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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兴元成家,雨生拜佛

作者:张步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三天后晌,驮队攀上了大秦岭山脊的分水岭——南面的小溪沟岔江河,不管它多么蜿蜒曲折,最终都流归到长江;相反,北面的,最后都汇入到黄河。


    秋日里艳阳高照,清风朗朗。脚下群山起伏,浮云飘飘。眼前苍松翠柏,怪石嶙峋。举目四望,诗圣杜甫所描绘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景象就在眼前;不由得令人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油然而然地产生出一种,对壮美江山的惊叹和敬畏之情。


    脚夫们用平拐支起沉重的背架子,擦擦汗,喘喘气,缓缓神。大大地舒缓一下三天来负重攀援的巨大压力。


    “虽然伙计们都知道,上坡容易下坡难,但我还是要不厌其烦地说,上坡拼的是耐力,下坡除了耐力之外,还得拿出巧劲。”大山一面提醒,一面继续说,“尤其是分水岭这一段,坡陡路滑,重心难于掌握,容易栽跟头。千万小心谨慎,不要踩到小石子!兴元压后队,一定瞪大了眼睛,集中精力,时刻不要放松!”


    郝兴元是个孤儿,原本姓曹。民国十八年陕西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他的父母亲就在那场灾祸中倒了下去。为了给双亲收尸,他想到人们常说的“卖身葬父”的故事,于是,给自己身上插了草标,跪在路旁。


    好心的郝大叔收留了他。


    郝大叔叫郝万全。他是一个龟子队的领班,一年四季走村串寨,带着唢呐和锣鼓家伙,吹吹打打,给那些做白事的人家迎来送往,上坟送葬。那时候,兴元刚满十岁,为了感恩,他毅然决然地随着师父改姓了“郝”。从此时起,便跟随师傅操起了唢呐这个行当。


    自古以来,世上就流传着“三教九流”之说。可龟子队里吹唢呐的吹手,不仅与上九流、中九流无缘,甚至连下九流也攀附不上。郝兴元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他觉得,只要生活稳定,能填饱肚子,也就心满意足了。他也不管什么地位高低,行业高下,他只把吹唢呐当成了自己谋生的职业。


    让兴元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拿起唢呐开始学手艺时,竟然发现,自己对音符节奏韵律,有一种天生的敏感。他渐渐捕捉到其中的韵味,他甚至能够体味到,吹唢呐简直就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美的享受。他很快入了门,着了迷。十五六岁的时候,他不但能和师傅对决演奏,甚至在所有的师兄面前拔了头筹。而且除了唢呐,他还私下里刻苦勤学,练就了一手好笛子。


    师父膝下有一个独生女儿,名叫桂兰,师娘离世以后,师父无心再娶。桂兰从小练得一手好鼓,他们兄妹二人在龟子队里自然也成了绝佳的搭手。


    六年前,师父自觉身体每况愈下,很可能将不久于人世。遂把辛苦一生的积蓄拿出来,在杜边村野外置了一院庄子,亲眼看着给兴元和桂兰完了婚。临终交代:“等我死了,龟子队从此也就散了。你们俩以后找一份正经的事业,好好过自己的安宁日子,再也甭干这颠沛流离、又被世人瞧不起的龟子行业。这样,我也就能够安心地闭上眼睛,去见你的师娘了。”


    兴元、桂兰从小青梅竹马,形影不离,一起长大。虽然说不上自由恋爱,却也情深意笃,十分恩爱。婚后不久便连着生了一女一儿。桂兰在家操持家务,兴元跟着大山、守信叔进山背脚。他们企望着能有一天,凭借自己的勤劳吃苦,攒点钱,再置几亩地,为儿孙再创一份更加稳定的家业。


    大山领头,兴元断后,这支十五人的驮队,沿着秦岭南麓陡峭的山坡,弯弯曲曲地缓慢向前蠕动。脚夫们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凹凸不平的山路,紧跟着大山行进的节奏,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时而支起平拐歇息喘气,接着又继续前进。两三天下来,大小腿肚子被下坡路墩得疼痛难忍,连手指头都不敢触碰一下。好在每个人都不是新手,只要晚上烫烫脚,睡足了觉,第二天起来,照样背着背架子行走。


    过了江口,山势逐渐平缓,终于到了旬阳坝与冯守信汇合。守信领着驮队到宁陕县交了货,清了账,再度返回旬阳坝。掐指一算,一路上下奔波,已经走过十九个整天。


    在旬阳坝住下,脚夫们马不停蹄,立即开始捆扎回程的木枋。


    在山路上扛木枋,每人每次必须扛两块,而且也只能扛两块——这两块的大小、重量基本相等,这样一种组合,才能保持平衡。但是,因为木材的品种、质地、块头大小有所区别,每个人所扛的重量则是有差别的:最重的可能达到二百八十多斤,最轻的大概也有二百斤出头。所以,每个人可以根据自己的体力和意愿,在一定的范围内自由选择,反正最后按照重量和路程支付脚钱。


    捆扎的方法,那是多年来在山路上肩枋,总结出来的成熟经验:经典的模式是“A”字形。两块木枋顶端用铁打的扒钉抓紧;扒钉下面选好一个位置,垫一块小圆木;圆木再下一点凿一道浅槽,用铁丝捆牢拧紧;最后,在合适的位置垫上垫肩——如此,便大功告成。


    这个“A”字形的捆绑模式,说起来容易,其实并不那么简单:关键的卯窍在于那段垫枋圆木的长短和位置——既要考虑木枋间隔的宽度,使其与肩枋人的肩膀宽度一致;又要根据每个人个头的高低,使上下重心恰到好处——上下、左右任何一方,哪怕稍有一点与肩枋人的身材不合,十天半个月上下坡的山路,绝对有受不完的罪。所以,这件事必须亲力亲为,反复测试。合适不合适只有肩枋人自己知道,别人可以搭手帮忙,但绝对代替不了。


    捆木枋花了整整一天时间。一切准备就绪,大山决定明天犒劳大家。


    早晨起来,大山带了几个人,亲自到杀猪店提了三挂猪下水,两副猪蹄,一个大猪头,半桶猪血。


    挑回店里以后,所有人一起动手:有的翻猪肠,有的架火烧毛,有的刮洗猪头猪脚,有的操起斧头又剁又砍,有的挑水冲洗,有的剥葱剥蒜刮姜,七手八脚,半天功夫,就把乱七八糟一大堆杂碎弄得干干净净。


    下午,厨子在院子里架起大锅,添水下料,放了八角、茴香、草果、桂皮、大葱、生姜和半辫子大蒜,整整熬了一大锅杂碎汤。晚上吃饭,用笊篱给每个人捞了两大碗猪杂、一大碗猪血,剩下的汤汁随着个人去舀,白米干饭不限量,个个吃得肚饱腰圆。


    估摸着吃到八九成饱,大山开始发话:“今儿个这是按老规矩,凡是住在自家店里,一律由东家犒劳伙计一顿。买肉买米,钱从柜上出,最后算在东家账上。为啥不买正经的肥猪肉呢?因为东家给咱的钱按人头有定数,猪杂碎便宜,当然买的就多,这不是可以让伙计们多吃一些吗?再说了,那肠子肝花炖烂了,油汪汪的,咬一嘴满口流汁,我觉得吃起来比肉还香,你们说是不是呀?”在坐的一阵哄笑,大山接下来安排下一步的行程,“今天这顿饭既是为我们接风,也是为我们送行。明儿个放假一天,愿意上街的就到旬阳坝去转转,不愿意去转的,睡大觉也行。后儿个一大早准时出发往回走。记着准备两天的干粮。”


    第二天吃过早饭,雨生忽然走到冯守信面前,小声地恳求说:“守信叔,你对旬阳坝这里熟,听说附近山上有个大寺庙,你带我去走走,我想给我爸、媳妇和娃上两炷香,也替他们超度一下冤死的魂灵。”


    守信来这里已经好几天了,闲来无事,自己也想到庙里走走,于是,就领着雨生走向七里沟的白云寺。


    旬阳坝是秦岭南部半山腰的一块平坝,登高远望,秋日的风光逐渐展开在眼底。越往上走,越是一览无余——群山环抱中的大平坝子,酷似一个光彩夺目的大彩碟。


    成熟的稻谷、玉米、棉花、荞麦、土豆……纵横交织,组成五颜六色的拼图。从山涧里流淌下来的条条支流,自南向北汇入月河,再向东南加入汉江的支流旬河——水上的小桥,翠竹掩映中若隐若现的茅舍,道路上的牛车,田野里骑牛的牧童,整个平坝恰似彩盘底部的水墨绘图。


    周围隆起的山峦五彩缤纷:被秋霜泼染的阔叶林,在彩盘边缘的下部,围成一圈彩虹似的底边;青深如黛的苍松翠柏紧镶在彩带上沿,勾勒出彩碟边缘优美流畅的线条……


    色彩的融合过度自然而又和谐,再加上蓝天白云作为背景的衬托,使眼前这个硕大的彩碟愈发的精美绝伦。


    白云寺坐落在平河梁半山腰的一个平台上,寺前的一棵千年银杏见证了它的沧桑。


    今天不逢庙会,寺院内外香客寥寥,异常清寂。


    冯守信和曹雨生轻脚走进寺院,首先步入大殿。他们环绕殿厅绕到佛像背后,守信悄悄告诉雨生:“听人们传说,这座大殿在寂静时刻,有时会闪现出佛光,今儿个咱俩碰碰运气。”


    他们屏声静气地站在大殿西南角,一动不动,如此静候了好长一刻,忽然有一束类似闪电的亮光、自上而下斜插着从空中划过,二人立时惊得伸出了舌头。因为从未见过此类情景,加上光束又不是很亮,他们不约而同地怀疑,是否自己的感官发生了错觉。守信用手指头指指地面,示意雨生站着别动。雨生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继续在原地等待。又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奇迹再次出现——这次他们确认了闪光的真实存在,而不是感官错觉。


    虽然内心并不能确定,这是否就是人们所传说的佛光,但它毕竟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奇遇。寺庙里的大师方丈常说“天机不可泄露”,作为一个普通的信众,也就更没有必要去深究它了。


    回到佛像正面,守信在功德箱里放进去几个铜板,燃起三炷香,叩头作揖,默默许了两个愿:一是祈求老外婆长寿安康;二是祈求儿子春生学业上有个好前程。


    雨生烧完香,叩完头,仆在蒲团上长跪不起,浑身不住地抽搐,直到放声大哭。他的异常举动,惊动了庙里的方丈。值勤的小沙弥轻轻敲了一声铜磬,把雨生搀扶到大殿一侧,在一条长凳子上坐下,白须长髯的方丈开始与他交谈起来。


    冯守信知趣地走出大殿。门外一位道长举手示意他抽签算卦。他弯腰向道长鞠了一躬,轻轻摆动右手,示意谢绝。然后坐在银杏树下的石头上,静静地等待雨生。


    冯守信比枣花年长两岁,他们俩在十一二岁就定了娃娃亲。虽然那时候不兴自由恋爱,但是逢年过节,礼仪上的往来还是必不可少的。女方一年四季的衣服、胭脂、粉盒、首饰,以及各项重要用度,男方也必须按时送到女方家里。再说,枣花家向来比较开通,从她母亲那一代起就放了小脚,对于已经定了亲的男女往来,自然也不过分地管束。所以,他们二人早在婚前就已经心心相印了。


    守信和枣花,其实是一起从东原上来到杜边村的,婚后更是相亲相爱。美中不足的是,枣花婚后三年一直没有开怀。老外婆抱重孙心切,紧催着小两口到小五台的娘娘庙去拜佛烧香,抽签算卦。解卦的老先生告诉他们俩,回家后去领养一个孩子,说不定就能引出一大串孩子来。他们听了卦先生的指点,半信半疑。回家后还是领养了本村北门外最北头李家的一个女儿,取名“引娃”。哪知过了一年多,枣花真的有了身孕。高兴之余,小两口提了给佛添灯的十斤菜油,到娘娘庙还愿,又额外送了五十个铜板。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求签问卦。


    第二次卜卦就是在这个白云寺。那时候,枣花怀孕九个多月,已经快要临盆。本来多年不孕,好不容易怀上,又是个头胎,他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于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境走进寺庙。


    卦先生头戴一顶黑缎子瓜皮帽,伸着脖子从老花镜边框上边,翻起眼珠子看了他一眼,问道:“所算何事?”


    “媳妇生娃。”


    “第几胎?”


    “头生娃。”


    守信答完,先生又问:“你是算生男生女,还是算临产吉凶?”


    守信急切地回答:“生男生女我都高兴,我只算生娃时顺当不顺当。”


    先生打量着他的神色,早已心中有数:“先抽个签吧!”


    冯守信心情慌乱地拿起签筒,左摇右晃,好一阵才蹦出一根竹签。先生把签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端详。接着用大拇指在其余四个手指上掐来点去。最后用右手捋着自己的山羊胡须,一边翻着白眼,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沉默了好一阵,守信耐着性子轻声问:“卦辞咋解?”


    先生说:“是个中签。”


    守信接了话茬:“中签好,中正平和。只要不是下签和下下签就行。请先生接着往下指点!”


    “送你八个字:喜忧参半,鸟儿归巢。”


    守信毕竟读过几年书,本身的悟性也不差。回到店里,他反复琢磨先生给出的八个字——“喜”,分明是指得子之喜;“忧”,当然是指临产会有风险,女人生孩子嘛,哪有不冒风险之理;这“鸟儿归巢”咋个说呢?……对了,一定是催我快快回家,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快快回家,说得有道理,他是应该快快回家。可是他跟着文强大掌柜刚刚出来,该办的事情还没有办完,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呢!


    这一卦算得他愈发地心神不宁,坐卧不安。整整一个月,翻来覆去地在心里叨念这个卦辞,越想越是焦虑。等他办完事跟着文强大掌柜回到家里,儿子倒是有了,可枣花已经奄奄一息,无力回天。


    他愤怒地想,枣花的命都保不住了,这哪里是什么“喜忧参半”——这一半的代价也实在太大了。加上卜卦所带来的心理阴影和巨大压力,从此,他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去算什么命,卜什么卦!


    枣花临终前只交代了两件事:第一件,她把萧老坟老两口的大女儿雯雯请到家里,拉着她的手说:“妹子,我知道你的怀里还有奶。咱俩姐妹一场,姐求你一定帮忙喂喂我的孩子。这个奶妈的恩情我今生报答不了,来生也一定加倍偿还。”第二件事,她对守信交代:“咱们儿子出生那天,正好是立春节气,孩子的名字是自己带来的,我想好了,就叫‘春生’吧。你答应我,我在阴间也能记着这个名字,保佑他平安成长。”看着守信对她点点头,她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枣花的死,在守信心里留下了终生的遗恨和愧疚。多少年了,他一直在思谋,如果他当初真的抹开面子,对文强大掌柜说女人要临盆生产,也许他就会临时找个人代替他进山办货;如果他进山以后已经明白了这件事的轻重,开口向大掌柜说明自己必须回家,大掌柜也许会通情达理地放他走——反正,只要他在枣花身边,总会有办法应对各种突发事件——他会寻找一个干净利索的接生婆,亲眼看着她烧好开水,或者用烧酒严格消毒,枣花也就不至于感染上月儿痨;退一步讲,即使枣花产后已经感染,他也可以尽快把她送到省城的大医院,这么一点小事,大医院一定有办法解决。


    如果,如果,如果还有如果,……悲剧肯定不会发生。


    多少年过去了,这件事在他的心里总是挥之不去。


    有一次,他在一个旧书摊上发现了一本《半仙解卦》的书,顺手翻了几页就毫不犹豫地买了回来。表面看来它是一本书,仔细看看内容,它又不是书。它是一个手抄本——确切地说,它是一个算命先生总结自己给人算卦的心得,写下的一本笔记。先生升了天,后代子孙也许连翻都没有翻一下,就把老爷子的心血当作废纸给卖掉了,以至于后来辗转到了旧书摊上。里面的案例五花八门,手段千奇百怪,守信感到对自己最有价值的有几个方面。


    第一个是,算命先生通过察言观色、交谈诱导等手段,尽可能多地套取对方的信息。


    书里记述了这么一个经典案例: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先生远远看见一个人低头抄手向他走了过来,这人刚刚站定,先生就说:“您先甭开口,让我掐指算算。”先生的大拇指在其余几个手指上搓来点去,一口气丢出来三句话,“先生您是郭家的人,您从北边来,您今天进城是来买药的。”听完这三句话,对方惊得目瞪口呆,接着脱口而出:“您真是活神仙,三句话一句不假。”有了信任感,对方便推心置腹,下边不用套,一定会知无不言。


    秘诀在哪里?书里这么记载:其一,来人肩上背的褡裢上印有“三圣堂”三个字,三圣堂本来就是郭家的商号,此人即使不是主人,也是郭家的伙计,所以他一定是“郭家的人”。其二,那天下雪,又刮着北风,来人后背上的雪明显比前襟多得多,所以,他一定是“从北方来”。其三,来人右侧帽子下面露出半个卷起来的药方子,他不是买药是来干什么?先生老远就注意到了当事者自己并不在意的三个细节,加上他长期积累的知识和社会经验,所以丢出来的三句话,句句中的。


    第二个是,对于存在多种可能的事情,尽量使用模棱两可的语言。


    书中记述的案例是:三个秀才准备赶考,想算一算能有几人中榜。先生绕来绕去,又掐又算,最后只举了一个手指头。再要细问,就用一句经典的话来搪塞——“天机不可泄露”。这一个指头可以有四种解释:其一,考中了1人,这是人们潜意识中最早、也是最容易想到的答案。其二,考中了2人,那一个指头就代表了那个落榜的人。其三,考中了3人,那一个指头可以解释为一个浑全的整数,完全可以理解为全部榜上有名。其四,三人全都落榜,这和第三种解释完全相反。如果考试结果出来,与秀才们潜意识中的想法相悖,他们要来秋后算账,上述的解释完全可以搪塞过去。


    第三个问题,涉及到算命先生本人的“卦德”。


    书的最后,作者在末尾用正楷大号字写了两句话:


    一句是“纾解疏导,指点迷津。”守信自己理解,前来算卦的人一般都是遇到了难题无法解脱,这位作者算卦的宗旨是为人解除烦恼,进行必要的思想疏导,尽可能为来者指点出路,所以说,他的“卦德”还是积极健康、与人为善的。既然这样,收点佣金也算合情合理。


    另一句是“恫吓欺诈,必遭报应”。这是他给自己划定的道德底线,同时也是对那些江湖骗子的诅咒。有些毫无道德底线的所谓算命先生,动不动就用“血光之灾”之类的可怕言辞恫吓来访者,然后再吹嘘自己如何如何能够消灾免祸,以此骗人钱财。所以作者说这类人“必遭报应”。


    从这本书里,冯守信悟到了一个重要的启发:枣花的死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他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在妻子临盆生产的重要时刻,却甩手离开了她心爱的人。


    尽人事,听天命。尽人事在先,听天命在后——自己尽到了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剩下的事才是顺其自然,听天由命。


    冯守信抬头仰望高大的银杏树,越来越觉得它像一个巨大的金色帐篷?不,是一颗巨大的金色蘑菇。他问自己,这颗饱经沧桑的银杏树,是否也在默默地关注和记录着,来到寺庙向佛祖倾诉苦愁的每一个信众——比如,今天专门前来向佛祖求助的冯守信和曹雨生?也许应该是这样吧?——他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


    他顺手捡起一颗金黄色的银杏果,在这佛祖门前的泉水中,洗去包裹着它的果肉,把那颗剔透玲珑的白色果仁,小心翼翼地装进他一直带在身边、他那永远不能忘记的枣花,亲手绣给他的荷包里——他希望这颗白果承载着他和枣花的那段痛楚。


    雨生从大殿里缓缓走了出来,虽然他的脸上依然带着苦愁,情绪显然比先前轻松了许多。他们两人怀里揣着各自的心事,厮跟着回到了旬阳坝的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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