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京,蒲宅。
深秋的夜风吹得院角梧桐叶簌簌作响,书房里的怒骂却比寒风更刺骨。
“什么?你被人截胡了?!” 蒲祖仁的吼声像炸雷般撞在雕花窗棂上,惊得枝桠间栖息的麻雀扑棱棱四散飞逃,连檐角悬着的铜铃都晃出一阵慌乱的脆响。
他指着蒲墨渊的鼻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知不知道这笔生意对我们蒲家有多重要!”话音未落,蒲祖仁扬起的巴掌带着凌厉的风,眼看就要落在蒲墨渊脸上,却被对方稳稳攥住手腕。
蒲墨渊的指节用力,骨节泛出冷白,他抬眼时,眸底像淬了冰的寒潭,声音沉得能压过窗外的风声:“我会夺回来。” 话音落,他猛地甩开蒲祖仁的手,力道之大让后者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梨花木书案上,案上的青瓷笔洗 “哐当” 一声翻倒,墨汁溅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片狰狞的黑。
“你这是什么态度?!” 蒲祖仁捂着发麻的手腕,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没错?!”
“我说了,档案我会夺回来,只要是和蒲家作对的人,我都会找出来一一解决掉。”话音落,他转身就往门外走,玄色的衣袍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
走到门口时,他却忽然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父亲要是没别的事情,就少操些心,早些休息吧。毕竟,您的身体,经不起再气了。”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在蒲祖仁心上。
他指着蒲墨渊的背影,气得嘴唇哆嗦,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直到书房的门 “砰” 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的视线,他才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怒吼道:“逆子!真是个逆子!”
书房内,墨汁还在宣纸上蔓延,像一道洗不掉的疤。
而门外的回廊上,蒲墨渊缓步走着,月光洒在他脸上,映出眼底深藏的戾气。
“等着吧。” 他低声呢喃,“不管你是谁,我都会把你找出来。到时候,抽筋扒皮再慢慢折磨死你。”
……
与此同时,另一处的梨园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雕花窗棂滤进月光,将屋内熏得满是檀香与酒香。
沈仙舟斜倚在铺着暗纹锦缎的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搭在扶手上,随着收音机里流淌的西洋乐轻轻打着节拍。
乐声里的小提琴悠扬婉转,恰好盖过了窗外偶尔传来的戏班吊嗓声,将这方小天地衬得格外闲适。
他眼帘轻阖,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看似在小憩,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上的雕花,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掌控感。
“叩叩叩 ——”
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门外传来低低的汇报声:“主子。”
沈仙舟的眼帘缓缓掀开,眸底没有半分刚睡醒的惺忪,反而像一滩湖水,清亮中藏着深不见底的城府。
他没有起身,只是声音慵懒地飘向门口:“如何了?”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大小姐已经顺利完成任务,从蒲墨渊手上把档案拿回来了。” 门外的人恭敬回话。
“知道了。” 沈仙舟应了一声,抬手端起身旁梨花木桌上的白瓷酒盏。
琥珀色的酒液在盏中晃了晃,映出他眼底的笑意。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弧度优雅,酒液入喉的辛辣似乎也化作了舒心的暖意。
放下酒盏时,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那笑意里既有满意,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像是猎人看着自己精心驯养的猎犬捕获了猎物。
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上,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收音机里的乐声淹没:“阿雪啊阿雪,你果然没让为师失望。” 顿了顿,他眼底的笑意更浓,语气里添了几分骄傲与掌控的意味,“不愧是…… 我沈仙舟,手把手教出来的乖徒弟。”
窗外的海棠花被风一吹,几片粉白的花瓣打着旋儿落下,轻轻飘落在窗台上。
透过这扇雕着缠枝莲纹的窗户往里看,芈灼雪正斜倚在二楼回廊的朱红栏杆上,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楼下的庭院。
她指尖夹着枚银亮的大洋,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的纹路,那是今日从蒲墨渊手里得来的。
当时对方递钱时的爽快模样,此刻想起来还觉得有趣。
“没想到蒲墨渊那家伙,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出手倒挺大方。” 她弯了弯唇角,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就是不知道,等他发现档案没了,现在是不是肺都要气炸了?” 尾音拖得轻轻的,像根羽毛似的,藏着几分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说着,她抬手将大洋抛向空中,银圆在灯光下划出一道亮眼的弧线,又被她稳稳接住,发出清脆的 “叮” 声。
“叩叩叩 ——”
屋门被轻轻敲响,打断了她的思绪。芈灼雪收回目光,转身靠在门框上,语气随意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利落:“进来。”
门被推开,穿着青布长衫的下人端着个紫檀木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份用牛皮纸封好的文件。
他将托盘递到芈灼雪面前,躬身回话,语气里满是恭敬:“大小姐,这是老爷交代的新任务。”
芈灼雪抬手拿起文件,指尖刚碰到牛皮纸,就顺口问道:“父亲这次怎么说?” 她指尖捻着文件的边角,眼神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期待。
毕竟是从蒲家手里抢回了重要档案,总该有句夸奖吧。
“老爷拿到档案非常开心,夸大小姐能干。” 下人脸上堆着笑,语气愈发郑重,“还说,芈家未来的兴衰荣辱,就全靠大小姐了!”
“嗯。” 芈灼雪淡淡应了一声,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色。她拆开牛皮纸封套,将里面的文件抽出来展开,指尖顺着纸上的字迹缓缓滑动。
文件上贴着一张黑白照片,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详细记录着一个人的姓名、籍贯、过往经历。
她此次的任务是用这个身份去卧底军校。
一周后的清晨,薄雾还未完全散去,江淮军校朱红色的大门便已透着威严。
门口的石狮子沾着露水,目光炯炯地盯着往来行人,门楣上 “江淮陆军学校” 的鎏金大字,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
芈灼雪站在校门外,抬手理了理身上灰布学生装的衣领,指尖触到脸上粗糙的易容膏,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镜中的自己,眉骨被垫高了几分,下颌线画得硬朗,嘴唇涂成了暗沉的浅褐色,活脱脱一副普通男学生的模样。
她提着半旧的帆布行李箱,箱底装着伪造的身份证明和几件换洗衣物,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箱把手,深吸一口气后,目光落在军校大门上,低声呢喃:“就是这里了。”
她现在扮作的是一名叫罗仕的男子。
目标江让礼,是安京江家的二少爷。
江家在安京算得上赫赫有名的大家族,表面上是声名远扬的茶叶商,店铺开遍了大半个南方,背地里搞得是不为人知的奴隶交易。
根据已有资料,江让礼是江家二少爷,平日里性格乖张不羁,是个拽的二五八万但没什么实际本事的纨绔公子哥。仗着家族势力在军校里横行霸道,军校里没什么人会瞎眼得罪他。
此次任务便是接近目标,得到奴隶市场交易的地点。
风忽然吹起,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芈灼雪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走来几个穿着军校制服的学生,为首的那人身材高挑,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傲慢,正是她要找的江让礼。
她眼神一凛,立刻调整好姿态,装作不经意般迎了上去。
走到江让礼面前时,她脚下一滑,故意撞在对方身上,手里的行李箱也顺势歪倒,脚还不小心踩在了江让礼的皮鞋上。
“嘶!” 江让礼猛地后退一步,低头看着被踩脏的鞋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此刻更是怒目圆睁,冲着芈灼雪吼道:“你他妈走路不长眼睛啊!”
芈灼雪刚要按照预想的剧本,摆出一副怯懦的模样道歉,江让礼却又上前一步,语气愈发恶劣:“我去你的!死小子哑巴了?不会说话是不是!” 话音未落,他抬腿就踹在芈灼雪的小腿上。
芈灼雪早有准备,却还是顺着这股力道向后倒去,行李箱 “哐当” 一声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险些滚出来。
疼痛感还没传来,一只温热的手突然扶住了她的胳膊。那只手骨节分明,力道适中,稳稳地将她拉了起来。
“谢……” 芈灼雪下意识地开口道谢,可话刚说了一个字,在看清对方模样的瞬间,就像被鱼刺卡住了喉咙,硬生生咽了回去。
眼前这个扶她的人竟然是蒲墨渊!
蒲墨渊穿着一身深灰色大衣,领口系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眼神平静地看着她,问道:“没事吧?”
芈灼雪的心脏猛地一跳,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强压着内心的震惊,手指紧紧攥着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怎么会是他?
是巧合,还是察觉到了她的身份?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里翻腾,可脸上却只能维持着 “罗仕” 该有的怯懦模样,低下头,含糊地说道:“没、没事。”说着她又调整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开朗道:“谢谢你同学!”
芈灼雪本想着暂时躲开蒲家人,结果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风再次吹过,卷起地上的灰尘。
蒲墨渊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唇瓣微启,似乎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道蛮横的声音骤然打断 ——“你他妈笑什么笑!”
衣领勒得芈灼雪呼吸一滞,她强压着心头的火气,脸上依旧维持着 “罗仕” 该有的怯懦,咬着牙刚要开口:“对不……”
“啪!”
一声闷响在空气中炸开。拳头带着狠劲砸在芈灼雪的左脸上,力道之重让她的头瞬间偏向一侧,嘴角立刻溢出血丝,脸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江让礼收回拳头,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却笑得愈发嚣张,指节因为用力还泛着白:“现在才道歉?晚了!” 他俯身凑近芈灼雪,声音里满是恶意的戏谑,“老子现在不稀罕你那声道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