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色的火焰骤然收敛,几人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壁炉。乔安还从刚才天旋地转的感觉中有点想呕吐,等抬头时,眼前已是一条热闹非凡的街道。
高高的房屋斜斜并立,像是随时会倒下来,却奇迹般地稳固着。彩色的招牌悬挂在半空,随风摇晃,咒语让字体闪烁着光芒。橱窗里,羽毛笔自己在羊皮纸上奋笔疾书,坩埚叮叮当当地转着圈,跳动的棋子甚至隔着玻璃对路人挑衅地挥舞拳头。
街道上熙熙攘攘,长袍的下摆摩擦着石板路,偶尔有猫头鹰从头顶飞过,扑棱翅膀带下一阵灰尘。空气里混杂着蜂蜜糖的甜香、墨水的苦涩,还有魔药火花的气味,仿佛一口气就能尝到魔法世界的全部味道。乔安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瞬间几乎忘了呼吸。
“欢迎来到——对角巷!”詹姆夸张地张开双臂,像个导游似的。
泰迪想要让孩子们一起行动,但显然大家各有各的想法。
“我们先去糖果店吧?”阿不思建议道。
“我们来这里到底是干嘛的?”萝丝不耐烦地说道。
“是为了——给乔安展示对角巷嘛,对不?”詹姆狡猾地笑了,“别这么死板嘛,糖果店肯定是旅游第一站。”
乔安犹犹豫豫地跟在他们身后,步子不敢太快,生怕自己看起来太冒失。糖果店里的气味扑面而来,甜得腻人,却又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她从没见过这样五彩斑斓的世界——货架一排排像小山一样,罐子里塞满了扭来扭去的糖条、自己跳进嘴巴的豆子,还有标签写着“融化你的嘴巴”(在这个商店中,这个宣传语显得非常可疑)的焦糖。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詹姆像打仗一样,双手飞快往篮子里扫东西,“乔安,你要不要来点?初学者必备!”
乔安下意识摇摇头,目光却牢牢盯在一排晶莹剔透的薄荷糖上。它们在玻璃罐里像小小的雪花,一闪一闪,发出“叮叮”的声响,好像在唱歌。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冰凉的玻璃。
“别听詹姆的,”阿不思说,“他买这些纯粹是为了恶作剧。”
“那才是糖果的真正用处嘛。”詹姆得意洋洋,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给斯莱特林的扎比尼、多洛恩……还有那个傻乎乎的魁地奇队长——”他一边往袋子里塞,一边念叨。
阿不思抱着手臂皱着眉头:“他们要傻到什么程度,才会把这玩意儿吃下去?”
“哎呀,阿不思小傻瓜,”詹姆顺势一把揉乱了弟弟的头发,引起后者气急败坏的抗议,“在食堂里下点小玩意儿的机会,可比你想象的多得多呢。等你看到他们嘴里喷泡泡、长耳朵,或者在你想不到的地方喷出礼花炮——”
萝丝翻了个白眼,果断地拉住乔安,在她听清到底“从哪里”喷出礼花前,把她整个人往门口拽去。
“不要理这些白痴,”她顺手拍掉了乔安正伸向那袋“让人不停打嗝”的蠕虫软糖的手。“我们是不是该走了?——泰迪!”
“哎呀,知道了。”泰迪从角落里带着笑容匆匆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小包糖。“哇哦,我看到你拿了巧克力蛙和比比多味豆——非常有品位的选择。”
他正要从钱包里掏钱,乔安赶紧摆手:“我有钱,我可以——”
“要试试怎么魔杖付款吗?”阿不思甩脱了詹姆,凑过来兴奋地问。
几个人把乔安挤到了收银台前。柜台上放着一个咧嘴笑的骷髅头,嘴巴里塞满了晶亮的水果糖,像是某种恶趣味的装饰。
“最近生意不错啊,安东尼。”泰迪漫不经心地说。
乔安还在左顾右盼,没明白他在和谁说话,骷髅头突然“砰”地一声张开嘴,一口把糖果吐得满柜台都是。
“每年都有这么几天!”它尖声嚷嚷,声音像个过度兴奋的小男孩。“大家都要买糖果吃,不是吗?”
“呃……对,”泰迪说,“帮帮忙,她是第一次来。”
“把魔杖伸出来!”萝丝压低声音催促。
乔安犹豫地把魔杖递了过去。
“你得指导一下我们这位新朋友怎么付款。”泰迪说。
“把魔杖尖放到我的鼻孔里来!”骷髅高声命令,“不要放错——是你的左边,我的右边!”
乔安赶紧换了方向,小心翼翼地把魔杖尖贴了上去。触碰的瞬间,杖尖闪起一束亮光,和骷髅眼眶里冒出的蓝色光芒融为一体。
“——阿嚏!”
骷髅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柜台震了两下。光芒散去,它重新合上嘴。
“一共十二西可五纳特。谢谢光顾。”它用沙哑的声线说道。
“他总有这些恶趣味,”他们走出店门时,阿不思嘴巴里嚼着吹宝泡泡糖,“不过也算可怜。听说他年轻时是个魔药师,一百多岁那年实验出岔子,就只剩这副脑袋了。现在只能靠这样子取乐。”
阳光再次洒在石板路上,空气中还残留着糖的香气。她回头望去,糖果店那块粉色玻璃镶成的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走到魔杖铺前,他们都停下了脚步。
这家店外表陈旧,门口的木牌褪了色,原本只写着“奥利凡德魔杖店”,如今却被人用细金线补上了几个字——“与他的儿子们”。木门紧闭,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烛光,
阿不思和萝丝互相看了一眼,神情里有种说不出的庄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他们肯定会很紧张的,”泰迪低声说道。
乔安默默点了点头,跟在他们身后。店内的空气沉闷厚重,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无数魔杖盒子整齐又危险地堆叠成山,从地板一路延伸到天花板,颜色深浅不一:有的乌黑发亮,有的泛着古铜光泽。每一根魔杖都被封存在自己的狭长盒子里,静静等待某个命定的主人。
乔安站在门口,几乎屏住呼吸。她听到木头轻轻摩擦的声音,像是在低语。墙角摆着一盏油灯,灯罩被熏得发黑,光线在堆叠的魔杖盒间穿行,投下斑驳的影子,仿佛在暗处浮动的符文。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的清香和一点淡淡的铁锈味,那是魔杖金属芯在岁月中氧化的气息。
就在这时,魔杖堆中微微一动,一道人影无声地探出身。那人头发稀疏、面色苍白,浅色的眼睛透着一股奇异的光,仿佛能透过人直看到灵魂深处。
“泰迪·卢平。”他轻声道,语气平缓得像是在唤出记忆的名字。
“杖芯,和你父亲的一样——独角兽毛;木材,却和你母亲一样,是紫杉木。你父母当年来我这里的时候……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泰迪点了点头,神情带着一种复杂的敬意。
“詹姆·波特。”那双眼睛又转向旁边。
“榆木,杖芯是凤凰羽毛。和你父亲的那一根……很接近,但也更桀骜一些。”
詹姆不自在地挠挠头:“呃,我想那是个好事?”
“或许吧,”奥利凡德微微一笑。
然后他看向乔安。那一瞬间,乔安觉得自己像被钉在原地,背脊发凉。
“我可以吗?”老人轻声问。没等她回答,他的手指已轻轻拂过她的魔杖。
“哦,是的,”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像是重逢了某个旧日之物,“这根魔杖我记得——冷杉木,雷鸟尾羽,九又二分之一英寸。二十八年前,有个女孩在我这里买走了它。”
乔安心头猛地一紧。
二十八年前?
她几乎要张嘴,却又说不出话。
“很有趣,很有趣。”奥利凡德喃喃地说,眼神飘向半空,“血缘之间的魔法联系有时会超出我们的理解。或许,她与你共享某种连结——同一根魔杖在她离世后自愿更换主人,这并非没有先例。”
“请问——”乔安艰难地开口,声音几乎听不见,“是谁……那个人是谁?”
“哦,这我倒不太清楚。”奥利凡德垂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的疲倦。“我记得魔杖比记得人清楚得多,孩子。”
他顿了顿,抬起头,重新换上了职业性的微笑:“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得为这两位年轻的先生和小姐做测试了。”
没过多久,阿不思和萝丝一前一后从店里出来,脸上带着激动的红晕。萝丝抱着一根新魔杖,眼神闪闪发光,阿不思则兴奋地一边走一边比划着:“我刚才试了三根才成功!你们知道——”
乔安笑了笑,却没说话。她的魔杖此刻握在手中,杖身的温度仿佛比往常更凉了一点。
接下来在萝丝的带领下,他们穿梭在各个店铺间,买齐了坩埚、望远镜和一摞摞课本。最后,他们在呼啦猫头鹰商店结束采购。店里吵得要命,猫头鹰扑闪着翅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趴佛在乔安怀里吓得浑身发抖,只敢探出半只耳朵,乔安只能在街道上等他们。泰迪这个时候从旁边的咖啡厅给她买来了一个巨大的莓果味奶油冰淇淋,上面洒满了脆饼碎和巧克力屑。
“还在为奥利凡德跟你说的事烦心吗?”泰迪问。
“嗯,有一点吧。”乔安舔了口冰淇淋,舌头被冻得微微发麻。
“魔杖的事总是挺怪的。”泰迪一边说,一边刮掉顶上的奶油。“但是血缘关系却是会有影响。就像你听到的,他也跟我说过,我的杖芯跟我父亲一样,木头倒随了我母亲。”
“那你们……魔杖之间会不会有联系?”乔安问。
泰迪笑了笑。“谁知道呢?他们在我有记忆之前就去世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街上人声鼎沸,偶尔有猫头鹰从头顶飞过,落下几根羽毛。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没事。”泰迪耸耸肩, “嘿,想看看有趣的吗?”
乔安愣了愣,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见他眨了眨眼,抬起手指按在自己的脸上。
他先是皱起眉头,像在努力想起某种复杂的公式。下一刻,他的头发开始变得更黑、更乱,五官也在一点点变化——鼻梁高了,嘴角的弧度更傲慢了几分。不到三秒,原本的泰迪·卢平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詹姆·波特。
乔安瞪大了眼睛,差点把手里的冰淇淋掉在地上。
“啊——!”她惊叫出声,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张得意的脸正冲她做鬼脸,表情一模一样。
“变出的还没有本人百分之一英俊,”詹姆从远处走来,手里提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泰德,你这招好久没用都生锈啦。我刚刚买的糖果呢?是不是放在你手里了——”
泰迪顶着詹姆的脸向乔安做了个哭丧的表情。
乔安忍不住低头笑了,她的冰淇淋在手里化得有点快,马上就顺着手臂流淌下来,她赶紧舔了一口。
“你们在聊什么呢?”萝丝抱着一只巨大的棕色雕鸮走过来,羽毛差点糊到她脸上。阿不思提着一只灰色的领角鸮,两只猫头鹰都神情严肃,用无辜的大眼睛盯着乔安看。
“没什么。”泰迪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要不要也来点冰淇淋?”
“詹姆今天真安静啊,”阿不思好奇地说。
詹姆“唔唔”地比划着。
“他大概是意外地从我买的糖果里吃了一颗会把牙齿黏死的太妃糖。”泰迪欢快地说,“估计十分钟内都别想张嘴。”
萝丝正准备再发表点意见,忽然一抬头,眼睛一亮:“看那边!”
乔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芙蓉、比尔,还有维克多娃正从街角走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维克多娃的金发在阳光下闪得耀眼。
“糟了。”阿不思小声说。
“我得走了。”乔安迅速站起身,抱着趴佛,一溜烟钻进旁边的小巷。
她刚藏好身,就听见芙蓉的声音从街口传来——那种优雅又带点威严的嗓音,一听就让人不敢大声喘气。
“日安,泰迪,孩子们。购物愉快吗?”
“都买好了,夫人。”泰迪的声音透过墙壁传来,听上去有点闷。
“嗨,卢平。”紧接着是维克多娃的声音——比平时高了整整一个调。那种刻意的轻快听起来别扭极了。这也太奇怪了,和乔安一起住了一个月的维克多娃一点儿也不一样。
乔安忍不住探出一点头。维克多娃正站在阳光下,手里提着一袋新买的长袍,背挺得像一根扫帚柄。她的神情认真得过头,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乱。
“你好,维琪。”泰迪的语气照旧温和。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维克多娃问,语调令人吃惊地冷淡。目光却没有停在泰迪脸上太久——她只是扫了一眼,立刻移开视线,又假装随意地抬头望向别处。
“维克多娃,”芙蓉说,“不要没有礼貌!”
“没什么,我只是带孩子们出来买点东西。”泰迪答道。
“是吗?”维克多娃哼了一声。她微微仰起头,神情介于不耐烦和若无其事之间。可乔安注意到,她说话时手指在轻轻绞着那只购物袋的提带。
“我好像看到——”她忽然停下,眯起眼,视线朝乔安这边扫来。
乔安赶紧转身钻进巷子,快速地挤进旁边的小巷。那是一条狭窄、弯弯曲曲的小路,两边的墙都覆着深色的苔藓。没过多久,乔安感觉自己已经离对角巷很远了,巷口的喧闹声很快被隔绝,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猫头鹰叫声。
她怀里的趴佛哼哼了两声,毛都炸了起来。
“嘘,”乔安拍了拍它的头,“没人追过来。”
巷子往前延伸,越走越窄,尽头似乎有一扇小门。乔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往那边走去。门上挂着一个几乎掉漆的招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克古玩精品店。”
橱窗里摆满了奇怪的小物件——一对会自己眨眼的袖扣,一只倒着走的钟,还有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漂浮着半只羽毛笔。
乔安被橱窗吸引住了,背靠着墙,半蹲下来盯着里面的商品看。她正打量着,忽然看见柜台上放着一个水晶吊坠。那是个精致的小东西,表面刻着盘旋的蛇与狮鹫图案,银光闪闪。她靠近时,似乎能听见它在发出极细的嗡鸣声。
她盯着吊坠,心脏微微一跳。下一刻,那吊坠仿佛回应了她的情绪,轻轻晃动起来,在货架上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然后一点点地升空。
乔安屏住呼吸。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量又出现了。她在用魔法……偷东西。
吊坠在阳光下反射着光,浮在货架上方三英寸的地方。再往上一点,它就能飞出旁边的那扇小窗——没有店主、没有看守、没有任何阻拦。
如果她能……
“霍格沃茨不允许偷窃。”
卢娜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像风一样轻柔,却让她全身一震。
“我相信你能控制得住自己,对不对?”
“我能。”乔安喃喃道。
突然,她失去了对魔法的掌控。
吊坠在半空微微一抖,随即“啪”地一声落回柜台,撞翻了一只空相框。乔安猛地往后一缩,撞上橱窗,玻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糟了——”她低声说,环顾四周。没人。
可吊坠并没有就此安静。它的盒盖被震开了一条缝,里面的齿轮缓缓转动,像是被唤醒了。几秒钟后,一阵古怪的旋律从吊坠里飘了出来。
那是首童谣,声音轻得几乎融进空气,却又清晰得能听见每一个字:
蛇诞生出古老世,
子嗣强弱各分离。
鹰教众心识真理,
麻族反叛起诡欺。
獾隐山海避尘埃,
梅林乘狮破祸来。
旋律在狭小的店里回荡,与吊坠微弱的蓝光交织在一起。乔安一动不动,手心全是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
“乔安——!”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阿不思。
乔安下意识地回头。阳光从门缝间照进来,照亮了柜台上的吊坠——银色的表面静静地闪光,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得走了——!”泰迪焦急地说,回头望了一眼街口。
“快往这边来,他们要回家了!”萝丝的声音在喧闹中显得格外急。
乔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们一左一右地拉着跑过人群。糖纸、猫头鹰的羽毛、书本袋子在脚边乱飞。几分钟后,他们钻进一间壁炉店,几乎是跌进壁炉的。
“快点!”詹姆伸手抓起一撮飞路粉塞给她。
“国王十字车站见!”
“等到九月!”
乔安被他们七嘴八舌地吵得几乎笑出声,怀里的趴佛被吓得缩成一团,小鼻子一耸一耸的。
“火焰快灭了!”泰迪催促道。
乔安深吸一口气,攥紧袋子,举起那把粉末。
“贝壳小屋!”
她一口气喊出来,撒出飞路粉。
翠绿色的火焰轰然窜起,瞬间将她包裹。炙热的光与风交织着旋转,熟悉的失重感让她几乎睁不开眼。最后一眼,她看见他们还在冲她挥手——笑着、喊着,被火光映得一片通亮。
下一秒,世界归于寂静。
她踉跄地从壁炉里跌出来,扑倒在柔软的地毯上。壁炉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屋子里弥漫着薰衣草与海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