子怎么办?她偷偷往后挪了挪,想找机会离开。
。。。。。
同一时刻,咸阳宫,朝会。
“大王,”渭阳君嬴傒手持玉笏,严肃道,“云阳县民变,数百人围堵县衙,此乃新政激起民怨之铁证,臣请大王即刻下诏,暂停徭役折钱之法,缉拿主事者吕不韦问罪。”
数名宗室老臣齐刷刷出列:“臣等附议,”
殿中嗡声四起。文官队列里,吕不韦闭目站立,仿佛老僧入定。
蒙骜、王翦等武将则眉头紧锁,民变若真,前线军心必受影响。
就在这嘈杂声中,王座上的玄色身影缓缓站起。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嬴□□瞰群臣,声音平静得可怕:“云阳距咸阳二百三十里。八百里加急,寅时发出,此刻刚到。”
他顿了顿,直视嬴傒:“渭阳君的消息,比驿马还快?”
嬴傒闻言,脸色微变,心里暗忖,大意了。
“民变真伪,尚未可知。纵是真——”嬴政走下王阶,玄色十二章纹衮服的下摆纹丝不动,“寡人更该亲赴现场,看个明白。”
数名老臣惊呼:“大王不可,”
“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嬴政抬手,止住所有劝谏:“李斯。”
“臣在。”李斯出列,躬身。
“点二十名郎官,十名变法司吏员。半个时辰后,随寡人出城。”嬴政转身,看向吕不韦,“丞相留守咸阳,新政诸事,照常推进。若有借机生事者……”
“杀无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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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领旨。”吕不韦深深一拜。
退朝的钟声还未敲响,嬴政已大步走向殿外。玄色衣袂在晨风中翻飞,就在即将迈出殿门,他顿了一下,左手食指的指节,轻轻抵住了右侧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一夜未眠,与苏苏推演各种可能。晨起朝会,面对宗室老臣的汹汹诘问。此刻又闻民变,桩桩件件,压在嬴政身上。
“阿政,”苏苏悬停在他肩侧,声音里透着忧虑全然“你心跳得很快,血压也在往上飚。从昨晚到现在,你就没合过眼,早上那两口粥顶什么用?铁打的人也扛不住这么熬。”
嬴政没有回应,只是放下手,继续向前。
“你别给我装听不见。”苏苏跟着他,絮絮叨叨的像个管家婆,“我知道事急,可你也得喘口气,车上备了吃的喝的,你必须给我吃点儿下去,然后闭眼养神,不然……不然我就一直念叨,念叨到你头疼。”
她的威胁毫无威力,反而透着关切。嬴政终是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他走下了殿前玉阶。
。。。。
。。。。
咸阳宫的某处偏殿,成蟜手中的青铜酒爵一失手,就落地了。
“他……亲自去了云阳?”年轻的公子声音发紧,脸上交织着难以置信与一种说不清的悸动。
“千真万确。只带了李斯和三十随从,轻车简从。”
成蟜松开抓住内侍的手,在殿内无意识地走了几步,心跳得厉害。兄长离京了,咸阳空了,一个模糊而惊人的念头冲击着他,让他既兴奋又害怕。
“这是……这是不是说明,云阳的事很大?他很在意?”成蟜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从屏风后转出的阴影中人,语气里带着求证和微弱的期待。
“说明他怕了。”阴影中人声音嘶哑,一针见血,“怕民怨成火,烧了他的新政。所以他必须亲自去扑。扑灭了,他的威望自然更高。但若是扑不灭,或者……火苗反而窜到了别处呢?”
成蟜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迷茫:“窜到别处?”
阴影中人走到案前,蘸着酒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圈,代表咸阳,又点了几个方向:“云阳的火,他去扑。而我们,可以让别的地方也冒烟。”
“蓝田大营里,自有忠于旧制的老卒会对新政不满。少府那批要运往前线的军械,也恰好可以有些故事。”
他顿了顿,看向成蟜,“至于公子您,您不需要去管这些具体的烟从何处起。您只需要做一件事——”
他眼神幽深,声音压低:“去探望一下蓝田大营那位因霉变冬衣被嘉奖,却又终日惶恐的仓库吏。”
成蟜紧张道:“我……我去说什么?”
“您什么都不用说。”阴影中人摇头,引导式道,“您只需要去,以公子之尊,表示关切。听他磕头,听他哭诉,听他因为办事不力而挨了上官训斥的委屈,听他担心被灭口的恐惧。您就安静地听,然后,露出不忍的神情,说一句竟有此事?或者尔等辛苦了,便已足够。”
“然后呢?”
“然后,您离开,忘掉这件事。自然会有人,将成蟜公子体恤下情、听闻军中竟有冤屈的风声,送到该听到的人,比如您叔公渭阳君的耳中。”
阴影中人意味深长地说,“您只需要成为那个听到的人,就够了。其他的,火怎么烧,风往哪儿刮,自有安排。”
成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个任务听起来没有直接的危险,甚至符合他心中一个贤明公子该做的事,关心士卒。
那种需要他亲自操盘的沉重阴谋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纳入某个宏大计划核心的使命感。
“蟜……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