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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绝望的边界

作者:南楼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穿越?”这个只在网络小说和荒诞梦境里出现的词汇,如同最可笑的呓语,被禾畹死死摁在理智的底线之下。她绝不相信!这一定是某种极其逼真的、规模浩大的情境剧场,或者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针对她的、恶劣到极点的整蛊节目!对,一定是这样!陆殷呢?顾师兄呢?他们是不是也在某个角落?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混合着对陌生环境的巨大恐惧,催生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求证欲。


    她猛地从冰冷的地面上撑起虚弱的身体,不顾青黛和其他丫鬟的惊呼和阻拦,像是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那个名为“汀兰水榭”的庭院,冲出了那扇月亮门,一头扎进了更广阔的府邸之中。


    眼前的景象更是让她心惊。亭台楼阁,飞檐斗拱,抄手游廊,假山流水……目光所及,无一不是精雕细琢的古意,往来穿梭的仆从皆身着古装,步履匆匆,见到她这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状若疯癫的样子,无不面露惊诧,纷纷避让,低头窃窃私语。


    “这是哪里?!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是谁派你们来的?!”禾畹如同无头苍蝇,见到任何一个穿着古装的人便冲上去,死死抓住对方的衣袖,声音嘶哑地追问,眼神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急切与疯狂。


    被她抓住的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丫鬟吓得脸色煞白,托盘里的茶盏叮当作响,声音带着哭腔:“小……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这里是沈府啊……现在是承平二十三年啊……”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禾畹用力推开她,小丫鬟踉跄几步,托盘摔在地上,瓷器碎裂声刺耳。她又冲向一个看似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你说!摄影机藏在哪里?导演呢?让他出来!”


    那管事被她揪住衣襟,又惊又怒,却又不敢对这位“小姐”动粗,只得勉强维持着恭敬,语气却带着困惑与不耐:“小姐!您清醒一点!什么摄影机?老奴听不懂您在说什么!这里是沈府,您是沈家的大小姐沈鹤纤!您前日落水受了风寒,怕是烧还没退,糊涂了!快送小姐回房!”


    相同的答案,如同设定好的程序,从每一个被她抓住的人口中的说出,带着真实的惊惶、不解,甚至是一丝看待疯子的怜悯。他们的微表情,他们眼神里的茫然,不似作伪。


    可禾畹不信!她固执地认为,这只是演员的专业素养,是这场“大型沉浸式戏剧”的一部分!


    “好!你们不说是吧!我自己找!我就不信,这布景能没有边界!”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跑!一直跑!只要跑出这个“镇子”,跑到这精心搭建的“剧场”之外,一切伪装都将不攻自破!


    她不再理会身后越来越多的、试图劝阻她的丫鬟和闻讯赶来的家丁,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记忆中府门的方向狂奔而去。身体依旧虚弱,伤口在奔跑中被牵扯,传来阵阵刺痛,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但她不管不顾,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逃离这个荒诞的骗局!


    “小姐!别跑了!”


    “快拦住小姐!”


    “小姐,您身子受不住的!”


    身后,青黛带着哭腔的呼喊、家丁们杂乱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劝阻声,如同背景音般被她甩在脑后。她冲出那扇朱漆大门,门外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古代建筑,商铺、酒旗、来往的行人车马……一切都古意盎然,栩栩如生。


    没有绿幕!没有明显的现代建筑穿帮!


    但这一定只是核心布景区!外围一定是破绽!


    她沿着街道,拼命地向前跑。忽略了两旁行人投来的诧异目光,忽略了因体力不支而越来越沉重的双腿,忽略了喉咙里涌上的血腥气。她只想跑到尽头,跑到那片“真实”的世界里去。


    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拐过一个又一个巷口。眼前的景象不断变换,从繁华的市集到相对安静的住宅区,再到有着农田和树林的城郊……太阳在头顶缓慢移动,从清晨跑到了日上三竿,又跑到了午后偏西。


    她的速度越来越慢,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的灼痛。汗水早已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冰冷而黏腻。头发散乱地黏在额前和脸颊,嘴唇干裂起皮。脚上的软底绣鞋早已被粗糙的路面磨破,脚底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可是……没有边界。


    没有她想象中的、突兀出现的现代建筑,没有穿着现代服装的工作人员,没有停靠在路边的汽车,没有电线……目光所及,是无边无际的、完全符合古代社会形态的田野、村庄、土路和远山。地平线延伸向远方,与灰蓝色的天空融为一体,看不到任何“剧场”该有的边际。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橙红色的火球,缓缓沉向西边的山峦,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一片凄艳的瑰丽。黄昏的光线,给这片陌生的土地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光晕,却也更加残酷地凸显了它的广袤与……真实。


    力竭的感觉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在一处田埂边,她被一块凸起的土块狠狠绊倒,整个人重重地向前摔去!


    “噗通!”


    尘土飞扬。


    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疼痛,想必是磕破了皮。她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泪水混合着汗水与尘土,在她脸上肆意横流,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胸腔里如同破锣般的喘息。


    追了一路的家丁和丫鬟们终于气喘吁吁地围了上来,看着趴在地上、狼狈不堪、如同失去所有生气的破败娃娃般的禾畹,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有无奈,有心疼,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青黛哭着上前,想要扶起她。


    禾畹没有反抗,任由他们将自己搀扶起来,架着往回走。她目光空洞地望着那片吞噬了她所有希望的、无边无际的田野,夕阳的余晖落在她失焦的瞳孔里,映不出一丝光亮。


    第一次突围,以她的彻底力竭和失败告终。


    她被带回了那个名为“沈府”的牢笼。被灌下安神的汤药,被丫鬟们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更换衣物。她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摆布,不再挣扎,也不再问任何问题。


    然而,内心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转化成了更偏执、更冷静的疯狂。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再次睁开了眼睛。眼神里没有了昨日的歇斯底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固执的决绝。


    她重复了昨天的行为——逃跑。


    只是,这一次,她换了一个方向。她仔细回想着昨天被带回的路线,选择了与之截然相反的东边。她利用清晨府中人员稀少的时机,凭借着一股狠劲,再次冲出了府门,沿着东边的街道发足狂奔。


    结果,是同样的。


    不同的街景,不同的田野,不同的村庄,但同样的无边无际,同样的“古代”,同样的……没有破绽。


    她在黄昏时分再次力竭,被寻找而来的家丁带回。


    第三天,她选择了北边。


    第四天,她选择了南边。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她像一只被困在巨大迷宫里的老鼠,疯狂地尝试着每一条可能的出路,每一次都拼尽全力,直到耗光最后一丝力气。


    而每一次,等待她的,都是同样绝望的、看不到边际的、完全真实的古代世界景观。她的身体在一次次的奔跑和跌倒中添上新伤,原本就虚弱的体质更是雪上加霜,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还燃烧着不肯熄灭的、偏执的火焰。


    连续的失败,像冰冷的雨水,不断浇熄她心中的希望,却也让她那颗被现代科学武装的大脑,开始被迫思考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性。不!一定还有办法!人力有穷时,但工具没有!


    她想到了马!


    这个时代,最快的交通工具就是马!只要骑上马,速度更快,耐力更强,一定能跑到更远的地方,一定能找到这个“巨大布景”的边界!府里肯定有马厩!


    这个念头让她濒临绝望的心,再次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


    第五天,她没有再盲目地往外冲。她假装顺从,安静地待在房间里,暗中观察丫鬟们的行动和府中的布局。她借口想在院子里走走透透气,由青黛陪着,看似随意地散步,实则目光锐利地搜寻着马厩可能的位置。


    终于,在靠近府邸后门的一处僻静角落,她闻到了熟悉的草料和牲畜的气味,听到了隐约的马匹嘶鸣声。


    就是那里!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等待时机。午后,趁着青黛去厨房为她取点心的空隙,她溜出房间,凭着记忆,小心翼翼地摸向了后门附近的马厩。


    马厩里拴着几匹高头大马,毛色油亮,肌肉贲张,正悠闲地嚼着草料。禾畹心中一阵狂喜,就是它了!


    她回忆着影视剧里看来的情节,深吸一口气,试图靠近一匹看起来相对温顺的棕色马匹,伸手想去解拴在木桩上的缰绳。


    然而,她低估了马匹的警觉性和高度。那匹马察觉到陌生人的靠近,有些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蹄子不安地在地上刨了刨,硕大的马头甩动了一下,喷出的热气吓得禾畹后退了一步。


    她定了定神,再次上前,这次她试图模仿着记忆中的动作,一只脚踩住马镫,双手用力想要攀上马背。


    可是,她忘了自己身体的虚弱,也高估了自己的臂力,更低估了骑马的实际难度。那马镫对于她来说过高,她笨拙地踩上去,身体摇摇晃晃,根本使不上力往上窜。双手抓住马鞍,那光滑的皮革和高度让她无所适从,试了几次,非但没有爬上去,反而因为动作笨拙惊扰了马匹。


    棕马烦躁地挪动步伐,甩动身躯,禾畹惊呼一声,脚下踩空,直接从马镫上滑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而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马夫和一直在附近寻找她的家丁们已经闻声赶来。


    “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太危险了!”马夫吓得脸色发白,连忙上前稳住受惊的马匹。


    家丁们则一拥而上,将摔倒在地、灰头土脸、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彻底摔碎的禾畹,毫不费力地架了起来。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禾畹徒劳地挣扎着,声音因为绝望和愤怒而变得尖利,却如同蚍蜉撼树。


    她被强行带离了马厩。回头望去,那几匹高头大马依旧悠闲地嚼着草料,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和彻底失败。


    连最快的交通工具都无法驾驭。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已尝试,皆是无边无际的“真实”。


    所有的路,似乎都被堵死了。


    物理上的挣扎,在这一刻,仿佛走到了尽头。一种比身体疲惫更深沉、更刺骨的寒意,从心底最深处,缓慢地、无可阻挡地弥漫开来,冻结了她的四肢,也几乎冻结了她最后的念想。


    她不再喊叫,不再挣扎,像一具失去了所有提线的木偶,被家丁们沉默地架回了那个她拼命想要逃离的、充满古意的闺房。


    窗外,天色渐暗。


    而她眼中的世界,似乎也随着这降临的夜幕,一同沉入了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绝望之中。那“穿越”的荒谬结论,如同冰冷的幽灵,终于避无可避地,显露出了它狰狞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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