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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孤影赴星火

作者:南楼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宫中侍卫带来的那道圣旨,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在禾畹的心上狠狠烫下了一个屈辱而绝望的印记。不是赦免,是征选;不是自由,是囚笼。三日后,她将被送入那座天下女子趋之若鹜,却于她而言不啻于坟冢的深宫。


    前厅的喧嚣与父母的悲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模糊而不真切。她被青黛和婆子半扶半架地送回“汀兰水榭”,一路上,丫鬟仆从们投来的目光复杂难言,有怜悯,有敬畏,更多的是一种对既定命运的顺从与麻木。


    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禾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她没有再流泪,极致的绝望过后,是一种近乎冰冷的死寂。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那细微的刺痛感反而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不能就这样认命。


    绝对不能。


    白鹤书院,“顾先生”。这是她坠入这无边黑暗后,唯一瞥见的一星光亮。无论那是不是顾凌渊,她都必须要亲自去确认!只要有一线希望,只要她在这个时空不是彻头彻尾的孤身一人,那么再艰难的处境,她都有勇气去搏一把。


    可是,出路在哪里?


    圣旨已下,沈府如今恐怕已被无形的手牢牢看住。那道旨意是“恩典”,也是枷锁,确保她这只被选中的“金丝雀”,在飞入皇家笼子之前,不会出任何差池。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在实验室面对棘手的数据难题一样,开始分析眼前的局面。


    优势:她知道顾师兄(暂且认定是他)可能就在白鹤书院。这是唯一的目标和希望。


    劣势:时间只有三天。沈府被监视,她本人是重点关注对象,行动受限。对京城外的道路、书院具体位置不熟悉。孤身女子在外,风险极大。


    必须借助外力。


    父亲?母亲?他们或许心疼她,但面对皇权,他们更多的会是无奈和顺从,绝不会支持她抗旨逃婚这等株连九族的行为。


    兄长?大哥沈明瑾方正持重,只怕第一个就会阻止她。二哥沈明瑜……那个跳脱不羁、心思活络的二哥……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骤然点亮。


    她猛地站起身,因动作太快而微微眩晕。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青黛,”她低声唤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随我去母亲房中一趟。”


    沈夫人的院落里,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悲戚。沈夫人眼睛红肿,显然哭了许久,见到禾畹深夜前来,更是悲从中来,拉着她的手又是一阵落泪。


    “母亲,”禾畹摒退左右,只留青黛在门口守着,她跪在沈夫人面前,抬起苍白的脸,眼中是孤注一掷的恳求,“女儿……女儿不想入宫。求母亲帮帮我,让我出去一趟,就一晚,我去去就回!”


    沈夫人被她的话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捂住她的嘴,声音发颤:“我的儿!你疯了不成!那是圣旨!抗旨是要杀头的!门外……门外现在怕是都有宫里的人在看着,你怎么出得去?又能去哪里?”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关乎女儿的性命!”禾畹紧紧抓住母亲的手,试图传递自己的决心,“母亲,您就帮我想想办法,哪怕……哪怕只是支开一会儿门房的注意……”


    “胡闹!”一声压抑着怒气的低喝从门外传来。沈御史沉着脸走了进来,显然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他挥手让不知所措的青黛退到远处,关上房门,目光如炬地盯着禾畹,“鹤纤,为父知你心中不愿。为父又何尝愿意让你入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但这是圣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此刻若有一丝异动,不仅你要死,我们沈家满门,上下百余口,都要为你陪葬!你醒醒吧!”


    他的话语如同冰水,浇灭了禾畹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她看着父亲那双混合着痛心、无奈与严厉的眼睛,知道从他这里,是绝无可能了。


    “父亲……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她不甘心地问,声音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颤抖。


    沈御史重重叹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门外确有宫中侍卫‘守护’,美其名曰确保你安然备选,实则就是监视。别说你一个大活人,就是一只鸟儿,想飞出这沈府,只怕也要被射下来盘问几句。鹤纤,认命吧。入宫……未必就是绝路,以你的品貌,或许……”


    后面的话,禾畹已经听不进去了。“认命”二字,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她所有的侥幸。她木然地站起身,向父母行了一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母亲的院落。


    回到“汀兰水榭”,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越收越紧。连父母这里都走不通,她还能指望谁?


    “小姐……”青黛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不已,怯生生地开口,“或许……或许二少爷有办法?”


    二哥!沈明瑜!


    禾畹黯淡的眼眸瞬间重新聚焦!是啊,怎么忘了他!那个总能弄来新奇玩意、讲述市井趣闻、看似最不守规矩的二哥!


    “对!二哥!”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青黛,我们去二哥那里!”


    然而,走到沈明瑜所住的“竹意轩”附近,禾畹的心又沉了下去。只见院门外,赫然站着两名佩刀的侍卫,虽不如赵贲那般气势迫人,但那挺立的身姿和警惕的目光,明确宣告着此路不通。


    连二哥也被看起来了?是了,他是府里的公子,虽非目标,但圣旨之下,沈家所有可能协助她的人,恐怕都在监控之列。


    禾畹咬了咬牙,正思索着如何避开侍卫的耳目,却见“竹意轩”的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沈明瑜的脑袋探了出来,他看到门外的侍卫,又看到了不远处廊下阴影里的禾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担忧,有不舍,更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愤懑。


    他对着侍卫打了个哈哈:“两位大哥,辛苦了辛苦了,我这睡不着,出来透透气。”说着,他看似随意地踱步出来,巧妙地用身体挡住了侍卫看向禾畹方向的视线,同时不着痕迹地朝禾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绕到院子侧面。


    禾畹会意,拉着青黛,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绕到了“竹意轩”的侧后方。这里有一扇小窗,此时正虚掩着。


    不一会儿,窗户被轻轻推开,沈明瑜压低的声音传来:“鹤纤,快进来!”


    禾畹和青黛连忙从窗户爬了进去。屋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沈明瑜的脸上没了往日的嬉笑,眉头紧锁。


    “妹妹,你都知道了?”他叹了口气,“真是……真是飞来横祸!那宫里有什么好?规矩大过天,闷也闷死了!哥哥舍不得你进去受罪!”


    听到兄长真挚的话语,禾畹鼻尖一酸,强忍的泪水差点再次决堤。“二哥,我不想入宫。我必须出去一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她急切地说道。


    “出去?谈何容易!”沈明瑜苦笑,指了指外面,“看见没?我这儿都有人守着,更别说你了。父亲刚才也派人来叮嘱过我,让我安分守己,别给你添乱。”


    “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禾畹不甘心地追问,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明瑜,“二哥,你平时主意最多,经常偷跑出去玩的,对不对?”


    沈明瑜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对妹妹的疼爱和对皇宫本能的反感占据了上风。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办法……倒不是完全没有。只是……风险极大!”


    “什么办法?”禾畹的心提了起来。


    “马厩旁边,堆放草料杂物的小院墙角,有个……狗洞。”沈明瑜的声音带着几分尴尬,但更多的是严肃,“我小时候贪玩发现的,后来嫌钻洞不雅,就找了块破木板和草料虚掩着,偶尔……咳,应急用。外面连着一条僻静的死胡同,平时很少有人走。”


    狗洞?!


    禾畹怔住了。她一个现代灵魂,何曾想过有一天会与这个词产生联系?但此刻,这听起来屈辱而不体面的方式,却成了她唯一的生路!


    “我可以!”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二哥,带我过去!”


    “你别急,”沈明瑜按住她,“就算你能钻出去,然后呢?你一个女子,人生地不熟,怎么去城外白鹤书院?我本想陪你一起去,好歹有个照应,可我现在被看得死死的,根本出不了大门!而且,你出去以后,马车、盘缠怎么办?这些我都无法帮你安排。”


    禾畹的心又是一沉。是啊,出去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路,更加艰难。


    “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咬牙道,“先出去再说!步行也好,问路也罢,我必须去白鹤书院!二哥,你只需告诉我具体位置,帮我避开府内的耳目,送到那个洞口就行!”


    看着她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执拗与决绝,沈明瑜知道再劝无用。他重重叹了口气:“好吧!明天天不亮,寅时末,是人最困顿的时候,侍卫交接也可能有片刻松懈。你换一身不打眼的粗布衣服,最好扮作小丫鬟的模样。我想办法溜过去等你,带你过去!”


    计议已定,禾畹心中稍安,带着青黛又悄悄潜回了“汀兰水榭”。这一夜,注定无眠。


    她让青黛找来一套浆洗得发白、最小号的粗布丫鬟衣裙,又将头发打散,试着编成简单的辫子。青黛看着自家金尊玉贵的小姐做如此打扮,心疼得直掉眼泪,却也知道事关重大,只能帮着收拾。


    “小姐,你出去了,府里怎么办?若是被人发现你不见了……”青黛忧心忡忡。


    禾畹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青黛,我需要你帮我。明日一早,你便称我昨日受了惊吓,感染风寒,需要静卧休息,不见任何人。尽量拖延被发现的时间。”


    青黛用力点头:“奴婢明白!小姐你放心,奴婢一定办好!”


    寅时刚过,天色依旧墨黑,只有东方天际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鱼肚白。沈府内一片寂静,连巡夜的婆子都似乎倦怠了。


    禾畹换上那身粗布衣裙,将脸弄得有些灰扑扑的,深吸一口气,悄悄打开房门。她按照沈明瑜事先描述的路线,借着廊柱和花木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朝着马厩方向摸去。


    寒冷的晨风吹在她单薄的衣衫上,激起一阵寒颤,但她的心却因紧张和期待而滚烫。


    快到马厩时,一个黑影从角落里闪出,正是沈明瑜。他也是一身利落的深色衣服,见到禾畹这身打扮,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但很快被凝重取代。


    “跟我来,脚步放轻。”他低声道,在前引路。


    两人屏息静气,绕过鼾声如雷的马夫住处,来到了堆放草料的杂物小院。这里气味混杂,光线昏暗。沈明瑜熟练地扒开一堆干草,又移开一块看似随意丢弃的破木板,墙角根部,一个约莫尺半见方、黑黢黢的洞口露了出来。


    “就是这里了。”沈明瑜指了指洞口,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快!钻出去就是那条胡同!”


    希望就在眼前!禾畹的心脏狂跳,她不再犹豫,弯下腰,就要向那洞口钻去。


    然而,就在此时——


    “什么人?!”一声厉喝如同惊雷,在不远处炸响!


    一名原本应该在院外值守的侍卫,不知为何竟巡逻到了这里!他显然看到了移动的草料和黑影,立刻持刀快步走来!


    沈明瑜脸色剧变,反应却是极快!他猛地站起身,非但没有逃跑,反而迎着那侍卫走了过去,脸上瞬间堆起了他惯有的、带着几分纨绔气的笑容:


    “哎哟!是王大哥啊!吓我一跳!是我,明瑜!”他熟络地伸手想去拍那侍卫的肩膀,试图用身体挡住对方的视线,“睡不着,想来挑点好草料喂我的‘追风’,嘿嘿,那家伙嘴挑得很……”


    那侍卫显然认得沈明瑜,见他如此,警惕心稍降,但目光依旧锐利地扫向他身后:“二少爷?这么早你来这里做什么?刚才好像还有个人……”


    “哪有什么人?你看花眼了吧王大哥?”沈明瑜一边打着哈哈,一边用身体死死挡住洞口方向,同时背在身后的手,拼命地、急促地朝禾畹的方向摆动,示意她快走!


    禾畹躲在草料堆的阴影里,吓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看到二哥用自己吸引住了侍卫的全部注意,那急切的手势更是清晰地传递着命令!


    机会稍纵即逝!


    她不再犹豫,猛地俯身,不顾一切地钻进了那个狭窄、肮脏的狗洞!粗糙的墙壁刮擦着她的手臂和肩膀,泥土沾满了她的衣裙,但她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出去!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她从那洞口另一端钻了出来,跌坐在冰冷潮湿的胡同地面上。清晨寒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她贪婪地呼吸着,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恍惚感。


    她成功了!她出来了!


    然而,狂喜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大的茫然和恐惧取代。


    胡同幽深僻静,空无一人。身后是沈府的高墙,身前是未知的道路。二哥被绊住了,无法陪她同行。青黛留在府中为她拖延时间。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身无分文、对前路仅有一个模糊方向的古代少女。


    她挣扎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辨明了一下方向(根据沈明瑜事先简单的描述),咬了咬牙,迈开了脚步。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去城西的路,找到白鹤书院!


    顾师兄,你一定要在那里!


    等着我!


    初升的朝阳,将第一缕微光投射进这条死胡同,照亮了她单薄而决绝的背影,奔向那渺茫却又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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