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尽少年》 第1章 出发 北庆国,外城,城门外,虽已是三月春风料峭时节,但是北地的雪还覆盖得紧紧的,雪野塞空,寒光千里。 “经纬两端,规矩已贯。受命于天,克尽厥职。四海升平,万民和善。天地者,生之本也,生民得其养,体安驾乘,目好五色,耳乐钟磬,口甘五味,情好珍羞,少年恶能不出游?四面通,八方合,聆天地,揽万物,修性情。养少年之气,固君子之本,治万世之国。” “配鹞鹰绶带。” “配无事牌。” 章启初看着身长已超自己胸前的少年,既欣慰又担忧:“寒商、鸦九,此去出游,前途惊奇亦有艰险,你们二人定要同心同力,戮力克难,平安归来。” 两位意气少年着普通粗布麻衣,身背行囊,朝三位长者三叩拜。身后黑白两匹骏马四蹄踏雪,鬃毛翻飞,眼神明亮。少年翻身上马,正坐于马背,修长的腿轻夹马肚,马鞭一挥,马鸣长嘶,马蹄疾走,激起积雪,喧嚣若尘,少年郎的身影渐行渐远。 鸦九回首已经看不见城门,辽原千里,漠漠寒芜,拂拂寒光,一团白烟始终在眼前飘浮。扬眉侧头看向旁人,“寒商,我们大概需要几日抵达风啸山?” “速度快的话,大概需要五日吧。” 五日后。 “寒商,我们需要速度再快一点,在天黑之前赶到风啸山。”不等人回应,就勒起缰绳,马鞭往后一挥,“我就先行一步了,驾!”黑色骏马驰骋向远处银白原莽,少年郎的黑发翩飞。 寒商看着那远去的身影,无奈一笑,长鞭一挥,向那一抹黑色追去。 卯时,二人终于驰过原野,进入风啸山。二人牵着马在山里穿行,借白雪的映照寻找记忆中的山洞。鸦九手上还领着在半道上捕到的一只野兔,兔血滴在雪地上,像寒梅点缀在白练上。 长时间的行走,两人的气息都已有点微喘,“寒商,就在前面了,上了这个小坡就是。到了洞里,我们就烤了这只兔子。” 还未进洞,就看见里面已燃起两处篝火,热气升腾。一处三人,一处四人。七个年龄相仿的少年手持兵器,盯着欲牵马进来的寒商、鸦九,眼神兴奋。 寒商、鸦九未想到洞里会有人,被他们盯得心里发毛,手按向腰间,兔子被扔在脚旁,站在洞门口,迟迟未动。外面又飘起了小雪。 洞里走出来一人,左边眉头有一颗黑痣,身长接近六尺,宽肩,身形不算强壮,上下打量着洞门口的两人,气势居高临下,“先进先得,这里面已经有人了,你们要想进来……”那人停住口,捏了捏手腕,“比一比。”说完一拳就挥向看起来较弱的寒商。 那一拳势如破竹,带过来的风气让鬓发飘飞,即将锤向人的鼻梁,寒商脖颈一歪避过,身体立得极稳,手上缰绳依然紧紧握着,歪脖同时利落伸出右脚朝人肋下踢去,那人身形一偏,轻巧躲过。眼神兴奋中带着欣赏,双手握拳,朝后方喊了一声:“寻安,你对付另一个。”话毕,人已经朝着寒商冲了上去。 一时之间,洞里肉搏声四起,拳拳到位,脚脚用尽全力。未参战的另外五人虽到处避开四人,却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在火光映照下眼神炽热一片。 洞外的雪越下越大…… 终于,四人力已用竭。躺倒在地,喘息猛烈,胸腔快速起伏。率先挑衅的人从地上爬起,走向鸦九,伸出手,“出游少年,大顺。” 鸦九挑眉睨了大顺一眼,思考一秒,伸手握住悬在上方的手,起身,“出游少年,鸦九。” 另一边,寒商也拉起躺在地上的寻安。 大顺转身向其余五人点了点头,那五人一窝蜂似的涌向寒商、鸦九,拉往篝火处,然后去处理丢在地上的野兔,牵马进洞,系在一旁凸出的石块上。 大顺喝过酒壶里的一口酒,看向新加入洞中的两人,“出游少年,不闻来由。不过看两位的气度、容貌,家中必定非富即贵,为何还要出游,家中出财找人顶替便是。” 鸦九沉默不语,寒商眼带笑意,语气柔和:“不能以貌度人,容貌上得眷顾是我们二人幸运。我们二人也不过是穷苦人家小孩。” 大顺放下酒,贴近两人,露出孩童天真模样,“那也就是和我们一样,准备历游归来,谋个一官半职。” 寒商端坐身子,灿然一笑,“对啊,家中穷苦,书也只能读的一知半解。还不如出门历游,若能平安归来,也能圆一个做官梦。” 一听到读不好书,大顺更是兴奋,跳到寒商与鸦九背后,双臂分别搭上二人的肩膀,嘿嘿笑着:“我也读不好那些天书,看到那些蝌蚪似的字就想打瞌睡,我喜欢习武,什么武器都能耍一点。寻安也是。”边说边用眼神示意静坐在一旁的寻安。 三人都扭头看向寻安,篝火跳跃,眼底染光,寻安被三人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点不好意思,余光瞟了三人一眼,干咳一声,低下了头。 三人看人害羞,反而笑了起来。鸦九更是不放过机会,朗声调侃:“寻安,刚刚和我打架时这么猛,我到现在胸口都还有一点痛,怎么这会倒扭捏起来了?” 大顺仿效着长辈的语态:“寻安啊,都是大老爷们,可千万不要扭捏啊。姿态扭捏,可成不了大事。” 鸦九闻言又和大顺笑作一团,尔后起身去逗弄寻安。 直到另一篝火处传来一声烤兔好了,才停止逗笑寻安。加上鸦九带来的一只,兔子共有三只,九个人三人分食一只,口齿之间野味的香气弥漫。 大顺啃着兔肉,满嘴是油,“这座山连接着北庆和秭归,哎,你们两个出游方向是北庆还是秭归?” 鸦九用嘴撕下一块兔肉,正在咀嚼,听见大顺问题,吞咽下兔肉才答:“我们往秭归方向,你们呢?” 大顺随手扔掉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巧了,我们也是这个方向!”拿起一旁的酒喝了一口,又把酒递给鸦九,“前面一段路我们可以结伴同行。” 鸦九也不嫌弃酒壶嘴上的油,仰头就喝了一口,声音豪迈:“当然可以。”又将酒递给寒商,寒商不推辞,也喝了一口。 大顺从寒商那里拿过酒壶,拧上盖,将酒扔给不远处的寻安,“寻安,你和其他人也都喝一口酒。” 就这样,一壶酒被洞里九个人给瓜分干净。 幸好昨晚的雪下得不多,大雪盖的不算厚。一行人走出山洞时一轮红日已经挂在远处枝桠之上,整座山在太阳照耀下,干净透亮。 “翻过这座山,再穿过关口,就是秭归的领土了。”众人停在半山腰上,喘着粗气,寒商担心大家一休息就直接倒地不起了,“到了秭归,估计就没有这么冷了,大家坚持住。” 在前的大顺顺坡滑向后面,扶起瘦小的断指、豆毛,鼓励道:“寒商说的对,翻过这座山就好了。你们两个要是冷得受不住,就抿一口酒。” 断指甩了甩头,挣扎着起身继续向前爬,却是有气无力,眼看又要倒下,鸦九迅速把他揽腰提起,将自己身上的袄子解开给断指披上,“坚持住,虽然不知你是哪国人,不过不是还要回去当官的吗?也许翻过这座山,就能当官了。” “早知道这山顶这么冷,就绕一绕道了,反正又不赶时间”受不住冷的其他人开始有微词。 “就把这当作是出游的一项锻炼吧,而且都已经坚持到这里了,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寒商声音温和,抚慰着大家,也把自己身上的厚衣解下来给衣着单薄的牵牛。 牵牛拿过衣服,埋着头,只顾着哆哆嗦嗦穿衣。 翻雪山的提议是大顺提的,自知理亏的大顺没有说话,一把背起豆毛,朝前面大喊一声:“快点走吧,不要再拖延了。” 九人翻过风啸山已快接近酉时,视线所见终于不再是白皑皑一片,春天已经来到山脚,大家不由深吸一口气,吸入的气息明显不再刺鼻,温暖与湿润包裹着鼻腔。 下山的路就走得极其轻松了。断指脱下身上的袄还给鸦九,笑意盈盈。鸦九拿过衣服看见断指左手上食指断缺,诧异看了他一眼。 断指神色局促,“以前不小心被人砍断了手指,所以我就给自己出游名取叫断指。” 寒商走过来,对着断指道:“别人都是隐瞒自己的缺处,断指却毫不加掩饰,颇有君子风范。” 被夸的断指赧然一笑,盯着自己左手缺口处。 已经下坡好远的大顺扭头催促着落在后面的人。 山脚下有一条小溪,是山上终年积雪所化,汇成的。挨着小溪稍作休息,有人取出已空的水囊,去溪边取水。豆毛看溪底有黑影闪动,站起来向大家喊:“溪里有鱼,我们可以抓鱼来烤鱼吃。” 咻!一支箭正中豆毛胸口,豆毛当场倒下。 咻!咻!咻! 紧跟着后面数不清的箭齐齐连发,从身后的雪山里射出来,如雨一般。 有一少年趁乱拔刀冲向鸦九,鸦九正在舞剑拼命抵挡乱箭,根本顾不得身后。少年匿在鸦九身后,借鸦九身形躲过飞箭,一步一步靠近鸦九,鸦九整个人被淋过来的箭迫得左右晃动,那人只死死盯准鸦九背后一处,举刀扎下…… 少年脖颈处被长鞭缠绕,长鞭绷成一条直线,另一头的人奋力一拉,少年鲜血喷涌,洒在鸦九后背……鸦九感觉后颈处的温热,用力一扫,身前的雨箭尽数逼落,鸦九趁机扭头看向后方,只见寻安右手挥剑抵御飞箭,左手正收回缠绕在脖颈的长鞭,那位少年脖颈裂损,当即殒命! 鸦九与寻安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二人又投入抵挡箭雨中。 六人被乱箭逼得根本脱不开身,大顺、断指逐渐与寒商、鸦九聚集在一起,寻安立于几人最前方,一边阻挡飞过来的利箭,一边提醒后面的人:“快找找有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鸦九迅速反应,环视四周,有一片石林,差不多距离六里,大喊一声:“六里处有一片石林!” 第2章 遇袭 六人匆匆往石林处挪动,利箭太密,挪动速度十分缓慢。射完箭,躲在山里的人终于从山里走了出来,扔掉箭弩,自身后拔刀,步步紧逼,如黑云迫城,冲向欲往石林藏身的人。寻安将长鞭换向右手,奋力朝那片黑云舞去,也只是擦过云边,无法使黑云破散。 手腕回转,长鞭收回腰间,双手翻向身后,双钩在手掌旋转,寻安双手握钩,左右开花,钩、挑、刺,在周身筑起铜墙铁壁,眉眼低沉,钩头、剑尖、钺刃,但凡靠近者如待宰的羔羊,皆血洒当场,一时竟无人敢冲身向前。 大顺手握两板大斧,横竖砍去,如屠夫进肉店,血肉飙溅。平时看起来不怎么强壮的人,舞起大斧来,其势如猛虎下山,张牙舞爪,横眉目怒,眉头黑痣威压,肃杀之意盈身。双斧左右开弓,斧刃被鲜血一洗,在清凉月色下射出冷光,睥睨周身,似虎雄踞一方。 鸦九一剑同时抵三刀,薄背被压得弓起,颈间青筋暴突,拼命挡着前面的刀。寒商见状连忙侧身,将剑做刀用,砍向压住鸦九的三人。鸦九得机挺身,二人后背相抵,神色沉沉,额上沾血,有发丝发黏在脸上,夜风将其拂下。剑气融入月光,嗡嗡作响。 断指持棍将木童护住,一棍横扫,逼退近身的人。双手运力,手中长棍瞬间变成三截,一刀赫然侵来,铁链与刀刃相接,火花迸射,另一人提刀直刺断指喉间。断指用力一推,当即松手,抬腿踢向刺喉之人,那人软身倒地,手中的刀被断指夺过,朝旁一砍,三节棍又回到手中,迅速传给赤手空拳的木童。 夜色浓深,长风滚滚,浮云藏月。 黑衣人蜂拥而上,刀光,剑影,龙吟,虎啸,凛风,落叶……双拳终是难敌四手。 鸦九砍杀眼前之人,立马左手伸向唇边,口哨声如无形剑气,划破长空,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 守在溪边的黑色骏马,前骥一跃,朝空中嘶鸣一声,四蹄腾跃,向着鸦九飞奔而去,白马紧随其后。二马疾驰,化作长风,踏入人群,黑衣人来不及躲闪,眼睁睁看着马蹄翻飞,马掌在眼前点点放大,惨叫还未出声,头已被马掌踩进泥土,血色四溅,草地映红。 二马硬是在人群中闯出一条甬道,穿过人群,直抵鸦九、寒商! 鸦九取下马背上的长枪,长枪横扫一圈,雷霆之钧,黑衣人似秋风落叶,轰然倒下一片。飞身上马,盘踞高处。寒商迎着奔来的骏马,抓住缰绳,纵身一跃,剑入鞘,拔出马背上的快刀,贴向马背,睥睨马下的人,手起刀落。 二马一前一后,往石林方向奔去,经过少年身旁,稍缓速度,大顺、断指抓住时机跃身上马,大顺斧头一挥,砍落穷追不舍之人的脑袋,侧头朝后方临空破声:“寻安,木童,快跟上!” 寻安见其余人快要突出重围,双手向内微曲,双钩钩头相连,宛然一柄长剑,但比剑更迫人,直扫出去,所到之处无人不伏,寻安竟这样为自己开辟出了一条穿身之隙! 眼见快要抵达石林,石林之中人影攒动,与后方追兵形成夹击。 鸦九将全身气力运至右臂,筋肉贲张,奋力一搏,将长枪掷出…… 咻!咻! 与长枪并驾齐驱的还有一支槊! 一枪一槊,携千军万马之势,破人如破竹,为身后的少年郎杀出一条生路。 此时,已是子时,进入石林就难以发现人影。 四人冲进石林,迅速下马,寻找藏身处。寒商下马时带下酒壶,喝了一口酒,随手递给他人传喝。 “还有寻安和木童没有进来!”大顺喝下酒,脸上的肃杀之气未退,骇人得很。 寒商、鸦九得以稍作休缓,才发现右手臂被震得木木的,发着颤,酸软一片。听大顺说还有人没进来,急欲起身,被身旁的大顺、断指拉住。 “再等等,半刻之后如果两人还没有进来,我们四人一起去。不过这点距离,寻安应该没有问题。”大顺一边朝外探头,一边劝阻二人。 外面的黑衣人已经点起了火把,鱼贯进入石林。藏身石后的四人握紧手中兵器,晚上的寒气浸身,四人又喝了一口酒。大顺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二位,照现在这个情况,预计前面关口也是生死一线,你们心里可畏惧?” 鸦九、寒商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四只眼睛静静盯着他,言语凿凿:“何惧可畏!” 大顺眼里闪烁着光芒,不再言语,只张目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断指仔细听了一会外面动静,“外面好像没有打斗的声音了,估计寻安和木童二人也躲进石林了。” 寒商从怀里摸出一些飞镖,“你们身上可有暗器?” 鸦九和大顺摇头,寒商将手中飞镖分与二人一些,又补充道“如果暗器实在不够,就地上捡些石子吧。不过敌在明,我们在暗,分开行动吧。” 四人立即分开行动,动前都在地上抓了一把小石子。 黑衣人损失过大半,举着火把穿梭在石林,或被飞镖射中,或被石子穿喉,等人用火把一照,又不见人影,他们在石林中如遇鬼魅,找不到踪迹又胆战心惊。为首的黑衣人和身边人耳语了几句。 不一会,石林中弥漫着一股浓烟,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断指对气味比较敏感,一闻到味道就提醒:“这烟有毒,大家快跑!” 几人迅速窜出石林,向前方关口冲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两匹骏马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奔往寒商和鸦九,两人又各带一人,向前方驰去。 距离关口不到一里,一阵箭雨刷刷袭来,马上人避闪不及,纷纷坠马。 大顺被箭雨逼急了,跨步越过护在前面的寒商,打算以身做盾冲过去,被寒商拉住,急急后退,退至弓箭射击里程。 后面的黑衣人也追了上来,几人又被前后夹击。 寒商看了一眼大顺,“先不要慌,自乱阵脚。我们先把后面的人解决了。这样前后夹击太被动了。” 鏖战几个时辰的少年,气力早已快要用竭,挥刀的速度和力度都大大削弱,双手虎口已经磨掉一层皮,但是无人在意。他们凭着本能舞刀弄剑,肆意挥砍,他们都深知此时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倒下,每倒下一个人自己死亡的风险就多增加一分,他们还要结伴去秭归。 天风泠泠,浮云退散,皓月当空。 断指终究没能抗住,一膝跪地,手中的刀躺在脚边。他迅速拾起刀,刀尖触地,挣扎着起身,一道黑影飞来,断指抬手横刀挡在前方,周身刀刃相击的声音不绝于耳,伴着长风。他咬紧牙关,膝盖离地一寸,二寸……汗水滴落,融进地上的血流……绝不认命,绝不要就死在这里……怒目圆睁,拼力长吼一声,他终于立了起来,双手握刀,斜向砍去,眼前人遽然倒下,他两眼绯红,大无畏之势冲进人群,横七竖八乱砍…… 一黑衣闪至身后,断指来不及转身,弯腰躲闪不够迅捷,背后皮肉绽开,血洒半空,手中的刀落地,几滴血轻溅。 关口处的人也冲了出来,万箭齐发,箭簇不分敌我,众人应箭倒地。 大顺、寒商、鸦九、寻安被挤做一堆,寒商在心里分析眼前形势,劝阻身边人:“先往后面退吧,光凭我们几个攻不过去,后面我们再从长计议。” 四人点头,快速奔向风啸山方向。 双腿哪能敌过飞箭,后面的人停下追击,搭弩拉弓射箭,箭簇下的四人就如慌不择路的小兔子,做着无力的抵抗。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咻!一支箭擦耳掠过。 咻!一支箭落在前脚一寸之地。 咻!咻!咻! 箭声就如生在耳蜗一般,如何甩都甩不掉。 渐渐,四人脚步也慢了下来,从未有此刻这般感受,腿下的脚好轻,轻到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腿下的脚下好重,似有千斤,怎么抬都难以撼动一分一毫。 寻安冷静出声:“鸦九,马!” 被提醒的鸦九,幡然醒悟,急忙吹响口哨,骏马闪影奔现。身后的人也驾马追击,利箭依然逃不开。 大顺、寻安正面向马尾,阻挡身后不断射来的箭…… 明明近在咫尺的风啸山,却是怎么奔都靠不近,驾马之人心急如焚,手中的长鞭一挥再挥…… 咻!大顺被一箭射中胸口,当机立断,折断箭柄,手上仅剩一板大斧,依然紧握。 咻!咻!胸口又中两箭,握住大斧的手,酸软无力,大斧已经再难抬起。 咻!咻!咻!连中几箭,大斧终于自手中滑落,大顺双手向后抓住鸦九的腰带,不让自己坠马。 咻!下肋又中一箭,大顺已无武器抵挡,成了对方活生生的靶子,抓住腰带的手如何都不松开,后肩直直抵在鸦九的肩上,挺起胸膛,腰腹悬空,温热的血自脖颈灌进里衣,鸦九被血烫得唳声长叫,眼泪模糊视线…… 咻!咻!咻! 风啸林里射出密密麻麻的箭,将马背上的人护在箭雨之后,援兵到了! 马上的人终于有机会喘息。 鸦九迅速带着大顺下马,大顺的前身已经完全成了插箭的工具,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肤! 大顺撑着最后一口气,“寒商、鸦九,我……我知道……你们两个是谁,在很早之前。我……是故意……在山洞等你们,我也是北庆人,你们……一定要平安出游归来,让北庆……强大起来,替……替我报仇。我腰间的无事牌,你们……替我收着,等你们……回国之后,交给我……的父母,告诉他们,我……不后悔。那酒……那酒是……是生死之交酒。你们一定要……让北庆强大起来,我相信……你们两个。” 谢无逊没有穿作战时的盔甲,一身便衣立在四位少年旁,“孩子,趁着有我们的掩护,你们赶快穿过关口,直进秭归,到了那里,他们就不敢如此动手了。你们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这个孩子我们会好好安葬的。” 鸦九泪眼睨着眼前的长者,想问你们为什么现在才来,嘴巴嗫嚅良久,终究没有说出口。伸手扯下大顺腰间的无事牌和鹞鹰绶带,擦干眼泪,毅然向关口处走去。 木童不知何时已出现,手上还拿着寻安的剑,断指的棍,寒商的槊,鸦九的枪和大顺的一板大斧。 四人在援军的掩护下重新上路。在经过断指时,寒商蹲下,轻轻把断指翻身,取下他腰间的无事牌和鹞鹰绶带收在怀里,看向长者,“麻烦长辈也将这位少年一起带回。” 东方染红,若残血一般。 第3章 遇老人 长风浩荡,四人驾在马背上,列成一排。 鸦九握住长枪,枪尖血迹已干,凝在上面。 寒商手握长槊,银龙绕柄,铮铮作响。 寻安双钩插背,单手握斧,斧刃破空,新月勾命。 木童手持长棍,棍体无饰,偶有几处红,已然成黑。 四人后方是统领援兵的谢无逊。 对面已布盾阵,谢无逊扬手停止射箭。 鸦九携枪,寒商带槊,二人齐头并进,直冲盾阵,寻安、木童紧随其后。 东边太阳如鼓,马蹄声化作鼓槌,哒,咚,哒,咚,哒,咚…… 枪,槊再次齐发,猛然刺入,直挑盾后的人,左右横扫,十几人布成的盾阵陡然涣散,利斧直劈,饮血如喝水,长棍凌厉,直捣天灵盖…… 对面残存的人已经不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斗志涣散,敷衍了事节节败退。四人驰马直进,如入无人之地,顺利通过关口。 谢无逊见四人身影渺小成一粒,一声令下就地驻扎。 关口另一边,再行个七八日就可到达秭归外城,四人也算是半只脚踏入了秭归。 过了关口,春意更盛。弱柳扶风,河水叮咚,蜂蝶嗡嗡,花鸟重逢。 四人临河,洗去一身污秽,染血的旧衣,让河流染红又被稀释。换上春衫,逼人气势已然消逝,称得上是焕然一新,内心的沉重却是迟迟未去。 说好的一起来秭归,同行九人,现在却只剩下四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只默默洗着自己手中的衣物。 木童洗得最快,把浆洗的衣物挂在柳树上,就去河里抓鱼。寻安在河边燃起火,架起树枝,不一会鱼就烤好了。 鸦九吃着手中的鱼,不识鱼味,神色凄凄,“豆毛,在溪边时是说要抓鱼做烤鱼吧?” 一句话,大家都停下了动作。柴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挂在柳树上的衣物被风吹得摇晃,阳光打在身上暖烘烘的。 鸦九拿起酒壶灌了一口,一下子递到寻安面前,“寻安,谢谢你在溪边救了我。” 寻安平静地看了一眼鸦九,拿过酒壶喝了一口又还回去。 鸦九放下鱼,站起来,酒壶嘴朝下,酒水横排洒下,“敬大顺!敬断指!敬豆毛!”一壶酒尽数洒下,“我们四个会替你们好好完成出游,回去好好治国!” 木童听得眼热,摸向手边的长棍,斩钉截铁道:“我们一定会的!” 寒商捡起鱼递给鸦九,目光坚定:“把鱼吃了,我们明天带着他们的期望出发!” 经过一夜的休整,少年的精气神又重新回归。迎着升起的太阳,四人各牵一匹马向着秭归方向前去。 一路根本不见人影,杂草丛生,快要与人等高。寒商看着手上的地图,“再往前行三十公里,就有驿站了。”太阳已经移到西边,像一个烂柿子垂垂下坠。 鸦九看向那颗烂柿子,提议:“策马吧,天黑之前赶到驿站。” 四人驱马逐向前方,奔驰在血红的落日余晖里。 赶到驿站时,满天星辰,驿站早已破败不堪,荒废已久。 里面有两位老人点燃一堆柴火。 将马系在屋外,少年走进蛛网遍生的小屋。两位老人见有人进来,上下打量,见少年腰上系着鹞鹰绶带和无事牌,笑容爬上脸。 “少年们,快过来一起烤火,虽然开春了,但是夜间湿气还是很重的。” 四人也不推辞,坐靠近烤火。 两位老人很是高兴,用木棍在火星堆子里刨出几个小土豆,邀请四人一起吃。一路没有正经进餐的人拱手做谢,拿起土豆,因为烫手,小土豆又在双手之间颠来颠去,嘴巴不住对着土豆吹气。 老人看着这滑稽模样,笑出声来。 年长老人浑浊的眼看着四位年轻气盛的儿郎,眼神里既有羡慕又有回忆,止不住的感慨:“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寿春朝了,愿意出游的少年也不多了。我十四五岁出游时可以结伴的人乌泱泱一大片,哪像现在,就这么伶仃几个人。这两百多年的传统说不定哪天就断了。” 另一个老人也附和:“是啊,近几十年各国都不朝贡寿春,都想自己称大,壮丁都在前线忙着打仗,人口锐减,哪还有少年出游哦。” 年长老人深深叹了口气,唏嘘世道不如以前,“你们四个要携带好鹞鹰绶带和无事牌,这可是出游凭证,在路上可抵一半花销。如果实在没钱,也有专门提供吃住的地方。这世道不如以前,切忌自保家门,只说出游花名,历游完就早早归家。” 寒商吞下最后一口土豆,端正坐姿,眉目疏朗,双手作揖:“谢谢爷爷提醒。” 老人早年曾是县令主簿,通文墨,见寒商姿容如玉,威仪秀异,手拈胡须:“此子雅姿清俊,不可多得。” 鸦九听得兴起,撑展外衣,双手落膝,挺直上身,满怀期待:“爷爷,那我呢?” 老人被他耍宝模样逗乐,径直夸赞:“风神高迈,容仪俊爽。”也不落下另两人,“你们两个也不错,都是我们寿春好少年。” 眼前少年勾起老人回忆,不自觉讲起自己当年出游经历,说到精彩处,两位老人竟然起身手舞足蹈。老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怀过了。 寒商一边听老人讲一边取出地图做修改,老人看到地图又是一阵心酸,“曾经我们寿春朝可是一个整体啊,哪像现在四分五裂。有生之年,我可能看不到寿春朝统一了。”说完,老人竟呜咽出声。 察觉自己失态,老人抬袖揾泪,“情不自禁,一时失态,少年莫怪。不过你们一路走来,应该也有体会,是不是一路除了我们两个老翁,再没遇见其他人?” 少年点头,老人眼神悲戚,“曾经这里不是这样的。曾经这一带烟村几十户,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炊烟不息,安居乐业。栈亭也是有几座的,再不济摆茶的草棚也是有的,这座驿站每天也是车来马往。自秭归与北庆交恶后,一切就变了。大大小小的战争时常发生,百姓不堪战争之忧,丧命的丧命,搬家的搬家,十室十空,荒冢无人认,道路生野,良田荒芜。好不容易把北庆拒在风啸山后,以为可以恢复如初,这里又涌出一群盗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里就彻底没人了。” 木童盯着两位悲痛的老人,“既然这样,您二位为何还在这里?为何不入城呢?” 老人抬头望向窗外的苍穹,明星荧荧。浑浊的眼,明明灭灭,这事要从五十年前说起: 那一年,我三十七岁。秭归与北庆对峙,那是两国有史以来最惨烈的一场对战,北庆更是举全国之力。 两国之战就发生在风啸山山脚下,我正当力强之际,也在队伍之中。那一年的冬天冰封千里,冻河不流,弓箭拉不开,红旗吹不翩,手脚无知无觉。双方僵持不下,粮草都吃紧。北庆趁我们不备,在子时发起攻击,我军迅速反应,大战一触即发。 双方战鼓雷雷,焰火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排兵布阵一套又一套。箭射完了就用枪,枪挥不动了就用刀,双方短兵相刃,热血一层一层铺在冰面上,冰面都薄了好几寸。 那场对战已经持续了三天两夜,我累极了,我不想再战了,明明同属于一个王朝,明明都是一个王朝的子民,我不懂我在为什么而战,战败了我会死,战赢了我活着好像也没有什么意思。我想退出去,退出这场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的战争。 可是我人已经跟着后继队伍上了前线,容不得我往后退。我咆哮着闭眼挥刀乱砍,自己人,敌人,已经无法区分。面前的人倒下,正准备砍向后一人时,我听见一个久违的熟悉的声音在叫我的出游花名——那是我出游时在半道上结交的同游兄弟,他是北庆人。 我们嗔眼瞪着对方,鲜血干在脸上,手中的刀握着就是不愿向对方挥去。我们曾经还约定如果再遇见就一起大醉一场,不醉不休!可是谁想到是在战场上遇见了,遇见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对。 在我愣神之际,有人从后面准备偷袭我,他一把护住了我,砍向了自己的同胞,等反应过来,他眼神里满是震惊和后悔。最后,他倒在了我军的刀下,就在我面前,我记得他倒下的时候是笑着的。 我被这场战争逼疯了,我在战场上当了逃兵,四处乱窜,居然侥幸没有和他一起死在那个地方。 那一场战争最终是秭归赢了,不过也损失惨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黑鹰盘旋在上空饱餐了好长一段时间。 北庆被锁在风啸山后面,从此只和陈、杞二国互通。这条道除了出游少年走一走就没有其他人了,就连强盗也嫌这里无钱财米粮可抢,搬去了其他山。 他们是打赢了,但是他们也忘了这片土地。 我从此被困在五十年前那场战争中,成了未亡人,无归者。 四位少年听完没有言语,偶有蝈蝈传来几声。五十年前那场战争只听过传闻,真正的亲临者,还活着的少之又少。今天得以遇见,再由他亲口诉说,内心的沉重无以复加。曾经一起出游的兄弟,成了战场上的对敌。争赢的土地又将它丢弃,真真是应了那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清晨,不闻鸡鸣,只听见一阵铃声,如泣如诉,“归来,归来,……”两位老人站在悬崖峭石,长风拂身,胡须飘扬。铃声骤停,声泪俱下,“不久矣,吾与汝同去! 悠悠昊天,阖不睁眼? 维邦多桀,勿弃勿捐。 悠悠昊天,阖不睁眼? 维邦多难,请下兆言。 悠悠昊天,阖不睁眼? 民苦且乱,度日如年。 悠悠昊天,阖不睁眼? 人心离叛,适何归焉?” 少年闻着老人的怨泣,扬鞭离去…… 第4章 迷路 密林入口处,四马逡巡。 寒商手指地图,“穿过这片密林,就到达外城了。” 鸦九勒着缰绳,跃跃欲试,“这林不知深浅,兴许里面有好东西。” 寒商收好地图,看着鸦九活泼不羁的样子,眉眼染笑:“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初入密林,与普通林子无异,阳光还能射照进来。再往前去,林深水重,阳光被拦腰折断,照不到地面,林中树高草茂,灌木丛生,整个林子又阴又冷。不见飞禽,不遇走兽,不闻鸟鸣,林野寂寂。唯有两束火把,如浮悬磷火裹上金色,脚下湿滑,稍不注意,就是一个趔趄。 木童紧紧挨着寻安,双手牢牢抱住他的胳膊,身子颤抖,额上满汗,“你们说,五十年前的英魂,有没有可能飘到这里面来?” 鸦九本想安慰木童,视线投过去,目光落到他左肩,瞳眸瞬缩,声音颤颤:“木童,你左肩上……”那物太过可怖,鸦九骇得不敢再言。 不敢扭头的木童身体僵直,眼弧紧缩,眼珠钉在眼眶中。见寻安也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左肩,不敢动作。只觉自己的肩膀上肯定重重叠叠,趴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抱着寻安的手更加用力,紧抿着唇,喉咙里发出若有似无的哽咽声。 那东西从肩膀又到裸露在外的脖子,触感时有时无,耳后还传来一阵热气,尔后一点清凉自耳垂擦过,有硬物挤压侧脖,实实在在的触感,但是停留的时间又极短,一下,两下……如钝刀磨肉…… 木童受不住地闭上眼,堵在喉里的声音再也憋不住,张口就叫,声音尖利刺耳。靠得最近的寻安承受着鬼哭狼嚎,两道浓眉紧皱。鸦九抬起未拿火把的手,伸出食指堵住自己的一只耳朵。寒商在一旁无奈地笑,见真把人吓着了,才拍了拍木童的肩膀,把左手摊在他的面前,“好了,你看,这就是你左肩上的东西。” 木童停止嚎叫,缓缓睁眼,瞟向寒商的手心,瞄见小小一团,在方寸间移挪,不自觉瞪大双眼,松下脊背,咂舌:“是蚂蚁!” 另外三人被木童反应逗笑,鸦九最为夸张,笑得前俯后仰。 木童不满地看向左右两旁的寻安和寒商,满含抱怨:“鸦九骗我也就算了,怎么你们两个也配合他一起来捉弄我?尤其是你寻安,你这段时间都被鸦九带坏了。” 鸦九整个混不吝,揽上寒商的肩膀,“怎么就被我带坏了?每天闷着不说话多无聊,你这样叫一叫,我觉得这林子都热闹了一点。” 木童撇嘴,还是不满,寒商浅笑未退,“木童,这次是我们不对。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风啸山距离这里太远,那些英魂应该到不来这里。” 决定不与人计较的木童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咕噜咕噜的声音又引来鸦九的笑声,懊恼地垂下脑袋。 寒商环视周围一圈,收回视线,“这里没有合适的地方生火休息,我们再往前面走一走吧,要是能找到个山洞就最好不过了。” 往前走不过半刻的时间,四马突然受了惊一般,向左边迅疾逃开。四人手上缰绳在掌心如搓火一般,无法顶住这样的摩擦,急忙扔绳,跟跑在马的后面。 双脚难敌四蹄,更何况这林中如此湿滑,没有一会儿,马的踪影就消失在深林中。四人寻不见马,也失了方向,举着火把努力眺望,放眼望去,除了树还是树。 鸦九侧耳朝着另一方向,隐约有听到轻微的声音,凝眉聚神,又仔细听了一会儿,确认确实有声音,才开口提醒:“右边好像有动静。” 寒商、寻安不久之前也察觉到那边不对劲,两人都按住兵器严阵以待。只有木童以为又是三人在耍弄自己,准备开口让他们三人不要再逗自己了,那声音由远及近,想假装没听见都难。 兵器已经出鞘,四人屏息凝着右边一个方向,那物似乎庞然,灌木丛林皆被披伏,蜿蜒数里。 寒商注视着前方,向三人提醒:“应该是长虫,这林子阴冷潮湿,长虫都喜欢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大概两里的距离,长虫突然停止爬行,静止不动,蛰伏在一片灌木丛中,让人看不见真面目。鸦九大胆向前挪了几步,长虫依然没有反应。又向前行数十步,对面纹丝不动。鸦九欲再向前,被寒商叫住:“不要再往前了,这长虫应该是冬眠刚醒不久,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不过饿了一整个冬季,正是需要进食的时候,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惹怒了它。” 木童有点颤巍,“那我们怎么办,我感觉它躲在丛木后面悄悄观察我们,我们要撤退吗?撤退的话,往哪里撤?” 寒商沉吟了片刻,“原地等一等吧。” 人与长虫就这样对峙着,双方都一动不动。 半炷香后…… 鸦九向前伸着头,“它不会躺在那里睡着了吧。”说完向前走了数十步,前面草木忽然动了一下,长虫又向前行了一点,鸦九立即后退。四人摆好对战架势。 行了大概半里,长虫又停下了。 再半炷香后…… 鸦九觉得自己的腿脚酸麻,悄悄活动脚踝,“这样对峙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要不我们还是去找马吧。” 另三人同意此建议,正面向蛇,悄悄往后退。退至半里开外,转身疾跑,谁知那长虫竟在后面,速行跟来。 这样下去根本不行,四人互相对视,略微点头,下定决心,转身冲向长虫。长虫迅速挺起前身,足有三丈之高! 根本不是对手,四人倒吸一口凉气,立即转身分散跑开。 长虫耐心已经告罄,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低吼,整座林子仿佛都在震颤,落叶就像下雨一般。吼声只持续了片刻,四人却抱头倒地,声波击得人脑仁生痛,四人在地上打滚,直到长虫停住,才得以缓气,瘫软在地,心有戚戚。 四人心里想法一致,打不过,根本打不过,光吼两声都无法招架。 长虫依然往四人方向袭来,蛇身通体浑黑,蛇头呈三角状,蛇信不时吐出,在半空分叉,搜寻气息,无人敢与蛇对视! 寒商几欲挣扎想起身,奈何地面青苔遍布,多次脚滑,根本爬不起来。长虫慢慢逼近,享受着逗弄到手猎物的快乐。长虫气息越来越浓,寒商左手撑地,右手握剑,睨着长虫,寻找利剑可刺的地方。 寻安、鸦九悄悄往寒商靠拢,企图救走即将入蛇口的人。长虫距离寒商越来越近,伸出的蛇信只距人一尺,再靠近一点,蛇信几乎就可以碰到脸庞!寒商正欲挥剑刺向那探索的蛇信,长虫骤然把蛇信收回,蛇头一转,朝左滑去,根本不理一脸惊恐的四人。 粗壮的长虫身蜿蜒向前,四人盯看了许久才看到蛇尾,长虫竟然身长接近二十丈! 木童看着消失的蛇尾,疑惑十足:“它是不和我们打吗?” 鸦九看着天真的人,伸手弹了他一个脑瓜,“怎么,木童少年很想和它决一雌雄?” 木童摸着被弹痛的地方,摇摇头:“也不是很想。” 寒商劫后余生,一身冷汗,把剑插入鞘,“我们去找马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寻安静静开口:“我们的马好像就是往长虫方向跑的。” 谁也没有说话,长虫的余威尚烈,这马是非要不可吗? 当然要,许多重要的东西都在马背上。四人认命地沿着长虫蜿蜒的痕迹走去。 这边似乎背阴,更湿,更冷。 四人冻得直发抖,脚下的路也变成了洼地,一脚踩下去一个小水洼。 寒商提示大家看地下的水洼,找马蹄印。果然寻到一连串马蹄脚印,还有长虫的痕迹。 沿着马蹄印,很快就找到了马——还有长虫,蜷在一片沼泽里,似乎在休息,依然无人敢看蛇的眼睛。四人蹑手蹑脚拉过缰绳,牵着马往来时的方向走,直走到安全距离才敢正常呼吸。 这片林子太深太广,四人已不知外面的时辰,完全没有了白昼黑夜的概念,方向也完全迷失了。只好原地生火稍作休息,烤熟之前老人给的土豆,勉强果腹。夜里四人不敢同时睡着,约定一炷香时间轮流值守。 休息好后四人牵马在林里寻找方向,如堕烟雾,晕头转向,白费功夫瞎转悠。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又回到原地,四人气馁。木童看着马背,心里发慌:“转了这么久,土豆都吃完了,方向没找到,药草倒是采了一大堆。我们不会就这样被困在这里面吧。” 鸦九还保持着一丝清醒:“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转了这么久了,但是我们没有看见任何活物,除了那只长虫。现在已经不是冬眠期,距离上次我们遇见长虫已经很久了吧,长虫吃什么?” 鸦九的一番话提醒了大家,先前只顾着害怕长虫,现在看来,要想走出去可能还需要它的帮助。 正准备往沼泽方向去,那边就传来一阵爬行的声音,是长虫出来了,它出来觅食来了。四人急忙找地方隐藏自己,长虫这次爬行速度极快,四人跟在长虫后面,不敢跟得太近,能远远看见长虫尾就行。 跟在长虫后面,不知道行了多久,一路翻山越岭,上坡下坡,累极了,没有人提议要休息。四人,两两搀扶,生怕跟丢了长虫。 终于,呼吸的空气不再像之前那样阴冷,远处传来一声飞禽的嗥叫,还没等人看清是什么模样,长虫一个腾跃,禽入血口,它如入自己的厨房一样,开始磨牙吮血,风卷残云。 四人目瞪口呆躲在暗处,难怪那天对四人无兴趣。在这里大吃一顿,然后再回去慢慢休息消化。要不是挡了它回家的路,它也不会突然生气。 终于,长虫结束了进食,施施然掉头准备回去。四人目送长虫,久久才回过神来。 鸦九望着长虫的方向,惊奇又敬佩:“它是把自己那座山的鸟兽都吃光了,然后跑到这边来觅食。” “可能吧。”寒商望向长虫进食的地方,惨不忍睹,“我们也去找点吃的吧,希望长虫还有剩的留给我们。” 运气好,抓到一只野鸡和一只兔子。寻了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吃饱之后休整了一下,等四人醒来时,太阳已到正中间,终于看到久违的太阳了。 有了太阳就能确定方向了,寒商拿出地图,在地图上添添改改,这一次的迷路倒是塞翁失马,有一个意外的收获。 五个东升西落,四人终于走出了那一片森林。再回首只能看见阳面这座山,阴面那边的山脉被遮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