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李将军……”周明修脸色一变。
“周侍臣好大的胆子。”李宵月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北国王尸骨未寒,你就敢对她的未亡人动手动脚?”
“我不过是与故人叙旧......”周明修强撑着辩解,却在李宵月冷厉的目光下渐渐失了底气。
“叙旧?”李宵月冷笑,指尖力道加重,她抬眼瞥见沈云微粉白的肌肤,“需要撕人衣裳?”
周明修疼得额头冒汗,却不敢呼痛。李宵月是圣上亲封的镇守使,手握兵权,又刚立下战功,于情于理,绝非她能得罪的。
“滚。”李宵月猛地甩开她的手,“再让我看见你靠近北国王府的人,我不介意让圣上知道,户部侍臣是如何在宫宴上轻薄王妇的。”
周明修脸色铁青,却不敢再多言,只得悻悻退开,临走前还狠狠瞪了沈云微一眼。
“走。”
李宵月拽着沈云微就往宫门方向去,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直到上了马车,她才猛地甩开手。
“姨娘好本事。”李宵月冷笑,“母王才走了多久,你就迫不及待会旧情人?”
沈云微腕上红了一片,眼中噙着泪:“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李宵月倾身逼近,将她困在车厢角落,“方才那情形,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怕不是满宫的人都看到了。你是嫌北国王府的脸丢得不够?”
沉水香的气味不断入侵着沈云微的鼻腔,见李宵月的身体越凑越近,沈云微却突然弯起唇,开口呵气如兰:“是吗?那我竟不知,是如此巧合,能让二姑娘这么凑巧来御花园见到了我。”
“还是说,从我走的那一刻起,你的心里就一直记挂着我,早早溜出来寻我了?”
李宵月瞳孔一缩,沉水香骤然凌乱。她猛地直起身,却反被沈云微攥住手腕。
“你放肆——”
“二姑娘慌什么?”沈云微指尖顺着她腕间青筋滑到掌心,突然发力将人按在车壁上。直到金丝楠木的车厢硌着李宵月后背,她这才惊觉,这双平日柔软的手竟如此有力。
“若真不在乎,”沈云微倾身,唇几乎贴上她耳垂,“为何你袖口沾着御花园的月季?”指尖掠过那片鹅黄,“又为何,”突然按在李宵月剧烈跳动的颈脉上,“这里的温度烫得惊人?”
李宵月偏过头去,却见那染着蔻丹的指甲已轻轻抵住自己的咽喉。
“现在,是谁在丢王府的脸?”沈云微轻笑。车帘忽被风掀起,月光泼进来,正照见李宵月绯红的耳尖。
车厢里一时静极。良久,李宵月别过脸去,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冲外面喊道:“回府。”
马蹄声哒哒响起,她盯着窗外流动的夜色,在心里为自己辩解:方才的失态,不过是为了王府颜面。绝不是因为,刚刚御花园那人看向她的眼睛里盈满的泪,烫得她心慌。
翌日的晨光越入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影。
沈云微端坐堂上,指尖轻抚过茶盏边缘,淡色茶水倒映着她沉静的眉眼。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刻意放重的长靴踏地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谁的心尖上。
李宵月跨过门槛,锦纹衣袍挟着秋露的寒气。她略一拱手,腰背挺得笔直:“军务紧急,问个安就走。”
“二姑娘如今回府不过半月,”沈云微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倒比在边关时还忙些。”
她抬眼,目光扫过李宵月腰间新佩的王府对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看不上我这个姨娘,打心里不认我这长辈呢?”
李宵月依旧带着得体的笑,但腰板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并未弯下一分,“怎么会呢,这些天与姨娘相处,我看姨娘更多了几分亲切。”
呵,这女人向来如此。沈云微在心里暗自翻着白眼,嘴上漂亮话说的好听,行为上可从来没表现出来对她尊敬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握住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这几日府中的风言风语,像秋雨淅淅沥沥地往她耳朵里钻。
“听说宫宴那日,将军连个正眼都没给夫人......”
“昨儿二姑娘直接绕过了西院,连个招呼都没打......”
“厨房新来的丫头说,东院要热水,一刻都不敢耽搁......”
她闭上眼,想起昨日坐在梳妆台前,听春桃给她讲前日去库房,管事支支吾吾说新到的锦缎要先送去东院。昨日用膳,厨房送来的菜色明显比往日简薄。今早起身,发现院里的丫鬟少了一个,问起来说是调去伺候二姑娘了。
玉梳“啪”地搁在桌上。沈云微盯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
“不急。”她轻声自语,指尖抚过册页。李宵月再威风,终究是个常年不在府中的武将。这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吃穿用度,婚丧嫁娶,哪样最后不是得过她的手?这些年埋下的棋子,是时候一个个动起来了。
“若是没事,我就先退下了。”李宵月的声音将沈云微的思绪拉回来,她眨眨眼睛,随即点点头,放李宵月回去了。
继上次弄巧成拙,差点给李宵月吃下桂花糕后,沈云微行事更谨慎了些。她要用自己的手段让府中的所有人都听从她,包括李宵月。
管家递上最近的账本,照例站在一旁等着沈云微发话。
沈云微翻开账册,指尖在“腊月炭例”那页顿住。墨笔新添的批注刺眼得很——“东院加三成,西院减两成”,落款是李宵月凌厉的字迹。
“夫人,”春桃欲言又止,“厨房说今日的鱼都送去东院了。”
外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沈云微抬眼望去,透过窗棂看见李宵月带着两个亲兵,正挨个查点库房。她身旁的丫头一身劲装,腰间佩刀随着步伐轻晃,刀鞘不时磕在装绫罗的箱笼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去把西院的月例单子取来。”沈云微突然道。待春桃捧来册子,她蘸了墨,在“各房炭例”旁添了行小字:“照旧例。”。
笔尖悬在纸面上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先王妃定下的规矩”。
先王妃曾经定下规矩,各院用碳以下人最少的那个院为基准,只能增加其它院的用碳额度,不能减少下人最少的院里的碳。
傍晚时分,管事来报东院退给库房几匹云锦回来。
沈云微抚过锦缎上被刀鞘蹭出的压痕,忽听得院外传来李宵月训斥下人的声音:“既知道是先王妃的规矩,怎么不早说?”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花香在口中弥漫。
此时中秋刚过,沈云微瞧见院角的木芙蓉开得正好,碗口大的花朵在月色下泛着淡粉色的光。她合上话本子,指尖在封皮上停留片刻,终究还是起身往外走去。
暮色笼罩在院内,沈云微沿着回廊缓步而行,发间一支白玉芙蓉簪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拐角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李宵月大步走来,衣袍被夜风吹得翻飞,两人在廊下迎面相遇。
李宵月脚步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她略一拱手,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腰背挺得笔直,连脖颈都不肯弯下半分。
“二姑娘。”沈云微率先同她打招呼,动作间裙裾纹丝不动,连禁步都没发出声响。
李宵月嘴角抽了抽,最终只从喉咙间挤出一声:“见过沈姨娘。”转身离去时,靴底在木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力气大得廊下灯笼一阵摇晃。
沈云微直起身,指尖轻轻抚过簪头的芙蓉花瓣。想起刚刚李宵月吃瘪的样子,她就觉得心情愉悦。不过是一只毛还没长齐的小兽,即使露出自以为骇人的獠牙,也阻止不了她的撸猫行为。
她会用手掌慢慢抚平小猫的每一处炸毛,直到它心甘情愿地跳到自己怀里来,让自己成为它的第二个主人。
第二日晨起梳妆时,沈云微的脸上涂好脂粉,正要上些胭脂。
一抬手,发现妆台上的胭脂少了一盒。于是沈云微一边熟稔地打开那盒芍药色胭脂,一边叫来春桃问话。
“你知道我桌上那盒桃色胭脂放哪了吗?我明明记得昨儿个早上还在这里呢。”
春桃支支吾吾,说是东院昨儿派人来取走的。
“二姑娘说……要查查府里的零碎开支。”
沈云微对着铜镜抿了抿唇,指尖在妆奁边缘轻轻一叩。那盒胭脂是扬州来的新品,她还未曾用过。
晌午时分,她正在书房核对账目,忽听院外一阵骚动。
推窗望去,只见李宵月带着几个亲兵,正在清点西院的库房。那盒胭脂被随意搁在石阶上,盖子敞着,里头的膏体已经干涸。
“夫人见谅。”亲兵板着脸道,“将军说府里用度要重新规整。”
沈云微笑着点点头:“应该的。”
她目光扫过那盒废弃的胭脂,“只是这扬州来的胭脂,搁在外头可惜了。”
傍晚,沈云微在廊前理香时,春桃捧来个锦盒:“东院送回来的。”
里头整齐码着十盒新胭脂,色色都比原先那盒更好更精致。最上头那盒还贴着张字条——“扬州府玉颜坊制”。
沈云微指尖在锦盒上顿了顿,忽然发现盒底压着张条子:西院本月胭脂水粉,减半。
这下真是让沈云微有些哭笑不得了,她拿起那张纸条看了看,随即招来旁边的侍女,低声吩咐了什么。
次日清晨,李宵月练剑归来,发现案头多了盏温着的参茶。她盯着茶盏看了半晌,突然唤来亲兵:“去查查,这参是哪来的。”
亲兵很快回报:“是小夫人用自己份例的银子买的。”
李宵月眉头一皱,掀开茶盖看了看,又原样合上:“送回去。”
当夜,沈云微正在灯下绣香囊,忽听得窗外“咚”的一声轻响。推窗一看,石阶上摆着个食盒,里头那盏参茶分毫未动,旁边多了包上好的血燕。
她拈起血燕看了看,忽然轻笑出声。这分明是上月番邦进贡的珍品,宫里才赏下来的。
春桃凑过来:“夫人,这……”
“拿去炖了。”沈云微将血燕放回食盒,“明日给东院那位送去。”
次日沈云微正在院中修剪木芙蓉的残枝,春桃匆匆跑来,手里捧着个雕花匣子。
“夫人,东院的人把咱们的账册送回来了,说是......”她欲言又止。
沈云微放下剪刀,接过匣子。里头是昨日送去东院核对的账册,边角处沾了墨渍,像是被人随手扔在案上蹭的。她翻开内页,发现几处批注被朱笔划去,旁边批了“重算”二字。
“去问问怎么回事。”她合上账册,声音平静。
春桃刚转身,院外已传来脚步声。李宵月大步踏入,腰间佩刀随着步伐轻晃。她一眼看见沈云微手中的账册,眉头微皱。
“姨娘不必问了。”她站定,语气冷淡,“西院的炭例数目不对,我让人重新核算。”
沈云微指尖在账册上轻轻一划:“二姑娘说的是哪一笔?”
“午月初七那日。”李宵月目光扫过她身后的木芙蓉,“西院多支了二十斤银丝炭。”
“这笔是当时为了给东院修缮地龙,算在西院的支出上了。”沈云微声音依旧平稳,“二姑娘若不信,可以问问工部当时监工的刘大人。”
李宵月眼底一冷。她最厌烦沈云微这副滴水不漏的模样,连工部的人都打点得妥帖。
“姨娘倒是记得清楚。”她突然逼近一步,“连我东院修地龙都没忘记。”
沈云微没退,发间的白玉芙蓉簪在晨光中纹丝不动:“我得了圣上的旨意,想着修缮一下东院好让二姑娘回来休息好些。况且府里大小开支都要入账,二姑娘若嫌繁琐...”
她将另外两匣账册推过去,“不如全都亲自过目?”
李宵月盯着那匣子。她当然要查,但不是现在,当着满院下人的面接账,倒显得她有些刻意。
“不必。”她转身就走,“晚上我派人来取。”
脚步声渐行渐远,春桃小声道:“夫人,真要交账?”
沈云微捡起地上飘落的一页纸——是李宵月方才袖风带落的。上头记着东院新添的箭靶开支,墨迹还没干透。
“就让她自己亲自试试,我想不出半月,她就会乖乖把账本交回来。”【`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