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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秋雁遇刺

作者:渥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天底蒙蒙地发青,两小厮提了灯笼在门口张望,一个打个了哈欠,听着还犯着困:“什么时辰了,医仙还没来吗?”


    “管那作甚,乖乖等着就得了。”老厮道。


    “这医仙什么来头,府里这般重视?”年轻的问。


    老厮揉了把眼睛,“你半年前才来自是不懂,这医仙原先怕是在五台山道场修行的,带着弟子下来历练,正好碰上夫人郁症,说几句话,开几味药这症还真就好了,人也笑得多了。经夫人恳求,这才年年来此给少爷小姐们看个诊,保个康健。”


    正说着,那年轻的小厮突然叫了一声:“诶!什么……什么人,是人是鬼……”


    几米深处正幽幽地走来一青一白两抹颜色。


    那老的定睛一看,抬手就朝旁就拍了一巴掌“鬼什么鬼,你个眼瞎的,那是医仙啊!还不快去迎!”


    白眉吃了药变过声,扮一身男相,由问安鼓捣着,帮她挂了须髯,垫了肩,帷帽不摘,又熏了一味冷药香,还真有一番仙气。


    小厮提着灯走在前头,“医仙这边请,夫人特意安排了早膳。”


    问安也是盘男髻,不知为何,原先来是裸着面,今天倒想半遮起来,只露一双黑白分明的眉眼。


    “主母照例托我问小师父,您师徒二人可需在府中安置?”


    问安摇头,“不必,照常即可,我替师父多谢夫人善心。”


    想来也是,年年问都这样,老厮点头,正要去禀告主人,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四人这时一并停了下来。


    老厮心里疑惑,听那糟事愈来愈响,心里直骂娘,正挤着眉头要过去,又听一声巨响,好像是立地上的瓷花盆被砸了,听这声是”噼里啪啦”砸得稀烂,中间还夹杂着什么“交租纳税”话头。


    老厮躬身挤着笑道:“定是哪个不长眼闹的,让医仙见笑了。”说完他一呵:“小五,还不快点带路!”


    没曾想,这边刚走几步,侧门就闯出一行人来,骚动这下被看得一清二楚。一个身穿蓝布的老妇带着几个壮汉和一位穿衣裳整饬的男人动起手来,那男人被扯着头发按在地上,高府的几个小厮上前去拉,不料推得推,挤得挤,没一个拉得出来的。


    老厮见乱不对就跑去叫人,问安皱着眉赶忙护上前,“他们急上了头,还是先走吧。”她让小厮灭了灯,莫要将那伙人引过来。


    一行人正抬脚,却听背后一叫:


    “啊!”


    白眉转身就见问安抱头蹲在了地上。


    “怎么了?”她蹲下去查看。


    问安被砸蒙了,吸了几口气疼的半天说不出话,缓了会儿,一看地上,粗滚滚、硬邦邦一个玉米棒头。


    问安拍拍白眉冰凉的手,“没事。”她晃了晃脑袋,话说,这玉米也忒硬。


    不一会儿,东门就来了一场人,带着棍子,二话不说把几个壮汉都掀翻在地,那妇人也怕了,瘫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哭,喊着什么“把我们的田还回来。”


    一个粗烈的声音叫道:“你们这些个不知好歹的!敢在这闹事,都不要命啦!拉下去,拉下去!”


    管家喊完这几句就往白眉问安这边来,道了歉,寥寥几句也就搪塞过去了,这档子事本就同外人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觉得是田庄上的人。”问安捏着汤匙搅着高家准备的精细米粥,“纳粮什么的,那个穿得还算妥称的男人可能是管庄的,不知怎么的和他们掐到了一起,那妇人……”问安停了手,“她原先怕不是佃户。”


    白眉不语,垂眸饮了口淡茶。


    “京郊土地几乎都成了田庄,我们来的时候还碰到过几个,当时他们被夺了田,不服气,正要去主家理论,最后被劝了回来。”


    白眉听她说着说着静下来,知她心底又闷了,遂岔开话题,问道:“你脑袋怎么样?”


    问安手摸过去,“过几天就好了吧。”


    白眉蹙着眉瞧她,心底有什么东西绞着,说又说不出,放又放不下。


    不一会儿,前堂便来了人,侍女盘着玲珑小髻,恭敬道:“医仙,夫人有请。”


    高家之主高崇文如今是吏部尚书,官当要职,如今春闱在即,自是忙得脚不沾地。其妻何婉,人如其名,诞有一女一子,大女名玉君,子名弘。姨娘朱玉华住院西,其大子高兼性闷,小女高茵茵则奔放活泼,在她的庇护下,久之还养成了一番小打小闹的刁蛮习性。


    这边诊过何婉,就听下人道:“朱姨娘和小姐们来了。”


    阶上斜影晃动,一道月蓝轻纱划过门槛,问安视线上抬——


    舒眉凤眼,点淡唇,梳一副高髻,眼波流转过来,笑着微微服了身,点过下巴,就算作了礼。


    高玉君。问安心道,气若幽兰之女。


    正当此时,只听外头朱玉华压着嗓子扯一半,一团橘红就冒进来,高茵茵挑着眼向白梅一瞥,浅浅地行两个礼就到一边玩起兰叶来。朱玉华拉不住她,只好瞪去一眼,亦是恭恭敬敬问了何婉的安。


    “秋雁呢,秋雁怎还不来?”何婉问。


    这边话还没落,就摇摇地进来一个人,“母亲。”


    越来越像了,这是问安见到她的第一个念头。


    连眉间的那颗痣都一摸一样,半年不见,这痣也愈发得显,若不是白梅扮了装,被怀疑也极有可能。


    高秋雁由何婉带大,个性温柔,比起高玉君,她的气质更像何婉。又不知是否因为终究不是亲生,心里有不甚有底气,她为人颇谦让能忍,少时几次和三女玩闹起事都是她先告歉才过去。如今此女已生得亭亭玉立,眉眼宛若秋水。


    问安瞧白梅眼也不抬,只在搭上高秋雁的腕时才仅仅颤了下小拇指。


    “高家长女已经定了亲,听说这回高家有意给二小姐榜下捉婿。”走时问安说道。


    “她若不愿自会拒绝。”白梅道。


    如若拒绝不了呢?问安心想。


    没走多远,又听后头高家一阵尖声,兀地从门里滚出来几人,中有一人就是今早那蓝衣妇。天色敞亮,这才看清那女的面如铁饼,肤色跟混了泥似又黄又褐。


    “快走!主家不追究你,你别蹬鼻子上脸!”门内人吼道。


    那妇轱辘滚一圈爬起来,推开挡前的汉子,颇不示弱地就骂起来:


    “我呸!你个狗东西!你他娘的什么混蛋玩意!娘娘不让我见!那偷我田的死耗子管庄的你不抓,还在我面前逞虎威,小贱人!如今自己的田也没了,还活个什么劲儿!贱命一条!当我这婆娘还怕了你!狗娘养的!”


    见那蓝衣妇还要骂,管家心慌意乱,立刻威胁着叫和她同伙的汉子把她拉走,又是哭又是闹,完了,这才落得个门庭清净。


    “糟事。”


    白梅收回视线,“我们走吧。”


    哪知今天碰见这么一档子事像是着了魔搬,京郊河边竟也有人在闹。


    问安刚刚去买吃食还未归,白梅打算眼不见心不烦,择另一条路走,可恶地是闹就闹罢,两边一个急眼,几个锄头打下去竟还见了血,眼看要闹出人命,眼尖的见着白梅背个药箱,一个箭步就冲过来:


    “大夫!”


    “大夫勿走!”


    一个粗汉直接拖着她往河边走,只见岸边躺着一人,头破了个血洞,那血流地哗哗止也止不住。


    “要治就先让开!”白梅被一伙人推搡地不行,先前拉她的那人高嗓子一吼:“别挤了!退开!快退开——”


    不知换了多少块布,血总算止住了,处理完,原先仙气飘飘的袖口也脏了。白梅站起来,冷冷地朝周围扫一圈,左右不过二十人,看来人的方向,怕是寺院的佃户。


    “你们聚在这做什么?”


    面前众人支支吾吾,还是原来那个粗汉,上前一步道:“如今缺粮,我们自家都不够吃还要上交,谁还不能说一句闲话。倒是那些人——”粗汉朝护着破了头的几个人呸过去,“平常巴结些大和尚,得了好处又来我们这儿炫耀,这不心一急就……”


    “他是吃你的用你的了,用得着这么给他一下!”一人叫到。


    “我呸!得了好处还卖乖,还卖到你爷爷我头上,瞧着年轻,这里面啊……嘿,烂地像屎!”


    “老鳖三!别给你脸不要脸,要不是你不好好管地,当初能卖了当佃户,你那老爹给你攒的东西都给你败光了!”


    那粗汉被点了火,一提起当初卖地就眉头突突,心底阵阵地绞,在场的谁不知道是那年发旱,他女儿还病了才贱卖的。和粗汉一边的人这下彻底爆了,脸嘴一狞就要冲过来。


    白梅想撤却四面都是铜色的人墙,不知是谁骂了一声“他娘的!”


    下一秒她就被人大力推了出去。


    问安归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一团白从涌动的土墙里被抛出来,“扑通”一声,正入河中。


    她先是呆了,而后看见那地上的药箱,啊地惊叫一声,抛下手中的吃食就朝河边奔去。


    粗汉们知自己惹了祸,彻底歇了鼓僵在原地,有的倒也下水帮忙去救,众人合力将白梅拉了上来,纵使是阳光灿烂也顶不住开春的冷风,她的旧疾又经这么一遭,咳是止也止不住了。


    晚间白梅看着问安锁紧的眉头笑了,“我没急,你倒急了。”


    问安温吞地瞧她一眼,扯了下嘴角也不说话。


    “白天难得见你发火。”


    “我大概是最伪善的那类,”问安扭头道,“我其实一直很生气,不止是这次,以前也是。”


    白梅弯眼合身躺下,她翻了个身懒懒地说:“去睡吧,今天碰了这么几糟你也累了。”


    整个晚上她都在隔壁听着白梅的咳嗽声,眼睛睁着,这四方的屋子框起乌乌的黑朝她压来,心跳地愈来愈快,问安受不了,只好翻身坐起,点了烛静着呆了会儿又翻起画来。


    等天蒙起一层青紫,她便裹了衣到林子里去了,晨雾湿重,鞋上的泥积结成泥块,不知过了多久她越来越走不动,歇了气坐在一截枯木。


    过去与未来就像早雾一般,而她就像这半截木头,浮在地上,没有根。


    眼前走起了马灯,碰到的善人、恶人,富人、穷人,当官的,读书的通通过了一遍,又想到她早逝的爹娘,周贞……忽然间,她感到心脏有些收缩,但不确定这是不是痛。


    还魂草能治肺,于是她存了足治十人的量,可无论药怎么续,她好像就是拉不住。白梅这般人,似乎也看空了这生老病死……但她做不到,无论多少次,无论多少次要抓住他们,她的手还是会绷得那么紧。


    是否她早该求神告佛,跪着求饶,但那又解得了个什么果?


    世间若真有什么因果,那些不该死的就不会死了。


    待她再抬头,天也愈发地青,此时已是全身凉透,她打了个喷嚏,闷头往回走。


    没过几步,只听身后的林子传来时有时无地窸悉簌簌,她是忧虑极了才敢天不亮跑出来,现在搞这么一出,半颗心都悬起来,余问安眼睛大着没敢动。


    又是“哗——”地一声,紧接着一句细细地“救命”游过来。


    下一刻,林子深处兀地爆出尖刻的女声:“救命!”


    问安还在微挪步子这下被激地直直拔起,箭一般冲向深处。


    等她看清浑身凌乱趴在崖坡边缘的那人时,心中猛地一震:


    高秋雁!


    问安手忙脚乱地搀她起来,只觉她身躯如弱柳一般,如今又是银面裹泥,满眼泪痕,问安见不惯这样的高家小姐,顿时哑了。


    “小师傅?”高秋雁讶然抬头。


    问安一摸头上,早间盘的髻忘了解,面前人眼目又灵,露馅了。


    罢,她本也没什么好瞒的。


    倒是高秋雁,“小姐您怎会——”


    然而不等她问完,身后又传来异响,伴随着刀剑树声,“快,快走!”高秋雁哑声道,“今日祭祖遇了袭,有人在追我!”


    问安心中微凛,立刻搀扶着秋雁跑起来,奈何没走几步,身侧人便摔坐于地。


    “我背你。”问安二话不说上前蹲下。


    然而就这么一扭头的功夫,高秋雁吓地大叫:“啊!”


    只见一书生装着的狰狞男子举了把剑,赤拉拉地立在不远处的树下,那人也是楞了一秒,不等她二人作出反应就抬刀劈了过来。


    “小心!”问安抖了抖还是咬牙旋身扑了过去,那男子被她这么虎头虎脑地一撞顿时跌到坡下,最后滚了几圈撞到树上。


    他喝酒了,问安喘着粗气想,这人已全然失了理智。


    “快!”她迅速地背起高秋雁,踉跄几步最终咬牙稳住,眼看那人已经翻爬起来,问安背着人头也不回的跑起来。


    没过多远她便兀地刹住,不,不行!这是往竹屋的方向啊!


    “怎么了?”秋雁又急又虚。


    “你会爬树吗?”问安语不搭调地来了一句。


    “他上来了!”秋雁远远地往后边一瞅。


    问安遂掉头往东,边跑边说:“待会儿你先躲起来,现在天还没全亮,他又醉了,看得不会太清,等那人走远了,我们便接着往东,过了一条河你就可以从大慈恩寺的山门离开。”


    问安来到一棵枝干四张的巨树下,她放下秋雁。


    “我,我不会爬树。”


    问安看着她秋水般凄离的眼睛,还有额头那点痣,缓和地笑了笑。蹲下道:“踩我肩上。”


    男人爬上坡就举刀乱舞着大嚷起来:“高小姐——别躲了,真是贵人到哪都有贱人相助不是,你们高家做了那等丑事还好意思躲?出来!今天我豺豹野狗一起砍!”


    “快!”问安道。


    秋雁闪过歉疚的眼神,抬脚上肩,问安握着她的脚踝,“踩稳了?”


    “嗯。”


    “好。”说罢,她深吸了一口气憋在腹中,狠命直起身来,“抓住那枝干,抓稳了!”最后她手掌拖起秋雁的脚朝上一送,上头的人终是登了上去。


    “再爬一截。”问安朝男人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快道。


    秋雁忍着怕又哆哆嗦嗦地抱着树干往上。


    耳听叫骂声越来越响,问安遂也几步一助跑腾身翻上了另一颗树。


    那男子果真追过来,满面血红的兽样,口中叫骂不停,:


    “科举此等家国要事就是被你们这等奸官贪吏搞坏的,我杨兄一表人才,却被判不及那姓潘的商贾之子,我呸!什么鬼世道!”挥着的刀砍到秋雁躲着的树,震了枝,吓地她一抖。


    他还在底下骂:“所以你们该死!那崔氏子说的对,我们早该一锅端了你们,那些当官的,还有你们这些——喝我们血吃我们肉——锦衣玉食的贵人,弄了你们这些贱人也算是替天行道!”


    问安锁眉看着底下接近疯魔的男子,又抬眼去瞧对面的高秋雁,她的眼里全是不解,不安,惶恐,难以置信。


    问安移开眼握了拳,怎的,方才撞那一下也沾了酒浑气吗,她见高秋雁这副表情,心到发邪地平静起来。


    忽然那男子定下来抬头上看,秋雁瞪大眼慌神地捂着从下巴滑落的泪珠,问安忙不及想其它,将方才捡的石头朝远处的树丛扔去。


    好在这动静将他引住了,呲牙咧嘴地便往那边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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