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沈鹭在车上自曝身份开始,容嬷嬷就认定相府彻底完了。
    皇帝亲自下令,就连三省六部都无权过问,只能听命行事。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假的“杨阀”又如何能力挽狂澜?
    也是从那一刻起,她便开始为自己的后路着想。
    曝光沈鹭和孙红绸的隐秘,顶多能让她举报有功,免除连坐的罪责。
    但嬷嬷想要的是,在相府这棵大树倒了之后,她仍然无需为自己未来的生计发愁,仍能过着比一般人富贵的生活。
    所以,她果断放弃了举报这条路,选择了另一种更加危险,但成功便能一生富贵的险路。
    两辆马车行进一段路后,前方出现了岔路口。
    容嬷嬷从车窗探出头,果断叫停马车。
    紧紧抱着怀中的千两银子,一边下车,一边对车夫道:“你往东面继续走,在前方五十里处的小镇驿站等我。我往西边的村子接几个人,随后与你汇合。路上若有人问,你便说我要往江南定远县去。”
    “两个时辰后,若还不见我来,你无需再等,空车前往定远县。后面那辆马车更快,我总能追上你,可知?总之一点,不管我在不在车上,你都要去一趟定远县,方可返回。”
    “车钱,我会提前给你,你空车也不亏!”
    说着,便抛出一锭银子给车夫。
    车夫不做他想,本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方便的生意,何须过问?
    当即高兴点头,收起银两,驾车而去。
    容嬷嬷坐上后方的马车,示意另一名马夫往相反的方向开去。
    刚进车厢,就立马换回了素衣奴婢的行头。
    假扮富贵夫人的身份,是做给守城的官吏看的。
    有了看似显赫的身份掩饰,可以免去官兵对她过多的盘问。
    但出了城,反倒是奴婢身份更有利。
    谁能想到一身奴婢打扮的人,身上竟藏有千两巨资?
    别的不说,路上有可能出现的山贼悍匪,就不会优先选择对一介奴婢的车驾下手。
    又驶出几十里路后。
    容嬷嬷再次探出头,见官道上四下无人,想要叫停马车。
    却一连叫了三声,车头处那位看似比她还要老上几岁,已是老眼昏花的车夫,这才勒紧马缰。
    她以临时要方便为由,走出车厢下车。
    而这个花眼昏聩的车夫,则是她故意选择的,只为配合她接下来的计划。
    她躲入路旁的一处灌木丛中许久,都不曾折返。
    老车夫是个老实人,收了钱,也不好催促,只能干等着。
    直到老车夫等得不耐烦,有点昏昏欲睡时,她这才悄然靠近马车,却没有上去。
    躲在车后,伸手用力摇晃了一下马车,随后沉声道:“我坐好了,继续上路吧。我不叫停,你就只管前进,赏钱不会少。”
    马车猛然一晃,那动静就好像有人已快速跳上车,坐进车厢一样。
    老车夫猛然回过神,望了望紧闭的车门,还以为容嬷嬷已经上车,微微应是后,吆喝着策马前行,完全没意识到声音是从车后传来的。
    同一时间。
    容嬷嬷则快速跑进路旁树林,往北面山头奔去,心中颇有兴奋。
    车夫老眼昏聩,根本没注意到她没上车。
    她已经为掩饰自己的行踪做好了铺排,就算事后朝廷与沈鹭知道她已逃走,也会先从那两辆马车入手。
    没人能想到她暗度陈仓,既没有前往江南,也未曾西进,而是逃到了北边。
    翻过这处南山,在山路间行进五六天后,会抵达一处偏僻的小镇。
    那里,才是她最终的目的地。
    她怀中有从沈鹭那里骗来的一千两银子,足够她一段时间的花销,衣食无忧了。
    千两银子对于京中贵胄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放在市井小镇的平民家庭中,那可是巨款。
    容嬷嬷已年逾五旬,说不好听的,以封建社会的医疗水平,她还有几年可活?
    若是理财有道,愿意放下身段做点小买卖,千两银子也足够她安度余生了。
    只不过...过惯了相府优越生活的嬷嬷,又怎会轻易让自己消费降级?
    按照她的计划,消费不仅不能降级,而且还要越来越高!
    一千两银子,她只打算用半年。
    半年后,孙氏抄家一事,风头估计也过去了。
    届时,她会悄悄溜回京城,以沈鹭冒充杨阀身份一事进行勒索。
    她看得出来,沈鹭虽住在东城的贫民窟,但实际并不简单。
    否则,也不敢冒险救下孙红绸。
    而仅仅是沈鹭手下的一个仆人,便能随随便便拿出千两银子,只怕...他暗地里是个蛰伏的富商。
    至少,不是什么贫下中农!
    只要沈鹭不想东窗事发,被陇西杨氏问责,就必然会设法掩饰这个秘密,而后受她钳制。
    她以此为要挟,可匿名反复向沈鹭索取封口费,把对方当作摇钱树。
    那么,岂非就捏住了一只下蛋金鹅的脖子?
    再有一点,沈鹭胆敢冒充杨二世子的身份,大概率就已经做好了应对杨阀追究的准备。
    换言之,不论孙氏一事往后如何发展,沈鹭都极有可能置身事外。
    容嬷嬷根本不担心这只金鹅可能会死!
    她兴奋极了,玩命似地向前奔跑,连路都不曾看清。
    翻过这处山头,再往前三百多里,她便会有全新的生活,鬼才死守忠心,留下与孙氏共存亡!
    别人蠢,她容嬷嬷可不蠢!
    也不知过了多久。
    在山间小道上低头行进之间,容嬷嬷忽感额头一疼,像是撞到什么铁壁似的。
    猝不及防下,口中“哎呀”一声,身子后仰,幡然跌倒。
    山道有一定的坡度,她手中的包裹在慌乱中脱手,银两洒落一地。
    人更是摔了个四仰朝天,稍显狼狈。
    但不及起身查看发生了什么事,四面就突兀窜出几道人影,迅如雷霆。
    眨眼间,容嬷嬷脖子上就多了无数柄利器,有长刀、战斧,乃至长枪。
    观其样式,竟似来自军中兵器,吓得她连大气都不敢出,生生愣住。
    面前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彪悍大汉冷声开口,“哪来的妇人,缘何在此?”
    说着,一眼瞟见散落地上的银两,目光更是锐利。
    容嬷嬷不知道这伙人是如何出现的,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刚才就撞在面前那个大汉身上。
    “说不说?是不是想死?”
    没等容嬷嬷缓过神,大汉就再次怒眼喝斥,同时将腰间战刀抽出一半,不敛威胁之意。
    这时。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大汉未及回头,就先放弃对容嬷嬷的逼问,转而低头退到一侧,谦卑的模样。
    一个身材高大,却冷如冰霜的俊朗青年缓缓走来,背负着双手,有着与之实际年龄极为不符的稳重与肃杀之气。
    以容嬷嬷的眼界,一眼就看出此人身份不凡,显得更加震惊。
    青年来到近前,瞟了瞟地上的银两,又向容嬷嬷投去一眼。
    迟疑几个呼吸后,冷道:“奴婢打扮,却身带大量私银,不走官道,反走山间小路。形迹可疑,遇人惊愕慌张。若不是某个家奴卷款私逃,便是匪盗所得!”
    “宰了吧,且当为民除害。”
    说完,人已转身。
    只字片语间,就决定了一人的生死,看起来却潇洒而飘逸。
    容嬷嬷老眼瞪大,这才回过神来。
    好歹是相府多年的家臣,这老婆子远比一般人精明。
    实际上,就在青年说话的间隙,她已粗略猜出了面前之人的身份。
    西秦国雄兵百万,但各路大军中有资格装备如此精良铠甲的部队,却屈指可数。
    最关键的一点是,容嬷嬷对青年人挂在腰间的那块金牌感到颇为眼熟...
    只因,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她刚刚在沈鹭身上看到过,对此印象极深。
    而天下胆敢佩戴此腰牌者,在容嬷嬷看来,恐怕已经找不出第三人了。
    “是,少主。”
    领头的大汉军士拱手,刚要抬手下令时。
    容嬷嬷放声大喊道:“杨...杨二世子饶命,奴婢无意冲撞,奴婢...刚刚得知一个秘密,愿告知世子,还请高抬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