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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作者:水獭元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自那日账册争执后,李宵月便下了令:府中一应开支,不必再报与西院知晓。


    沈云微借着这股东风,顺势将自己关在偏院,整日不出,院门紧闭。只留春桃一人进出送饭,下人们经过时都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东院的书房里,李宵月翻看着新送来的账册。管事垂首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西院这几日如何?”她突然开口,手中动作却是不停。


    管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回二姑娘,小夫人一直在院里,未曾出门。”


    李宵月指尖在纸页上一顿,抬起头看着她:“其它吃穿用度呢?”


    “按例送去的饭食,小夫人大多未动......”


    “下去吧。”


    管事如蒙大赦,匆匆退下。李宵月盯着案上的账册,忽然觉得这书房空得厉害。


    往日这时候,总会有个素白的身影捧着账本来同她核对,或是端着一杯清茶站在案旁,一字一句地反驳着自己的怀疑。


    李宵月猛地合上册子,起身走到窗前。院角的木芙蓉开得正盛,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如同那日在西院对峙时,沈云微头上戴的那只簪子。


    偏院里,沈云微坐在窗前,面前摆着那盒早已变质的百味玲珑糕。


    桂花香气早已散尽,只余下一股淡淡的酸腐味。她盯着糕点上的纹路,回想起宫宴那日李宵月看到糕点时骤变的脸色,绷紧的下颌,还有那近乎冷漠的语气。


    先王妃曾说过的话忽然浮现在耳边:“宵月那孩子,从小碰不得桂花......”


    当时她只当是寻常的挑剔,如今细想,却觉出几分异样。也罢,这事实在算是自己不对。


    窗外传来脚步声,春桃端着午膳进来,见她对着糕点出神,忍不住道:“夫人,这糕点都放坏了,奴婢拿去扔了吧?”


    沈云微摇摇头,阻止了春桃伸过来的手:“放着吧,我自会处理掉。”


    春桃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沈云微伸手,轻轻碰了碰糕点边缘。干硬的表皮碎裂开来,露出里头已经发黑的馅料。


    先王妃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自己耳边:


    “那孩子六岁那年,误食了桂花糕,浑身起疹,差点没救回来。”


    指尖猛地一顿,沈云微盯着发黑的馅料,忽然觉得喉间发紧。


    原来如此。


    她想起宫宴那日,李宵月攥紧食盒时泛白的指节,还有那句“桂花香气太浓,我晚些再用。”。


    沈云微猛地合上食盒。木质的盒盖发出“咔嚓”的轻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春桃在廊下清扫落叶。竹帚刮过青石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像在数落她的愚钝。


    她缓缓松开攥得发疼的指尖,食盒边缘已留下几道月牙形的掐痕。


    “我可真是......”


    自嘲的话在唇边转了一圈,最终咽了回去。现在想来,李宵月那日的生气,恐怕不止是什么为了王府颜面,换作是谁,被人拿着致命的毒物献殷勤,都会是那般反应。


    沈云微忽然起身,将食盒塞进柜子最底层,将剩下的糕点放在外面。抽屉关上的刹那,一枚干枯的桂花瓣从缝隙飘落,晃晃悠悠地坠在地上。


    她盯着那片枯黄看了许久,最终抬脚碾了上去。


    夜深了,东院的书房还亮着灯。


    李宵月盯着案上的密报,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白日里管事的话在她脑中回荡:“夫人大多未动。”


    她忽然起身,佩刀都没带,只穿着一身里衣,径直往西院走去。


    院门虚掩着,里头一片漆黑。李宵月轻轻推开门,月光透过窗棂,照见桌前伏着的身影。


    沈云微睡着了,面前还摆着一两块变质的糕点,她认出来那就是之间沈云微做给自己的百味玲珑糕。


    李宵月站在原地,忽然想起娘亲去世前,曾拉着她的手说:“云微那孩子心细,你要多听她的,自当她是你半个姐姐。”


    可她那时固执地认为,娘亲自小产后身体日益变差,与沈云微那几副汤药脱不了关系,于是越发地厌恶她。


    夜风拂过,带起一阵淡淡的霉味。李宵月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转身离去。


    秋雨绵绵,檐下水缸积了半池浑浊。


    沈云微立在廊下,望着东院出神。自李宵月要求全部核对账本后已有三日未露面,连晨昏定省都免了。


    这在往常是常事,可自从知晓那桩桂花旧事,沈云微总觉得心里悬着什么。


    “赵嬷嬷。”她唤住正往厨房去的老嬷嬷,“除了桂花,二姑娘可还有其它忌口?”


    赵嬷嬷手里的菜篮一抖,几片菜叶掉在地上:“小夫人怎么突然这么问?”


    “连着几日阴雨,怕她旧伤发作。”沈云微弯腰拾起菜叶,指尖沾了泥水,“之前偶然得知她吃不得桂花,若还有什么忌讳,嬷嬷不妨直说。”


    老嬷嬷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二姑娘忌口倒不多,只是——”她凑近些,“二姑娘身上有许多边关带回来的伤,最怕阴雨天。后腰那道箭伤,前几年这时候化脓了半个月,过了大半年才好!”


    沈云微捏着菜叶的指节一紧,几年前李宵月也曾回府上住过一月,只是那时候她和李宵月实在没什么可说的,那丫头甚至特意绕着她走。她自己那时候也整日窝在院子里,更没法知道李宵月竟然还有如此严重的伤。


    她忽然想起前日路过练武场,看见李宵月扶腰皱眉的模样,当时只当是练功疲累。


    “可有用药?”


    “二姑娘嫌药苦,总不肯按时服用,敷药也经常忘了换。”赵嬷嬷叹气,“昨儿还听见东院的小李抱怨,换下来的绷带都渗血了。”


    话未说完,沈云微已转身往药房走去。雨水打湿了她的裙角,在青石板上拖出深色的痕迹。


    药房里弥漫着苦涩的气息。沈云微翻出几味药材,又特意加了甘草调和苦味。她动作很快,却在包药时顿了顿:李宵月那样警觉的人,若知道是她送的,怕是不会用。


    “用这个。”她解下腰间素白帕子包好药包,递给春桃,“别说是我配的,就说是我听闻她腰伤严重,特意去请了大夫抓的方子。”


    春桃刚走,沈云微又唤住她:“等等。”


    她从柜底取出个小瓷瓶,“把这个混在伤药里。”


    “这是?”


    “蜂蜜。”沈云微指尖在瓶口抹了抹,“我怕她觉得这药太苦。”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大,东院的灯火在雨幕中模糊成团。沈云微站在窗前,看着春桃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她手里还攥着另一张药方,那是她昨夜翻遍医书找来的,可以调理气血亏空。


    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沈云微抬眼,看见李宵月立在雨中,油纸伞微微倾斜,漏了小半雨丝落在她的肩上。


    李宵月倒不甚在意,玄色衣衫湿透了贴在身上,却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两人隔窗相望,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终是李宵月动了,她慢慢抬起手,露出缠着新绷带的掌心。素白帕子打的结,正是沈云微午间叫春桃送去的那条。


    ......


    雨声淹没了所有言语,但沈云微分明看见,李宵月低头嗅了嗅腕间药膏时,紧绷的唇角松了松。那里头混着的蜂蜜气息,在雨中也甜得清晰。


    秋雨早已停歇,屋檐上却依旧积着不深的水。一场大雨过后,京城已是深秋。沈云微坐在灯下,指尖摩挲着医书边角。


    东院这几日安静得出奇。送去的药包每日原样退回,但绷带换得勤了。赵嬷嬷说,二姑娘开始按时敷药了。


    “夫人。”春桃轻手轻脚进来,“东院退回来的药包怎么办?”


    沈云微头也不抬:“放着吧。”


    药包落在案上,发出闷响。她抬眼一看,油纸包竟是拆开过的,里头的药材明显被翻看过,只是里面偏偏多了块酥糖。


    窗外传来脚步声,比平日沉重。沈云微抬眼望去,李宵月正穿过回廊,后腰挺得笔直,却比往日慢了几分。


    “二姑娘的伤......”


    “不劳挂心。”李宵月停在窗外,目光扫过案上的医书,“姨娘近日对医术很上心?”


    沈云微合上书,语气不咸不淡:“闲来翻翻。”


    “是么。”李宵月从袖中取出个药包,正是昨日送去的那个,“这是太医院的方子,里面少了一味白芷。”


    “我知道。”


    “那为何还送?”


    沈云微迎上她的目光:“二姑娘不是添上了么,何况这味药是什么作用,你不会不知道。”


    李宵月嘴角绷紧,沈云微送过来的药方确实是之前请太医院过来时,王太医给她开的方子。只是这方子少了最关键的一味白芷,这是整张方子的君药,其它药材都替代不了。


    她在心里盘算着:沈云微若是真对医术略知一二,不可能不知道一张药方中君药的重要性。所以今日李宵月再次来到西院,想打听一下沈云微的口风。


    刚才一番对话后,看来沈云微是笃定自己认得这副方子,所以没管少了的这味药。至于那多出来,不同于以往的丝丝甜味……


    “明日我去军营。”李宵月突然说道,“三五日不回。”


    沈云微指尖一颤,枯黄的纸张被捏出凌乱的褶皱:“雨季未过,伤口容易反复。”


    “与你何干?”李宵月打断她,却看见从窗棂间塞进个油纸包。


    “你拿去,这几天用的。”


    纸包温热,里头整齐码着几颗蜜饯。李宵月轻哼一声:“姨娘还是小孩子口味,怎么房里还备着这个?”


    “之前买的全进某人肚子里了,只能再多买一些。”


    这话噎得李宵月一梗,只能乖乖闭上嘴,背地里给自己的嘴巴两下。


    自己这张嘴,怎么就这么馋呢?【`xs.c`o`m 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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