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老旧公寓后,日子像上紧了发条又骤然松弛的齿轮,在一种压抑的、提心吊胆的平静中,缓慢而粘稠地向前流淌。
纪蓝的生活被切割成无数个重复的片段:对着光屏审阅枯燥的稿件,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打出微薄的收入;调配味道古怪的营养糊,一小勺一小勺,耐心又焦灼地喂进小宝嘴里;记录孩子每一次微弱的呼吸,监测那似乎随时可能停止的心跳;在深夜被孩子急促的咳嗽声惊醒,手忙脚乱地拍背、喂水,直到天色泛白。
公寓的窗户很小,外面是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其他老旧楼宇,阳光只有正午时分才能艰难地挤进来一小会儿,在地板上投下一块短暂的光斑,很快又被阴影吞噬。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消毒水和药物的苦涩气息,挥之不去。
小宝的情况,像一架朝着深渊滑落的破旧马车,缓慢,却无可挽回。
他的哭声越来越微弱,从前还能响亮地抗议,如今只剩下小猫一样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四肢软绵绵的,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似乎快要消失。那双原本偶尔会追随纪蓝身影的大眼睛,也渐渐失去了神采,变得浑浊而空洞。
纪蓝抱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小小的身体在一天天变轻,生命力像沙漏里的沙,无声无息地流逝。
恐惧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不敢睡得太沉,生怕在睡梦中,那微弱的呼吸就悄然停止。
叶苏灿偶尔会来。
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那扇狭窄的门扉带来的唯一光线。
他会递过一个装着星币的信封,或者几盒昂贵的进口药,目光快速扫过纪蓝更加消瘦苍白的脸,和怀里那个气息奄奄的孩子。
“还好吗?”他的问话变得简短而程式化。
“还好。”纪蓝的回答也同样千篇一律,带着一种麻木的平静。
叶苏灿不再多问,也不再试图进门。
他停留的时间很短,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个责任性的探望。
纪蓝能闻到他身上偶尔沾染的、属于另一个Omega的,清雅而陌生的信息素味道,那味道像一根细小的刺,提醒着他彼此之间已然遥不可及的距离。
这样也好。纪蓝想。
他不需要怜悯,尤其是来自即将成为他人丈夫的叶苏灿的怜悯。
变故发生在一个沉闷的午后。
天气阴沉,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纪蓝刚结束一段视频会议,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习惯性地走到婴儿床边查看。
小宝安静地躺着,过于安静了。
纪蓝的心猛地一沉,俯下身,轻轻呼唤:“小宝?”
没有反应。
他伸出手,颤抖地探向孩子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孩子的胸口起伏微不可查,小脸泛着一种不祥的青紫色。
“小宝!”纪蓝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惊恐。
他一把将孩子从床上抱起来,那轻飘飘的重量让他魂飞魄散。
孩子的身体软绵绵地瘫在他怀里,没有任何回应。
恐慌像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头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医院!
他甚至来不及换鞋,抱着孩子,像疯了一样冲出狭小的公寓,踉跄着跑下昏暗的楼梯。
老旧楼宇的走廊回荡着他慌乱失措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冲出楼道,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站在路边,看着稀稀落落的车流,徒劳地挥舞着空着的那只手,喉咙里发出绝望的、不成调的呜咽。
通讯器!对,通讯器!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通讯器,雨水模糊了屏幕,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而不听使唤,几次才终于找到了那个几乎被他置顶,却又刻意疏远的号码,拨了出去。
“灿哥……”电话一接通,纪蓝的声音就彻底崩溃了,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小宝……小宝不行了!医院……快……”
他语无伦次,甚至没能说清自己在哪家医院附近。
“别慌!位置共享给我!我马上到!”叶苏灿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斩钉截铁。
纪蓝几乎是凭着本能,抱着孩子冲向记忆中最近的那家公立医院。
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急诊大厅,嘶哑着声音呼喊医生。
一片混乱中,孩子被迅速接了过去,放上移动病床,被医护人员推着冲向抢救室。
纪蓝想跟进去,却被护士拦在了门外。
“家属请在外面等候!”
冰冷的自动门在他面前“砰”地一声关上,红色的“抢救中”灯牌亮起,像一只充血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
纪蓝浑身湿透,失魂落魄地站在抢救室外,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冰冷的衣物粘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内心恐惧的万分之一。
他徒劳地扒着门缝,试图听到里面的动静,却只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和外面雨声单调的敲打。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残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叶苏灿赶到了,他同样淋了雨,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呼吸急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
他看了一眼亮着红灯的抢救室,又看向如同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眼神空洞的纪蓝,什么也没问,只是大步上前,用力握住了他冰冷而颤抖的肩膀。
那手掌的温度,透过湿冷的衣物传递过来,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
纪蓝像是终于找到了支撑,身体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却被叶苏灿牢牢扶住。
他靠在叶苏灿怀里,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牙齿格格打颤,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那扇紧闭的、决定着生死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