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日光流转,明暗变换。
司岱舟映照出的身影浅了轮廓,他见裴承槿抬起了眸子。
“陛下何出此言,奴才虽未与大理寺卿共同查案,但并不是不将陛下嘱托之事放在心上,而是另辟蹊径,寻找线索。”
裴承槿就着皇帝说的差事为自己辩驳,却见司岱舟眼中盛着他看不懂的晦暗。
谁招惹他了?
裴承槿忍不住在内心嘀咕,想着要不是火烧眉毛,自己何必撞上他这幅艴然不悦的样子。
司岱舟稳了语气,开口发问道:“裴厂督另辟了什么蹊径?”
“陛下,顺着军器库的线索追查是一条路,但恐收效甚微。而大理寺少卿是因追查偷造军械一案,在岐山药王庙遭受刺杀。奴才以此为线索,前往岐山,竟见到了嗜血的怪人。”
“这怪人失了神志,嗜杀好战,且皮肉坚硬,不入兵器。先前大理寺卿曾言,少卿是死于掏心,寻常人又如何下此毒手。而那怪人手甲奇长,锋利无比,当为凶手。”
裴承槿说的,因为追查大理寺少卿之死才前往岐山,自然是假话。他去岐山,只为寻找寒鳞草。
这番话,不过是讲给皇帝的托词。为的是让自己的岐山之行,名正言顺。
司岱舟疑心裴承槿前往岐山的原因,却没想到此刻被他说了出来。裴承槿的解释,正着听,反着听,好像很是合理。
但司岱舟转念一想,若是裴承槿的确是为了大理寺少卿而去了岐山,那自己刚刚说的话,岂不是屁话。
大殿之内,登时沉默一片。
司岱舟背在身后的手攥了起来,他遮掩般甩了下袖子。
见皇帝没开口,裴承槿倒认为是个继续开口的机会。
“奴才已仔细检查过尸体,尸身之上生着冻疮和烂脓,皮肉还有其他长期劳作留下的痕迹。奴才推测,这名尸体极有可能是已经失踪的城郊流民。”
说罢,裴承槿语气一转:“然,奴才办事不力,本想将怪人尸体带到陛下面前,哪承想竟遭贼人跟踪,尸身被烧,铁证全无!”
尸身被烧,司岱舟是知道的。但是裴承槿说的铁证,他却一点不知。
裴承槿拼命要将尸身带出火海,原因竟是怪人身上的烂疮冻痕可以证明身份?
司岱舟怔愣一瞬,发觉自己从一开始就没看清过裴承槿。
裴承槿是太后的手下鹰犬,行监视之责。又以百官的腌臜把柄,交换秘密。
在他眼中,裴承槿万事当以自身为先,辗转于朝堂权贵而明哲保身。
先前,裴承槿以巧言揭发养济院一事,便超乎司岱舟的认知。如今,他亲眼见裴承槿欲闯火海带出尸体。
若正如裴承槿所言,是为了保下证据。那裴承槿,则远非表面所见,是蝇营狗苟的小人。
凉风习习,流纨轻盈飘动,麒麟瑞兽蹄踏祥云,霸气威武,灵动如生。
风袭身侧,司岱舟见裴承槿一身正红色飞鱼服,衣摆褶裥微微而动。
这样明亮的红色,衬得裴承槿风姿玉举。
司岱舟压下喉咙深处翻滚的痒意,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多了分干涩。
“裴厂督此次入宫,是为了失踪流民一事?”
“正是。”裴承槿颔首。
“依你所言,这诡异嗜杀的怪人很有可能是失踪的流民?”
“陛下,倘若不是流民身份特殊,尸身上特征明显,想来幕后之人也不会费尽心思毁尸灭迹。”
裴承槿将双手相交而握,躬下了身。
“岐山怪人诡异非常,且来源不明。奴才恐背后黑手另有所图,意图祸乱皇都!”
想来,裴承槿并未见过前些日子死在西营街的怪人。他去岐山,应当也是因大理寺少卿命丧于此。
司岱舟又想到,裴承槿当夜所骑的马是拴在了药王庙内。这样推算,他是先去查看了药王庙,而后上了岐山。
怎么看着,都像是司岱舟自己先入为主,一叶障目。
“那,依裴厂督看,朕该如何?”
司岱舟托着裴承槿的左臂,将他扶了起来。果不其然,裴承槿左臂上伤口作痛,面上闪过了一丝异样。
倒是个能忍的。怪人长甲锋利,又一夜不曾上药。现在新换了一身衣裳,想必伤口也沾了水。
司岱舟看着对方生生忍下了疼痛,微皱的五官一松,又恢复了寻常的恭敬。
“回陛下,奴才不敢逾矩。此事,还需陛下定夺。”
裴承槿哪里知道,司岱舟这奇怪的态度又是何处吹来的妖风。毕竟,他在这厂公的位置上也坐了几载,司岱舟可从未征询过他的意见。
“这有何不能说,流民一事的隐情不是裴厂督冒着风险探查到的吗。这应对办法,也该有些见解?”
话毕,回音在屋子转了一圈,最后传回耳边,司岱舟才发觉这话说得更像是伪装的嘲讽。
明明是问裴承槿的意见,愣是拐了一圈。
司岱舟刻薄语气一出,反而让裴承槿放下心来,他缓缓道:“陛下,依奴才看,岐山可疑,应派人搜查,包括山下小镇连同周边数里之地。贼人既然在岐山留下踪迹,任凭他如何遮掩,终有百密一疏。”
“此事,朕将交由御林军大将军卫思淼。”
裴承槿垂眸听着,却察觉司岱舟的声音愈发靠近。
视线之中,袍服上火纹缭绕,金螭蟠曲。
再过一瞬,这螭龙更近一分。
“前几日,朕曾说过,要裴厂督为朕办事。”
司岱舟将话说一半,随后故意停顿了下。
而裴承槿面色如常。
“先前,朕已将曹康适当众下了面子,这还要归功于裴厂督的提示。这朝堂上,都知流民一事是你同曹康适办的,只降罪了曹侍郎,而未追责于你。想来,也能猜到是裴厂督为了流民安危,鞠躬尽瘁。”
“如此良才,朕将你重用,顺理成章。”
句句称赞,实则字字算计。
这不过是皇帝给太后的表面计谋,为的是让太后相信裴承槿已在司岱舟面前取得了信任。
至于太后能信多少,全看裴承槿的花言巧语。
不过,信任与否并不重要,能将皇帝的信儿传在太后面前,才是首要目的。
裴承槿清楚司岱舟的盘算。于他而言,为谁办事并不重要,他只需要利用其手中权势,为自己所图披荆斩棘。
“陛下睿智明达,奴才叹服!”
裴承槿声音激昂,话含顿挫。
一股冷香缠绕于鼻尖,粗闻清冽酸涩,再嗅却有茶香回甘。
裴承槿心下疑惑,今日并未熏香,怎得这味道缭绕不绝。
殿内空旷,寒风穿行,面上却突然被呼了一阵热气。他轻轻抬眼,却见一张脸正挡在自己面前。
竟是司岱舟沉着气,打量得不动声色。
匆忙一瞥中,裴承槿见到司岱舟那双略微瞪大的眼睛。
眼中白仁大过黑色瞳孔,眼尾拉高,而压出了一条断断续续的深刻褶印。
“裴厂督说的漂亮话,真是能把死人说活啊。”
司岱舟的眼角提起笑意,一双眸子又变长了些。
裴承槿猜不透皇帝起起落落的心情,索性闭了嘴,不再接话。
“既然朕要重用裴厂督,那裴厂督今后可不能再做闲云野鹤了。每日,便来朕跟前,候着吧。”
幽幽冷香从鼻尖消散,司岱舟重新坐回了紫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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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座上。从话中语气推断,他心情甚好。
裴承槿拱手而立,道:“奴才谨遵圣旨。”
皇帝既然要为太后演上一场好戏,这戏本子上,必然少不了自己的角儿。
倘若军械一事当真事关太后,那从中斡旋,也会得知寒鳞草的蛛丝马迹。
最次,常伴在皇帝身侧,则不愁岐山的后续线索。
进退,均有利可图。
低垂的眼帘缓慢撩起,裴承槿目含暗光,稍纵即逝。
宝座之上,司岱舟重新执起了狼毫,表面平静。
不远处,一对金鹤香薰状似鸣啼。白烟悠悠升起,却因闯入的风而方寸大乱。
司岱舟何尝不是,颠覆了想法,又乱了分寸。
绣眼鸟死在了金雕细琢的紫檀鸟笼中。
僵硬的鸟尸上羽毛蓬乱,鸟脖再无法支撑,只能松弛地垂了下来。或许是因这天气寒冷,才没生出了肮脏的蛆虫。
不过,这些都无人在意。
年轻男子从金饰华美的马车上跳下,步履飞快。身后数名仆从捧着琳琅物件,却只是远远跟着,不敢言语。
“爷?爷!”
侍卫从他身后急急追上,又挥手赶走了仆从。
男子随手扔下保暖的裘衣,长发微乱,便伸手理了理。
食指穿梭在乌黑长发之间,露出了根部的一颗细小黑痣。
“爷果然料事如神!岐山上去了人!但……”
侍卫的声音小了些,随后便起男子温润的声音。
“但什么?”
“但……蛊人未能得手,反被杀死了……不过!爷可放心!已经按照您先前吩咐的,将尸身处理掉了!丁点不剩!”
“之前便说过,此蛊需要身体健壮之人,你找来的那些流民,身残体弱,就算制成了,也是不堪大用的废物。”
男子轻轻撇了一眼侍卫,见他垂首敛眉,又道:“若成大事,细微之处,也不可放过。”
“更何况……”
说着,男子斜靠着,坐在了玫瑰椅上。
“更何况那些流民正被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人盯着,此时动用,更需毁尸灭迹。还有,让你把神休草尽数带走,办好了?”
滚水热腾,雾气四散。茶香袅袅间,男子垂眸抚了抚盖碗。
“自然!都按照您的吩咐办好了!后续的事情,属下也打点妥当,保准神休草安然无恙!”
话锋一转,侍卫沉下语气,道:“爷,这去了岐山还将蛊人杀死的,说来,您也识得。其中一人只是乡间野女,而另一人却是东厂厂公,裴承槿。”
白瓷茶碗发出清脆一声,男子将它连碗带盖一起砸在了木桌之上。
“确定?”
“东厂厂公裴承槿眉间有一红痣,且长相俊美,宫中之人悉数知晓,断然不会看错。”
“爷!”侍卫拱手道:“这裴承槿乃太后跟前红人,又在皇帝眼皮下,想必此时,皇帝也……”
“这种大事!现在才说!”
侍卫急忙下跪,惶恐道:“属下该死!”
“那裴承槿横竖不过一个卑贱奴才,却能坐上今天的位置。手段,见识,当为人上,还需提防。去,派人盯着他。皇帝那边,也给我盯好了。”
男子发完了脾气,又将身体靠了回去。
“过些时候,就到皇家冬狩的日子了。我要的蛊人,还需炼出最好的。不然,怎么能配得上九五至尊的帝王呢?”
说罢,男子轻轻一笑,尾音带颤。
烈风涌入室内,将紫檀鸟笼吹得不停作响。
男子抬眼一瞧,神色淡淡:“鸟儿都死了,还留着做甚。”
“该死的,早该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