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七是被赶出来的。
虽然空有一个秀才功名,但他在乡下的几分薄田早就卖了个干净,老父老母走的早,靠着宗族亲戚接济考上童生后,陈员外怜惜他有读书天赋,才接到家里私塾,不想却供出一个白眼狼。
“城里都传着,他是爱慕大小姐不成,这才下毒。那怡香苑的小娘子都一口咬定他晚间曾经出去过。”
被赶出陈家后,陈七在城西找了个落脚点。当然,以他的经济条件,肯定是住不起独门独户的小院,只能和几家人合租,在一个小院单独租了个小偏房。
“哎,七月半,那日下了一天的雨,我们早早收摊了,再说了鬼门开的时节谁敢出去,戌时不到就睡下了啊。”
“青天大老爷明鉴啊,我也是早早就睡下了。“
杨三跟着邻居跪在下首,头也不敢抬,对他们这种市井小民来说,管你清白不清白,县丞想弄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黄县丞提起盖碗,轻轻吹了下茶沫,南方茶叶多重烘,他还是喝不太习惯这水仙。听着杨三的话,他连眼神都没扫一下:
“你在城西卖早点?那应该比附近的人早起吧,可曾听到点什么?”
“是,是!老爷说的是,我平日卯初出摊寅初就起,那日雨实在是大,寅时末我见雨势渐小,这才准备起来准备面点”
想到这他眯着眼仔细回想了一下,后半夜雨渐停,十五的月色正亮,他和妻子一起整理面粉,酥油,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东西掉落的声音,他们做点小生意,手里有点余钱,加上摆摊的物件较多,住的是正对门口的两间正房连带着堂屋。从正房门口看出去,院子的大门并没有被打开。
妻子胆小,支使着他出去看看,他打开堂屋的大门,只见外面还有淅淅沥沥小雨,院子内安安静静,大门也锁的好好的:
“确实听到了院子里有声音。但我开了门,院子门是好好的,外面几户人家都未点灯,我只当是有夜猫子爬墙,没放在心上。”
不多时,几个人被带了下去,捕班的小吏小心翼翼将几份被春秋文笔修饰一番的口供摆在了县丞的案几上:“大人,口供都已完备,那陈七还有功名在身......”
县丞放下盖碗,拿起杨三口供,满意的捋了捋胡须:“功名之事,我自会和县学交涉,县令大人考评在即,诸位还要小心办案,不可有冤假错案,影响了大人。”
“早上来的时候人多,这会都被带走了,倒是可以仔细看看了。”
团团趴在姜嘱肩膀上机灵的四处观望。江直问完问题后等了许久,姜嘱想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想查就查呀,要找理由的吗?”
她确实不太懂为什么查案还要找理由,只凭着直觉,江直想开路引,她就背着江直走了一夜到城里,江直想救人,她就熬药行针,治病去毒,在她看来江直想做什么就帮她去做到好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吃喝玩乐也是一天,帮江直做她想做的事情也是一天。
陈七租住的地方就在之前姜嘱租房时拒绝的城西小巷子里,附近的人都去县衙了,只有犬吠时不时响起,姜嘱带着团团在前面,回忆着早上鱼露带的路,再拐个弯就到水井边上,过了水井往前走几步就到陈七家。只是还未拐过去,猛地就听到前面猫狗狂叫起来,团团一个激灵从肩上跳到姜嘱头上,扒拉着她的头发喵喵咪咪的回应。
“喵喵喵!!!”
“汪汪汪!”
“喵!(有人去院子里!)”
“走!”
姜嘱加快脚步往院子跑,就见一条黑狗正冲着四个身穿黑衣,几乎要淹没于夜色中的人狂吠,那黑衣人举起木棍,正要往狗头砸去!
“拦住她们!”
江直话音未落,姜嘱就一把将头顶上也在狂叫但毫无威慑力的团团薅下来塞到她怀里,几步快跑后右脚猛踹其中一人膝盖将人踹倒在地,另一人见状也顾不上扑上来的黑狗,右手木棍高高抬起就往她这边砸,姜嘱左脚尖一旋,侧身抓住他持木棍的手,一个苏秦背剑,直接将人掀翻在地。不过一瞬功夫两人双双扑街,眼瞅着一个骨折,另一个直接不省人事几乎是要与世长辞了。后面两人胆战心惊,倒退几步贴在墙壁上,架起手中木棍:
“什么人!”
靠在墙上的两人两股战战,地上碎了膝盖的人还在哀嚎,那黑狗扬眉吐气,姜嘱一脚踩在哀嚎那人另一条腿上:“你问我?”,她笑的人畜无害:“我还要问你们是什么人呢?”
顶在前面那人看起来还未被吓破胆,手持木棍强作镇定:“我乃县丞家仆,奉命来此搜查,你无故殴打我等,待我回去禀报了县丞......”
“汪汪汪!!(他们是来放东西的!前两天丢尸的人是后面那个!)”
“咔擦!”
姜嘱脚下用力,只听清脆的一声,哀嚎那人另一条膝盖也应声而碎:“还想回去告状啊?那我和你们一样,把人也丢井里好了。”
阴影中那人脸色一变,拽住前面那人的手,扔掉棍子冲姜嘱讨好的拱了拱手:“女郎看着面生的紧,倒不像陈家的人,何必来趟着一趟浑水呢。”
言罢他又从怀中取出几份银两,珠宝,这还是来之前小公子怕他们不出力,先行交给他,叮嘱他事成之后分给众人的。他本想独自吞下,此时却小心翼翼打开,将珠宝放在姜嘱脚边:“若是受陈家所托,以阁下的身手,见了我家公子,如何不能换一份更好的出身呢,我家公子可是将往京城去,大好前程啊。”
江直正要上前提醒姜嘱小人之言不可信,就见姜嘱左手背在身后冲她往后挥了挥手,示意她往后退。那人一边说着他家公子如何天纵之姿,如何礼贤下士,一边趴在地上冲后头那人一使眼色,趴在地上一个爆冲就要抓住姜嘱双腿,口中言语已经变成,我抓住她了你快打!!
后头那人目瞪口呆,脚下一软,开玩笑,你是心腹你杀的人,我一个月几百文钱,给谁打工不是打,玩什么命啊。还没踏出一步,就见同伙扑了个空,姜嘱似是早有预料,左脚后撤,右脚一个扫堂腿将人踢飞了三米远。
“啪嗒!”
最后一人把木棍一扔,双手抱头跪下大哭:“我招!我什么都招!”
下了衙的陈实正在酒坊打酒,早上趁着别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先搜了一波尸,只来得及拷问了陈七和他娘子,县丞的人就来接手了。县令不见客,县丞在此地多年,又有个举人儿子,乡绅也多有讨好他的。陈实等几位陈家出身的小吏都被他软功夫隔开,无法再插手。他想着早上的带钩,胸口一阵烦闷,提着酒往回走,就见家里那头大狗和一条黑犬远远跑过来,拽着他的裤腿就往早上案发现场走。
他心下郁闷,又不被允许探查,本是不想过去,奈何家里的大狗像通人性一般,一头硬是把他往那边拽,另一头再后面顶着他。他转了个弯,就见地上躺了三人,其中两个血迹斑斑看起来已是不省人事,还有一人两条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折叠,嗯,这个看起来也不行了。最后一人正跪在一个看起来不知道从谁家偷出来的长椅边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自己的犯罪经过。看到他过来,如婴儿见了亲生父母一般,膝行过来跪在他脚边:
“大人!我知道的都交代了!我罪有应得!你抓我去牢里吧!!!”
就,很像刑讯逼供。
江直正坐在那长椅后面,提笔写着什么,待写完后又递给姜嘱,姜嘱把墨吹干后,跪着的那人很上道的又膝行过去,沾着同伙的血按了指印,还给同伙也按了一遍。姜嘱笑眯眯的纸递给陈实,陈实看着眼前这个在陈家有过一面之缘,因着比自己还高一个头而印象深刻的女子,她看起来是笑眯眯的,但此时此地,他看着长椅边,脚上还绑着木板固定骨头的江直,很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可以排除了。
那就是眼前这个笑面虎一样的人间兵器一人干翻四个大汉吧!!!他下意识也想往纸上也按一个手印。
“你看看嘞,我家阿江供词都给你写好了,人证我也帮你抓好了,没问题就去找陈老爷喽。”
陈实这才注意到手中是一份格式严谨且证据详实的口供,包括但不限于地上某一人是受何人指使,杀害小荷抛尸此处,并在尸体被发现后企图往陈七屋内投放证据坐实罪名。江直此时已放下笔走回陈七租赁的屋内,绕到他居住的屋子边上,陈七被赶出来时囊中羞涩,住的最差的西边户。
此时透过月光,半人高的土墙边上,有一处缺了两三块砖头:“阿嘱,到墙外看看有没有奇怪之处。”
姜嘱丢下陈实,顺着江直手指的指向,爬到墙边的树上仔细看了一番,已经过去了数日,痕迹几乎被冲刷了干干净净,她冲底下的江直摇了摇头。江直想了一下来时附近的路,此处多是苦力,不入流商贩居住的地方。一下雨地上几乎就全是烂泥,能将人脚陷进去一半,还混杂着运货的牲畜难以言说的气味和附近人群祭拜的香火味。
对了!香火!
“看看墙壁上有没有纸钱灰烬之类的!”
姜嘱跳下树,弯腰在墙壁上仔细查看,这墙壁有明显被攀爬的痕迹,顺着痕迹在墙缝中,果然看到了没被雨水冲干净的燃烧不全的纸钱碎屑!早上抓人时是清晨,陈七被抓的时候还在睡梦中,夫妻二人的鞋子衣物据在家中,陈实听着江直的问话,又看到姜嘱在墙外的探查,心中一明,赶紧踹开房门,屋内两人外出穿的鞋子果然都还在,而陈七的鞋子泥泞不堪,沾染了粪便,反而是一双绣花鞋,虽然仔细的擦拭过,但鞋底缝隙还有残留的纸钱灰烬,想来是十五那日翻墙出去,踩到了混杂在泥泞土路里,祭祖燃烧未尽的纸钱。
陈实提起绣花鞋和口供,转过身,就见姜嘱已绕回院内,站在江直身后,几乎挡住了月光。他看着手中遒劲有力的小楷,再看着门外两人,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二位女郎大义!陈实求二位姑娘!救我叔父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