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分工。
    一些需要经验判断和老辣眼光的环节,比如老旧部件的拆卸评估、传统工艺与新设计接口的确认等。
    李爱国,王工程师等人会主动上前,提出建议,甚至亲自动手示范。
    他们的经验在此刻发挥了重要作用,避免了很多可能走弯路的情况。
    而涉及到新推进器和新发动机的核心安装,精密调校,以及那些充满颠覆性的新技术的落地实现时。
    则完全由裴素主导。
    肖火等年轻人作为主力执行。
    元老们则退居二线。
    认真观察,学习。
    偶尔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帮忙传递工具,搭把手。
    没有倚老卖老,没有论资排辈。
    整个团队仿佛一个精密咬合的齿轮组,经验与冲劲,沉稳与创新,在这里达到了某种微妙的高效平衡。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的气味。
    但更浓郁的,是一种全力以赴,目标一致的专注氛围。
    赵劲松和赵启明没有惊动他们,只是静静地在一旁观察了许久。
    赵劲松看到,当裴素提出一个非常规的安装方案时,李爱国本能地皱起眉头想反驳,但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选择先倾听。
    当裴素用简洁的公式和模拟数据解释了其可行性和优势后,李爱国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眼中露出了恍然大悟和钦佩的神色,甚至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大腿,低声说着“妙啊!原来还能这样!是我们被经验框住了!”之类的话。
    赵劲松也看到,当肖火在操作一台高精度仪器遇到困难时,旁边的刘工没有直接上手代替,而是耐心地指出了几个关键操作要领和容易忽略的细节,肖火一点就透,很快解决了问题,并向刘工投去感激的一瞥。
    这是一种良性的,教学相长的互动。
    赵劲松深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和金属气息的空气,心中感慨万千。
    他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场年轻天才与守旧元老之间的激烈碰撞,或者一方压倒另一方。
    却没想到看到了如此和谐而富有生命力的一幕。
    他轻轻碰了碰身边的赵启明,低声道:“启明,看到没?”
    赵启明同样一脸震撼,下意识地点点头。
    “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李爱国他们宁愿放下自己的项目也要挤进来了。”
    赵劲松语气带着一丝感慨。
    “这里,不仅仅是在修复一艘军舰。”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人群中那个沉静指挥的年轻身影。
    “这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技术革命。而他们不想错过。”
    他拍了拍赵启明的肩膀。
    “你的头疼,我先给你记着。
    但现在,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管。”
    “让他们继续。”
    .........
    自那日在Z501上亲眼目睹了那奇特而高效的合作模式后。
    赵劲松和赵启明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他们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次单纯的军舰修复任务。
    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一个不仅能解决Z501顽疾,更能深度提升研究所整体技术底蕴,促进新老两代科研人员思想碰撞的机会。
    赵劲松亲自批示。
    研究所管理层,在确保其他重点项目最低限度运转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满足Z501项目组提出的一切资源需求。
    并为李爱国等元老们跨界学习提供便利。
    赵启明虽然依旧为研究所的整体项目平衡头疼,但在大方向上也全力配合,清障护航。
    时光在紧张而有序的忙碌中悄然流逝。
    如同港口外永不停歇的海浪。
    一波接着一波。
    推动着日子向前。
    转眼之间。
    距离裴素立下三十天军令状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天。
    这二十天里。
    Z501仿佛经历着一场悄无声息的心脏移植手术。
    旧的,存在隐患的推进器,发动机。
    都被小心翼翼地从它庞大的身躯内移除。
    而那套被裴素命名为“第四代”的新一代动力系统。
    正伴随着无数汗水,争论,验证与成功的欢呼,一点点地被安装,调试进去。
    整个团队,无论是年轻的裴素,肖火等人,还是年长的李爱国,刘工等元老,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日夜轮转,全力以赴。
    这天上午,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洒在赵劲松司令部办公室干净的地板上。
    他正身着笔挺的军常服,伏案审阅着一份关于近期训练保障的报告,办公室里只有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嘭”地一声猛地推开。
    力道之大。
    让门板撞在后面的墙上。
    发出沉闷的巨响。
    赵劲松不悦地抬起头,正想斥责是谁如此无礼,可当他看清来人时,到了嘴边的呵斥瞬间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掩饰的惊讶,他立刻站起身。
    门口,站着一位同样身着海军中将礼服,但身躯更为魁梧,肩章仿佛承载着更多风霜的老人。
    他面色沉郁,不怒自威,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精准锁定在赵劲松身上。
    来者不是别人。
    正是北部战区海军司令部的司令,王爱华!
    王爱华,那可是北部海军响当当的人物。
    战功赫赫,资历极老。
    与赵劲松这类更多侧重于装备研发,后勤保障的“学院派”中将不同。
    王爱华是纯粹的“实战派”。
    是当年实打实指挥过大型编队,在真正硝烟弥漫的海上战役中淬炼出来的悍将。
    传闻他曾因战功卓著而被考虑调任更高职位,却因痴迷于一线海军建设,热爱舰艇部队而多次婉拒,甘愿留在司令位置上,是北部海军当之无愧的定海神针之一。
    “老王?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赵劲松压下心中的诧异,连忙从办公桌后绕出来,脸上堆起笑容迎了上去。
    他深知这位老伙计的脾气,向来是直来直去,风风火火。
    王爱华却根本没理会他的寒暄,他大步流星地走进办公室,厚重的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仿佛带着无形的怒火。
    他径直走到赵劲松面前,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斥,声音洪亮如同擂鼓,震得窗户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赵劲松!赵大所长!你好得很啊!”
    赵劲松被这突如其来的迎头痛批弄得彻底懵了,脸上的笑容僵住,满脑子的问号。
    “老王,你这话是从何说起?我哪里做得不对,你慢慢说,别动气……”
    他试图让气氛缓和下来。
    “慢慢说?我慢得下来吗我!”
    王爱华胸膛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我告诉你,我已经提前到了好几天了!
    没通知你!
    就是想在底下看看。
    看看你老赵到底是怎么对待Z501这艘功勋舰的!
    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初的话放在心上!”
    他口中的“当初的话”。
    是指Z501问题初现时。
    他曾专门致电赵劲松,强调这艘军舰的重要性,要求务必彻底修复,不能敷衍。
    赵劲松一听,心里更是茫然,同时也有些委屈。
    “老王,你这话说的,我对Z501的修复工作高度重视,投入了所能调动的最好资源,怎么就成了……”
    “高度重视?投入最好资源?”
    王爱华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眼神里的失望和愤怒几乎要溢出来。
    “赵劲松啊赵劲松,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踏实干事的人!
    没想到你也学会搞这些表面文章,搞这些面子工程来应付了事了!
    你压根就没有真正在乎过这艘军舰的未来!”
    “面子工程?应付了事?”
    赵劲松被这几个词砸得头晕眼花。
    他自问对这项目倾注了大量心血。
    甚至顶着压力给予了裴素前所未有的支持。
    怎么到头来却落得这么个评价?
    “老王,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有什么问题你直接指出来!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意识到王爱华肯定是看到了什么特定的事情,才产生了如此大的误解。
    “误会?我亲眼所见,能有什么误会!”
    王爱华怒气未消,但见赵劲松确实一脸困惑不似作伪,便强压着火气,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他愤怒的真正原因,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问你,Z501的修复,尤其是核心的动力系统翻新,现在是由谁在主要负责?
    是不是你们研究所的人?
    是不是李爱国,刘长峰那些老家伙们在牵头?”
    赵劲松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他谨慎地回答。
    “项目总负责人是我特派的裴素同志,李工、刘工他们……现在也在项目组里,发挥着重要作用……”
    “裴素?就是那个看起来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
    王爱华的声音陡然拔高,终于图穷匕见,点明了他发火的根源,“我暗中观察了几天!
    看到的是一群平均年龄恐怕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娃娃,在Z501上爬上爬下,指手画脚!
    而李爱国他们呢?在旁边打下手?当学徒?啊?!”
    他越说越气,手指不由自主地又抬了起来,指向码头的大致方向:
    “赵劲松!你告诉我!Z501是什么?
    它是我们北部舰队曾经的王牌!
    是凝聚了无数人心血,守护过海疆的钢铁战士!
    它的修复,是何等严肃,何等艰巨的任务!
    需要的是几十年积累下来的经验,需要的是稳扎稳打,万无一失的工艺!”
    “可你呢?你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帮初出茅庐,可能连图纸都还没看全的年轻人?
    你这不就是典型的搞面子工程,树立所谓大胆启用新人的典型吗?
    你这不就是拿Z501的未来,拿我们海军的装备安全在赌,在胡闹吗?!”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Z501反正问题棘手,干脆破罐子破摔,让年轻人折腾一下,搞成了是你领导有方,搞不成也能混个培养新人的名声?!”
    王爱华连珠炮似的质问,如同重锤般敲在赵劲松心上。
    他总算彻底明白了这位老司令怒从何来。
    原来是看到了负责具体核心操作的裴素团队,太过年轻。
    从而先入为主地认为他赵劲松在搞形式主义。
    没有真正重视这次修复。
    想通了这一层,赵劲松脸上那原本的茫然和委屈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理解,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