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匆匆往石林处挪动,利箭太密,挪动速度十分缓慢。射完箭,躲在山里的人终于从山里走了出来,扔掉箭弩,自身后拔刀,步步紧逼,如黑云迫城,冲向欲往石林藏身的人。寻安将长鞭换向右手,奋力朝那片黑云舞去,也只是擦过云边,无法使黑云破散。
手腕回转,长鞭收回腰间,双手翻向身后,双钩在手掌旋转,寻安双手握钩,左右开花,钩、挑、刺,在周身筑起铜墙铁壁,眉眼低沉,钩头、剑尖、钺刃,但凡靠近者如待宰的羔羊,皆血洒当场,一时竟无人敢冲身向前。
大顺手握两板大斧,横竖砍去,如屠夫进肉店,血肉飙溅。平时看起来不怎么强壮的人,舞起大斧来,其势如猛虎下山,张牙舞爪,横眉目怒,眉头黑痣威压,肃杀之意盈身。双斧左右开弓,斧刃被鲜血一洗,在清凉月色下射出冷光,睥睨周身,似虎雄踞一方。
鸦九一剑同时抵三刀,薄背被压得弓起,颈间青筋暴突,拼命挡着前面的刀。寒商见状连忙侧身,将剑做刀用,砍向压住鸦九的三人。鸦九得机挺身,二人后背相抵,神色沉沉,额上沾血,有发丝发黏在脸上,夜风将其拂下。剑气融入月光,嗡嗡作响。
断指持棍将木童护住,一棍横扫,逼退近身的人。双手运力,手中长棍瞬间变成三截,一刀赫然侵来,铁链与刀刃相接,火花迸射,另一人提刀直刺断指喉间。断指用力一推,当即松手,抬腿踢向刺喉之人,那人软身倒地,手中的刀被断指夺过,朝旁一砍,三节棍又回到手中,迅速传给赤手空拳的木童。
夜色浓深,长风滚滚,浮云藏月。
黑衣人蜂拥而上,刀光,剑影,龙吟,虎啸,凛风,落叶……双拳终是难敌四手。
鸦九砍杀眼前之人,立马左手伸向唇边,口哨声如无形剑气,划破长空,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
守在溪边的黑色骏马,前骥一跃,朝空中嘶鸣一声,四蹄腾跃,向着鸦九飞奔而去,白马紧随其后。二马疾驰,化作长风,踏入人群,黑衣人来不及躲闪,眼睁睁看着马蹄翻飞,马掌在眼前点点放大,惨叫还未出声,头已被马掌踩进泥土,血色四溅,草地映红。
二马硬是在人群中闯出一条甬道,穿过人群,直抵鸦九、寒商!
鸦九取下马背上的长枪,长枪横扫一圈,雷霆之钧,黑衣人似秋风落叶,轰然倒下一片。飞身上马,盘踞高处。寒商迎着奔来的骏马,抓住缰绳,纵身一跃,剑入鞘,拔出马背上的快刀,贴向马背,睥睨马下的人,手起刀落。
二马一前一后,往石林方向奔去,经过少年身旁,稍缓速度,大顺、断指抓住时机跃身上马,大顺斧头一挥,砍落穷追不舍之人的脑袋,侧头朝后方临空破声:“寻安,木童,快跟上!”
寻安见其余人快要突出重围,双手向内微曲,双钩钩头相连,宛然一柄长剑,但比剑更迫人,直扫出去,所到之处无人不伏,寻安竟这样为自己开辟出了一条穿身之隙!
眼见快要抵达石林,石林之中人影攒动,与后方追兵形成夹击。
鸦九将全身气力运至右臂,筋肉贲张,奋力一搏,将长枪掷出……
咻!咻!
与长枪并驾齐驱的还有一支槊!
一枪一槊,携千军万马之势,破人如破竹,为身后的少年郎杀出一条生路。
此时,已是子时,进入石林就难以发现人影。
四人冲进石林,迅速下马,寻找藏身处。寒商下马时带下酒壶,喝了一口酒,随手递给他人传喝。
“还有寻安和木童没有进来!”大顺喝下酒,脸上的肃杀之气未退,骇人得很。
寒商、鸦九得以稍作休缓,才发现右手臂被震得木木的,发着颤,酸软一片。听大顺说还有人没进来,急欲起身,被身旁的大顺、断指拉住。
“再等等,半刻之后如果两人还没有进来,我们四人一起去。不过这点距离,寻安应该没有问题。”大顺一边朝外探头,一边劝阻二人。
外面的黑衣人已经点起了火把,鱼贯进入石林。藏身石后的四人握紧手中兵器,晚上的寒气浸身,四人又喝了一口酒。大顺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二位,照现在这个情况,预计前面关口也是生死一线,你们心里可畏惧?”
鸦九、寒商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四只眼睛静静盯着他,言语凿凿:“何惧可畏!”
大顺眼里闪烁着光芒,不再言语,只张目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断指仔细听了一会外面动静,“外面好像没有打斗的声音了,估计寻安和木童二人也躲进石林了。”
寒商从怀里摸出一些飞镖,“你们身上可有暗器?”
鸦九和大顺摇头,寒商将手中飞镖分与二人一些,又补充道“如果暗器实在不够,就地上捡些石子吧。不过敌在明,我们在暗,分开行动吧。”
四人立即分开行动,动前都在地上抓了一把小石子。
黑衣人损失过大半,举着火把穿梭在石林,或被飞镖射中,或被石子穿喉,等人用火把一照,又不见人影,他们在石林中如遇鬼魅,找不到踪迹又胆战心惊。为首的黑衣人和身边人耳语了几句。
不一会,石林中弥漫着一股浓烟,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断指对气味比较敏感,一闻到味道就提醒:“这烟有毒,大家快跑!”
几人迅速窜出石林,向前方关口冲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两匹骏马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奔往寒商和鸦九,两人又各带一人,向前方驰去。
距离关口不到一里,一阵箭雨刷刷袭来,马上人避闪不及,纷纷坠马。
大顺被箭雨逼急了,跨步越过护在前面的寒商,打算以身做盾冲过去,被寒商拉住,急急后退,退至弓箭射击里程。
后面的黑衣人也追了上来,几人又被前后夹击。
寒商看了一眼大顺,“先不要慌,自乱阵脚。我们先把后面的人解决了。这样前后夹击太被动了。”
鏖战几个时辰的少年,气力早已快要用竭,挥刀的速度和力度都大大削弱,双手虎口已经磨掉一层皮,但是无人在意。他们凭着本能舞刀弄剑,肆意挥砍,他们都深知此时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倒下,每倒下一个人自己死亡的风险就多增加一分,他们还要结伴去秭归。
天风泠泠,浮云退散,皓月当空。
断指终究没能抗住,一膝跪地,手中的刀躺在脚边。他迅速拾起刀,刀尖触地,挣扎着起身,一道黑影飞来,断指抬手横刀挡在前方,周身刀刃相击的声音不绝于耳,伴着长风。他咬紧牙关,膝盖离地一寸,二寸……汗水滴落,融进地上的血流……绝不认命,绝不要就死在这里……怒目圆睁,拼力长吼一声,他终于立了起来,双手握刀,斜向砍去,眼前人遽然倒下,他两眼绯红,大无畏之势冲进人群,横七竖八乱砍……
一黑衣闪至身后,断指来不及转身,弯腰躲闪不够迅捷,背后皮肉绽开,血洒半空,手中的刀落地,几滴血轻溅。
关口处的人也冲了出来,万箭齐发,箭簇不分敌我,众人应箭倒地。
大顺、寒商、鸦九、寻安被挤做一堆,寒商在心里分析眼前形势,劝阻身边人:“先往后面退吧,光凭我们几个攻不过去,后面我们再从长计议。”
四人点头,快速奔向风啸山方向。
双腿哪能敌过飞箭,后面的人停下追击,搭弩拉弓射箭,箭簇下的四人就如慌不择路的小兔子,做着无力的抵抗。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咻!一支箭擦耳掠过。
咻!一支箭落在前脚一寸之地。
咻!咻!咻!
箭声就如生在耳蜗一般,如何甩都甩不掉。
渐渐,四人脚步也慢了下来,从未有此刻这般感受,腿下的脚好轻,轻到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腿下的脚下好重,似有千斤,怎么抬都难以撼动一分一毫。
寻安冷静出声:“鸦九,马!”
被提醒的鸦九,幡然醒悟,急忙吹响口哨,骏马闪影奔现。身后的人也驾马追击,利箭依然逃不开。
大顺、寻安正面向马尾,阻挡身后不断射来的箭……
明明近在咫尺的风啸山,却是怎么奔都靠不近,驾马之人心急如焚,手中的长鞭一挥再挥……
咻!大顺被一箭射中胸口,当机立断,折断箭柄,手上仅剩一板大斧,依然紧握。
咻!咻!胸口又中两箭,握住大斧的手,酸软无力,大斧已经再难抬起。
咻!咻!咻!连中几箭,大斧终于自手中滑落,大顺双手向后抓住鸦九的腰带,不让自己坠马。
咻!下肋又中一箭,大顺已无武器抵挡,成了对方活生生的靶子,抓住腰带的手如何都不松开,后肩直直抵在鸦九的肩上,挺起胸膛,腰腹悬空,温热的血自脖颈灌进里衣,鸦九被血烫得唳声长叫,眼泪模糊视线……
咻!咻!咻!
风啸林里射出密密麻麻的箭,将马背上的人护在箭雨之后,援兵到了!
马上的人终于有机会喘息。
鸦九迅速带着大顺下马,大顺的前身已经完全成了插箭的工具,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
大顺撑着最后一口气,“寒商、鸦九,我……我知道……你们两个是谁,在很早之前。我……是故意……在山洞等你们,我也是北庆人,你们……一定要平安出游归来,让北庆……强大起来,替……替我报仇。我腰间的无事牌,你们……替我收着,等你们……回国之后,交给我……的父母,告诉他们,我……不后悔。那酒……那酒是……是生死之交酒。你们一定要……让北庆强大起来,我相信……你们两个。”
谢无逊没有穿作战时的盔甲,一身便衣立在四位少年旁,“孩子,趁着有我们的掩护,你们赶快穿过关口,直进秭归,到了那里,他们就不敢如此动手了。你们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这个孩子我们会好好安葬的。”
鸦九泪眼睨着眼前的长者,想问你们为什么现在才来,嘴巴嗫嚅良久,终究没有说出口。伸手扯下大顺腰间的无事牌和鹞鹰绶带,擦干眼泪,毅然向关口处走去。
木童不知何时已出现,手上还拿着寻安的剑,断指的棍,寒商的槊,鸦九的枪和大顺的一板大斧。
四人在援军的掩护下重新上路。在经过断指时,寒商蹲下,轻轻把断指翻身,取下他腰间的无事牌和鹞鹰绶带收在怀里,看向长者,“麻烦长辈也将这位少年一起带回。”
东方染红,若残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