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说,这姑娘也太坦荡了吧。”在车上翻着笔录,唐彦啧啧称奇,“我干了这么些年了,不管是家属还是嫌疑人,进了问询室都是主打一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哪有反过来把嫌疑往自己身上揽的?”
“这要么就是性格直率,问心无愧,所以坦坦荡荡,要么就是高智商犯罪,心理素质过硬,笃定了咱们找不着证据。”和领导不坐一个车,一车的牛马都格外放松,王浩抻着腰评价道,“但如果这姑娘说的是实话,她和喻健真是两个月没见了,那她的嫌疑基本就能排除了。”
“为什么?”唐彦道,“万一是她早就放了进去,喻健现在才想起来吃呢?”
“因为那袋薯片的生产日期是一个月之前。”高文还是无精打采的,“除非她能隔空取物,要不肯定不能是她干的。”
“那怪不得,看来人家说不定是真的问心无愧啊。”唐彦感慨道,“要是都这么爽快就好了。”
“不过我说,咱高表现不错啊,人民群众对咱们的职业操守很是信任。”王浩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拍了拍高文的肩膀,“人姑娘说了,‘你们都是要调查的,查监控、查指纹,得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才能定罪抓人,不会平白无故冤枉我’——豁,看看这觉悟。现在网上到处都是骂警察的,看来姑娘对咱小高印象不错啊。”
听得连连点头,唐彦对喻淑的印象分瞬间拉满:“怪不得本硕都能考上双一流学校,看看人家,就是和那些跟风骂警察的不一样!这种有啥说啥的最好相处了,要是能成,你俩肯定过得不错。”
用胳膊肘拐了高文一下,他悄摸道:“文儿,我跟你说,人家姑娘现在肯定郁闷着呢。你趁机多和她接触接触,等案子一办完,女朋友这不就到手了?”
“她现在还是嫌疑人呢,按规定我不能和她有私下接触。”高文无精打采,“而且我觉得她这辈子应该不想再见我第二回了。”
“啥啊,谁让你违规办事了?你找人家问话的时候,带杯饮料、带个甜点不违规吧?这叫关心受害者家属!人性化执法!”王浩恨铁不成钢,“儿子没了,爹妈这多伤心啊!你多过去表现表现,帮着给办办后事、招待招待亲戚,这老丈人和丈母娘不就搞定了?”
“唉,再说吧。”高文唉声叹气的,“我觉得这个世界和我的缘分尽了。”
咋啥相亲奇葩事都能让他遇上啊!就算他的正缘是个犯罪分子他也不稀奇了,真的。
桑塔纳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停了下来,众人打着哈欠下车。正巧局里有群人出来,看着其中有一个穿白色水貂绒大衣的女生,正拎着一个小包,王浩认出来是林清音,正要上前打招呼,就看见徐建已经下车往这里来了,顿时就噤了声。倒是林清音看见了他,朝他笑了笑:“王警官,你们这是出差刚回来?”
她还是戴着那副蕾丝手套,眉眼弯弯,声音甜糯,珍珠耳坠摇摇曳曳,总给人一种如坐春风的感觉。
学霸就是养眼。这衣服他老婆肯定也喜欢,就是不知道有链接没,回头买了给她当生日礼物不错。王浩心里寻思着,飞速瞥了一眼徐建,顺口道:“有点事儿,刚回来。”
知道这是不好多说的意思,林清音也没再追问。徐建却莫名有一股强烈的直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错过了,盯着她手里的包,他道:“你们这是过来做什么?”
“今天人齐了,来领尸体,一会送去殡仪馆火化。这里面我公公婆婆生前常穿的衣裳。”许是他的视线过于明显,林清音把包里的东西给他看了看,又指了指旁边两个同样拎着包的男生,声音低了下来:“这是赵军,这是王涛,都是我公公生前资助过的学生,专门回来送他最后一程,说好了给他当孝子的。”
赵军瘦瘦高高,一看就是个沉默寡言的IT男,王涛看着敦实些,也会来事儿,但明显也是在忍着悲伤和他握手。想起来笔录里记的东西,徐建认认真真把两人打量了个遍儿,可也没发现任何异常,林清音更是平静坦然,看不出任何问题。
良久,徐建道:“江老师两口子走得突然,节哀。”
这话一落地,赵军眼睛就红了,转过脸就去抹眼泪。王涛红着眼眶,勉强笑了笑:“没有办法的事儿,领导您也辛苦了。”
“应该的。”徐建扫了一眼林清音,叫来高文:“大晚上的,家属心里又都不好受,你开车把林教授他们送过去吧。”
应了一声,高文过来就要帮她拎包,林清音倒也没推脱,只是笑了笑:“那就麻烦高警官了。”
***
人的一生,说轻,怎么也有几十年的分量;说重,到头来又不过轻飘飘一捧灰。
林清音进去,最后给江伟华夫妇整理了一次衣裳。让高文帮忙提了那包东西,在外边陪着看起来状态很不好的赵军和王浩。等她再出来,江伟华夫妇都已经被推进炉子里了。不一会,工作人员让进去领骨灰,赵军和王涛各捧了江伟华夫妇的骨灰盒,看着都呆呆的。看得出两人对江伟华的感情很深,高文叹了口气,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哥们,日子还得过,打起精神来啊。”
赵军嘴一咧,看着他就哭了。王涛扭过脸去,把眼泪一抹,梗着脖子问他:“警察同志,你们见的多,你说江老师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落这么个下场呢?”
看着他通红的眼眶,高文无言以对。段二哥狠狠吐了口烟,粗劣浓烈的味道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老天不开眼,好人不长命呐!”
一车的人都沉默了。
虽然见多了生离死别,高文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打着方向盘,他道:“我把你们送哪儿?”
“叙叙爸妈家,就是上回你们给贴了封条的地方。”段二哥沙哑着嗓子,“我们就是从那边过来的。过去把家里的东西收拾收拾,也好给他两口子搭灵堂。”
人伤心的时候,随随便便一个字都像刀往心里戳。赵军一下就哭了,呜呜咽咽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越发显得凄凉。
生死已成空,阴阳两线隔。
锦绣华府是新城区的新小区,入住率不到五分之一。到了楼下,高文使劲跺了跺脚,黑黢黢的楼道才算有了丝光亮。帮忙把东西搬了上去,他顺手给开了灯,就见屋里乱七八糟,尸体遗留下的味道还没有散,地上还有外勤组勘察留下的痕迹。
心里也挺唏嘘,他问道:“后事准备怎么办?”
段二哥说:“小赵和小王当摔盆,我们那边的亲戚还有叙叙他爸的盟兄弟给帮着办后事,他们单位那边再出几个人,办一场也就算了。”
心里也是有些唏嘘,高文环顾一周,活似穿越到了七八十年代,家具虽然都是新的,但都是爸妈会喜欢的老旧风格,电视两边甚至还都有音响,落满了积灰,古董架上是各种花花绿绿的酒瓶,不知从哪里淘来的旧布花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屋里到处都落满了灰。
三间卧室卧室门都大开着,自从江伟华瘫痪,段洁大概就和他分房睡了,主卧里空荡荡的,除了床和柜子,连张桌子都没有。高文随便瞅了一眼,就走进了次卧。门后就是张红漆桌子,上面搁着个小架子,摆着些新新旧旧的瓶瓶罐罐,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什么布老虎、虎头鞋、平安扣、头绳、断了齿的梳子,满满摆了一盒,桌子上还有一摞照片,高文随手抽出一张,就见两个看着十七八岁,英姿勃发的少年正含笑着看他。
见他盯着那张照片,林清音睫毛似乎动了动:“这是叙白和他同学,高考之后照的。他是穿白色短袖的那个。”
照片里的江叙白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论五官好像是比他略强那么一点。旁边蓝色短袖的男生也是眉清目秀,笑得十分腼腆。两人勾着肩,相视而笑。翻过来一看,背面整整齐齐写着两个人的名字:“江叙白、徐元——相识就是一辈子”。
这两人关系未免也太好了吧,男生很少有这么肉麻的,真这样以后老婆往哪里搁啊?心里腹诽,高文倒也没真当回事。盯着仔细看了一会,他心里默默算了算江叙白和旁边篮球架的高度差。这么一算,心情就好多了——江叙白肯定没他高,起码得矮三四公分呢。
又看了一会,高文再次发现了一个盲点——江叙白眼睛没他大,说不定还是单眼皮。有了这么个重大发现,他忍不住就想拿起来仔细研究研究。可惜偷偷瞄了一眼,他发现林清音就在旁边。既然不是证物,这种重要的东西也不好乱碰,他只好悻悻地收回了手去。见另一个冰蓝色的瓶子和他妈妈用的护肤品很像,高文顺手就想拿起来看看,却发现底下的灰尘不太对劲,和底座的形状有些微的区别。
这里原来放的是什么?高文有些奇怪,转头就想问问林清音。林清音就站在他旁边,安安静静,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素白的大衣衬得她更加单薄纤瘦。心里突了一下,他忽然就想起来一句话——女要俏,一身孝。”
把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脑海,他磕磕巴巴地开口:“那个,学霸,呸,那个,那个……”
当然不能当面管人家叫学霸,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高文期期艾艾的,脸上发烫。
应该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林清音微微歪了歪头,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软糯,疑惑道:“高sir,你是想叫我吗?”
她的长相本来就秀美,在声音的加持下,又带了些恰到好处的甜。
一下子红了脸,高文不好意思看她,盯着磨得发光的警裤和一个星期没换的作训鞋,他挠了挠头:“那个,我……我们就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叫你,是不是应该叫林教授啊?”
“那也太客气了,显得好老。”把鬓角的碎发撩了上去,林清音笑了笑:“叫我音音就行。”
她就这样笑着,眼里好似盛满了星光。高文顿时满脸通红:“我,我……”
脸上发烫,他一时连自己要问什么都忘了。绞尽脑汁,他想了半天,才要开口,就见林清音指了指他的手环:“高sir,你手环刚刚闪了一下,好像是工作群的消息,是不是你们单位有事找你啊?”
她的眼神干净而澄澈,话语也正常,可却偏偏歪了头,一绺碎发从耳边落了下来,配着天生软糯的声音,就像撒娇似的。
脑子哄的一下炸开,高文的心防被击得七零八落。原本要问一问的念头早便抛到了九霄云外。要不是被她笑盈盈地盯着,连手环都要忘记看了。
点了好几次才点开消息,他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明白是唐彦问他一份材料在哪里。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也分不清着不着急,他看着林清音想说话,却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口。
林清音却误会了似的,洁白的手指撩起落下的碎发,眼里含着笑:“那你快去忙吧。他家里人都在这里,也不方便。”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可此刻听来,却似乎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脑子混沌了似的,她推开了门,高文就下意识跟着她往外走:“好。音,清音,你……再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他的声音细得像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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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别别扭扭,鬼鬼祟祟,好似在说什么亏心话。
但林清音似乎并没有听出来不对。她依然笑盈盈的,秀气的眉眼弯弯:“好的。高sir,路上小心。”
对上她含笑的脸儿,高文几乎是落荒而逃。看他出来,段二哥张罗着要送他下去,他也只是挥了挥手,噔噔噔下了楼:“不用了,局里有急事儿,你们先收拾着吧,死者安息为重。”
见他不是客套,段二哥也没再勉强。看着满地乱七八糟的东西,赵军和王涛都淌着眼泪,跟木头人似的,段二哥一根又一根抽着烟,也都没有要动的意思,林清音叹气,从餐桌上翻出来双一次性手套,独自到卧室里收拾去了。
看她起来,段二哥沙哑着嗓子道:“叙叙他老婆,明天再弄吧,不行明天找个那个什么,保洁给收拾收拾。”
“不用了,我先收拾着吧,要不这样乱,保洁都不好下手。”看了赵军和王涛一眼,林清音道,“他们回来一趟不容易,收拾收拾遗物,让他们看着选样拿走,也是个念想。”
“好孩子啊。”看她这么细心周到,段二哥道,“可惜了,唉,叙叙,唉——”
洗了块抹布,林清音把段洁桌上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又把客厅里桌子的古董架都擦了一遍,连那两个音响都仔细擦了擦。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她到洗手间洗了洗手,“二舅,那我就先回去了。”
点了点头,段二哥道:“大晚上的,你路上小心。”
“没事,我回去也就十来分钟。”林清音道,“柜子最上层里有被褥,要冷的话你们自己拿下来,别冻着了。”
她擦了手就要走,到了门口才想起来包还在段洁卧室里,于是又进去拿了包,这才下了楼。
***
“音音?”
一开门,林清音就看见客厅的灯还亮着,半是埋怨半是无奈:“妈妈,不是说了不用等我吗?你怎么还没睡啊?”
“你这大半夜的出去,我怎么放心?”林惠丽道,“公安局也是,非得大半夜通知,明天再去领不行吗?”
她已经六十出头了,脸上的鱼尾纹里盛着岁月的温柔,只有头发还是乌黑油亮。
林清音放下包:“他那边有两个学生来给当孝子,急着想见老师最后一面,时间紧也呆不了那么多天,所以就想着赶紧去领了。”
“唉,他们一家人也是倒霉。”林惠丽道,“哪天出殡啊?不行我也过去看看,可怜呐!”
林清音道:“到时候都是那边的亲戚,你要不还是别去了,不得劲。我去就行了。”
“那你得去,叙叙人那么好,你看着他也得去送他爸妈最后一程。其实叙叙他妈妈也是个好人,就是他爸爸,唉,人没了,咱也不说他坏话。”林惠丽道,“你忘了当时找对象的时候,人家看你什么都好,可再一问,一听咱是单亲家庭就不行了。你也是,非要改姓,你说你跟我姓干什么?也亏了叙叙不计较,要不他爸爸那边就不行了。”
“不行就不行呗,说明没缘分。”林清音道,“当初惹出来那么多事儿。”
“唉,他爸爸是事儿不少。当时谈彩礼的时候,就和我说他们那边彩礼都是三万八、四万八,八万八就是最多的了,结果我一打听,他们那边比咱们这里还高,基本都得十八万八。我说现在定亲也都得好好办,他还说看各家情况。他侄子那个对象就因为他瞎出主意让他给搅和黄了。”
忍不住说了江伟华两句,林惠丽又道:“你也是,冲叙叙发脾气就发脾气,说咱都出钱让他入赘干什么呢?也就是叙叙脾气好,不和你计较。其实他爸爸可能是因为不满意咱们是单亲家庭才这么说的,你别忘了叙叙可什么都占,工作、家庭、学历都好,人长得还好。”
“都过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明显不想多说,林清音道,“妈妈,你都退休了,绿卡也批下来了,要不去漂亮国玩玩?”
林惠丽道:“你又不去,我自己去玩什么啊?”
“我过段时间也过去,你先去给我打扫打扫房子。”林清音道,“到了地方周羽去机场接你——我同学,还是上次接你的那个。”
“唉,早知道你留在那边就留在那边吧,我也不非让你回来了。”林惠丽唉声叹气,“在那边找个人结婚也行啊,真不行还能买米青生子,在国内你这还成个麻烦事儿了。”
要她说,其实结不结婚无所谓,主要是得有个孩子。女儿婚倒是结了,女婿也不错,可才不上一年就没了,没了就没了吧,可女儿还没有孩子啊!这不和没结一样吗?
“我反正有绿卡,等等也过去。”林清音声音低了下去,“现在在国内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看她这样,林惠丽欲言又止,看着她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就听林清音道:“我给你买下周的飞机票呗,你先过去,我最多一个月也就过去了。”
其实她不想出国的,虽然是个英语老师,但她口语一点都不好。国外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喜欢。可转念一想,陪着女儿出去散散心也好,这孩子指不定还难受着呢。
这么想着,林惠丽道:“行。那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别天天熬夜。”
“嗯,知道了。”
看她关了门,林清音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小布老虎。进了洗手间,她沿着缝合线撕开,里面赫然是个微型音响。拆出来轻轻捏碎,她把它扔进了马桶,按下冲水键,碎片转眼被巨大的旋涡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