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边村的小学校设立在城墙东南角的南庙里。
    此前早些年,村里只有肃、王两家,有实力、有条件,在自家屋里兴办私塾。他们自己请先生,一代一代地教本族的孩子读书识字,最低限度也可以达到“识文断字”“粗通文墨”的程度。如果有更堪造就者——像肃家老太爷那样中了晚清举人;像二先生和肃文斌那样,进一步走向外部世界:一个当了县参议员,一个当了随军记者——这在他们家看来,虽然是很平常、很自然的事情。可在周边方圆的村子里,那已经是凤毛麟角。就算本村的王家大户,也只能望其项背、自叹不如。
    随着社会的进步,希望孩子能够有机会读书的乡下人日益增多。两大家族的私塾便顺应潮流,搬出自家小院,在南庙里开设学堂,同时招收其他愿意入学的儿童。
    说是“学堂”,其实从根本上看,仍然属于“私立”性质。
    除了校舍使用南庙的公产以外,其余一切费用一概自负盈亏。
    笔墨纸砚由学生自备;教材由先生选定后统一购买,再由学生出钱分发;课桌由学生自带——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教室的空间,规定只能带条桌和长凳;学生每人每年交一百斤麦子——实物和现金自便——其中七成用于先生的酬金,其余三成用于学校购置糊窗纸、扫帚、冬天给先生预备炭火盆,等等各项日杂用品。
    学堂的管理,也很简单。成立校董会,负责重大事项的决策和监督经费的使用。目前的校董会由肃、王两家各出一人,外加一名家长代表。理事长自然是非肃二先生莫属。
    教学的目的,异常地简单明了——能写会算。
    “能写”,说到底,就是识字教育。书信、便签、契约、借据、布告,……凡是乡下人所能接触到的、最简单的文稿,通过识字教育,起码能够看得懂。若有可能,自己能够起草写出来,那就是更上一层楼。
    “会算”,首先是买卖东西,能够弄清多少钱,多少货,心里有个最起码的底谱。更进一步,如果会打算盘,会记账,那就算是文化人了。
    农民世代文盲,吃尽了没文化的苦头。所以他们才能从自身生活的苦楚中,提炼出最最朴实直白的体验——“能写会算,不再受骗”,“治好‘睁眼瞎’,双腿走天下”。
    最后是学制,更加奇特——没有硬性规定的年限。
    悟性好的孩子,可能两三年、四五年,就能完成学业,走向社会。有些家庭贫寒、又勤奋好学的孩子,甚至苦学一两年,便走出校门。然后遵照“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原则,回到家里,边自学,边干活。当然,也有少数学生,在学堂里待了六七年,脑子里仍然是一盆浆糊。到了这个时候,个子已经长到牛高马大,再和六七岁的小儿一起同窗,自己脸面上也过不去。即便老师不说,本人也不好意思再赖在学堂里。这种人要么是老师所说的“榆木脑袋”,不堪造就。要么是家长溺爱、以致变成“朽木不可雕”的浪荡哥儿。
    学堂成立初期,只有南庙西厢房一间教室,摆了两排课桌,总共八张。后来学生渐渐增多起来,就把这间教室留给低年级两个班使用。高年级两个班,则转移到南面戏楼的舞台上去上课。
    从去年开始,国民政府教育部门开始介入,把学堂改为普通初级小学。学制定为四年,课程逐步向统一教材靠拢。经费依然是自负盈亏。唯一不同的是,政府教育部门公派了一名教师。除了学生轮流给这位先生派饭,薪水由国家负责开支。
    目前的状况,正好处于由“私立”向公办逐渐过渡的阶段。
    冯春生和肃家的大儿子肃海川同桌——肃家出课桌,冯春生从家里搬了一条长凳。
    肃家的三个儿子,文强、文正、文杰,各有一子一女。按照年龄排序,男孩分别叫海川、海容、海涛;女孩分别叫海娟、海霞、海英。老幺文斌,在国军服役,正值年轻少壮,目前尚未成婚,将来是否在外娶妻生子,尚未可知。
    海川是肃文正的儿子,也是肃家这一辈的长子。二先生文正,因结发妻子婚后一直未曾生育,不得不再娶一房以续子嗣。直到年近不惑,才得了一子一女——所以,海川、海霞实为小妾所生。二先生给肃家孙辈取名海川、海容,其典出自两广总督林则徐总督府衙的堂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一则寄托着他对孩子们的厚望,同时也传达了他自己做人的准则和心声。至于女孩,除了随一个“海”字而外,最多也只是为了妩媚中听而已。
    去年开春,冯春生进入本村学堂。一、二年级的教室在南庙的西厢房。他和肃海川坐在东边靠窗一排的第一个课桌。这一排四个课桌、八个学生,是一年级。西边一排四个课桌,同样八个学生,毫无疑问,就是二年级了。
    两个年级共用一个教室,先生轮流给两个班上课。轮到一年级上课时,二年级安排自习——或者背书,或者默写,或者练习毛笔大楷小楷,均由老师临时安排。等到二年级上课时,把顺序倒过来就是了。
    蒙学子入学,只能从识字开始。那时的教材,仍然沿用私塾的旧制——《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轮流转——这就是传统蒙学的三大读物“三、百、千”。这三本书如能扎扎实实地读懂,解决识字和一般的日用常识,肯定没有问题。如果连“三百千”都不能过关,那就只能留下来继续学下去。
    两个年级在一个班上课,相互干扰是难免的。可这却给春生带来一个难得的机遇。
    春生的记忆力特别强,凡是先生写在黑板上的东西,他只需默诵一两遍,很快就能背下来。先生每次检查背书情况,他几乎都是全班第一。所以当先生给他们讲完《三字经》当天的进度,要求默诵复习时,他早已成竹在胸。这时,他完全有多余的精力,跟着听二年级的课程《百家姓》。同样,当轮到他们班学习《百家姓》时,他已经能够很轻松地腾出时间,跟着二年级读《千字文》了。这样学下来,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他就扎扎实实地读完了《三百千》的全部内容,很顺利地过了识字关。
    肃先生除了教学生读写识字,还把《三字经》和《千字文》的一些内容,梳理出来,时不时地给学生讲一些有用的常识。比如《千字文》开篇就讲“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三字经》中同样有“四时”“四方”“天干”“地支”等等。肃先生就依据这些内容,给学生讲日月星辰的运行,天干地支的来历,十二生肖的顺序……
    春生特别喜欢肃先生穿插和归纳的这些内容。
    比如,肃先生把二十四节气和中国历史朝代编成口诀,写在黑板上: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战国乱悠悠。秦汉三国归两晋,南朝北朝是对头。隋唐五代又十国,宋元明清帝王休。”
    春生只需抄写一遍,然后再默诵一遍,很快就能背下来,并且牢牢记在心里。
    每逢先生讲到这类知识,春生总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先生,力图逮住他的每一句话,体味其中的每一个词汇。对待学业,他不仅十分专注,而且兴趣浓,领悟快,记得牢。多年以后,每当回忆起少年时代的“童子功”,他总是十分感慨地说:“儿时背下的许多知识,直到终老都不曾忘记。”
    一年级即将结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并不起眼、却令人很不爽快的事情。
    一天下午,王满年穿着厚厚的、很时尚的棉大衣,手里拿着砖头厚的一本书,走进低年级的教室——那时候他已经是高年级的学生——看着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大家猜测,一定又要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王满年站在讲台上,举起手中的书,高声说:“给你们看看这本书——你们随便说一个字,我立刻就能读出它的密码,然后根据密码,在书里把这个字找出来。”
    他随即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
    子(1740)午(8040)峪(2876),王(1010)满(3412)年(8050)。
    一位同学好奇地走到前台,一一验证,果然不错。
    “怎么样,神奇不神奇?”王满年非常得意地翘起下巴颔。
    冯春生已经看清了书本封面上的六个大字:《四角号码词典》立刻本能地觉察到它的重要价值,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请你查查我的名字。”
    “这有啥难?”王满年一边说着,一边在黑板上写着:
    冯(3112)——春(5060)——生(2510)。
    春生翻开书一查,完全正确。每个字有读音,有释义,有的还有例句——丰富、准确、规范;自己想知道的内容,都记载得清清楚楚。他越发感觉到这本词典实在是珍贵无比。
    “能不能借给我看看?”春生很有礼貌地试探。
    “咋咧,你也想学?”
    “当然想学,这么好的东西谁不稀罕?”春生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很肯定地说,“要不然你教教我也行。”
    “借给你?教你?我还没有这个打算。”王满年不仅端起了架子,而且语言中开始带着讥讽,“你以为学‘四角号码’像你读《三字经》那么容易?就这,我已经学了两年多。你嘛,依我看最少得三年。所以,你还是一边儿凉着去吧!”说完,夹着他的词典书,扭头走出了教室。
    春生后悔自己找错了对象。他本来就腼腆、自尊。今天当着全教室的同学,被人伤了脸,只因他在兴奋状态下有点忘乎所以。他垂头丧气,悻悻地走回自己的课桌。
    从头至尾,肃海川都在冷静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待到春生走回课桌,他才开了口:“他这种人,除了傲慢无礼,就是爱显摆自己。你理他干什么?”
    “我是一时激动,才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别听他瞎咧咧,什么两年、三年的?”海川继续说,“你明天到我家里来,我保证不出半个月,完全教会你。”
    “咋的?你家里也有这本词典?”
    海川轻轻地点点头。春生再次燃起了热切的希望。
    第二天,春生如约来到肃家,海川拿出一本《四角号码词典》,首先翻到“四角号码检字法”一页,赫然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四言七律的检字口诀:
    横一垂二三点捺,
    叉四插五方框六,
    七角八八九是小,
    点下有横变零头。
    对此,海川只解释了两个要点:
    其一,取角的顺序:左上——右上——左下——右下。
    其二,口诀中所包含的从1—0,这10个数字的基本含义。
    接着,他用“馮春生”三个字,对口诀做了最简要的解释,用“南(4022)、五(1010)、台(2360)”三个字做了示范。
    最后,他把词典交给春生:“剩下的还有许多特例,你自己回去慢慢琢磨吧。十天以后,你把词典还给我。”
    春生回到家,把检字口诀工工整整地抄在一张纸上,然后抱着词典,开始对照《千字文》,一个字一个字地默查验证。
    不过,他的注意力,主要还是放在对特例的琢磨、研究和归纳整理。
    比如,一开始,“叉”和“插”容易混淆。通过几次查阅对照,他弄明白了——像“草头”之类的单笔交叉,就是“叉四”的“交叉”;提手之类的多笔交叉,则是“插五”的“穿插”。
    再比如,“八八”有很多变形:“羊”字头的两点,“午”字头的一撇一横,“是”字脚的人字,“何”字左侧的单人偏旁等等。
    还有,凡是已经用过一次的偏旁,相对应的另一角一律取“0”。如“提”“你”等字的左下角、“羊”“午”等字的右下角。
    最后,就是“圈”“回”之类的封口字,“闭”“闲”之类的门头字,都另有规则。
    经过几天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的忙碌,春生发现,随机碰到任意一个字,他翻词典的成功率,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他庆幸自己,在规定的时间内,达到了既定的目标。
    约定十天的日期一到,他到肃家去归还词典。
    春生把词典递到海川手里:“规定时间已到,物归原主。”
    “看你脸上欣喜的表情,我知道,你肯定获得了成功。”海川收回词典,顺手拉开身边的抽屉。春生以为他要把词典放回抽屉。哪知道他把词典放在桌子上,从抽屉里又拿出同样厚的一本书,“猜猜看,什么书?”
    春生一时摸不着头脑:“你家里那么多书,你让我怎么猜?”
    “当初规定十天,我是想逼逼你学的快点。”海川把手中的书转到正面,“看你为了这本词典,舍着面子去求王满年,我就知道你真的太喜欢它、也太需要它了。你走后,我就托我大伯在省城给你也买了一本。现在给你一个惊喜。”
    春生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个意外的收获,他接过崭新的词典,连声不断地说着“谢谢,谢谢!”眼里几乎流出了眼泪。
    改天,他向妈妈要了两块四毛钱,再次来到肃家。海川坚辞不收:“咱们俩同桌,又是好友,这算我送给你的礼物。”
    爸爸知道了这件事,郑重其事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然后买了两支最正宗的狼毫大楷和小楷毛笔,外加两刀上好的习字宣纸,让春生送到海川家里。
    春生此次来到肃家,海川高兴地收下了他的礼物。而且很破例地把他带进了父亲的书房:“爸爸,你要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
    二先生的书房在大厅的北侧,面积足足有两间厦房那么大。靠南的窗子下,摆了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旁边放着一把同样质地的靠背座椅。书桌上,笔筒、笔架、镇纸、文房四宝,各就各位,一切都显得那么洁净、优雅、舒适、而又十分美观。其余三面墙,全是与桌椅同一色调、一直顶到天花板的红木书架。玻璃门后面分门别类,摆满了各种精装和线装的书籍。春生跨进门槛,很短促地瞧了一眼,顿时升腾起一种震撼的感觉。
    待他定下神来,十分恭敬地向二先生深深鞠了一躬:“爷爷吉祥安康!”
    二先生坐在红木椅上,微笑着对春生点点头:“我听你们肃先生说,你俩已经读完了‘三百千’的全部课程,而且学得很是扎实。一般人需要一年半到两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完成的学业,你们只用了一年。仅就这一点而言,就应该给予肯定和表扬。”
    先生端起茶杯,微微呷了一口,继续往下说:“对海川,我天天都在督促考问。听说你小春生聪明好学,今天呢,我想当面考考你。”
    春生忽闪着两只大眼睛,很从容地说:“不知爷爷要考哪些问题,我尽自己的能力回答就是。”
    “你用最简单的几句话说说,学了《三字经》《千字文》,你懂得了哪些最有用的知识?”
    春生沉思了片刻说:“第一个嘛,是天道运行。第二个,是中国历史脉络。还有呢,就是如何修身养性。”
    “有点道道。”先生肯定了春生的回答,继续鼓励,“你自己最喜欢哪些知识?这个问题,一百个人可能会有一百个不同的答案。没关系,你敞开心扉随便说。”
    这次,春生回答得比较干脆:“我最喜欢二十四节气,……还有,中国历史朝代歌。”
    “最后一个问题没有现成答案,有点难。”先生两眼注视着春生,“你认为修身养性的要义有哪些?”
    春生一边思考,一边掐着指头往下数:“仁,义,诚,信,忠,孝,……”
    “当初让海川和你同桌,今天看来,我没有选错。”先生很肯定地说,“《三字经》里有句话,‘昔孟母,择邻处’,看来,同桌能够选个优才生,也是一件幸事!”
    “古人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我希望这也是你们俩应该达到的境界。”先生话锋一转,“我给你们破个例,我这‘静心书屋’的书籍,从今往后对你们俩开放。随着你们知识的日渐长进,我还会给你们开列一些必读的书目。”
    春生做梦也没有想到,肃家的“静心书屋”,竟然成了他少年时代的第一个图书馆;先生陆续开列的书目,像《古文观止》《史记》等等,甚至影响了他的整个人生。
    今年年初,春生升入二年级,学校新来了一位郑先生。面对日益增多的新生,肃先生本已感觉力不从心。于是,他便顺水推舟,很乐意地把算学部分的课程,全部移交给郑先生担任。
    郑先生名叫郑为民,省立师范学校毕业。他是国民政府教育部门,公派到杜边村学堂的第一位先生。除了学生家长轮流派饭以外,他的薪水由政府每月按时开支。
    郑先生是本县黄良镇东侧西湖村人。他不像肃先生那么严肃而寡言少语,也不像肃先生那么传统古板。
    春秋两季,郑先生基本上就是那套深灰色的华达呢中山装,冬天再裹一件深青色的棉大衣,夏天多半是纯白色的短袖衬衫。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向右边偏分。整个装束打扮新潮、庄重,又十分得体。
    郑先生虽然还未满三十,却微微有点驼背。两只特大的招风耳,凸显出他与众不同的鲜明特征。他双目有神,语言简洁、犀利,却又带着少许风趣。
    和学生见面第一节课,郑先生并没有立刻进入正题,甚至连书本也未曾打开。
    他给学生出了一道与课本毫不相干的测试题:
    一条单行车道,甲、丙两车,从左、右两边相对而遇。中间有一孔窑洞可以避让,但里面却放着另一辆车“乙”。试问:如何挪动“甲乙丙”三辆车,才能使两边相遇的车各行其道?
    甲…………(乙)…………丙
    整堂课,学生都在埋头解题,郑先生既不询问每个人的结果,也不公布答案。下课时,只说了一句:“你们回家再试着挪动,看看怎样才能找出最合理的答案。”
    第二节上课,郑先生一一审查了每个同学的答案,有先动“甲”的,有先动“乙”的,自然,也有先动“丙”的。只是有一点相同——绝大部分同学都找出了正确答案。
    先生首先说:“看来同学们都很认真,也很努力。这说明你们的‘动手能力’都很强。”
    “下面我要问一个问题,要把三辆车挪到位,一共有几种方法?”
    同学们交头接耳,面面相觑。过了片刻,肃海川站起来,首先开了口:“一共有三种方法。”先生继续问:“为什么?”肃海川答:“因为一共有甲、乙、丙三辆车,先动每一辆车,都会有一种新的走法。”
    “有一定道理。”先生接着再次启发,“谁能说说,还有没有其他的走法?”
    “还有一种走法。”这时候,冯春生站起来补充回答,“因为‘乙’既可以先往左走,也可以先往右走,这样就又多了一种走法。”
    “那么,最合理的方法,需要挪动几步呢?”先生接着又问。
    “先走‘乙’,无论往左,或者往右,只需八步;先走‘甲’,或者先走‘丙’,都是九步。”冯春生继续回答。
    “很好,肃海川和冯春生两位同学的‘分析综合能力’都不错。”先生最后又问,“我需要‘甲’先过去,哪位同学能够在黑板上把八步走的顺序默写出来?”
    冯春生很从容地走到黑板前,写下了如下的八步走法:
    第一步,“乙”出窑洞,向丙靠拢避让;
    第二步,“甲”进窑洞避让;
    第三步,“乙丙”向左移动避让;
    第四步,“甲”离开窑洞,向右首先出局;
    第五步,“丙”进窑洞避让;
    第六步,“乙”向右移动避让;
    第七步,“丙”出窑洞向左,出局;
    第八步,“乙”进窑洞,回归原位。
    接着,肃海川写了“丙”先过去的八个步骤。
    郑先生说:“你们俩的‘记忆力’都很好啊。”
    郑先生通过这么一道很简单的题目,摸清了学生的三大基础:“动手能力”“分析综合能力”,和“记忆力”。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个题目的测试,不仅激发了学生学习的兴趣,同时还在学生心目中,树立起对先生的信任和威望。
    郑先生在学生家轮流吃派饭,自然有机会比较深入地接触每个人的家庭。加上他原本就是一个有心之人,又善于与他人交流沟通——且不说对每个家庭了如指掌,起码能够做到,对基本情况心中有数。
    今年春夏之交的一天,轮到春生家给先生管饭。春生妈忙前忙后,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给先生烙油旋子锅盔,蒸凉皮,摊煎饼,很是热情。恰好春生爸冯守信此时没有进山,难得有机会陪郑先生吃饭聊天。
    “你看咱春生这娃咋相?”冯守信开门见山。
    “孺子可教。”
    “这话咋说?”
    郑先生直截了当地说:“悟性高,又刻苦好学。实在很难得。”
    “现在的学生娃,还学不学斤两法,和打算盘?”刚刚谈了几句,冯守信就直奔主题。
    “我问过肃先生,原来学堂里有这两门课程,也是为了方便农家子弟。”郑先生当然知道,冯守信跑山,是专门给人家进货和记账的。他自己擅长这一行,肯定也希望孩子能和他一样,把斤两法,和打算盘学得精通一些。可是,他又不得不向冯守信如实地解释,“现在教育部门规定的新教材,侧重于四则运算,没有安排这两门课程的内容。”
    “那孩子将来走向社会,离不开这些知识,又该咋办呢?”
    “你别愁,我和肃先生商量过了,等四则运算的基础打好了,我们把斤两法和珠算作为乡土教材,再给学生插进来。”郑先生最后交了底,冯守信心里踏实下来,再没言语。
    其实,郑先生通过半年多的走访摸底,心里早有盘算——正因为是乡土教材,反而具有更大的灵活性——他完全可以根据每个学生接受知识的快慢,自主地实施因材施教。
    下半年开学不久,当两位数的乘除法学到一定程度,郑先生就把肃海川、冯春生等几个自学能力较强的学生招呼到一起,开始给他们教“斤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