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夜行录》 第1章 第 1 章 “西北雨,直直落。鲫仔鱼,欲娶某......” 卢顺哼着乡下直白的民歌,穿着草鞋踏在潮湿的沙滩上,十四的月像个白玉盘洒下光芒照亮了一整片海岸,“日头暗呀,寻无路......”。卢家祖上就在这海边讨口饭吃,脚下的沙地不知在多少个这样月色明亮的夜里踏过,他哼着歌盘收着渔网,海水随着风卷起波浪,到岸上已是无力,拍打在腿上只余下痒痒,他学着村里私塾教书先生摇头晃脑哼着歌。七月开渔禁,渔家人七月十五除了祭祖还要祭船,求开渔后下半年风调雨顺,网网不落空。 卢顺在家排行老二,今年刚满十六,家里正张罗着下半年多网几船鱼,给他说个好亲事。想到这他唱的更起劲,风顺着他的歌声飘远,又带回了远方的声音,卢顺的哼唱戛然而止,只见远处海岸上火光闪动,一群披着兽皮,头戴凶神恶煞面具的祭司又唱又跳的拍着锣鼓,月色下,用鲛油浸透的剪刀正泛着银光。数十个陶瓷罐子在岸上摆成一排。 唱跳完毕,那银色的剪刀咔擦一声!竟将跪在地上的人顺着头皮沿发际线完整的剥下!卢顺此前夜里出海都是在跟着阿爹阿兄,只是前几日开渔前听到阿爹在屋里和阿娘低声说着今年收成不错,要给他说个媳妇,今日睡不着,偷偷跑出来想着趁夜色赶个海,听城里当力工的表兄说,近些日子来了许多京城的贵人,他们初来乍到,就好这一口海鱼的鲜甜,如果能捕到三斤以上的大鱼,送到城里酒楼,得了贵人喜欢,还能多讨几十文的赏钱呢! 想到十几文的赏钱,他心口发烫,咽了下口水,看着远处还在进行祭司,他想着偷偷绕行,自家渔船离得不远,沿着上面绕一下,多走一炷香就是了,想到还没说的媳妇,还有表哥口里那十几文的赏钱,他慢慢往岸上绕,眼睛盯着自己常年在海边打鱼,粗糙的像筛子的脚掌,越往上走,咔擦咔擦的声音越来越低,渔网抖动,待准备转弯时,咔擦声已几不可闻,他忍不住微微斜过身。 余光里,似乎有血水低落,渗透到沙子里,待到明日日出,就会被退潮的海水带走,了无踪迹,他看着那不再泛光的剪刀齐齐垂下,忍不住又把视线往上抬了抬,只见那人皮已经装入青白釉瓷中,月色下,青白釉瓷罐缓缓的,透出一张人脸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卢顺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一屁股跌坐在海滩上,此时他也顾不上粗糙的贝壳硌得生疼,手脚并用往上爬,而远处,歌声再次响起,青面獠牙的祭司们踏着整齐的步伐跳着舞,一起朝他走来,他手脚皆被划破,鲜血在沙滩上留下长长的两道痕迹。 待到明日日出退了潮,就没有踪迹了。 “砰!” 聚精会神缩在被中听故事的几人没注意,房门猛地被踹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裴青和驿站的小吏交代了一下夜间多给马匹加食一顿,又多给了些银钱,闽南潮湿,加上阴雨天,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她放心不下,还是起身跟着小吏去检查了一下马棚,确保没有漏水,马匹不会受凉后,裴少卿这才想起院子里那一群初出京城,水土不服闹腾了一路不安分的下属,又找小吏要了一大壶热水和一篮子点心,左手右手提的满满当当,看着屋内烛火明亮,想着应是还没就寝,就一脚把房门踢开,这才听取啊声一片。 “干甚呢!干甚呢!” “大晚上不睡觉恁叫叫叫,把隔壁那一群叫醒恁回京城吃挂落!” 裴青让一群人尖叫声吓了一跳,自从当了官,说上官话后许久不说的家乡口音都出来了,一群人惊魂未定,裴青把茶水点心往桌上一放,就见自己带出来了两位寺丞并着四位评事,除了新进的左寺丞江直,其余五人一人抱在一起在大通铺上尖叫,她一屁股坐在江直床铺外“ “允执你来说,恁干甚呢,大晚上不睡觉还唱起戏来了。” 江直还在状况外呢,日落时裴少卿顶着雨带着她们和吏部的人一起赶到这处驿站,此地偏僻,驿站也是年久失修,除了外头的大通铺,就剩里面这一个院子,吏部那边是郎中带着几位员外郎,虽说官职比裴青低,但裴青也不是仗势欺人的,再说万一员外郎回了京城给天官上个眼药,说大理寺独占院子让吏部的人和小吏挤大通铺,那她也得吃个挂落。 将院子分了分,胡郎中和裴少卿分住两间主屋,其余下属各自在东西两间厢房上搭个通铺挤一晚。江直自己是今年才入的大理寺,右寺丞并着四位评事已入职多年,但也是第一次出京,裴少卿前脚出了屋,后脚她们就闹着要讲鬼故事,说要应应景。江直也不知道七月半这节有什么景好应,但入大理寺前也听人说过,大理寺柴寺丞有一大癖好就是收集民间怪谈。 “事情就是这样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同僚们应该是被吓到了吧。” 裴青头上青筋直突突,出京前知道这些年轻人跳脱了些,没想到胆子这么大,七月半讲鬼故事,她上次经历这种事情还是在太学的时候: “桌上有点心茶水,吃完赶紧滚去睡觉,我刚刚进来人家西厢房可都熄灯了,明儿卯正要早起赶路了,二十八前可是要赶到汀州府,刚刚外面驿丞说福建这地方和咱北方不一样,这时节雨水多得很,保不齐后面还是要冒雨赶路。” 裴少卿发了话,柴寺丞也不敢再闹,此时已是子时,离卯正也不过几个时辰,赶紧连连点头保证不再带头胡闹,几个傍晚水土不服没吃什么东西的评事胡乱塞了些点心茶水,裴少卿看着几个年轻人都不再吵闹,也回了自己的屋子休息。江直祖上就是地地道道的福建人,祖母是武宗朝的托孤大臣,承佑帝及冠后便乞骸骨回了老家,江直年幼的一大半时间都是在福建的梅雨季节中度过,倒也不会像同僚这样水土不服。她随祖母长大,老人家养生,连带着她也有过酉时不再进食的习惯。 待她躺好酝酿出睡意,同僚们也熄了烛火,柴寺丞的铺位在她旁边,她躺下后把自己的被子掖的严严实实,转过头就看到江直端端正正的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宛如这里不是偏远乡下的驿站,而是太学的寝室: “哎,允执。” 江直刚入梦,就被唤醒,她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看着柴寺丞的脸,京中都说柴寺丞年轻时有段时间极为跳脱,曾经还想考武举,只是这年头虽然民风开放,女子科举入仕甚至快要多过男子,但武举得中还是略少,柴寺丞才遗憾放弃。柴龄看着江直面无表情又克己复礼的宛如太学教习的脸: “你真的不怕鬼吗?” 黑暗中,柴龄感觉自己看到江直那万年不变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白眼,但只一瞬间,她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开玩笑,江允执是同窗中出了名了老夫子,她一定不会对自己翻白眼! “子不语怪力乱神。” 江直说完又把头转过去,昏暗中是东厢房逐渐响起均匀的呼吸声,柴龄也不好在开口发问,日后还有大把时间,她也还有许多诡闻轶事,以后再和允执聊好了。 淅淅沥沥的雨水下了一夜,清晨,天刚泛出鱼肚白,小吏为了补贴家用养的公鸡接二连三的叫了起来,紧跟着狗也开始汪汪回应,江直睁开了眼睛起身开始收拾行李,想起离京前父亲的嘱咐,她又把行李中要带给祖母的,据说是家族信物的一面绣着长相奇怪的白狼图腾旗帜收到怀中贴身放好。裴少卿在外面喊着大家快点收拾,出去吃早饭。 驿站清贫,但几个年轻人七嘴八舌就着小米粥吃着炒鸡蛋和糙面馒头也分外香甜,屋外小吏正趁着雨势渐小加固马棚和鸡舍,驿站看门老汉养了一条十分威武的小土松,此时正在院中泥地里打滚,玩的尽兴了又跑回屋檐下甩了大家一身水,大家也不生气,柴龄还偷偷掰了一小块馒头喂给它,裴少卿和吏部的胡郎中另开了一桌由驿丞作陪: “南方的天气是这样的,今日恐怕还是多雨水,福建多山地,两位大人不如多休息几日,雨天山路泥泞,恐怕是不好赶路。” 驿丞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在这里干了一辈子,倒也不是很怕这些京城来的贵人,反而是看着裴青和胡芍想起家中差不多年龄的女儿,多说了几句。胡芍喝着小米粥看着外面由淅淅沥沥转为瓢泼大雨,叹了一口气: “多谢老驿丞好意了,只是我等接了命令,七月二十八前不能赶到汀州按察使司交接是要被问罪的。” 驿丞闻言也不再多劝,但看着不过而立之年,还带着一群小女娃冒雨赶路的几人。还是告了个失陪,起身到后院让小吏多准备几件针脚密集的蓑衣,再用油纸包严实包裹好干粮,给几人备上。 “驾!” 柴龄幼时是正经学过骑射的,此时一马当先在前头开路,裴青和胡芍领着几人在中间,江直和吏部一位名叫黄桉的女子骑术仅次于柴龄,在最后压阵,暴雨噼里啪啦砸的人睁不开眼睛,她勉力控马跟上,又扶了几位差点路滑坠马的同僚一把。 “咔擦!” 一道惊雷闪过,照亮了整个山谷,最前头的柴龄突然听到后头乱了起来,赶紧嘞马回头,透过高高扬起的马蹄,只见身后暴雨中烟尘滚滚,泥泞倒飞,几名吏部主事已是从马上摔下,此时连滚带爬往前扑喊: “快走!快走!地龙翻身了!” 胡芍赶紧俯身将人一把拽起,惊雷照亮的视野里,只见身后的暴雨携裹着泥土冲下山,场面一时混乱不已,呼喊声,求救声都被暴雨淹没的几不可闻!柴龄等几位本是打头阵的心下一惊,赶紧回头救人,一阵兵荒马乱,骑术好的人抓起人就策马向前冲,待众人终于驰离这一片泥石流,身上已经狼狈不堪。裴青抓着人,用衣袖混着雨水粗暴的擦拭着她们的脸一个一个报名字,带出来的人也不多,不过一息功夫,两边便躁动起来了,裴青查到最后一位主事,那人已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山洪下来时我的马受了惊,差点把我甩下来,是江寺丞一把将我拉起来,我跑过来了,江寺丞和黄主事却陷进去了!” 第2章 第 2 章 此话一出,裴青比被雨水浇了一身还要心凉,允执今年不过二十,第一次跟她出京公干便让山洪卷走,这可让她怎么受得了,当下便是要往回冲。还是柴龄眼见情况不对,一直盯着,当下便一把抓住裴青袖子: “裴大人!你不能再陷进去了!!赶紧让人带着官印去卫所求援才是!咱们顺着山洪往下的方向再搜查一下!” 裴青也是情急之下才失了分寸,听到此话幡然醒悟,赶紧从自己马上掏出大理寺官印,交给柴龄,又冲胡芍行了一个大礼:“胡郎中!事发突然只能托付给您了!过了这座山就是永宁卫,允执家中有一位表亲正在永宁卫崇武千户所任职,麻烦您带着小柴往江千户那求援!!” 胡芍哪有不允,她一把将人扶起,又点了几个混乱中受了伤的下属:“受伤之人随我前往千户所,其余人留在此地帮裴少卿搜救!”言罢,带着几人利落翻身上马冒雨就往永宁卫赶去。 “......” 疼,好疼。江直感觉全身骨头都被碾碎了一般,胸口上压着一块巨石,呼吸都不顺畅了,她条件反射去抓自己胸口衣服,指尖一疼,只见携裹着她的山洪中爆出一阵亮光,光圈中心似有狼嚎声,江直彻底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暴雨已停歇了下来,月光透过破窗,照在江直还沾满泥土的脸上,她缓缓睁开眼睛,感觉四肢百骸哪哪都疼的不行,除了脑袋全身皆是无法动弹,像是被人打了一顿,幸而呼吸已经顺畅,应该是没有性命危险了。这似乎是一个荒废的寺庙,她所躺的位置正在供桌边上,上面厚厚一层灰尘,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还能看到桌底下有密集的蜘蛛网,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月光正透过右边窗户照进来,十六的月圆如玉盘,月色如练。 “啪嗒,叮铃铃,啪嗒......” 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清亮的铃铛声由远及近传来,从不信鬼神之说的江直不禁想起了昨日柴攸宁讲的那个故事,君子持身,自养浩然正气,她倒是不信鬼怪之流,身下还有干燥的稻草,昏迷前最后的意识是席卷而来的山洪,想来是有人救了她,她正想着,就与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上,那是一个极为英气,甚至有些野性的女子,皮肤却十分的白皙,女子蹲着她旁边,正探过头来看她,随着动作,脖子上的铃铛项圈叮当作响。 似乎是不解为何人醒了却不说话,那女子疑惑的左右转头: “呜汪汪?” 江直一愣,难道是不通官话的本地人,她年幼时在福建长大,也是会说一些本地方言,只是福建这地方十里不同音,也许女子说的是泉州府这边的官话: “姑娘?可是姑娘救了我?此地是何处?” “?姑娘??” 那人听着江直的话不禁皱起眉头,她抬起食指着自己,疑惑的看着江直,双眼灵气十足,十分天真可爱:“姑娘是说我吗??”。江直点了点头,想着恩人可能是当地住在山上的猎户,常年不下山与人沟通,生性天真跳脱了些,只是下一秒,她便听到这位天真跳脱的女子说: “我是你祖宗。” "???" “!!!!!”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就算有救命之恩在,怎么能一言不合就问候先祖呢!!!!!江直气得脸色发红,一口气哽在喉头,差点没给自己气得背过气,女子赶紧把她扶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腿给人拍背顺气,还要一边拍一边添火: “你急什么嘛!!你祖宗供奉的我!按辈分你叫我一声祖宗过分吗!” “你你你!” 江直一下来了力气,将她顺气的手拍开,仰头看着女子:“江某不曾得罪过姑娘!亦是十分感激姑娘的救命之恩,但是姑娘怎能口出恶语,侮辱我家先祖呢!!” 女子似是真的不解,低头和江直对视,突然底下头,额头触碰着江直的额头,江直就见一双黑汪汪,像是深水一样的眼睛靠近自己,她猛地的一把将人推开: “姑娘做什么!侮辱江某的先祖还不够,还要欺辱江某吗!!” “哎?我给你看一下你先祖呀,你家祖上是姓江没错呀,供奉的是我白狼王大人呀!不然你带着我的旗帜做什么!” 旗帜,什么旗帜,江直气得青筋直突突,突然想起来什么,往怀里一摸,早上出门前还检查过的祖传信物果然不见了:“我信物呢!”她急得不行,想翻身查找,又带到了背上的伤口,疼的泪眼汪汪僵在原地,自称白狼王大人的女子摸了摸脑袋:“信物就是我呀,我就是你家祖上供奉的旗帜所化呀,你怎么就是不信嘞,不跟你争了,你吃东西不吃?” 江直四下翻找,坠马前的官印,牙牌,路引衣物银钱还有怀中的信物皆是不见,估计都被洪水冲走了,这女子是自己救命恩人,虽然状若疯癫,但肯定是心地善良之人,不会**鸣狗盗之事。她还在思考,眼前就被怼了一碗散发着香味,但是颜色可怖的奇怪糊糊: “此为何物?” 白狼王大人指了指旁边:“用黑漆漆的容器烹饪的禽类的尸体。” 江直接过碗一转头,只见边上正生了一个火堆,火堆上是一个铁锅,还有一只疑似鸡的骨架,她喝了一口,除了浓郁的姜味外,还有一股散养土鸡的鲜甜:“这是你自己打的山鸡吗?你是山里的猎户?敢问姑娘姓甚名谁,此地又是何处?” 白狼王大人并不是很想理她,但想了一下这么多年的供奉,还是要照顾一下人家的后代,她一边扒拉自己剩下的鸡架一边挑着能回答的说:“不是打的,我在山下村里抓的,想来是村民自己养殖的,我应该是姓姜,你可以叫我姜嘱。” “噗!” 江直一口鸡肉喷了出来,她看着浓眉大眼英气逼人的恩人,又看了看碗里的肉,抬起手颤颤巍巍:“你浓眉大眼的你偷人家鸡???” 姜嘱不解的歪了一下头:“现下是不可以物易物吗,夜深了,虽然没有经过主人同意,但我留下的物品是这只鸡价值的好几倍呢。” 江直这才放下心,等喝到小半碗,她才想起来:“你是用身上的银饰换的吗,我身上物品应该都被山洪卷走了,待我汇合了同僚,一定帮恩人赎回来。” "哦,不用的。" 江直想着恩人真是高风亮节,就听到姜嘱边啃着鸡架边比划:“我身上的首饰贵重的很,可舍不得换,是从你身上扒了一块银饰去换的,还拿了许多药材给你熬药呢,喏,你都吃了,可不能怪我哦。” “噗! 江直又是一口气没顺过来,差点背过去,姜嘱赶忙用身上的兽皮擦了一下手,再给江直顺了一下气:“哎呀你这个人,怎么气性这么大,银钱乃身外之物呀,这么看不开!”江直待气顺了,这才想起出门前管家曾叮嘱过家里的绣娘,给她衣服内侧,腰带上都缝了少许银子,就怕路上遇到难处了,还能有点盘缠撑着回家。 “姜姑娘真是性情中人。” 姜嘱见她终于把粥喝完,缓过神来,这才递给她一块打湿的兽皮,看样子是从自己身上衣服割下来的:“我不知道这是何处,此地的前几日似乎雨水较多,山中走兽都不多见,村里的猫咪世代都生活在此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等明日我背你下山你去看看吧。” 江直接过兽皮,把自己脸上泥巴擦拭干净,也习惯了姜嘱的胡言乱语,又从腰带上扣下来好几块银子,递给姜嘱:“姑娘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江某身上只有些许银钱,待明日下了山,找到县衙,一定重谢。” “嗨呀,不要了。” 姜嘱摆摆手:“你身上就剩这几块银子了,自己拿着吧,我总归是要跟着你的,你买吃的时候给我也带一份好了,吃完饭就把药喝了赶紧睡,你身上还有骨折不要乱动,我好不容易才接好的。” 江直本以为自己在荒郊野岭会很难入眠,也不知是药里有助眠的成分,还是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女子身上有一种和祖母身上一样令人安心的感觉,她闭上眼睛竟很快睡去,再次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身上疼痛已经好了许多,看来姜嘱在行医这个事情上倒是十分靠谱,她是真的会医术且堪称是精湛。 姜嘱早已醒来多时,正在拿柴刀吭哧吭哧削一块木头做拐杖,昨晚夜色昏暗且受了伤脑袋昏昏沉沉,这会脑子清明了江直才发现姜嘱和此地格格不入,若说是山中猎户,闽南多海,常年在此地生活的人,一到夏天就会被海风熏黑,在海里讨生活的渔民更是每年都要晒脱几层皮,姜嘱却是白的反光,可以说是比京城中太学里那些常年在室内苦读的学子都不为过,但若说是诗书世家的女郎,不说合身的长衫或是骑射的胡服,怎么也不会就穿着一身兽皮,还带着一身堪比苗疆的银饰,编着一条一条的小辫子。 而且从她削东西的手法看可以说是十分熟练,透过日光江直还看到了她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嗯,比练过武的柴龄强壮的多了多,真是处处透着诡异。但目前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身上还有任务,此时与同僚汇合要紧。姜嘱见她醒过来,丢下木棍递给她一碗烧开的水,而后语不惊人死不休:“你们家怎么过了几百年还是文文弱弱的哦,你们这样就是虔诚供奉白狼王大人也是没用的,还是要自己多锻炼呀!” “咳咳咳。” 江直发现自从姜嘱凭空出现后自己被水呛到的频率显著提升。她扶着姜嘱的胳膊起身,代表身份的路引官印和牙牌全被洪水卷走,此时贸然赶路反而容易被抓,她想了一下,还是先让姜嘱带她到偷鸡的村里打听一下。所幸她身上还有一块可以证明身份的玉佩,江家在此地已有百年,多数城池都有江家旁支亲戚在,只要找到亲友就可以解决眼下难题。 两人收拾完毕,姜嘱拿出刀,把江直衣袍脚割下来一大块,江直眼皮直抽抽,见姜嘱把割下来的布料绑在拐杖上,又觉得她怪贴心的,如果割的不是自己的衣服,那就更好了。江直拄着拐,姜嘱背着一大堆她从村里“换”来的锅碗瓢盆,两人就往山脚下走。下过雨的山间气候湿润,只走了不到一刻钟就感觉全身黏糊的紧,林中偶有鸟类叽叽喳喳,姜嘱还嘬嘬嘬跟人家交流,江直已经见怪不怪麻木了。 一开始江直还能自己走,到半程就挂在姜嘱身上,最后姜嘱干脆把锅挪到前面,背着她走,毕竟刚大病一场,还有多处骨折,再拖下去只怕到晚上都下不了山。从正午一直走到日头快要偏西,两人才看到了村庄里的袅袅炊烟,江直看着炊烟只觉终于是苦尽甘来了。 于是田间劳作结束准备回到家吃饭的村民,看到的就是野人下山一样的两人,特别是姜嘱,看到人还兴奋的冲了过去,她本就生的比常人高一些,身上围着兽皮,胸口还挂着铁锅,太阳已经快要下山,本身就有点夜盲症的村民只看了一眼抄起锄头就往村里跑,边跑还边喊: “来人啊!村长!!!野人带着锅下山吃人了!!!!!!!” “......” 第3章 第 3 章 “江家?城里最有钱的不是陈员外吗,没听过姓江的。” “就是啊,说什么跟当官的是亲戚,我听里正说过,县丞大人也不姓江,哎,你听说了吗,陈员外家不是要跟县丞大人家结亲,听说这都换庚帖了,陈家大小姐突然中邪了嘞!” “是的嘞是的嘞,我家侄子给城里人送柴,亲眼看到那陈家小姐身上压着鬼,夭寿啊!” “里正来了,里正来了!” 七嘴八舌用方言聊天的人群安静下来,左右让开,江直原本正在这村里祠堂和村长大眼瞪小眼,这村里世代务农,因地处偏僻,连读书人都没出几个,此地口音更偏向福州府,江直只能勉强听懂一些,里正没来,村长只让她们等等,不愿多说。 幸好有姜嘱在,这些人也看她们虽然衣着脏乱,但看着就像读书人,这才没有为难。只说村里唯一认字会说官话的里正去城里了,让她们先等着。 里正从分开的人群中间穿过,那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听说曾经跟着武宗皇帝打过漠北,立了些功也换了一身伤,回了家乡后因有带兵经验也能识得几个大字,还会讲官话,便被安排做了里正。 “是京城来的贵人?” 里正在村长婆婆边上站定,上下打量着两人,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官话其实会的也不多,字也只是跟着老兵学过几个,他努力回想着当初在天津道换防,看到的那些贵人的样子,又看了看眼前两人,穿着长袍的人确实看起来很像以前见过那些文官老爷,只是穿兽皮这个,老兵已经浑浊的眼睛上下转动,虎背蜂腰,看似随意懒散双手交叠趴在椅背上,实则下半身是个蓄力状态,情况不对随时准备出手,这人更像行伍之人。 如此一看两人的话又可信了几分,京中的文官,特别是女郎出行,家中确实都会从交好武将军中寻摸可靠的护卫,江直在人来的时候已经站起,朝着里正一拱手:“不是什么贵人,我乃是大理寺寺丞,此次随少卿大人前往汀州府公干,不想遇到山洪,与同僚失散,路过贵宝地,正想打听一下情况,换一些干粮衣物。” “既是京官,那自然是天大的贵人!” 山高皇帝远,村里八卦说的起劲,但大部分人一生能见到的最大官员可能就是主簿,连京城在哪个方向都分不清。 “但话说回来,天使大人也别怪小老儿谨慎。”里正话锋一转,冲两人友善一笑:“既是京官,当有证明身份的牙牌吧,就是没有牙牌,您这一路从燕京到此,路引总是有的吧,得罪您了,不知能否借小老儿一看呢?” “出京时都是带着的,只是山洪来的突然,行囊等随身之物皆已遗失......” “你没有牙牌?!也没有路引?” 里正一愣,江直坦荡的点点头:“虽然这两样都丢失了,但我身上还有一块信物,这里离永宁卫崇武千户所可近,我家中有一位表姐正在千户所任职,可为我等证明身份。” 村民虽然听不太懂里正和这人说什么,但几个城里做事的人却能听懂一些,眼见这两人没有牙牌,又没有路引,皆是脸色一变,太祖大诰上可是写了,无路引无身份证明之人连村里都出不去,这两人怕不是落草的流氓吧! “我就说了这人背着的铁锅是我家偷的你们还不信!!说什么贵人哪里会偷东西!她还偷了我一只鸡!!!!” 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怒吼,姜嘱转过头,就见一人悲愤的指着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白狼王大人也很委屈:“我没偷!!我给钱了!一角银子!” “你知道铁锅多贵吗!你那点钱够干什么!!!我看你就是给倭寇引路的流氓!!” 这就是碰瓷了,江直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管家缝的银角子至少能值半石大米,买三五个铁锅也绰绰有余了,不知道为什么姜嘱能听得懂当地方言,待听到这句流氓,她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无土地无身份还四处游荡者称为流氓,是可以报官抓起来的。 没了路引牙牌,无法证明身份可以说是寸步难行,原本的打算是寻求里正帮忙,送她们前往附近县衙,再由县衙捎书给千户所,让表姐派人来接她们,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 对面里正听着叫骂声脸色越来越差,朝身后偷偷一挥手,就见几位村长身后精壮女子偷偷取下腰间麻绳,姜嘱这边一面耳听八方舌战群儒,一面还眼观六路,看到麻绳一瞬间马上把江直从椅子上扯起,右手解开脖子上的绳扣,把铁锅往人群中骂的最大声那男的一扔:“还你就是!小气鬼!!!喝凉水!!!!” 随后她一低头把江直整个人抱起:“抓紧!”,右腿一蹬直接踩上人祠堂供桌,里正身后四五个女子,还有偷偷绕道到她们身后的人瞬间扑了个空!江直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视角一下被拔高,下一秒就见姜嘱踩着人家的供桌,里正在下面喊着让她们下来,姜嘱左挪右腾,硬是不让她们抓到,待退到供桌牌位边上,姜嘱指着里正大喊: “你退后!!不然我让你祖宗再入土一次!!!” 里正也指着她大喊:“竖子安敢欺我年迈!!!!!” 江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这工作谁爱干谁干,毁灭吧。 事情闹到这一步肯定是无法善了了,里正大人别说帮忙,不把她们活埋了都算此地民风淳朴,姜嘱这边还在恐吓里正及底下村民的祖宗,江直赶紧抓住她的项圈:“不要吵了!!出去!先出去再说!” 也不知道姜嘱是哪里练的好身手,在踹翻了几个供桌后,直接一个旱地拔葱,抓住祠堂天井屋檐,小臂用力,带着江直翻到屋顶上,下面里正和村长已经快要被气晕了,姜嘱头也不回,趁着村民都在看戏,还顺手绕到碰瓷那个村民家里抄了几件还没收起来的衣服,又到村口和村里的猫猫狗狗喵喵汪汪了一顿,这才带着江直离开。 江直也不知道姜嘱是真的能跟生灵沟通还是什么,反正借着月色看着脚下的车辙印,这应该是通往城里的大路了,姜嘱正在树丛后换衣服,她看了村民的穿着后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打扮很容易被误会,勉为其难的换上了偷来的衣服,只是脖子上的项圈死活也不愿意摘下来,换完衣服像个落魄地主家的傻孩子。 “你知道这是往哪座城吗?” 江直看了一眼夜空,只能依稀靠北斗星辨认出来这是往南边的方向,她们出发时是东岭驿站,只是山洪下早已失了方向,也不知道被携裹着冲了多远,马匹也丢了,要返回只怕是很难。 “昂,不知道,村里的狗就说他们上个月交粮是往这个方向,且走着吧,到时候再想办法混进去。” 姜嘱把自己包裹挪到胸前,走到江直身前蹲下:“走吧,我背着你,你先睡会吧,这都折腾一天了。” 江直不知道为什么姜嘱这人性格长相等等都跟她南辕北辙,她这个样子也不可能是江家哪个分支落在外面的表亲,但她就是觉得很亲切,拄着拐杖也确实不好赶路,她趴到姜嘱背后,没了毛绒绒的兽皮,透过农家粗糙的麻布,肩胛骨硌得她有点疼,姜嘱看着很能打,手上肌肉线条也很明显,其实只是骨架比较大,实际身上也很瘦,等到城里,给她买点肉吃好了,这一天天折腾下来,孩子都饿瘦了。 江直原本只想休息半个时辰就下来自己走,也不知道是姜嘱走路太稳还是她身上味道实在让人安心,等她再次醒过来,天空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姜嘱也停了下来,正在一个小山坡后面看戏,前面似乎是在做法还是什么,锣鼓敲得震天响,还有几个身穿道袍之人,手持桃木剑,插着黄纸在吟唱着什么,随后将木剑上的黄纸插入桌上米中,黄纸整个自燃了起来却没有任何烟雾。 周围人群发出一阵惊呼,江直揉了揉眼睛,撑着姜嘱肩膀直起身:“怎么感觉像是骗子,是不是给黄纸涂了白叩。”姜嘱把她放下来,松解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肩膀,一边活动一边还看的津津有味:“现下骗人的手段如此高明吗,虽然这人看起来并不能与天地生灵沟通,这一手黄纸自燃之法却甚是奇妙哎!” “她黄纸上涂了一种物质,涂完黄纸只要稍微烫手的温度就能燃烧,碗里的大米里可能炒过加热过,一放进去到达温度黄纸就自燃了。” 这些还是江直年轻时在祖母书房看的天工开物中学来的,那时候她也曾经试验过,祖母也鼓励她知行合一,要多多去尝试。 “厉害,天地万物真是奇妙!” “那你呢,你又怎么知道这是个骗子,不能和生灵沟通?” 姜嘱下巴点了点道士的方向:“你看他脚法,连禹步都踏不好,就算不是骗子也是个半吊子。” 江直听着远处人群传来的惊呼,好像在说什么此户人家得罪了远道而来的妖邪,正要每日卯初来到这正北方向做法三次,再回到家中开坛半月,便可保家中安宁。姜嘱听完乐的不行,指着自己:“是说我吗,正北方向来的妖邪哎,但是我不是妖邪呀,我是图腾所化,而且他这个半吊子还想驱我,我今天就让他知道妖邪怎么驱。”言罢她卷着袖子就要凑过去。 江直赶紧一把将人抓住:“等等,我知道怎么混进城里了!” “......” “就这样先装麻袋里绑在手推车后面吧,上面压着桌子也看不太出来,进了城我们把桌子放下来,再把袋口松开。” 那道士虽然是骗子,阵仗却很大,被骗的人看起来也颇有家财,对道士毕恭毕敬,一行二三十人浩浩荡荡,前头道士神气的坐在驴车上耀武扬威,根本没发现后头两个童子已被掉包。江直拿烧完的纸灰给自己和姜嘱涂了个乌黑,换上道袍,也耀武扬威的跟在后面,那富户跟门口的守备也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就见他给领头之人塞了一大块不下五两的银子,那守备也不一一查验,就将人放了进去。 待到一户三进的宅院前,道长自是被主人家迎去客厅喝茶,临走前还交代他们这些道童准备好东西,晚点还要开坛,姜嘱嘴上应着,一拐弯就带着江直七拐八拐,将推车中的人安置好后,换回衣服,寻了一处院墙,扬长而去。 第4章 第 4 章 世上的许多事情都是要循着规矩来,但正所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朝廷虽律法约束,但总有铤而走险的人。以前江直只知道礼不下庶人,却没去了解过日光下的浓雾里,那些不可告于天日的交易。 姜嘱也不知哪里来的消息,从黑市寻摸了一位黑心的牙人,约定要租赁房屋。待到此人将她们引到无人处意图不轨抢劫钱财时,又适当的表演了一番类似胸口碎大石等惊为天人的功夫后,成功在城北租赁到一处小屋子。江直还有公务在身,但她此刻急也没用,身上还有伤要养,此地是何处,县令姓甚名谁都要打听,还要想办法往崇武卫送信。 这个小院看起来建成年份足有三十多年都打不住了,在牙人嘴里却已经是了不得的次新房了。待到收拾完毕,上山下海不在话下的姜嘱已是累瘫的趴在堂屋唯一一张桌子上,江直也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原先那身破烂的长袍让两人里三层翻了四五遍,脚下这座单间的一进小院子,还带了个小水井,虽然破了些,但架不住房价贵,租赁一月就花了两人四两银子。据被打了一顿的牙人说,这价格已是十分实惠,两人是没有路引的黑户,本来是只能租在城西,但城西靠近贫民窟,在姜嘱连恐吓带讲价后,才换到了城北。 毕竟只是为了应不时之需,衣服里一共也只有六两银子。村民的铁锅换了一两,租赁房屋用了四两,现下全家的存款就剩最后一两银子了。这也不算少,正经来算一两银子可折合1000铜板,只是当下钱庄最多给700-800文。一斤糙米15文,一斤猪肉25文,普通农民辛苦劳作一年能攒下4两银子就算是大丰年了。在去钱庄换了800文后,江直给自己留了200文,剩下的都给了姜嘱。 两人怀揣着全家最后的巨款出门买了点吃食,刚到家准备开门就见右边的院子大门被悄悄打开了一条缝,一位虎头虎脑的小女孩从门后探出头看向两人,最后视线定格在姜嘱叮当作响的项圈上,江直蹲了下来: “小妹,你家大人呢,家里只有你看家的话可要把门插好,不要被拍花子偷走了。” 小女孩倒是不怕生,一边看姜嘱的项圈一边答道:“你们是新搬来的把,拍花子才不敢来这巷子拍人呢!我爹可是衙门的快班。” 言罢她又往另一边斜对门努力努嘴:“喏,对面大牛他爹可是吏房的,这条巷子一大半都是在衙门当差的,哪个拍花子的想不开来这里偷小孩。”江直没想到两人没落贫民窟,反而是进了衙役一条街,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正经的朝着小女孩行了个拱手礼: “那还真是多谢小姑娘赐教呢。” 小孩对她这拱手礼很是受用,骄傲的仰起头:“昂,不客气呢,你们呢,是从哪里搬过来的呀?” 江直从手里包裹里找出给姜嘱买的糕点,抬头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姜嘱,白狼王大人不是很愿意,但还是不情不愿的点了个头,绿豆糕递到小孩手里:“我们是来此地收购的商人,没想到跟几位大人做了邻居,原本害怕人生地不熟的,知道几位大人住在这里倒是安心了呢。” 小女孩见那糕点是从油纸里一大包完整的糕点里取出,开心的接过后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的答道:“放心的,放心的,有我罩着你,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让我爹给他抓起来!” “所以那陈家的小姐得的什么病?” 江直靠在厨房门口借着天光择菜,看向厨房里熟练生活切肉闷饭的姜嘱,似乎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不管是行医救人,还是打架斗殴,甚至是洗手作羹汤。姜嘱手下动作不停,土豆丝粗细均匀长短一致:“你怎么就笃定是生病,万一那道士没看走眼,真是妖邪呢。” “子不语怪力乱神。” 姜嘱朝着江直看去,在确定对上对方眼神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她。 “?” “那我呢,你敬爱的白狼王大人我难道不是精怪下凡来拯救你于水火之中吗,你难道没读过田螺姑娘的故事吗!” 江直选择性无视了这个无礼的行为,她还是觉得姜嘱应该是某个山野间长大的小女孩,因为一些已经失传的法门可以读懂走兽的语言,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直帮着自己。姜嘱见她不搭话也不生气,起锅烧油,开始爆炒土豆丝:“买菜的时候,我和菜市场的猫问了,猫说陈家人还挺好的,从不打它们这些去厨房偷鱼的野猫。” “大约是上月初,她去陈家偷吃,正遇上陈家人在院子里拜月,那大小姐不知怎的,对着水盆穿针时,一口血就染红了整盆水。” “从那后,她院子里咳嗽声和药味再没断过。” “难道没请大夫看到吗?” 按说陈家积善之家,遇到这种情况也不会往妖邪上想吧,再说城里人都说陈家大小姐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读书都是单独请的夫子上门学的,这样的女子就算不知道品行如何,总归也没有机会犯什么大恶,怎么道士说冲撞了精怪,家里人就深信不疑呢。 “请了呀,据说城里最大几个医馆大夫都去过,喝完药已经好了许多,月底去庙里拜佛时,竟当众晕倒口吐白沫抽搐,自此以后大家就传着说是邪祟上了身,这才刚进寺庙就加重了病情。” 菜市场的猫每天看着人来人往,听了许多八卦,只说这寺庙一事发生后,陈家大小姐再也未出过门,病情一日一日加重,请了许多大夫都无法减轻半分,不过几日大小姐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只能病急乱投医,真去请了道士和尚在家念经,彻底坐实了有邪祟。 “听说陈家大小姐和县丞家儿子是娃娃亲哎,那男的三年前小登科中了举人,本来都准备今年成亲后一同启程去金陵准备明年的会试,如今只怕是婚事都要解除了。” 姜嘱讲到这嘟了嘟嘴,把锅里的土豆盛出来,江直把手里清洗干净的豆芽递过去,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你的医术这么厉害,不然你找个机会去帮忙看看呢,如今世道多好,女子也能科举入仕,偏偏陈员外将她锁在绣楼十八年,如今病了还要背负如此恶名。” 白狼王大人对这夸赞很是受用,骄傲的仰起头:“昂,也不是不行,你说他们家这和县丞也有交情,如果能救人,到时候还能找县丞帮忙给你搞个路引。” 今日收获颇丰,两人已经打探清楚本地是东岭驿站东南方向,也不知道是怎么冲的,一场泥石流冲了两百多里的地,这也是两人会租房子的原因。她们还听说了最近正是卫所换防时间,不好贸然前往,毕竟普通内陆城好混,卫所混进去可能会被当奸细砍了。 姜嘱手脚麻利,一柱香功夫就做好了两菜一汤,江直一边吃饭一边计划着如果陈家小姐是生了什么怪病,而姜嘱又能治,就算耽搁几日也是要帮忙,哪怕他们不领情不帮忙作保开路引。 月上柳梢头,姜嘱就换了一身黑色粗布短打,叮嘱了好几遍天黑落锁不开门,她自己会翻墙进来,又转到厨房把今日买的米面粮油在柜子里锁的紧紧的,生怕得罪了本地的老鼠让偷了,还在胡同口请了一位小猫来院子里暂住。 她一出了门,江直和院子里小三花大眼瞪小眼,那小三花看起来不过几个月大,毛还是炸的,和姜嘱喵咪咪的时候倒是机灵,这会绕着江直腿边走了几圈,嗅了嗅,最后窝在她脚下不动了。 江直就在院子里坐下,抽了一根柴火在地上写写画画,她们身份不明,贸然上门肯定是不行。如果陈家姑娘撑得住,倒是可以编几个童谣让乞儿帮忙造个势。 人救下来只是第一步,今日听姜嘱说完,她总觉得这症状不像中邪生病,更像中毒,在太学有一位教授是专门研究火药兵器,也研究一些毒药,只是这发病症状看起来并没有特殊性,不好判定是不是中毒。如果是下毒,这案子也不难查,陈小姐行迹简单,估计下毒之人就是内宅里,这就又牵扯到内宅阴私了,也不知道和那位县丞有没有关系,强龙不压地头蛇,大理寺也不能插手人家本地的诉讼。 夜深了,猫咪打了个哈欠,走回堂屋屋檐下睡觉,江直看了眼夜色,姜嘱已经走了一个时辰,她走回堂屋,想着再等一会。只是病去如抽丝,不知不觉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到了下半夜,油灯熄灭,附近只剩下打更人声音和间歇的狗叫声,到了下半夜,江直睡的正熟呢,梦中又回到祖宅那个有着大大天井的院子,她在院中用树枝一遍遍练习自己的名字,突然外面就乱了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 “城东陈家着火了!救火队赶紧救火!!!!” 外面锣鼓响动,人声鼎沸。猫咪比江直先反应过来,小短腿几个箭步就跳到屋顶上眺望。随后一阵猫狗叫声,城北火势刚起,一阵瓢泼大雨倾倒而下。全城的猫狗突然齐齐叫了起来,在夜里显得无比渗人。江直刚醒过来,意识还没回笼,就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抱着猫从屋顶跳下,她吓了一跳顺手就抄起门栓。 “是我!” 姜嘱走到屋内,点起灯火,大多人都被这夜里突发的火灾吵醒,附近几户衙门当差的人家还去帮忙救火,此时点起灯火也不算突兀: “你怎么还没去睡呢,生病的人要多休息。” 姜嘱一把拿过江直的杯子吨吨吨灌了一大口茶水,又把猫抱进来,把门叉好,几下把自己身上被雨水淋的湿透的衣服脱掉,换上干净的衣裳:“我跟你说,我到了陈家,就先去了那道士屋里,那道士正装神弄鬼呢!拿了一堆早上你说的,嗯,白,白......” “白扣?” 江直给她又加了一杯水,随手挑着烛火,看灯芯爆出一阵火花,拿起干净的擦手布给小奶猫也擦了下身上的雨水,若有所思:“他拿白扣引火,让陈家宅院出现绿色鬼火,以此来证明陈家招惹了邪祟?” “对对!!” 姜嘱拿衣袖胡乱给自己擦了一下水渍,说起当时场景忍不住笑出声:“他前头装鬼,我后头偷了一大盆,给他住的院子空地放了个大的,你是不知道,陈家刚乱起来要抓鬼,就见鬼火全聚他院子里!他那个脸!嘿!比早上我涂完纸灰都难看!!我让他蛐蛐我!!” 她一脚踩在板凳上,一边比划:“当时我让猫猫狗狗全往他院子里叫,又装出狐狸叫,陈家人全往他院子里去了!我就趁乱去了小姐屋里,说来奇怪,你们大户人家都不留人看着吗,小姐院子一个人也没有,陈家小姐已经没什么清醒的时间了,我趁机把了个脉。” 讲到这,姜嘱脸色十分奇怪。 “不是中邪,却是中毒了。” 第5章 第 5 章 “月弯弯,血光光,” “陈家姑娘病怏怏。” “羊儿疯,鬼火到。“ “大难临门无处逃。” “莫要慌,莫要忙,“ “异人奇服西南方。“ “白鹭来,紫气长,” “妙手回春转阴阳!“ 一大早,陈管家刚把道士连人带包裹扔出去,就听到一群小孩在附近一边骑竹马一边唱童谣,只是这次的童谣倒是没听过。老爷身边的家丁陈三多听了两句,面容古怪。陈三和陈管家对视了一眼,两人不敢说什么,把门关上就去找陈员外了。 “这样能成吗?” “我教你台词都背好了?还有我说的那些情况怎么应付,都还记得吧?” “昂,我本是山中随修炼多年术士,六月时师父说我术法已成。昂,还,还缺历练。” 姜嘱久违的又穿上自己那一身兽皮,搭着她长命锁项圈,活脱脱就是西周大祭司,她右手扛着家中唯一的桌椅板凳。左手提着一个迎风旗,上书: “抽签解签问卦,” “算物算财算人,” “一日只得三次,” “圆我此行功德。” 话还要从昨晚说起,江直听到把脉结果是中毒,就知道此事与自己的猜测恐怕是**不离十,姜嘱说此毒十分刁钻,起初症状与风寒类似,待毒性加重,又状若羊癫疯,毫无通俗中毒征兆,且从下毒到毒发,中间至少半个月,再到发展为羊癫疯,还需半个月。如果不能对症下药,最多再有十来天那陈家小姐就要驾鹤西去,魂归西天。 时间紧迫,江直也略懂一些江湖手段,虽然姜嘱说她学的是巫医一脉的医,火拼斗殴手拿把掐,看病救人不在话下,但卜卦算命看相只能说是七窍通了六窍,虽然也学过一些,但她测字只能测简单字,算卦只会找东西,看相甚至只能生搬硬套,但没关系,这就够了。算命嘛,重在一个心理安慰。 江直连夜给她写了江湖术士算命公式一百条及如何用言语安抚套公式直击内心等等,再不行就让家里的小三花先去菜市场请一下那位神通广大的猫大王,做一下背调。姜嘱只能被赶鸭子上架,睡了两个时辰,宵禁刚解除,她就被灌了一肚子小米粥,摸黑到了菜市场。 这个点城外的菜农还未进城,城内的居民也还在家里烧火做饭,整个菜市场除了她就是卖早点的。七月秋分过,虽然南方气候偏热,但清晨还是能感到丝丝的寒意,早点摊子的小哥穿着短打在油锅前炸的热火朝天,她坐在凳子上抱紧怀里被迫早起上工的小三花,看着隔壁做油条。小三花昨天夜里没睡好,今早鸡还没叫又被姜嘱叫起来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此时整个猫都散发着怨气,忍不住给了她下巴一拳。 姜嘱挨了一拳猫猫拳也不生气,还在锲而不舍的给被江直赐名团团的小三花画大饼:“一会你去把鱼露请过来,有人来算卦你就帮我问问这人要问的事情,我也不好当着人家的面跟你们聊天,但你们说了我就知道了不是。等算完卦赚到钱,我就给你们买吃的,就隔壁摊子那种小鱼,我们买它三斤回家炸!” 团团不想理她,没见过让三个月的小奶猫卯时不到就起床上班的:“喵喵喵喵喵!(我不信,你哪有钱,我都看清楚了,你自己都是跟别人混的,那个漂亮姐姐才是老大。她都不让你收钱!)” “喵喵喵!(而且我还不喜欢吃鱼!我又不是鱼露!)” 鱼露就是菜市场的那只喵肥体壮长着八字胡的奶牛猫,她自称菜市场小霸王,市场的猫都喊她鱼露。之前来这里买菜,小直大人给她买了一条鱼,她一边不屑的说,好猫猫,自己会偷鱼,一边吃的开开心心,还给她们说了半个时辰八卦。末了还介绍了隔壁刚生了崽子的大福给她们认识,告诉她们可以从大福这里聘一只小猫回家抓老鼠。 团团是大福崽崽里唯一一只三花,被姜嘱用一斤小鱼干换回了家跟江直作伴。最终还是不耐姜嘱的骚扰,帮她把鱼露请了过来。鱼露并不是很缺鱼吃,她看起来就是纯粹的热爱讲人家八卦这个工作,听完姜嘱的交代后开心的窝在了她脚下,还喊来了一条叫旺财的四眼铁包金,说是附近染坊老板家的狗狗,不愁吃喝,在附近狗狗团伙里很吃得开,如果一会姜嘱算的不好被砸了摊子,还能帮她挡一下。 隔壁卖早点看她们一个算命的,桌子边上围了一圈猫猫狗狗,这人还和猫猫狗狗说的有来有回,感觉秋风更加刺骨了,火热的油锅都不能安抚自己起鸡皮疙瘩的手臂,忍不住离得远了些。于是,一个时辰后已经打听完消息,来视察工作的小直大人看到的,就是歪在椅子上睡到就差流哈喇子的白狼王大人和窝在脚边也睡的四仰八叉的鱼露和旺财。整个摊子唯一一位认真上班的团团正用墨水给自己画了个鱼露同款八字胡。 “没人嘛!没人要算!我在这待了好久了!鱼露八卦都讲完了!”姜嘱一边嚼油条一边汇报工作,这城就这么点大,人就这么点多,哪有人一大早就出来算命。团团也在嚼小鱼干:“喵喵喵!!!(她都不招呼人家!!谁家这样做生意!!)。” 熟悉的无力吐槽窒息感,江直已经习惯了,她坐在凳子上,还没说话,就见远处有个裹的厚厚实实的阿婆,正在菜市场门口东张西望,和江直视线对上后还愣了下,随后又看了眼边上的迎风旗,最后看到了靠在旗子桌边啃葱油饼油条的姜嘱,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似乎是非常纠结要不要找这个看起来就不靠谱的人算命,但附近也确实没有其他算命先生了。 “喵喵喵!!!(来生意了快招呼!!!)”鱼露本来窝在江直腿边给自己舔毛,顺着江直视线看过去后马上开始扒拉她。顺手给了旁边还在吃的姜嘱一巴掌!“喵喵喵!(吃吃!就知道吃!那个阿婆要找你算命!快叫人啊!)” 姜嘱被打的正懵,和阿婆对上后,抬起自己油汪汪的手,跟阿婆打了个招呼:“算吗,你算什么东西。” 阿婆:“?” 阿婆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就走。 “哎哎哎!!!不要走阿婆!!我不要钱!!!!!!” “就是这样了,我怀疑是这几天开鬼门,被什么脏东西跟上了。”阿婆坐在凳子上,整个人趴在桌上,越过桌子超小声和姜嘱说起自己遇到的怪事。“就从十五那天晚上开始,身上就多了很多红斑,这两天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姜嘱听着她的话,又看了一下她拉高袖口露出来的手臂,上面确实是一片一片大量红色斑块,看起来十分吓人。借着查看,她又悄悄把了个脉。 “唉,可怜阿婆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一辈子和和气气的,怎么就遇到这种事了,我也不敢跟家里人说,我在菜市场门口看您就不像那些招摇撞骗的!您一定是得道高人,可要帮阿婆好好看看,呜呜,阿婆也没几个年头了。” 很好,阿婆的脉强壮有力,比在大理寺加了一个月班,风吹雨打赶了半个月路,又被泥石流卷的差点全身骨折的小直大人强了不是一星半点,看起来长命百岁是不在话下。姜嘱一边悄悄把了另一边脉一边想,什么道行高深,你我本无缘,无非是我不要钱。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阿婆的身体康健,风寒脾湿肝热都没有,可以说不但甩飞同龄人,还赢了大部分年轻人,没有中毒没有生病,姜嘱看着她周身也没有奇怪的东西,正为难之际,就听到脚边旺财叫了两声。 “汪汪汪!(我知道她!她儿子在我家打工,前两天还偷了我家没染完的碎布头!)” “?” 两喵两人都震惊了,阿婆你一辈子和和气气你儿子还偷人家东西!姜嘱掏出早上出门带的水囊,又让阿婆把衣服卷高一点,含了一口水喷上去,再掏出怀里自己用厨房大灶烘的太干甚至发黑的皂角叶开始搓,只见那形迹可疑的红斑就随着她大力搓洗开始消退。阿婆本来还很怀疑这个披着兽皮的小女孩是不是真的会算命,只是想着反正不要钱,问问也不亏,没想到真给治好了。 姜嘱搓了两下见有效,就停了下来。看了阿婆一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摇了摇头,那样子在阿婆眼里像极了阎王今晚三更就要来索命勾魂,阿婆本来看到红斑消退提起的心差点停止跳动,双腿一软就差给她跪下: "神算!求求你!!救救我啊神算!!!!" 附近本来就在看热闹的人瞬间走近了数十步,李阿婆那可是附近出了名的胡搅蛮缠,有枣没枣打两下,铁公鸡打她家门前过都得被薅二两毛。本来看着算命的这个女娃娃主动打招呼,还想看热闹。啧啧啧,小女娃娃看着疯疯癫癫,没想到恐怖如斯,把李阿婆说的都给她跪下来了。 姜嘱表面稳如老狗,背地里疯狂回想昨天江直教她的一百种套路应该套哪一种: “你,是不是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人家可是找上门了。” 言罢,姜嘱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堆烘坏的皂角叶,皂角叶越是焦黑难闻,看热闹的人越发觉得那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李阿婆头脑风暴,开始回想自己发病前都占了什么便宜,一时竟然因为每日占便宜太多,有点数不过来。待到她终于说到正点后,姜嘱点了点头: “不该拿的东西既然已经用了,就应该把钱还回去,求人家的原谅才是,这些我秘制的草药你拿回去,热水浸泡后,搓洗全身驱邪。不出三日自然就好了。” 阿婆千恩万谢的走了,走之前甚至立下毒誓再也不占小便宜,还留了五个铜板当做买草药的钱,说什么算卦不要钱,也不能让小神算吃亏。人群看完热闹,也七嘴八舌的散去,嘴里念念有词什么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于是,等日上三竿,陈家人终于找到这个西南角菜市场的时候,就听了一路菜市场小神算虽然疯疯癫癫,大夏天穿了一身皮草,但看相卜卦真真是准的不行呢,折服李阿婆,妙手驱邪!随意扔了几次铜钱就帮冯家阿婆找到丢了三天的鸡,只是可惜一日只算三卦,不然自己高低也要去求一卦问问什么时候能发财。 第6章 第 6 章 陈家到处找人时姜嘱正在熬草药,按江直的想法,今天这个势头是起来了,陈家应该还要观察几天。但陈家小姐是等不了太久了,能闹一次就能闹第二次,这几日如果陈家不来,就找个时间混进去,先悄悄给陈家小姐喂个药扎个针。 “你这个黑漆漆的臭臭的东西真能救人?” 一只橘色雀猫蹲在药炉旁边盯着火,时不时用爪子扒拉补几个木炭,本来是白色的小爪子已经黝黑。鱼露和旺财也跟着她们回家了,毕竟姜嘱开工前许了诺,今天赚到钱就给大家买小鱼干大骨头,这会她把药煎上就开始洗手做饭了。叫八鱼的橘猫生怕药熬干,药效就不好了,正一个猫看着火。 她是来找鱼露的时候,听到了江直和姜嘱的大声密谋,这才留下来帮忙的。据鱼露说,八鱼是陈家小姐去年七月半在城外施粥的时候救回去的。陈家小姐管她叫咪咪,她给自己取名叫八鱼,因为她被救活后过的第一个春节,陈家姐姐给她吃了一种鲅鱼馅的饺子。小猫咪不知道鲅鱼应该是什么鱼,也不知道鱼都有什么名字,她只知道那是她整个猫生吃过最好吃的食物,过的最温暖的的一个冬天。 从那以后,她对外就叫八鱼了。之前姜嘱会听到八卦,也是八鱼溜出院子找到了鱼露,让鱼露帮忙打听有没有靠谱的医者。只是小猫咪毕竟无法与人类沟通,就算自封小霸王,也不过是能给无家可归的猫一条鱼罢了,哪里有办法帮她找人类的医生。 “救是肯定能救,但这都是我从山上采的最基础的药,续命可以,根除差点意思。” 江直正拿着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名字,她今天到附近书店,县学附近小摊都打听了消息。此地虽然是县城,但却是泉州府相对贫瘠的一个县,文教也并不突出。一城的县学还不如陈员外家的私学。陈家原先就是本地有名地主,只是几代人下来,别说天子门生,竟连个举人都没出过。不过陈家家风不错,倒也没有因为屡试不中,一味读书败光家产。 南方早年不像北地连年战乱,读书人相对多。陈家虽然自家没有出过天子门生,但因家中略有家财,且祖训就是耕读传家,是有自己家族私塾的。到陈老爷父亲那一代,虽止步于秀才,但却在私塾中资助了一位本地十分贫困却聪明的小辈。这人后来中了进士,因同样贯籍是福建,且为人正直博学,得到过祖母提携,与江直也有过一课之恩。 县丞家的小儿子,就是从小在陈家私塾读书中的举。有这一层关系在,想来到了京城如果能再登一步入天子堂,陈家在京中的人脉就会转到他手中。而江直在打探消息中也听到了一些八卦,陈家家风好,只要有真心读书且资质不错的,都能免费进他们私塾学习。陈家有一位远方亲戚的儿子,据说也在私塾学了六年,大前年中了秀才后止步不前,听说与陈家小姐是远方表兄妹。 “没有的事,姐姐平常其实不太出门,逢年过节上山礼佛,门口施粥以外,其它时间都在家里读书。只是在私塾曾经见过这位远房的表哥一次。” “不过这个表哥在今年曾经大言不惭说自己马上会中举人,向老爷提过,把人脉给外人不如给自家人,但是他已经三十多了,还是鳏夫,老爷气的不行,私塾都不让他读了。” 八鱼盯着姜嘱把药倒出来放凉,又看到她取出一包泛着银光的细针,害怕的躲在江直脚边。江直摸了摸小猫的头,递给这只一直帮忙,却不愿意吃她们食物的小猫咪一个鱼干: “我在书店有听说,他被赶出去后说是受了风寒,一直在往外传些子虚乌有的传言,陈家小姐是中邪这个谣言愈演愈烈,背后就有他推波助澜。” 想到这江直算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七月十八,这人是大前年中的秀才,那今年如果要下场,下月初九就要乡试:“他书读的不怎么样吧,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乡试了,此时除却生死大事都应该放下,全力备考,他却在这里求娶不成谣言中伤他人?” 八鱼不太懂,只是抱着鱼干,舔了舔爪爪,眼睛在日光下眯成一条缝:“八鱼也不太懂,只是我跟着姐姐去找先生拿过书,先生很喜欢姐姐,说她天生聪慧不读四书五经却学这些旁门左道有点可惜。” 想到这她似乎想起什么:“姐姐那时候看到了这个表哥的文章!我看到她摇了摇头!先生也看到了,说了一句什么大篇,不实惠。” “大话连篇,华而不实?” “对!对!” 江直若有所思,如果说是这人下的毒,他图什么。一个三十岁止步在秀才还写不出文章的人,不抓住陈家私塾中的名师精进学业,这辈子科举只怕是寸步不前。他也许会在某日为自己谋划去求亲,试图借陈家势。但说他因爱生恨下毒害人,却就像他的文章一样,虚论浮谈,根本没有支撑。 陈家人就是在这时上门的,比江直和姜嘱预想的都要早。八鱼还在吃人家的鱼干,一转头,就看到管家站在门口。还是姜嘱反应快,趁着江直去开门,一把将小猫提溜起来。 “请问,可是小神算子家?” 门口陈管家带着陈三,提着一堆看着十分贵重的礼品。来的时候让陈三打听过,这神算子据说搬来还没几日,对外自称是客商。东安县靠海,基本都是捕鱼讨生活,鲜少有客商来此地做生意。此时见了开门这位小女郎,更加觉得两人身份存疑。 虽然他只是管家,但前些年,许家那位大人回城扫墓时是他帮忙张罗安排的。跟着许大人回乡的是他的一对双胞胎女郎,也和眼前这位女郎差不多年纪。当时许家已经发家多年,两位女郎也是自小由许大人亲自启蒙教养,年纪轻轻就是秀才,穿着蓝衫,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但陈管家并不觉得她们就胜过自家小姐许多,只觉得老爷就应该让小姐也去读书,以小姐的聪慧,肯定也能挣一身这样的蓝衫。 但看着开门这位穿着粗布衣裳,只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头发的女郎,陈管家想起年轻时许大人在家中读书时,曾听老太爷提起许大人时说的一句话:“珠玉蒙尘,不掩其光。”。她并没有许家两位女公子的大方张扬,只是站在那里朝着陈管家拱了手,却如芝兰玉树,照的人相形见绌。 身后姜嘱抱着小橘猫站在江直身后。陈管家似是认出了自家的猫,有点惊讶。江直接过猫猫:“灵宠护主,小猫比你们还早到。” 这下陈管家更加惊讶,小姐养的这只雀猫因为是从外面领回来,一直有点野性难驯,除了小姐可以靠近,连老爷都不亲近。此时却窝在江直怀里,也不炸毛,还冲陈管家喵喵了两声。他想起府里最近的事情,悄悄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希望是遇到真人,救一救小姐。 当下连忙递过手中礼物,带着陈三给两人行了个大礼:“我俩是陈家家仆,最近家里事多,老爷实在是要留在家中安定人心,主持事务脱不开身。让我们来请两位高人随我们到府里一叙。也求两位救救我家小姐吧。” 说罢他们纳头就拜,两人说话时附近院中就有人悄悄打开院子门偷看,姜嘱也不是托大的人。弯腰一托,动作看似轻松,两人行礼动作一顿,竟是被她一人一手硬生生抬起来了,姜嘱还在走自己的剧本,面无表情的念着台词: “二位不必客气,我本在山中修行多年,此行下山正是受了师父嘱咐,下山救人修行。” 两人收拾了一下,又拜托鱼露和旺财先留在家中帮忙和团团一起看家,这才上了陈府的马车。一路走到巷口,左邻右舍议论纷纷,江直目不斜视,姜嘱清点着自己的东西,都没去看。陈管家和陈三在车辕外赶车,也是一路无话。 到了陈家,下车过了偏门便到了会客的堂屋,陈家老爷正在院中等待两人。他也算半个读书人,经过昨夜神棍一事,其实对这些童谣,高人并不报多大希望了。只是他人到中年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哪怕只有一点可能,也要试试,不然日后到了地下,发妻问起来,他如何作答。待看到两位传说中的神算子转过照壁,却觉得领头那人,不像神棍,更像是私塾中那些读书人。 治病救人是姜嘱的活,待陈老爷交代了一番,两人都是女子,也省去了避嫌的功夫,就在陈老爷和八鱼的带领下往陈小姐的院中走去。陈家老宅经过几代人修缮,加上还有自家的私塾,占地还是很大,只是装修简朴,很多地方连青砖都没有,更像乡下院落。来时听八鱼说过,陈老爷发妻早逝,他也没有续弦,只抚养着唯一的女儿,但一路往东走,入目的是一座与整个陈府格格不入的精致小院,而不是沉闷的绣楼,江直还是对陈老爷和陈家小姐的关系,心中多了几分计较。 陈小姐的院子在后院正东方向,这个位置江直很熟悉。在她幼年的京城家中,正东是父母亲和她居住的院子,后来随祖母回了老家后,老宅正东方向的院子也被老管家特地叮嘱收拾出来给她起居,看来陈家大小姐和陈老爷的关系,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差。陈老爷也不是那像那种会将女儿关在家中只让学女红相夫教子的父亲。 八鱼:不许叫咪咪,我叫鲅鱼 鱼露:一定是因为一顿能吃八条鱼,恐怖如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陈家小姐的院子古朴精致,陈老爷到了院中,也不好再往里,只让家中一个下人带着两人到起居室。八鱼说陈老爷鳏居多年,家里除了姐姐的院子和后厨,并没有太多丫鬟。之前姐姐院子中有一位照顾起居的侍女,前几日却失踪了,陈家报了案,至今还未找到。 现在这位是从后厨调过来的,那天姜嘱过来大闹陈家,就正好赶上之前的丫鬟小荷失踪,新来的侍女趁着小姐睡下回房间收拾行李,这才让她钻了空子。 到了陈家小姐屋外,此时中午日头正盛,屋内却门窗紧闭只有一点点日光透过琉璃窗投进来照在床榻上,陈家小姐此时清醒着,正靠在床上捏着一本书,只是面若金纸,已是强弩之末。见到侍女开门后她们一行人奇装异服抱着八鱼进来,和陈管家一样惊讶。 八鱼一进来就从江直怀中跳下,跑到床沿,陈家小姐把手从被窝垂下,八鱼就窝在床沿脚踏上轻轻舔舐,还回头冲两人咪咪叫催促她们。 姜嘱放下背囊,又嘱咐侍女把门窗打开通风,七月底秋风凉快,但秋老虎还是热气逼人,正应该多多开窗通风,一直闷着,正常人也会头疼,陈家小姐好奇的盯着她们的动作: “你们是新来的巫师?还是大夫呀,是来给我看病的吗。” 姜嘱将药水,草药,银针摆开,又检查了一下屋内,把上一个道士留下的鬼画符都摘下吩咐侍女拿出去烧掉,看着就影响心情。 江直走到小姐床前几步拱手行了个礼,又摸了摸小猫:“是巫师,也是医师,她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巫医,不要怕,我们是来治病的,不是来装神弄鬼,你的小八鱼担心你,找来我们为你看病。” 小姐看着她行云流水的行礼歪了歪头:“我叫陈宁,八鱼是说我的猫猫吗,她叫咪咪呀。小姐姐叫什么呀,你是读书人吗,我看夫子也是这样行礼的。” 江直在床边凳子上坐下:“可是她说你除夕给她吃了很好吃的鲅鱼馅饺子呢,她喜欢那个味道,给自己取名叫八鱼。” 猫咪应和的舔了一下陈宁的手,点了点头,陈宁惊讶,饺子是在院子里偷偷喂的,连贴身的侍女小荷都不知道。她强撑着抬起手摸了摸八鱼的脑袋:“世间竟如聊斋所写的一般,万物有灵,如人类一般可以沟通吗。” 江直安抚的冲她笑了笑:“我姓江,单名一个直,字允执。宁小姐也喜欢看聊斋吗?”她低下头,看了一眼陈宁放在床边的书:“石钟山记,是在看游记吗。”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的允执?” 江直点点头,陈宁不曾去私塾读书科举,却连尚书都学过了。这下倒是陈宁不好意思了,她病前就不太出门,只偶尔和父亲请来的夫子学习。城中的女郎,专心读书科举的,与她话题不多,学习女红持家的,她又不知道跟人家聊什么,久而久之就不太爱说话了。如今遇到江直,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江直与那些会劝阻她不要看游记,不要看聊斋,应该专心读书的人不一样,但她看起来又十分博学。 姜嘱一边整理银针,一边就听到两人从精怪故事聊到了去哪里玩写什么日记,再到四书五经也不是都很枯燥,只是写不出文章等等读书人的烦恼。她听着陈宁的话数着她的鼻息,虽然她今日精神尚可,一息之间却要多次停顿,行气不畅,气血两虚。 待到她提着针走来,陈宁正和江直聊到她今年正好十八,也想要一个字,但是父亲说她不科举入仕,不太需要字。看到姜嘱的针,她有点害怕,虽然先前几个大夫也有针灸治疗,但她还是十分怕疼,只是八鱼和江直都鼓励的看着她,和江直聊完,她也染了些生气,不像之前死气沉沉。 行针讲究行云流水,江直起身走到茶桌前暂避,透过纱帐,只能看到姜嘱下针极快,她平常有点混不吝,但做事情的时候又十分专注,江直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觉得祖母肯定很喜欢她这样的,平常天真烂漫,做事扎实肯干。 针灸看着吓人,其实也就一炷香功夫,待拔完针,陈宁一口淤血突出,脸色却肉眼可见的浮上血色,待丫鬟收拾好,又端上姜嘱热好的药喝下后,她甚至可以下地行走。陈员外本已不抱希望,在院中等了许久,又见丫鬟端出一盆血水,还以为又咳血了,着急的就要冲进去,却见陈宁自己下了地,走到了屋外,顿时热泪盈眶。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陈宁毕竟病还未全好,只是出来走动了一下就累了,待进屋后说了几句,气力不济,姜嘱也不让她再多说话,吩咐丫鬟多开窗通风,不要着凉,又给她们画了几道驱邪纳吉的符贴在窗台。 陈老爷激动的要留下两人在府里住下,江直正要拒绝,陈管家就来报,祁县丞家遣人送了拜帖,询问明日是否可以过府一叙。陈老爷脸色瞬时拉了下来,姜嘱还在交代这几日不要让生人靠近院子,最好都是得用的家人贴身照顾。江直趁着陈老爷要处理事情,告了辞,只说宁小姐已没有生命危险,她们住的不远,就在城南,若要急事可让陈管家来寻,若无其他事,明日下午还是这个时间,姜嘱会再来为宁小姐施针。 陈家再三挽留不住,只能让陈管家驾车将两人送到巷口,又千恩万谢的说了许多,还让厨房为两人打包了许多吃食,这才离开。姜嘱也忙了一天,乐的不用做饭,回到家见旺财正在家门口看着,见了两人急忙告别,要回自家看门了。姜嘱从陈管家给的食盒中拿出一根鸡腿给旺财叼着,这才让她离开。 两人就着夕阳在院中吃了落难以来最安心的一顿晚饭,鱼露和团团也开心的在桌底下追逐,陈家给打包的饭盒足有两提,鸡鸭鱼肉十分丰富,但江直还是更喜欢姜嘱做的饭,更有烟火气。她正思考着眼下这一步要怎么走,就听到姜嘱一边吃饭一边提问: “哎,阿江,字是什么,为什么你有字陈家小姐没有,这个要去店里买吗,陈老爷不给她买吗?” 姜嘱想了想:“你给我买一个嘛,我也要。” “......” “不是买的。是长辈取的。” 江直思考了一下应该怎么解释:“在我们出生的时候,长辈会为我们取名,这个名字就是一种寄托,在长大后,十八岁或十六岁,按各地的风俗习惯,会为孩子再取一个字,这样在外交际的时候,别人就可以用字称呼她,如果直呼其名是不尊重的。” 姜嘱表示不理解:“要这么多称呼吗,那好麻烦,直接叫阿江不就好了。” “同窗呀,就是一起读书的朋友,刚认识没有那么亲密,就不可以这样称呼呀,而且如果你的名字没有具象化的含义,也可以取一个字作为释义。” 姜嘱把剩下的鸡腿挑出来夹给江直,又把两个翅膀分给猫咪,自己啃着鸡胸肉,若有所思。待她吃完饭,把碗一放,江直就见她一本正经的宣布道: “从今天开始,我就叫姜嘱,字吩咐了,你可以叫我姜吩咐!” “......” “......” “......” 江直努力的压住自己的嘴角,笑着看像她:“不是这样用的!!等这边事情结束,如果你想要字,我们找祖母取一个,我的字就是祖母取的。” 收拾完家里和陈家带来的礼物,姜嘱烧了一大锅开水给江直洗漱换药,又盯着她喝完一大碗黑漆漆用不知名草药熬制的汤水,两人这才回到房间休息。说起来租房的时候仓促,两人都没注意,这院子虽然有正屋,堂屋,厨房,厢房四间屋子,床却只有一张。两人都是女子,这一路走来也算风雨同舟,江直在驿站大通铺也睡得,自然不介意和姜嘱同一张床上就寝。 这一夜算是两人从山洪后,最清闲的一晚。江直转过头,就看到另一边月色透过窗户照到姜嘱脸上,显得她白白净净,一点也不像白天那个混世魔王,此时白白净净的混世魔王正眼巴巴看着她。 “你想问什么吗?” “陈老爷,感觉也很疼陈宁呀,为什么不让她科举。” 江直回想了一下那个精致的小院,还有陈宁闺房中的书架:“大概是,世事多艰,不想她吃这个苦吧。陈家祖祖辈辈在此地定居,有良田百顷,田连阡陌,就算不科举入仕,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读书很辛苦吗?” “除了生而知之者,大抵都是很辛苦的吧。从第一次执笔开始,无论寒冬腊月还是夏日炎炎,每日都不能停下用功。” “就算是你这样聪明的人也是吗?” 姜嘱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下巴抵着江直的肩膀,看着她的侧脸,就见江直转过头,轻轻抬手拍了拍她的头,笑容温暖:“我幼时祖母忙碌,启蒙后是在宫中由陛下带着读书,后来祖母致仕后又将我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从四岁开始写下第一个字,到金殿问策独占鳌头,也用了十四年,你看。” 她展开自己的右手,月光下,清瘦修长的手指上,食指,中指无名指都有不同程度的茧子。甚至无名指常年握笔压着,摸着还微微变形凹陷:“陈老爷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珍之重之,视若掌上明珠,古人说,我愿养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大概就是这样吧。” 姜嘱沉默了很久,如果不是还在轻轻摩擦着江直的手指,江直大概都要以为她睡着了。突然就听到她问了一句:“掌上明珠作何解哦?是说想把她像珠子一样一直捧着吗?” “噗,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啦,就像琉璃一样珍贵,捧在手心不肯受一点点伤害。” “哦。” 姜嘱把她的手握住,很真诚的看着江直眼睛,温柔的道:“那,我以后也要当你的掌上明珠,你也给我买吃买喝买衣服,我也要过那种衣食无忧的日子。” “......” “这个成语,多半是用来形容长辈对小辈。” “哦,那好吧,那阿江,以后你当我的掌上明珠好了。你不要羡慕人家,我也赚钱给你买吃的。你不读书我也不会逼你去科举的。” 江直看着姜嘱真诚的眼睛,再三确认她是认真的,并不是在开玩笑,也没有在占自己便宜后终于是忍无可忍:“都说了不是这样用的!!!!!!同辈要说爱若珍宝!!!!!!!!!!而且我已经是状元及第了!我不需要再去科举了!” “......” 一夜好梦,月落日升,天光刚透过窗户投进屋内,一大一小两只神秘动物就透过姜嘱留着通风的窗户缝隙破窗而入,给了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人劈头盖脸一顿猫猫拳:“喵喵喵!!!!别睡了!找到了!!!!尸体找到了!!!!” 猫猫: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不知在哪一日失踪的陈家丫鬟小荷尸体从水井中捞起,浸泡了许多时日,尸体早已膨胀腐烂。不过住在附近的人家也来不及恶心的回忆自己这几日是否喝过这井里打上来的水,来接收尸体查案的除了捕班的陈捕头,还有前来抓捕附近嫌疑人的快班捕头,领头的正是江直和姜嘱的邻居,虎头虎脑的大丫在县衙当差的老爹。 时间往回倒退一个时辰,卯时不到,鱼露带着团团破窗而入把两人叫醒。城中除了富贵人家或是自家院子打了水井的,其他人家多是邻里之间共用一个水井,晨间有人打水时,在井中发现了一具从井底浮起,已经被泡烂,无法辨认的尸体。两人赶过去时,衙役还没来,混在看热闹的人里,姜嘱睡眼朦胧的被两猫一人推进去近距离观察尸体。 只是这尸体已经泡发,就算有什么痕迹也早就被水冲没。附近都是看热闹的百姓,也不好直接上手验尸。衙役来了后只说可能是失足落水,一面遣人往陈家报信,一面让快班同僚先收押了住的最近的几户居民到府衙问话,江直混在人群中,就见大丫她爹带出来的一众可疑人群里,正有那位不务正业的表哥和一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女子。 陈家这位远房的捕快亲戚也是有编制的正经衙役,但衙役地位不高,又不入流。按说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就是看到县老爷也不用下跪,但自古就有委派的流官,世传的衙役说法。皇权不下县,县衙以下不再设置朝廷管理机构,这些不入流,无法科举,没有品级的衙役,却是这不见天日下的实际操控者。眼见以这种不太体面的方式找到了本家报案要寻的失踪人口,这附近的嫌疑人还有一直在外面传风言风语的人,当下就态度客客气气,却不容置喙将人请回县衙。 江直悄悄拉了一下姜嘱,两人离了人群,绕了路回家。 “怎么不能是那个陈家表哥怀恨在心,指使小荷,下毒后再杀人投井毁尸灭迹呢。” 姜嘱洗了好几遍手才被允许吃饭,她就着最近几个线索,大胆猜测,并觉得自己逻辑闭环,简直是完美。 “但是从利益角度分析。” 江直喂着两条小猫吃鱼干,就着她的大胆猜测,思索了一下:“怀恨在心,下毒杀人,就算尸体不被发现,完美犯罪,此事于他功名进取也毫无益处,他总不能赌上自己一辈子的前程,去做一件毫无益处之事吧。” “唔,不好说,总有些蠢人,损人不利己,生怕别人过得好,而自己又刚好穷困潦倒时,就更容易恶向胆边生。” “喵喵喵!(你笨!八鱼都说了!她们就见过表哥一次,表哥拿什么说动小荷下毒,他那个穷酸破落样!猫都看不起!)” 团团也开始大胆发言,然后遭到了江直和鱼露双双脑瓜崩:“喵喵!/(小猫咪不许骂人!)。” 饭后江直给大家分配了任务,拒绝头脑风暴的白狼王大人接着准备下午的针灸和熬药,鱼露带着团团去找旺财,两人分别找附近猫咪狗狗团伙询问是否有人看到抛尸第一现场。还有案发现场附近居民都被带走了,犯罪分子很有可能返回查看。 “这就是小侄在尸体荷包内找到的。” 陈实小心的将手帕放在桌案的木盘上,看了对面面无波澜的陈员外一眼,又小心将手帕展开,里面是一块有点发黑的玛瑙勾。陈员外看着玛瑙久久无言。陈实盯着面前的茶水,又看了一眼玛瑙,想起来之前兄长的叮嘱,仿佛透过茶水,看到六岁时那场大雨: “中元节前几日有人攒赌局,陈七赢了一百二十两,这几日除了花钱在外面散布谣言,就是在怡香苑赎了一位娘子。本朝官员乃至有功名在身学生,都不许去青楼赌馆。他原本是不敢说,但他这人骨头软,我找同僚恐吓几番,又故意让他看了几个被打了杀威棒的,他就什么都说了,应该是做不得假。” “他自称七月十四赎了人后就未出过门,那怡香苑的小女子却一口咬死他七月半那晚子时不到就出了门,后半夜才回来。如今双双被县丞下了大狱。” 陈实一口气说了许多,端起茶水闷了一大口,说了最后一句话:“当年发大水,叔父救了我全家,又做主将我过继给爹。外人不懂,都说良家子过继贱籍,但我知道叔父为我前程谋划。如今线索都指向陈七,我回去后会再小心探查一番。只是县令大人考评在即,若真是他所为,就冲他明年会试有望,就算有切实证据,只怕也会尽力维护,叔父还要早做打算。” 檐下的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太阳却没有因为下雨而暂避三分,阳光混着雨水,闷热逼人。 “老爷,姜大夫来给小姐行针了。” 陈员外摆摆手,陈实走的时候他还没回过神,此时也无力起身,只能勉强让管家帮忙招待。过了一盏茶功夫,陈管家小心翼翼撤下茶水,又端了精致的茶点和一壶新茶,陈员外从玛瑙中回过神,抬起头,就见江直站在屋檐下朝他拱了拱手,而后径直走到他对面的位置盘腿坐下。 “小姜大夫喜欢读什么书呀?” 陈宁早上醒来就选了几本自己最喜欢的游记,还有许多可口的糕点和肉干零嘴。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她已暗自将两人引为知音,正准备午后医治完成后邀请两人围炉煮茶,交流一番。却没想到这次只有姜嘱来了。 “我其实不太读书。” 姜嘱仔细给陈宁把了左右手脉,比起作日已经好了很多,只是余毒还未完全解除,还要再行针拔毒,之后再调理受损的五脏六腑。她一边思考今日针灸后如何调理,一边回忆自己学医的时候: “我只识字,但是不太读书,医术是别人教的,一般就是去林子里分辨草药毒药,自己试一下,然后给自己扎针。” 说罢她趁陈宁听的入迷,又快又准在她背上扎了三针。 “啊,说起来我还会一点卜卦,我刚学的时候,师父还让我学卜卦,说巫医不分家,我在晚上给自己求了给上上签,第二天就把自己扎偏瘫了。” 陈宁感觉背上一阵麻麻的酸涩,回头看了看自己背上的银针,抬头看了一眼姜嘱,又看了一眼银针,身体的松快是不会骗人的,但是小姜大夫讲话也太吓人了吧!八鱼也在听的卷起飞机耳: “喵喵喵!(你不要讲话了!小心扎!不要把姐姐扎偏瘫了!!!)” 姜嘱难得的看出她们的害怕,一边快速下针一边安慰: “别怕别怕,我现在不但十分康健,功夫也是顶顶好的,可见我医术十分精湛,就算不慎把你扎的半身不遂,最多三日我就给你治的能跟我一起上房揭瓦。” 陈宁,八鱼:并没有被安慰到。 今日的针灸比作日要漫长,姜嘱虽然不大读书,无法与她谈论游记,四书。但说起自己在学医生涯中误食毒蘑菇,尝试断肠草,把自己扎偏瘫,还有如何习武锻炼熬打筋骨都颇有心得。她、还教了陈宁许多诸如在野外如何寻找简单止血,驱寒草药,不幸摔断腿如何自救等等。待到拔针,陈宁已是听的心动不已,恨不得明日就跟她一起出城捡蘑菇。 日头西斜,陈宁这次没有再吐血,扎完针喝了药,整个人有点昏昏欲睡,八鱼闻了闻陈宁身上的味道,比起一开始的苦涩,现在已经平和安宁许多,她伸了个懒腰,也在脚踏边上的小窝里眯起眼睛。 陈老爷从江直走后就回到书房,把自己关在房中一言不发。陈管家只能按昨日安排,套了牛车提了菜肴要送两人回家,江直以要去菜市场给姜嘱买包子为由婉拒。到了菜市场,江直找到包子店,给她打包了一抽屉煎包,但是刚下过雨的土路泥泞不堪,空气中还混杂着不可言说的味道,她将包子用油纸包裹好,又绕到隔壁渔获店买了些小鱼干,这才带着姜嘱往家走。 刚转出菜市场,就见鱼露叼着团团正往这边跑: “喵喵喵!!!(有猫证!有猫证!!有猫看到了!!)” 猫证是只和鱼露很像的黑白花奶牛猫,膘肥体壮自称五花肉,据说是附近地下猫猫头目之一。虽然名字叫五花肉,但面对江直的鱼干也是来者不拒,一边吃鱼干一边和姜嘱小声嘀嘀咕咕,两人三猫蹲在院子里: “喵喵喵喵(大概就前几天月亮圆圆红红的晚上,我从那里路过,听到附近的猫叫的很惨,以为是有人打猫,我就冲过去了。)” “喵喵(远远看到一个人,扛着麻袋,就往水井里倒。)” “喵喵喵(不确定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那个人我知道,很坏,会踢猫,他们家那天晚上确实有人出来过。)” “喵喵喵(鱼露说了你们想找丢麻袋的人,我通知了很多咪,她们有消息会来通知你们的。)” 猫儿提供的消息十分关键,那位被赶出陈家,到处散播谣言的表哥看着就像替罪羊,但破案不能只靠猜测,还要靠实证。想到这江直又想起今天和陈员外虚虚实实的交流: “阿嘱。” “昂?” 姜嘱撕了小半只烧鸡,又装了一盆烧开放凉的水,吩咐团团好好招待客人,转头洗了手正准备去拿包子。冷不丁被喊了一下还以为是偷吃被抓,吓了一个激灵,抬头就见江直坐在院中,神色郁郁。 “咋了,你咋不开心,我们不是把人救回来了嘛,案子慢慢查的嘛你不要着急,再说陈家地头蛇,他们肯定也有自己的办法可以查案。” “陈老爷今天说,不用县丞经手,陈家在衙门也有许多姻亲旧友的小吏,帮忙开个路引还是可以,这几日陈小姐好转后,我们就可以离开,你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留下了查案吗?” 第9章 第 9 章 陈七是被赶出来的。 虽然空有一个秀才功名,但他在乡下的几分薄田早就卖了个干净,老父老母走的早,靠着宗族亲戚接济考上童生后,陈员外怜惜他有读书天赋,才接到家里私塾,不想却供出一个白眼狼。 “城里都传着,他是爱慕大小姐不成,这才下毒。那怡香苑的小娘子都一口咬定他晚间曾经出去过。” 被赶出陈家后,陈七在城西找了个落脚点。当然,以他的经济条件,肯定是住不起独门独户的小院,只能和几家人合租,在一个小院单独租了个小偏房。 “哎,七月半,那日下了一天的雨,我们早早收摊了,再说了鬼门开的时节谁敢出去,戌时不到就睡下了啊。” “青天大老爷明鉴啊,我也是早早就睡下了。“ 杨三跟着邻居跪在下首,头也不敢抬,对他们这种市井小民来说,管你清白不清白,县丞想弄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黄县丞提起盖碗,轻轻吹了下茶沫,南方茶叶多重烘,他还是喝不太习惯这水仙。听着杨三的话,他连眼神都没扫一下: “你在城西卖早点?那应该比附近的人早起吧,可曾听到点什么?” “是,是!老爷说的是,我平日卯初出摊寅初就起,那日雨实在是大,寅时末我见雨势渐小,这才准备起来准备面点” 想到这他眯着眼仔细回想了一下,后半夜雨渐停,十五的月色正亮,他和妻子一起整理面粉,酥油,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东西掉落的声音,他们做点小生意,手里有点余钱,加上摆摊的物件较多,住的是正对门口的两间正房连带着堂屋。从正房门口看出去,院子的大门并没有被打开。 妻子胆小,支使着他出去看看,他打开堂屋的大门,只见外面还有淅淅沥沥小雨,院子内安安静静,大门也锁的好好的: “确实听到了院子里有声音。但我开了门,院子门是好好的,外面几户人家都未点灯,我只当是有夜猫子爬墙,没放在心上。” 不多时,几个人被带了下去,捕班的小吏小心翼翼将几份被春秋文笔修饰一番的口供摆在了县丞的案几上:“大人,口供都已完备,那陈七还有功名在身......” 县丞放下盖碗,拿起杨三口供,满意的捋了捋胡须:“功名之事,我自会和县学交涉,县令大人考评在即,诸位还要小心办案,不可有冤假错案,影响了大人。” “早上来的时候人多,这会都被带走了,倒是可以仔细看看了。” 团团趴在姜嘱肩膀上机灵的四处观望。江直问完问题后等了许久,姜嘱想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想查就查呀,要找理由的吗?” 她确实不太懂为什么查案还要找理由,只凭着直觉,江直想开路引,她就背着江直走了一夜到城里,江直想救人,她就熬药行针,治病去毒,在她看来江直想做什么就帮她去做到好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吃喝玩乐也是一天,帮江直做她想做的事情也是一天。 陈七租住的地方就在之前姜嘱租房时拒绝的城西小巷子里,附近的人都去县衙了,只有犬吠时不时响起,姜嘱带着团团在前面,回忆着早上鱼露带的路,再拐个弯就到水井边上,过了水井往前走几步就到陈七家。只是还未拐过去,猛地就听到前面猫狗狂叫起来,团团一个激灵从肩上跳到姜嘱头上,扒拉着她的头发喵喵咪咪的回应。 “喵喵喵!!!” “汪汪汪!” “喵!(有人去院子里!)” “走!” 姜嘱加快脚步往院子跑,就见一条黑狗正冲着四个身穿黑衣,几乎要淹没于夜色中的人狂吠,那黑衣人举起木棍,正要往狗头砸去! “拦住她们!” 江直话音未落,姜嘱就一把将头顶上也在狂叫但毫无威慑力的团团薅下来塞到她怀里,几步快跑后右脚猛踹其中一人膝盖将人踹倒在地,另一人见状也顾不上扑上来的黑狗,右手木棍高高抬起就往她这边砸,姜嘱左脚尖一旋,侧身抓住他持木棍的手,一个苏秦背剑,直接将人掀翻在地。不过一瞬功夫两人双双扑街,眼瞅着一个骨折,另一个直接不省人事几乎是要与世长辞了。后面两人胆战心惊,倒退几步贴在墙壁上,架起手中木棍: “什么人!” 靠在墙上的两人两股战战,地上碎了膝盖的人还在哀嚎,那黑狗扬眉吐气,姜嘱一脚踩在哀嚎那人另一条腿上:“你问我?”,她笑的人畜无害:“我还要问你们是什么人呢?” 顶在前面那人看起来还未被吓破胆,手持木棍强作镇定:“我乃县丞家仆,奉命来此搜查,你无故殴打我等,待我回去禀报了县丞......” “汪汪汪!!(他们是来放东西的!前两天丢尸的人是后面那个!)” “咔擦!” 姜嘱脚下用力,只听清脆的一声,哀嚎那人另一条膝盖也应声而碎:“还想回去告状啊?那我和你们一样,把人也丢井里好了。” 阴影中那人脸色一变,拽住前面那人的手,扔掉棍子冲姜嘱讨好的拱了拱手:“女郎看着面生的紧,倒不像陈家的人,何必来趟着一趟浑水呢。” 言罢他又从怀中取出几份银两,珠宝,这还是来之前小公子怕他们不出力,先行交给他,叮嘱他事成之后分给众人的。他本想独自吞下,此时却小心翼翼打开,将珠宝放在姜嘱脚边:“若是受陈家所托,以阁下的身手,见了我家公子,如何不能换一份更好的出身呢,我家公子可是将往京城去,大好前程啊。” 江直正要上前提醒姜嘱小人之言不可信,就见姜嘱左手背在身后冲她往后挥了挥手,示意她往后退。那人一边说着他家公子如何天纵之姿,如何礼贤下士,一边趴在地上冲后头那人一使眼色,趴在地上一个爆冲就要抓住姜嘱双腿,口中言语已经变成,我抓住她了你快打!! 后头那人目瞪口呆,脚下一软,开玩笑,你是心腹你杀的人,我一个月几百文钱,给谁打工不是打,玩什么命啊。还没踏出一步,就见同伙扑了个空,姜嘱似是早有预料,左脚后撤,右脚一个扫堂腿将人踢飞了三米远。 “啪嗒!” 最后一人把木棍一扔,双手抱头跪下大哭:“我招!我什么都招!” 下了衙的陈实正在酒坊打酒,早上趁着别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先搜了一波尸,只来得及拷问了陈七和他娘子,县丞的人就来接手了。县令不见客,县丞在此地多年,又有个举人儿子,乡绅也多有讨好他的。陈实等几位陈家出身的小吏都被他软功夫隔开,无法再插手。他想着早上的带钩,胸口一阵烦闷,提着酒往回走,就见家里那头大狗和一条黑犬远远跑过来,拽着他的裤腿就往早上案发现场走。 他心下郁闷,又不被允许探查,本是不想过去,奈何家里的大狗像通人性一般,一头硬是把他往那边拽,另一头再后面顶着他。他转了个弯,就见地上躺了三人,其中两个血迹斑斑看起来已是不省人事,还有一人两条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折叠,嗯,这个看起来也不行了。最后一人正跪在一个看起来不知道从谁家偷出来的长椅边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自己的犯罪经过。看到他过来,如婴儿见了亲生父母一般,膝行过来跪在他脚边: “大人!我知道的都交代了!我罪有应得!你抓我去牢里吧!!!” 就,很像刑讯逼供。 江直正坐在那长椅后面,提笔写着什么,待写完后又递给姜嘱,姜嘱把墨吹干后,跪着的那人很上道的又膝行过去,沾着同伙的血按了指印,还给同伙也按了一遍。姜嘱笑眯眯的纸递给陈实,陈实看着眼前这个在陈家有过一面之缘,因着比自己还高一个头而印象深刻的女子,她看起来是笑眯眯的,但此时此地,他看着长椅边,脚上还绑着木板固定骨头的江直,很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可以排除了。 那就是眼前这个笑面虎一样的人间兵器一人干翻四个大汉吧!!!他下意识也想往纸上也按一个手印。 “你看看嘞,我家阿江供词都给你写好了,人证我也帮你抓好了,没问题就去找陈老爷喽。” 陈实这才注意到手中是一份格式严谨且证据详实的口供,包括但不限于地上某一人是受何人指使,杀害小荷抛尸此处,并在尸体被发现后企图往陈七屋内投放证据坐实罪名。江直此时已放下笔走回陈七租赁的屋内,绕到他居住的屋子边上,陈七被赶出来时囊中羞涩,住的最差的西边户。 此时透过月光,半人高的土墙边上,有一处缺了两三块砖头:“阿嘱,到墙外看看有没有奇怪之处。” 姜嘱丢下陈实,顺着江直手指的指向,爬到墙边的树上仔细看了一番,已经过去了数日,痕迹几乎被冲刷了干干净净,她冲底下的江直摇了摇头。江直想了一下来时附近的路,此处多是苦力,不入流商贩居住的地方。一下雨地上几乎就全是烂泥,能将人脚陷进去一半,还混杂着运货的牲畜难以言说的气味和附近人群祭拜的香火味。 对了!香火! “看看墙壁上有没有纸钱灰烬之类的!” 姜嘱跳下树,弯腰在墙壁上仔细查看,这墙壁有明显被攀爬的痕迹,顺着痕迹在墙缝中,果然看到了没被雨水冲干净的燃烧不全的纸钱碎屑!早上抓人时是清晨,陈七被抓的时候还在睡梦中,夫妻二人的鞋子衣物据在家中,陈实听着江直的问话,又看到姜嘱在墙外的探查,心中一明,赶紧踹开房门,屋内两人外出穿的鞋子果然都还在,而陈七的鞋子泥泞不堪,沾染了粪便,反而是一双绣花鞋,虽然仔细的擦拭过,但鞋底缝隙还有残留的纸钱灰烬,想来是十五那日翻墙出去,踩到了混杂在泥泞土路里,祭祖燃烧未尽的纸钱。 陈实提起绣花鞋和口供,转过身,就见姜嘱已绕回院内,站在江直身后,几乎挡住了月光。他看着手中遒劲有力的小楷,再看着门外两人,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二位女郎大义!陈实求二位姑娘!救我叔父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