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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宿舍微澜

作者:南楼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阜南大学的女生宿舍楼,带着年代感的灰白色外墙,掩映在茂盛的香樟树下。306室,一个普通的六人间,成为了禾畹大学生活里除了图书馆之外的第二个重要坐标。


    起初,宿舍生活如同温吞的白开水,平淡却也算和睦。六个人来自不同的地方,带着各自的生活习惯和脾气秉性,小心翼翼地磨合着。禾畹依旧是那个最早起、最晚归的人,她尽力放轻一切动作,像一只怕惊扰了同伴的猫。


    矛盾的发端,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像投入静水的一粒石子,涟漪缓缓荡开。


    程欣睡在禾畹对面的下铺。她是本地人,家境优渥,是家里娇宠着长大的独生女。程欣人生信条是“及时行乐”,大学于她,是摆脱父母管束后的自由天地,是享受青春和结交朋友的舞台。她容貌明艳,擅长打扮,很快就在社团和各类联谊活动中如鱼得水。因此,她也成了306室最典型的“夜猫子”,常常追剧、聊天到深夜,第二天上午如果没有必修课,必定要睡到日上三竿。


    而禾畹雷打不动的早起,成了程欣美梦的天然终结者。


    尽管禾畹已经极力轻手轻脚,但老旧床铺轻微的吱呀声、水房里隐约的洗漱流水声、开关房门那无法完全消除的“咔哒”声在程欣沉睡的、敏感的神经上,这些细微的声响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恼人的鼓点,一下下敲击着她的睡意。


    起初,程欣只是蒙上头,烦躁地翻个身。次数多了,不满便开始在白天流露出来。


    “禾畹,你每天起那么早,是去图书馆拯救世界吗?”一天上午,程欣顶着一头乱发,坐在床上,看着正准备出门的禾畹,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和睡眠不足的火气。


    禾畹正在系鞋带的手顿了顿,抬起头,脸上有些窘迫:“对不起,吵到你了。我……我动作再轻点。”


    “轻点?”程欣嗤笑一声,“这破床,翻个身都响,你再轻能轻到哪里去?知道的是你去学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宿舍闹鬼呢,天天准时准点有动静。”


    这话有些刺耳了。坐在书桌前看小说的李舒君微微蹙了下眉,打圆场道:“欣欣,畇畇也不是故意的,她习惯早起了。大家互相体谅一下嘛。”


    程欣撇撇嘴,没再说什么,但脸上的不悦显而易见。


    李舒君是宿舍里性格最温柔和善的一个,来自江南水乡,说话软糯,心思细腻。她欣赏禾畹的沉静和努力,两人性格虽不尽相同,却莫名地投缘。李舒君学习中等,不似禾畹那般拼命,但也从不懈怠。她会和禾畹一起去图书馆,禾畹啃她的专业硬骨头,李舒君就看些闲书或者整理笔记,累了就凑在一起低声交流几句,分享一块小点心。在这种静谧的陪伴中,一种无声的友谊悄然生长。


    除了她俩和程欣,宿舍里另外三人也各有特点。


    刘凝是典型的学习派,戴着黑框眼镜,目标明确,就是要拿奖学金、考研。她与禾畹算是“同道中人”,但两人之间更多是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尊重,各自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交流也多限于学术问题。


    王梦雪性格活泼开朗,是宿舍的“开心果”,爱说爱笑,热衷于参加各种活动,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她对宿舍里的小摩擦通常采取和稀泥的态度,希望大家都和和气气。


    孙照之则有些男孩子气,短发,爽利,是院篮球队的替补队员。她心思不那么细腻,但对朋友很仗义。她对程欣偶尔的“公主病”不太感冒,但也懒得掺和那些女孩子间的口角。


    黄茗茗是宿舍里最“宅”的一个,爱好二次元,床铺和书桌就是她的整个世界,耳机一戴,谁也不爱。她对现实人际关系的兴趣远不如对纸片人老公的热情,只要不打扰她追新番、看漫画,宿舍里刮风下雨她都无所谓。


    程欣对禾畹的不满,并没有因为一次小小的冲突而平息,反而在嫉妒的发酵下,愈演愈烈。


    这种嫉妒并非空穴来风。程欣虽然表面上享受着轻松恣意的生活,但内心深处,并非完全没有对学业的焦虑和对未来的迷茫。她看到禾畹那样资质平平的人,竟然能日复一日地坚持那种“苦行僧”式的生活,而且成绩还在稳步提升,一种微妙的不平衡感便油然而生。她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人,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缺乏那种毅力,于是,便将这种负面情绪,转化为了对禾畹“努力”本身的攻击。


    她会故意在禾畹晚上从图书馆回来时,大声地和电话那头的朋友抱怨:“哎,真羡慕有些人,心无旁骛,就知道学习,哪像我们,还得应付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会在宿舍卧谈会,大家讨论未来时,状若无意地点禾畹一句:“畇畇这么用功,将来肯定能找个好工作吧?不过啊,现在社会光会读书可不行,人情世故更重要哦。”


    甚至会在禾畹获得老师一次小小的课堂表扬后,酸溜溜地说:“看来死记硬背还是有用的嘛。”


    这些带刺的话,禾畹不是听不出来。她心里会难受,会委屈。但她从小生活的环境,教会了她隐忍和以和为贵。她大多时候选择沉默,或者勉强笑笑,不予回应。她不想把宿舍关系搞得太僵,那会让她的生活平添许多烦恼。


    李舒君看不过去,私下里会安慰禾畹:“你别理程欣,她就是那样的脾气,被家里惯坏了。你做你自己就好。”


    王梦雪也会在程欣说得过分时,插科打诨地把话题引开:“哎呦,说到人情世故,梦雪我最有发言权了,昨天社团那个学长……”


    孙照之偶尔会直接呛声程欣:“人家学习碍着你了?有本事你也天天泡图书馆去啊。”


    刘凝则事不关己,继续看她的书。黄茗茗戴着耳机,两耳不闻窗外事。


    宿舍里的空气仿佛被胶凝住了,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禾畹正背对着室内,在水房门口踮脚晾晒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阳光勾勒出她专注而单薄的侧影。


    突然,程欣略显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宁静:“我那支兰蔻196呢?昨天刚拆的,就放在这个化妆包里。”


    她的动作有些大,翻弄抽屉和桌面物品的声响带着明显的烦躁。那支胡萝卜色的口红是当下的热门色号,她费了些劲儿才托人买到,迫不及待地想在今天晚上的联谊会上成为焦点。


    李舒君从衣柜前转过身,温和地建议:“别急,欣欣,再看看是不是滑到包里,或者掉到哪个角落里了?”


    “都找过了!”程欣的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宿舍内扫视,最终,定格在水房门口那个沉默的背影上。她眼神闪烁了几下,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用一种刻意放慢、带着审视意味的语调,仿佛自言自语,又确保每个字都能清晰地传到禾畹耳中:


    “真是奇了怪了,这宿舍里,难道还能进外人不成?我昨天用完,明明记得就放在这儿的。”她停顿了一下,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哒、哒的轻响,像是在敲打什么人的神经,“几百块钱的东西,说没就没了。”


    水房那边,禾畹晾衣服的动作有明显的凝滞。她握着衣架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她没有回头,但整个背影都透出一种僵硬的警惕。


    李舒君的眉头蹙了起来,她放下正在折叠的衣服,走到程欣身边,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程欣,找不到东西大家帮你一起找,话不能乱说。”


    “乱说?”程欣像是被点燃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委屈,她不再掩饰,目光直刺禾畹的方向,“舒君,我不是针对谁。但我们宿舍,平时也就我们几个人进出。有些人吧,看着是挺老实的,可你知道她心里怎么想?几百块,对有些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另一些人……”她的话没说完,但那份意有所指的轻蔑,像冰冷的针,刺入空气。


    禾畹缓缓地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嘴唇抿得死死的,褪去了一丝血色。她没有看程欣,而是将目光投向李舒君,眼神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惊、屈辱,还有一丝寻求公正的微弱期望。她喉咙动了动,最终只是艰涩地吐出几个字:“我没拿。”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你说没拿就没拿?”程欣嗤笑一声,双臂环抱在胸前,“那我的口红还能自己长翅膀飞了?还是说,我们宿舍有专门偷口红的隐形人?”


    “程欣!”李舒君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在找到确切证据之前,你这就是污蔑!向禾畹道歉!”


    就在这时,宿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梦雪和孙照之说笑着走了进来。两人瞬间察觉到气氛不对,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了?”王梦雪敏锐的目光在程欣气愤的脸和李舒君严肃的表情之间逡巡。


    孙照之则直接看向脸色苍白的禾畹,又瞥了一眼姿态倨傲的程欣,粗声问道:“吵什么呢?”


    李舒君强压着怒气,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


    孙照之的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她瞪着程欣:“你脑子进水了?找不到东西就赖别人?畇畇是那样的人吗?”


    程欣正在气头上,毫不示弱地顶回去:“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当然帮她说话!”


    眼看争吵要升级,王梦雪赶紧上前一步,隔在两人中间:“都少说两句!找东西要紧!”她不像李舒君那样温和,也不像孙照之那样冲动,而是带着一种实际的冷静,目光开始仔细地扫视程欣座位周边的地面。


    突然,她“咦”了一声,蹲下身,从程欣书桌与墙壁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里,费力地抠出了一个细长的、精致的黑色管状物。


    “程欣,你看看,是不是这支?”王梦雪将口红递过去,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程欣一把抓过口红,确认了一下,脸上瞬间闪过一抹尴尬,但这点尴尬迅速被更强的、为了维护面子而产生的恼怒所覆盖。她紧紧攥着口红,梗着脖子,不肯看任何人,尤其是禾畹。


    李舒君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现在,你该道歉了。”


    程欣的脸涨红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挽回颜面的话,最终却只是用一种混合着不甘和迁怒的语气,低声嘟囔了一句:“谁让她自己……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让人怀疑也正常……”


    这话比直接的辱骂更伤人心。它触及的是一个人无法选择的出身和难以轻易改变的现状。


    禾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没有再争辩,也没有流泪,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回心底。她默默地转过身,重新面向晾衣绳,拿起下一件湿衣服,用力地抖开,水珠在阳光下溅开细碎的光。她的背影挺得笔直,却透出一种孤绝的、被伤害后的疏离。


    李舒君看着禾畹的背影,眼中满是心疼与无奈。王梦雪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孙照之则对着程欣的方向,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这场风波,以口红的“失而复得”告终,但某些东西,就像摔裂的瓷器,即使用最巧的手粘合,裂痕也永远存在了。宿舍里弥漫着一种难堪的寂静,只有禾畹晾衣服时,衣架与金属杆碰撞发出的、单调而清脆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晚上,李舒君悄悄塞给禾畹一包她家乡带来的桂花糕,轻声说:“别往心里去,畇畇,你很好。”


    禾畹接过糕点,看着李舒君真诚的眼睛,心里的冰霜融化了些许。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宿舍里,程欣似乎忘了白天的不愉快,又在兴致勃勃地试穿新衣服。王梦雪和孙照之在讨论篮球赛,刘凝在台灯下奋笔疾书,黄茗茗的床上传来动漫角色的对白声。


    禾畹爬上自己的床铺,拉上了帘子。在这个小小的、属于她的私密空间里,她才能卸下所有的伪装,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脆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如一粒尘埃,平日小心翼翼维护的尊严在此刻一文不值,自卑和难过如藤蔓般爬满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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