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殷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桥面上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禾畹濒临崩溃的心弦上。他一步步靠近,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投下长长的、具有压迫感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禾畹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呼吸凝滞,胸口闷得发痛,背脊紧紧抵着冰冷粗糙的石头桥栏,已无路可退。
逃不掉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判决,让她反而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扭曲的平静。
她强迫自己抬起下巴,迎上他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愈发深邃、看不清情绪的眼眸,扯动嘴角,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甚至带着几分疏离客套的笑容,声音干涩地开口:
“陆殷?好久不见。”
她的声音在夜风中微微发颤,尽管她极力控制。
陆殷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带着夜晚凉意的气息。他没有回应她的问候,脸上没有任何久别重逢应有的笑意,甚至连一丝波澜都看不到。他的目光,像是精密无比的扫描仪器,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锐利,牢牢锁定在她脸上,一寸寸地仔细打量。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深沉,还有一丝被极力压抑着的、翻涌的情绪。他看到她比记忆中清瘦了不少,脸颊的线条更加分明,甚至带着一丝憔悴的痕迹。原本及腰的长发剪短至肩胛,显得利落了些,却也仿佛将她身上最后一点他熟悉的、属于过去的柔媚气息也一并剪去了。昏黄的光线下,她的眉眼间似乎沉淀了些许他未曾见过的、属于职场的干练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疏离。这两年,她究竟是怎么过的?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盘旋。
见他只是盯着自己,久久不语,那沉默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让禾畹几乎窒息。她只能硬着头皮,再次打破这令人难堪的沉寂,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希望他能放过这意外的重逢:“你……有什么事吗?”
这句话仿佛终于触动了某个开关。陆殷的目光猛地一沉,里面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压制不住。他盯着她,那眼神像是要穿透她故作镇定的表象,直抵她灵魂深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几乎要变调的质询:
“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禾畹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她垂下眼睫,避开他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唇角扯出一个轻飘飘的、毫无分量的弧度,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还好。”
这两个字,轻描淡写,却像是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割断了陆殷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还好?”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脸上依旧没有半分笑意,眼底却骤然掀起了狂风暴雨。他突然上前一步,猛地伸出手,一把紧紧攥住了禾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痛得蹙起了眉,感觉腕骨几乎要被他捏碎。
“跟我分手,对你就这么无所谓吗?!‘还好’?这就是你全部的感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两年的痛苦、不解、愤怒,以及一种被深深刺伤的屈辱,在这寂静的河岸边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他抓着她的手腕,几乎是凭借着一股失控的力道,将她狠狠压在了冰冷的河边石栏上!后背撞击坚硬的石头,传来一阵闷痛。
禾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彻底吓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惨白。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和身体被禁锢的压迫感,让她浑身僵硬。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那强装出来的镇定和疏离,在他这近乎失控的质问和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她笑不出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知道该如何组织。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要凝固的时刻——
“禾畹!”
一声带着惊怒的呼喊从不远处传来!
循声望去,只见顾凌渊正急匆匆地从桥头跑来,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担忧。他显然是找寻了许久,才顺着动静找到这里。而在他冲过来的视角里,看到的正是陆殷紧紧抓着禾畹的手腕,以一种极具压迫性的姿态,将她死死压在河边护栏上!禾畹那苍白惊恐的脸色,在他眼中无疑成了遭受胁迫的铁证!
“你干什么!放开她!”顾凌渊心头火起,大喊着,加速冲了过来,想要阻止眼前这在他看来绝不容忍的一幕。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禾畹和陆殷都是一愣,下意识地同时转头看向冲过来的顾凌渊。
禾畹看到顾凌渊,如同看到了救星,一种想要立刻摆脱眼下这难堪又危险境地的本能,让她猛地开始挣扎,试图挣脱陆殷铁钳般的手:“放开我!”
然而,陆殷的注意力还被冲过来的顾凌渊所吸引,一时间没有完全察觉到禾畹这骤然加剧的挣扎,手上的力道并未松懈。
就在这一刹那——
禾畹用力向后挣脱的手臂,恰好撞上了已经冲到近前、正欲伸手隔开陆殷的顾凌渊!
三人的动作在电光火石间交汇、碰撞,形成了一股混乱而失控的力道!
禾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来自侧后方的撞击力传来,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或许是桥面上不平的石块,或许是三人混乱脚步的纠缠),重心瞬间彻底丢失,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着护栏外、那黑黢黢的河面倒去!
“啊!”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陆殷瞳孔骤缩,在禾畹身体倾斜的瞬间,他几乎是出于本能,那隻原本紧紧攥着她手腕的手猛地改为想要抓住她、拉回她!他另一只手也疾速伸出,试图抱住她下坠的身体!
可他低估了禾畹倒下的势头,也低估了同时撞过来的顾凌渊所带来的冲击力!
顾凌渊见禾畹要坠河,也是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就扑上前想要拉住她!
陆殷抓住了禾畹的手臂,却未能阻止她下坠的趋势,反而被她和紧接着扑过来、同样试图施救的顾凌渊两人的重量一同拖拽着!
“噗通——!”
“噗通——!”
“噗通——!”
接连三声沉重的落水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三人几乎是不分先后地,坠入了冰冷湍急的护城河中!
就在禾畹身体失控、背包从肩头甩脱的瞬间,那个被她刚刚拿出来、还未来得及放回包里的黑灰色石头项链,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脱,在空中划过一道微不足道的弧线。
“叮咚——”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落水声掩盖的清脆声响响起。
那枚蕴含着未知力量的石头,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表面那水墨画般的纹理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流光,随即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漆黑翻涌的河水之中,消失不见。
河水冰冷刺骨,瞬间包裹了全身。禾畹在落水的刹那,手臂和腰侧在粗糙的河岸石头或沉在水下的杂物上狠狠擦过,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传来,伤口在冰冷的河水浸泡下,更是痛得钻心。殷红的血丝立刻从擦伤处渗出,迅速在河水中稀释、弥漫开来。
她还来不及感受这疼痛的细节,更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不会游泳!
冰冷的河水疯狂地涌入她的口鼻,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却只会吞下更多的河水。她惊恐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什么,身体却像秤砣一样不受控制地往下沉。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她,拉扯着她,力量大得让她毫无反抗之力。视线所及,是一片浑浊的、令人绝望的黑暗,只有水面上方桥灯的光晕在水中扭曲、破碎,显得那么遥远。
肺部因为缺氧和呛水而火烧火燎地疼痛,脑袋因为缺氧而阵阵发晕。挣扎的力气在迅速流失,冰冷的河水仿佛带走了她体内所有的温度。手臂上的伤口在水的浸泡下持续传来刺痛,那丝丝缕缕扩散的血迹,在黑暗中无人得见。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越来越厚的浓雾。水声、远处隐约传来的惊呼声、还有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声……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仿佛感觉到,那枚沉入水底的石头,在她血液弥漫的方向,似乎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深入骨髓的奇异嗡鸣与牵引感,但这一切,都太快,太模糊,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所吞噬。
眼前,最后一点模糊的光亮也彻底熄灭。
无尽的黑暗,裹挟着刺骨的冰冷与窒息感,将她完全吞没。
河水依旧在夜色下奔流,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坠落与挣扎,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涟漪。而命运的轨迹,却在这一刻,因血、因石、因这意外的沉沦,悄然滑向了一个未知的、充满迷雾的深渊。时空的裂缝,在无人知晓的水底,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