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有点奇怪。”江怀砚点了点头,不过现在不是深思的时候。
    接下来要面对沈太后才是重中之重。
    善叔每一个观点都很独到,“太后当着您的面,在您的宫殿里把人带走,无非是想要见您,又或者说要给您一个下马威。”
    言下之意现在去找沈太后,讨不了什么好果子吃。
    “”
    江怀砚也不想讨什么好果子,他只想把亦萧带回来。
    这个人很奇怪呀。
    能留在司徒幽的身边如此受宠,却每天郁郁寡欢的模样,真的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换做任何一个受宠之人,承受帝王的如此专宠,即使是出身卑微有些自卑,这么多年也足够他抬头挺胸做人了。
    可亦萧不是这样的。
    他不仅没有抬头,甚至总是在人群里将自己藏在尘埃底下,仿佛这样才不会被人察觉。
    他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江怀砚越发好奇。
    待走到太后宫中的时候,果然有宫女鱼贯而出端着金盆,热水,朝衣等站在大殿门口。
    江怀砚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里面有动静。
    虽然是夏夜,但天亮之前还是有些微冷,尤其是他受过伤的腿,经不得这样的阴冷。
    但太后久久不开门。
    故意的。
    只是可怜了早已做好准备的宫人,一个个手里端着重物不敢放下,一双肩膀都在打哆嗦。
    江怀砚吩咐他们都下去,一个人站在大殿前。
    原本他这样的吩咐是没有人听的,毕竟君后这个身份在司徒幽那还能唬唬人,来沈太后宫殿里是完全不值一提。
    不过沈太后宫殿的宫人内官都是人精,自然知道江怀砚是为了他们好,当然也没有人傻到明知道太后故意在惩罚江怀砚,还眼巴巴的站在这里等着殃及池鱼。
    奈何轰走了所有宫人,一直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江怀砚也没有见到沈太后一面。
    倒是沈太后身边的大内官萧英走出来,带着他去了后殿,把奄奄一息的亦萧拎了出来丢给江怀砚。
    亦萧那单薄的小身躯,瑟瑟发抖蜷缩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好的衣服,都七零八碎的布满鞭痕。
    看起来受了不少罪。
    江怀砚倒不担心他的生命问题,沈太后若是真的想要亦萧死,自有千百种机会,不会留到今日。
    所以多为皮肉伤,属于死不了但能疼两天长长记性的那种。
    把亦萧领回司徒幽所在的地方,司徒幽却并不在大殿里。
    江怀砚抬头看了一眼天,原来是上朝时间。
    一向不怎么爱上朝的司徒幽今日乖乖去上朝,怕也是为了眼前这个还剩一口气的人。
    江怀砚看向亦萧的目光就有些复杂。
    亦萧咬着唇,瑟瑟发抖与江怀砚对视,目光里毫无畏惧感。
    是个胆大的。
    江怀砚不想和亦萧多做纠缠,瞧这人没什么事,立马站起身来想走。
    却听背后那个虚弱的声音急切的响起来。
    “君后,留步。”
    似乎是怕江怀砚不理他,亦萧匆匆的补了一句:“陛下对我毫无防备,我可随意接近陛下。”
    亦萧的声音轻轻的,因为刚受过伤所以中气不足,每说一个字都要喘息三分。
    偏偏就是这样毫无杀伤力的话,落在江怀砚的耳朵里犹如惊雷一样。
    若是江怀砚再多想一分,怕是已经将柳叶鞭缠在亦萧脖子上,阻止他说下去。
    他要做什么,亦萧如何知道?
    莫非他是司徒京的人?
    江怀砚有些怀疑,回忆了一下司徒京所有的举动,若是说司徒京和亦萧之间有何牵扯,那恐怕也隐藏的太好了吧。
    刚才在大殿内,司徒京对亦萧生死毫不在意的举动,不像是装的。
    “君后不用担心,我会守口如瓶,且不遗余力的帮您。”
    亦萧说完又咳嗽了好几声,整个人抖动如同风中的落叶,随时随地都会飘零而去。
    江怀砚不说话。
    他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像亦萧这样奇怪的人。
    两个人虽然互相看着对方,但是在这安静的大殿里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没有给他回应。
    他也没有再进一步。
    直到司徒幽突然冲进来打破了这种宁静。
    顺便同刚才一样,送给江怀砚同样一个‘滚’字。
    当真是一视同仁。
    江怀砚自然不愿意多纠缠,只深深的看了一眼亦萧就转身而去。
    善叔已经等在门口,见到江怀砚出来,低头汇报:“亦萧的身份我会去查探,君后还是先回大殿休息,西京王的轮椅已经送入皇宫。”
    这么快?
    这不是昨晚半开玩笑和司徒京说的吗?
    江怀砚熬了一夜原本是很困的,但等他瞧见那座轮椅的时候,所有的困意都烟消云散了。
    他怔在原地,耳边是善叔的话:“西京王说,刚吩咐下去打造了一模一样的轮椅,恰好有铺子囤着一座轮椅,便献了上来。”
    这个轮椅,江怀砚认得。
    前世也是这个轮椅,几乎是一模一样,陪伴了他三年,每一寸木头他都触碰过。
    尤其是轮子,设计极其精巧,看起似沉重的双轮只要轻轻一点力便可以往前推动,比西京王那个精致了太多。
    怎么可能是存货。
    这分明是,是沈关越亲手打造的。
    可是,沈关越早已离开金陵城。
    莫非这是沈关越离开之前打造的?
    江怀砚想起了一些往事。
    一些尘封在时间里,经年隔世的往事。
    前世他坐在长平侯府廊下,每日瞧着沈关越用手一寸一寸将轮椅上的磕磕碰碰都打磨平整,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时光,悄悄流过去。
    整个回忆里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他这才想起,那些岁月里他看见的都是沈关越打磨轮椅,而不是制造轮椅。
    也就是说,这副轮椅沈关越已经准备很长时间了。
    很长,很长。
    “这一副轮椅,没有个三五个月绝对做不出来。”善叔开口。
    江怀砚沉下脸来不言语。
    原来前世,沈关越也一早就备好了轮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三五个月之前……
    那便是从他坠马那一刻,沈关越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的吧?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沈关越已经带着自己所有的亏欠,在瞒着做了许多事。
    天际一抹微红,几只飞鸟掠过云端,将这个王朝最后的夕阳也吞没。
    江怀砚坐在轮椅上,一股熟悉的前世精神感将他牢牢抓住。
    不仅仅是这个王朝摆脱不了宿命。
    他也摆脱不了宿命。
    “北陌那边,如何了?”
    “云台有个新生的将士,把一盘散沙的云台联合起来打了几次北陌,现在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北陌是不敢再犯边界。”
    善叔手里的消息比皇宫的还要多。
    年轻的将士。
    江怀砚一双手在轮椅的纹路上仔细摩挲着,感觉自己的温度怎么也捂不热这轮椅。
    “把这消息藏藏好。”
    不要被司徒幽知道,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沈关越,他都不想他置身于危险之中。
    外患解决了,接下来他就可以专心的对付内忧。
    进入皇宫的第三个月,江怀砚收到了从江南发来的第一封信。
    是陈玉辞的。
    陈玉辞还是有点子傲骨的。
    江怀砚喊他一周写一份信,他偏偏一个月才写一封来。
    信里的内容无非是他将那个地区治理的井井有条,并且歌颂了一下自己的功绩,顺带唾骂了一下如果没有江家,百姓一定会更加富足。
    江怀砚对信中所骂并没生气,而是细细看了一下陈玉辞关于百姓的言论,例如通渠,例如学堂,每一个都落在重要的点上,确实对于百姓有帮助。
    这证明,陈玉辞并不是个不学无术之人。
    江怀砚便放心了。
    第四个月,他已经停药很久,服用五石散太多导致每日晨起都会头晕眼花,要扶着床楞坐定好久才能站起身来。
    沈关越的轮椅似乎成了他这段时间唯一的救赎。
    九月立秋,天已没有前几月炎热,况宫殿本就寒冷刺骨,在偌大的宫殿里呆多了腿脚吃不消。江怀砚就每天尽量减少看奏折的时间,从四五个时辰降到二三个时辰,其他时间都是在皇宫里摇着轮椅晃悠。
    直到陈玉辞的第五封信寄来。
    信里除了照样对江家的‘关照’话语之外,只提了一件事,便是雨季过后一直没有放晴,持续整个月的大雨终究造成了水患。
    民不聊生。
    这件事在上朝的时候就有人禀告过司徒幽,但司徒家建国不久,国库空虚分文没能剩下,之前的大笔银钱都用在了打掉萧家上面,加上太后私库无法动用,便捉襟见肘。
    沈太后那听说也收到了江南水患的消息,但朝臣的询问都被一句太后身体不好给挡了回来。
    水患被暂时搁置了。
    陈玉辞那边急得团团转。一连五天上书都没能等到拨款,眼见着百姓一批一批流离失所,千亩良田被毁,伤亡惨重。
    他自己治理的一个县城房屋坍塌超过七成,粮食短缺连树皮都被扒掉干啃,身为县令的他自己也有两天没有食物吃了,饿了就随随便便抓两把野草填肚子。
    要是一身骨血能换银两,陈玉辞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了去分给灾民。
    连这个月要给那个妖后的信,他也根本没功夫写,除了抒发一下自己对江家的痛恨之外,就一直在提水患。
    也不知这妖后能不能传递给圣上。
    上书的第七天,金陵城来了人。
    说是押着赈灾的银两来了。
    陈玉辞惊得从草席上连滚带爬,一点儿探花郎的模样都没了,穿了双半旧的鞋站在门前揉眼睛。
    他该不是做梦了吧?
    从金陵城到这少说也要走上个十天半个月,何况还押着银两,不是做梦是什么?
    沈关越掏出小本本:给陈玉辞记上一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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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妖后赈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