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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无声的坍塌与微弱的星火

作者:南楼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一夜,禾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去的。


    她没有开灯,任由浓稠的黑暗将自己包裹、吞噬。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骼,软绵绵地瘫在冰冷的地板上,直到寒气透过薄薄的家居服,侵入四肢百骸,激起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冷战,她才仿佛从某种麻木的钝痛中惊醒,挣扎着爬了起来,摸索着回到了卧室,将自己重重地摔进了床铺。


    被子还残留着昨夜睡眠时微弱的体温,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后本能寻求保护的幼兽,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然后,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不是嚎啕大哭,没有撕心裂肺的声响。只有滚烫的液体失控地从紧闭的眼眶中不断溢出,迅速濡湿了枕套,留下深色的、不断扩大的一片湿痕。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脆弱。


    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哭。


    在这场由她亲手拉开序幕,又由她亲手推向**和结局的闹剧中,她才是那个唯一的编剧和导演。是她,用看似崇高实则怯懦的“为你好”,斩断了两人之间最坚韧的纽带;是她,用自以为是的“长远规划”,将他推向了那片更广阔的天空,也推向了另一个可能更适合他的人身边。


    魏溦的出现,陆殷的新恋情,不过是她当年那个决定所衍生出的、最合乎逻辑的结果。就像一个精心设计的物理实验,施加了特定的力和条件,必然会得到预期的轨迹和落点。


    她有什么理由伤心?又有什么立场难过?


    这所有的痛苦,不过是自食其果。是她的不自信,是她的怯懦共同酿造了今日这杯苦酒。


    道理她都懂,逻辑清晰得像刀锋一样冰冷。


    可是,心不听使唤。


    那颗曾经被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注入过无数温暖和安全感的心脏,此刻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反复揉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那张合照——维港璀璨的夜景,魏溦明媚的笑脸,陆殷脸上那久违的、温和而放松的笑意……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她最敏感的神经。


    她想象着他们在香港的街头并肩而行,讨论着她听不懂的学术前沿;想象着他们在充满情调的餐厅共进晚餐,分享着彼此生活中的趣事;想象着魏溦或许能在他熬夜工作时,递上一杯恰到好处的热咖啡,而不是像她当年那样,只能隔着屏幕无力地说一句“早点休息”……


    这些想象,如同凌迟,一刀一刀,将她对过去那点残存的温暖记忆,以及对未来那丝卑微而不肯熄灭的期盼,切割得支离破碎。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魏溦,而是输给了两年前那个看似坚强、实则愚蠢透顶的自己。


    眼泪流得更凶,仿佛要将这两年来强行压抑的所有委屈、思念、悔恨,都在这一刻冲刷殆尽。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清晰的铁锈味,才勉强遏制住那即将冲破喉咙的呜咽。不能出声,她告诉自己,连悲伤都不能理直气壮,这是她应得的惩罚。


    不知哭了多久,眼泪仿佛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一阵阵生理性的抽搐。极度的情绪消耗带来了沉重的疲惫,她终于在一片空茫的绝望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而,睡眠并非解脱。光怪陆离的梦境接踵而至。有时是陆殷决绝离开的背影,无论她怎么呼喊,他都不曾回头;有时是魏溦挽着他的手臂,笑容灿烂地从她面前走过,眼神里带着怜悯;有时又是两年前那个争吵的夜晚,她声嘶力竭地说着“分手”,而他眼中那片死寂的灰烬……


    她在梦中挣扎,奔跑,却始终被困在无尽的迷雾和循环的伤痛里。


    第二天清晨,她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和眩晕唤醒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沉重的压迫感便先从头部蔓延开来,像是被套上了一个不断缩紧的铁箍。尝试睁开眼,眼皮却沉得如同坠了铅块,视野里一片模糊,天花板上的吊灯扭曲成怪异的光斑。一阵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她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得喉咙火烧火燎的疼。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和疼痛。稍微一动,便是天旋地转,不得不立刻躺回去,大口喘着气,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虚弱的冷汗。


    这次的病,来得凶猛而彻底。远比两年前那次更重。


    她艰难地摸索到床头的手机,屏幕刺眼的光让她不适地眯起眼睛。时间显示是周一早上八点十分。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洗漱完毕,准备出门挤地铁了。


    可是现在,她连抬起手臂都感到困难。


    无奈,她只能点开微信,找到部门主管的对话框,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打出一行字:


    「王主管,抱歉,我突发高烧,浑身无力,今天需要请假一天,相关工作我已邮件委托给李姐,紧急事项可电话联系我。给您添麻烦了。」


    发送出去后,她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手机从掌心滑落,掉在枕边。她重新瘫倒回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也包括那无孔不入的痛苦回忆。


    然而,身体的病痛并没能取代心里的荒芜,反而与之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她睁着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盏简约的吸顶灯。阳光被厚重的窗帘阻挡在外,房间里依旧一片昏暗,只有缝隙处透进几缕微弱的光线,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她会死在这里吗?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蕈,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出租屋里,直到几天后,因为异味或者欠租,才被房东或者同事发现。然后呢?或许会上社会新闻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北漂独居女子因病猝死出租屋”,引来几声唏嘘和议论,然后迅速被新的信息洪流淹没。远在老家的父母会哭得天昏地暗,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最终以这样一种狼狈而孤独的方式,客死他乡。


    而陆殷呢?他或许会在某个时候,从某个老同学那里偶然得知这个消息。他会是什么反应?会有一瞬间的错愕和难过吗?还是会觉得,这个曾经固执地推开他的女人,果然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一場悲剧?


    想到这里,禾畹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近乎扭曲的弧度。


    死了也好。


    活着太累了。


    拼命地学习,拼命地工作,拼命地想证明自己,想追上那个人的脚步,想过得更好……可最终,却发现所有的努力都像是一个巨大的笑话。她亲手毁掉了自己唯一真正拥有过的、炽热而珍贵的感情,然后在一个人的战场上,拼得遍体鳞伤,回头望去,身后空无一人,前方亦无光亮。


    这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无感,比病痛更让她难以承受。闭上眼睛,仿佛就能感受到生命正在一点点从这具沉重的躯壳里流失。一种诡异的平静感笼罩了她,放弃似乎比挣扎要轻松得多。


    就这样吧。


    她放任自己的意识在昏沉与清醒的边缘漂浮,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海洋,缓缓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禾畹仿佛看到了幼时在田间奔跑的自己,又看到了高中在窗边做不出题又较劲的自己,又看到了被冤枉在黑夜痛哭的自己。


    她还有家人。


    还有那个曾经在田埂上奔跑、在煤油灯下苦读、发誓要走出大山、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自己。


    那个自己,虽然笨拙,虽然一路跌跌撞撞,虽然犯过愚蠢的错误,但她从未真正放弃过。


    难道现在,就要因为一场失败的恋情,因为一个“过去时”的男人,就要将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承诺、所有的未来,都一并埋葬吗?


    这惩罚,未免太重了。重到连她自己都无法承受。


    一种求生的本能,混合着对父母的责任感,以及对那个不甘心的自己的最后一点承诺,如同黑暗中燃起的一星微弱的火苗,开始在她冰冷的心底挣扎、闪烁。


    她不能死。


    至少,不能这样死去。


    她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一点点地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剧烈的眩晕再次袭来,她不得不靠在床头,闭眼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那股恶心感。


    然后,她掀开被子,双脚落地时一阵虚浮,几乎站立不稳。扶着墙壁,她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地挪到客厅,从药箱里翻找出退烧药和感冒药。又走到厨房,烧了一壶热水。


    等待水开的时间里,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窗外被高楼切割成方块的天空,眼神空洞,却又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水开了,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她倒了一杯热水,看着白色的水汽氤氲升腾,模糊了视线。她将药片放进嘴里,和着温热的水,仰头咽了下去。药片滑过喉咙,带着苦涩的味道。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重新挪回卧室,躺回床上,拉好被子。


    身体依旧滚烫,头痛欲裂,四肢酸痛无力。心里的那个空洞,也依然在那里,冰冷而巨大。


    但是,那点微弱的星火,终究没有熄灭。


    她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没有了陆殷、甚至没有了“等待”的未来,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走出这片情绪的废墟。


    但至少在此刻,她选择了吃药,选择了继续呼吸,选择了在这漫长而艰难的黑暗中,再挺过一天。


    她闭上眼睛,不再去想维港的灯火,不再去想魏溦的笑容,也不再苛责两年前那个做出错误决定的自己。她只是感受着身体的病痛,感受着药物可能带来的睡意,感受着自己依然存在、依然在挣扎的、卑微而顽强的生命。


    活着,本身就成了此刻唯一需要完成,也唯一能够完成的使命。


    窗外的天光,渐渐亮了一些,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而苍白的光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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