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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以死为归途

作者:南楼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一次投水被救,鸩酒计划未遂,如同两盆掺着冰碴的冷水,短暂地浇熄了禾畹外在的疯狂,却未能泯灭她内心那簇名为“回归”的、幽蓝色的火焰。那火焰,在绝望的灰烬中无声地燃烧,灼烤着她的理智,最终演变成一场更为惨烈、更为执拗、持续了整整一个月的、以自身性命为赌注的疯狂试探。


    她不再言语,那双曾经明亮、后来充满惊惶与空洞的眼睛,如今沉淀为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燃尽,只剩下一个冰冷而坚定的核心指令——寻找一切可能的方法,摧毁这具名为“沈鹤纤”的躯壳,以期灵魂能够挣脱,回归故里。


    这具身体,成了她与故乡之间唯一的、可触及的屏障,也成了她必须破除的牢笼。


    **第一次,是簪子。**


    在一个看似寻常的梳妆时刻,青黛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那头乌黑却缺乏生气的长发。铜镜里映出沈鹤纤苍白而精致的面孔,眼神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就在青黛拿起一支做工精美的银簪,准备为她簪上时,沈鹤纤猛地抬手,以一种快得惊人的速度,一把夺过那支簪子,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自己纤细脖颈侧面的血管狠狠刺去!


    “小姐!不要!”青黛的尖叫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万幸,青黛因着之前的种种,早已成了惊弓之鸟,时刻警惕着。在簪尖即将刺入皮肤的刹那,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死死抓住了沈鹤纤的手腕。尖锐的簪头只在白皙的颈侧划破了一道血痕,沁出细小的血珠,触目惊心。


    沈鹤纤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镜中青黛惊恐万状的脸,以及闻声冲进来的其他丫鬟婆子。她松开了手,银簪“叮当”一声落在梳妆台上,如同她第一次尝试的失败,清脆而冰冷。


    **第二次,是布绫。**


    她借口夜里寒冷,需要多加一床被子。待到夜深人静,守夜的丫鬟因连日的紧张疲惫而靠在门口打盹时,她悄无声息地起身,将床帐的束带、甚至是换洗衣物中结实的布条,冷静地连接在一起,打成死结。她站在凳子上,将布绫的一端抛过房梁,另一端套进自己的脖颈。动作没有一丝犹豫,仿佛在执行一个演练过无数次的程序。


    然而,就在她踢开凳子的瞬间,那轻微的响动还是惊醒了本就睡得不踏实的丫鬟。丫鬟的尖叫和慌乱冲进来的身影,再次中断了她的“回归”仪式。她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抱下来,脖颈上留下一道刺目的勒痕,呼吸因为短暂的窒息而急促,眼神却依旧是一片死寂的漠然。


    **第三次,是绝食。**


    既然直接的伤害总被阻止,她便选择了更缓慢、却更决绝的方式。她开始拒绝进食。送来的精致菜肴、滋补汤羹,她看也不看,任凭青黛如何哭求、劝说,甚至搬出老爷夫人,她都紧闭双唇,扭过头去,用沉默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一天,两天……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原本就纤细的手腕更是瘦骨嶙峋,脸颊凹陷,眼窝如同两个深坑。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但她靠着意志力,或者说,靠着对“回去”的疯狂执念,硬生生扛着。


    直到第三天,她因极度虚弱和低血糖晕厥过去。沈夫人闻讯赶来,抱着女儿骨瘦如柴的身体,哭得几乎昏厥。沈御史更是又急又怒,下令强行灌食。


    当婆子们捏开她的下巴,将那温热的、带着药味的米汤强行灌入她喉中时,沈鹤纤没有反抗,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帐顶,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不是因为身体的痛苦,而是因为计划的再次失败。


    **第四次,是撞墙。**


    一次在庭院中“散步”时,她趁着青黛弯腰为她整理裙摆的瞬间,猛地发力,用尽最后积攒的一点力气,低头朝着不远处坚硬的廊柱狠狠撞去!


    “砰!”的一声闷响。


    她听到了骨头与木头撞击的声音,额头上传来剧痛,温热的液体瞬间模糊了视线。世界在她眼前旋转、变暗。


    但她还是没有成功。青黛在最后一刻察觉到了不对,拼死用手垫了一下,缓冲了部分力道,而附近的仆从也反应极快地冲了上来。她撞破了额头,流了不少血,看起来骇人无比,却终究未能伤及要害,再次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第五次,第六次……**


    她尝试过吞下收集起来的、尖锐的瓷器碎片,碎片划伤了食道,让她呕出带血的沫子,痛苦不堪,却被早有准备的府中医仆用药物催吐、救治;


    她尝试过在雷雨夜冲向庭院,希望被闪电击中,却被严防死守的丫鬟婆子死死拦住,只能在雨中无力地挣扎;


    她甚至尝试过利用府中偶尔出现的、用于驱虫的微量毒物,但剂量太小,除了让她上吐下泻、更加虚弱之外,毫无作用……


    每一次尝试,都更加疯狂,更加不计后果。


    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更严密的看守,更苦口的劝说,以及府中上下愈发复杂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恐惧,有怜悯,有不解,更有一种逐渐清晰的认知:大小姐沈鹤纤,自从落水被救起后,是真的疯了。疯得彻底,疯得执拗,疯得一心求死。


    一个月的时间,在一次次惊心动魄的阻止与救治中流逝。


    沈鹤纤的身体,已经被她自己折腾得千疮百孔。额上的撞伤结了深紫色的痂,脖颈的勒痕尚未完全消退,手腕、脚踝因挣扎和捆绑留下了淤青,肠胃因绝食和误食毒物而脆弱不堪,整个人瘦脱了形,如同一枝被狂风暴雨反复摧折后的残荷,失去了所有生机与色彩。


    她大部分时间只能无力地躺在床上,连自行坐起都变得困难。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却连抬手遮挡的力气都没有。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青黛日夜守在她床边,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原本圆润的脸颊也凹陷下去。她看着小姐那了无生趣的模样,心痛如绞,却也无计可施。府里请遍了京城的名医,汤药不知灌了多少下去,却都摇着头说:“小姐这是心病,郁结于五脏,非药石所能医也。若她自己不愿求生,只怕……”


    沈府上下,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往日的清静雅致被一种紧张、压抑的气氛所取代。仆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轻声细语,生怕惊扰了那位一心求死的大小姐,引来无妄之灾。沈御史眉头紧锁,公务之余长吁短叹;沈夫人以泪洗面,迅速苍老了下去。


    “疯了……大小姐是真的疯了……”


    “唉,好好一个千金小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怕是水鬼缠身,迷了心窍啊……”


    类似的低语,在沈府的角落悄悄流传。


    而躺在床榻上的沈鹤纤,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的意识在清醒与昏沉间徘徊。清醒时,那回归的执念依旧如同火焰般灼烧着她,只是她已无力再付诸行动。昏沉时,现代与古代的影像交错重叠,父母的呼唤、陆殷的身影、实验室的灯光、还有那冰冷刺骨的河水……一切混乱不堪,撕扯着她残存的理智。


    她用尽了一个月的时间,以最惨烈的方式,试图凿穿时空的壁垒,却只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她证明了“死”在这里并非易事,也证明了围绕在她身边的“关心”与“看守”是何等严密。


    回归的路,似乎已被彻底堵死。


    而留在这具残破身体里的,是一个被现代灵魂占据、却无法挣脱、亦无法融入这个时代的,真正的“疯子”沈鹤纤。


    窗外,夏末的蝉鸣声嘶力竭,仿佛在为她这场疯狂而绝望的“困兽之斗”,奏响一曲苍凉而无奈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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