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哪一日失踪的陈家丫鬟小荷尸体从水井中捞起,浸泡了许多时日,尸体早已膨胀腐烂。不过住在附近的人家也来不及恶心的回忆自己这几日是否喝过这井里打上来的水,来接收尸体查案的除了捕班的陈捕头,还有前来抓捕附近嫌疑人的快班捕头,领头的正是江直和姜嘱的邻居,虎头虎脑的大丫在县衙当差的老爹。
时间往回倒退一个时辰,卯时不到,鱼露带着团团破窗而入把两人叫醒。城中除了富贵人家或是自家院子打了水井的,其他人家多是邻里之间共用一个水井,晨间有人打水时,在井中发现了一具从井底浮起,已经被泡烂,无法辨认的尸体。两人赶过去时,衙役还没来,混在看热闹的人里,姜嘱睡眼朦胧的被两猫一人推进去近距离观察尸体。
只是这尸体已经泡发,就算有什么痕迹也早就被水冲没。附近都是看热闹的百姓,也不好直接上手验尸。衙役来了后只说可能是失足落水,一面遣人往陈家报信,一面让快班同僚先收押了住的最近的几户居民到府衙问话,江直混在人群中,就见大丫她爹带出来的一众可疑人群里,正有那位不务正业的表哥和一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女子。
陈家这位远房的捕快亲戚也是有编制的正经衙役,但衙役地位不高,又不入流。按说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就是看到县老爷也不用下跪,但自古就有委派的流官,世传的衙役说法。皇权不下县,县衙以下不再设置朝廷管理机构,这些不入流,无法科举,没有品级的衙役,却是这不见天日下的实际操控者。眼见以这种不太体面的方式找到了本家报案要寻的失踪人口,这附近的嫌疑人还有一直在外面传风言风语的人,当下就态度客客气气,却不容置喙将人请回县衙。
江直悄悄拉了一下姜嘱,两人离了人群,绕了路回家。
“怎么不能是那个陈家表哥怀恨在心,指使小荷,下毒后再杀人投井毁尸灭迹呢。”
姜嘱洗了好几遍手才被允许吃饭,她就着最近几个线索,大胆猜测,并觉得自己逻辑闭环,简直是完美。
“但是从利益角度分析。”
江直喂着两条小猫吃鱼干,就着她的大胆猜测,思索了一下:“怀恨在心,下毒杀人,就算尸体不被发现,完美犯罪,此事于他功名进取也毫无益处,他总不能赌上自己一辈子的前程,去做一件毫无益处之事吧。”
“唔,不好说,总有些蠢人,损人不利己,生怕别人过得好,而自己又刚好穷困潦倒时,就更容易恶向胆边生。”
“喵喵喵!(你笨!八鱼都说了!她们就见过表哥一次,表哥拿什么说动小荷下毒,他那个穷酸破落样!猫都看不起!)”
团团也开始大胆发言,然后遭到了江直和鱼露双双脑瓜崩:“喵喵!/(小猫咪不许骂人!)。”
饭后江直给大家分配了任务,拒绝头脑风暴的白狼王大人接着准备下午的针灸和熬药,鱼露带着团团去找旺财,两人分别找附近猫咪狗狗团伙询问是否有人看到抛尸第一现场。还有案发现场附近居民都被带走了,犯罪分子很有可能返回查看。
“这就是小侄在尸体荷包内找到的。”
陈实小心的将手帕放在桌案的木盘上,看了对面面无波澜的陈员外一眼,又小心将手帕展开,里面是一块有点发黑的玛瑙勾。陈员外看着玛瑙久久无言。陈实盯着面前的茶水,又看了一眼玛瑙,想起来之前兄长的叮嘱,仿佛透过茶水,看到六岁时那场大雨:
“中元节前几日有人攒赌局,陈七赢了一百二十两,这几日除了花钱在外面散布谣言,就是在怡香苑赎了一位娘子。本朝官员乃至有功名在身学生,都不许去青楼赌馆。他原本是不敢说,但他这人骨头软,我找同僚恐吓几番,又故意让他看了几个被打了杀威棒的,他就什么都说了,应该是做不得假。”
“他自称七月十四赎了人后就未出过门,那怡香苑的小女子却一口咬死他七月半那晚子时不到就出了门,后半夜才回来。如今双双被县丞下了大狱。”
陈实一口气说了许多,端起茶水闷了一大口,说了最后一句话:“当年发大水,叔父救了我全家,又做主将我过继给爹。外人不懂,都说良家子过继贱籍,但我知道叔父为我前程谋划。如今线索都指向陈七,我回去后会再小心探查一番。只是县令大人考评在即,若真是他所为,就冲他明年会试有望,就算有切实证据,只怕也会尽力维护,叔父还要早做打算。”
檐下的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太阳却没有因为下雨而暂避三分,阳光混着雨水,闷热逼人。
“老爷,姜大夫来给小姐行针了。”
陈员外摆摆手,陈实走的时候他还没回过神,此时也无力起身,只能勉强让管家帮忙招待。过了一盏茶功夫,陈管家小心翼翼撤下茶水,又端了精致的茶点和一壶新茶,陈员外从玛瑙中回过神,抬起头,就见江直站在屋檐下朝他拱了拱手,而后径直走到他对面的位置盘腿坐下。
“小姜大夫喜欢读什么书呀?”
陈宁早上醒来就选了几本自己最喜欢的游记,还有许多可口的糕点和肉干零嘴。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她已暗自将两人引为知音,正准备午后医治完成后邀请两人围炉煮茶,交流一番。却没想到这次只有姜嘱来了。
“我其实不太读书。”
姜嘱仔细给陈宁把了左右手脉,比起作日已经好了很多,只是余毒还未完全解除,还要再行针拔毒,之后再调理受损的五脏六腑。她一边思考今日针灸后如何调理,一边回忆自己学医的时候:
“我只识字,但是不太读书,医术是别人教的,一般就是去林子里分辨草药毒药,自己试一下,然后给自己扎针。”
说罢她趁陈宁听的入迷,又快又准在她背上扎了三针。
“啊,说起来我还会一点卜卦,我刚学的时候,师父还让我学卜卦,说巫医不分家,我在晚上给自己求了给上上签,第二天就把自己扎偏瘫了。”
陈宁感觉背上一阵麻麻的酸涩,回头看了看自己背上的银针,抬头看了一眼姜嘱,又看了一眼银针,身体的松快是不会骗人的,但是小姜大夫讲话也太吓人了吧!八鱼也在听的卷起飞机耳:
“喵喵喵!(你不要讲话了!小心扎!不要把姐姐扎偏瘫了!!!)”
姜嘱难得的看出她们的害怕,一边快速下针一边安慰:
“别怕别怕,我现在不但十分康健,功夫也是顶顶好的,可见我医术十分精湛,就算不慎把你扎的半身不遂,最多三日我就给你治的能跟我一起上房揭瓦。”
陈宁,八鱼:并没有被安慰到。
今日的针灸比作日要漫长,姜嘱虽然不大读书,无法与她谈论游记,四书。但说起自己在学医生涯中误食毒蘑菇,尝试断肠草,把自己扎偏瘫,还有如何习武锻炼熬打筋骨都颇有心得。她、还教了陈宁许多诸如在野外如何寻找简单止血,驱寒草药,不幸摔断腿如何自救等等。待到拔针,陈宁已是听的心动不已,恨不得明日就跟她一起出城捡蘑菇。
日头西斜,陈宁这次没有再吐血,扎完针喝了药,整个人有点昏昏欲睡,八鱼闻了闻陈宁身上的味道,比起一开始的苦涩,现在已经平和安宁许多,她伸了个懒腰,也在脚踏边上的小窝里眯起眼睛。
陈老爷从江直走后就回到书房,把自己关在房中一言不发。陈管家只能按昨日安排,套了牛车提了菜肴要送两人回家,江直以要去菜市场给姜嘱买包子为由婉拒。到了菜市场,江直找到包子店,给她打包了一抽屉煎包,但是刚下过雨的土路泥泞不堪,空气中还混杂着不可言说的味道,她将包子用油纸包裹好,又绕到隔壁渔获店买了些小鱼干,这才带着姜嘱往家走。
刚转出菜市场,就见鱼露叼着团团正往这边跑:
“喵喵喵!!!(有猫证!有猫证!!有猫看到了!!)”
猫证是只和鱼露很像的黑白花奶牛猫,膘肥体壮自称五花肉,据说是附近地下猫猫头目之一。虽然名字叫五花肉,但面对江直的鱼干也是来者不拒,一边吃鱼干一边和姜嘱小声嘀嘀咕咕,两人三猫蹲在院子里:
“喵喵喵喵(大概就前几天月亮圆圆红红的晚上,我从那里路过,听到附近的猫叫的很惨,以为是有人打猫,我就冲过去了。)”
“喵喵(远远看到一个人,扛着麻袋,就往水井里倒。)”
“喵喵喵(不确定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那个人我知道,很坏,会踢猫,他们家那天晚上确实有人出来过。)”
“喵喵喵(鱼露说了你们想找丢麻袋的人,我通知了很多咪,她们有消息会来通知你们的。)”
猫儿提供的消息十分关键,那位被赶出陈家,到处散播谣言的表哥看着就像替罪羊,但破案不能只靠猜测,还要靠实证。想到这江直又想起今天和陈员外虚虚实实的交流:
“阿嘱。”
“昂?”
姜嘱撕了小半只烧鸡,又装了一盆烧开放凉的水,吩咐团团好好招待客人,转头洗了手正准备去拿包子。冷不丁被喊了一下还以为是偷吃被抓,吓了一个激灵,抬头就见江直坐在院中,神色郁郁。
“咋了,你咋不开心,我们不是把人救回来了嘛,案子慢慢查的嘛你不要着急,再说陈家地头蛇,他们肯定也有自己的办法可以查案。”
“陈老爷今天说,不用县丞经手,陈家在衙门也有许多姻亲旧友的小吏,帮忙开个路引还是可以,这几日陈小姐好转后,我们就可以离开,你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留下了查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