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上的露水把乔安的脚趾冻得发麻,她缩了缩脚,却还是被卢娜拉着,走到了那扇镶着贝壳的小木门前。
“吱呀——”
门缓缓推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温热的气息。火炉正噼啪燃烧,橙色的火光映在粗砌的石墙上,把整个屋子染成柔和的琥珀色。空气里混合着烤面包、草药和海盐的香气,带着一种宁静的温暖。
贝壳小屋的内部比她想象的要小巧,却格外舒适。石墙裸露着浅灰色的岩面,上面随意挂着几张旧画布和海边拾来的贝壳饰物。低矮的横梁上吊着一盏铜制吊灯,灯罩是彩色玻璃拼成的,火苗在里面跳动,把光折成碎片洒在地毯上。地板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上面花纹曲折,像是海浪的涡旋。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长木桌,桌上放着半开的书卷和一篮子刚摘下来的野花。窗户外就是悬崖,玻璃上粘着几片细小的盐霜。
门口的女人转过身来,乔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半拍——她无疑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之一,金发像瀑布一样披散下来,被晨光一照,几乎闪出银色的光。眉眼精致,像刀锋一般清晰,她随意穿着一件淡紫色的丝绸睡袍,腰间打了个松松的结,脚上套着绣着细花的拖鞋。
她一眼看到卢娜和乔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双手叉腰,冲到了卢娜身前:“卢娜-洛夫古德!你疯了吗?带着这孩子用那种方式过来?你知道那有多危险吗?你们俩都会被摔断脖子的!”
卢娜被风吹乱的发丝还没理顺,语调依旧平静:“旅途顺利。”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真不敢相信——”
女人嗓音带着法语的轻柔口音,却因为急切而显得锋利。话音一转,她很快收住了火气,把视线移到乔安身上。乔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噢,乔安,亲爱的。”女人声音一下子柔和下来,像海浪轻拍在沙滩上,“谁知道你们会这样来呢?多么野蛮的麻瓜方式——feiji,我从来没听过这个词——你饿了吗,累不累,外面冷吗?亲爱的,你连鞋子都没有穿呢!卢娜!”
乔安被一连串问题问得眼睛直眨,心口发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求助地看向卢娜。可卢娜偏偏在这时,突然兴趣很浓地盯着壁炉上方挂着的一串海螺壳饰物。
“谢谢,我很好,呃——”乔安结结巴巴地说。
女人伸出手,把金色长发轻轻拨到耳后微笑道:“芙蓉。你叫我芙蓉就好。按理来说,你应该叫我韦斯莱夫人,可是在这里,”她撇了撇嘴,“你待会就会发现,有太多韦斯莱夫人了。”
她随即一边招呼乔安到炉火边,递给她温暖带着薰衣草味的毛巾,一边说道“我在战后修复部工作,和魔法部一起重建那些被破坏的社区和图书馆。我的先生,比尔韦斯莱,他现在帮古灵阁设计新的魔法防护阵列。”
壁炉旁的木椅动了一下,一个红发男人抬起头来。他看起来稳重许多,长发略显凌乱,脸上有好几道深色的伤疤,却并不影响他平静的气质。他的眼神温和,手里还握着羽毛笔,旁边的桌上摊着几张复杂的图纸,上面布满闪烁的符号与线条。他向乔安轻轻地点了点头。
楼梯上传来“咚咚”的声响,好像有人踩着急促的鼓点。下一瞬,一个女孩飞快地跑了下来,几乎是半跳半滑地冲进客厅。
“哎哟!”她抱怨地叫道,一边用手抚平因为睡觉而乱成一团的长发,“怎么没人叫我起床呢!”
她和母亲一样,有一头耀眼的金色长发,只是带着一丝更浅的亚麻色调。蓝色的眼睛明亮有神,脸颊还带着没睡醒的红晕,看上去年纪十五六岁。
“这就是我们的女儿,维克多娃,现在在霍格沃茨读五年级。”比尔说。
“啊——你们是坐飞机来的吗?”维克多娃一开口,整张脸都亮了起来,眼神里闪着好奇的光,“我还想看看呢——麻瓜的飞机!”
“飞机没有停在这里。”卢娜解释,“它只是路过了一下。”
“没有停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芙蓉立刻捕捉到了重点,眉眼立刻紧了起来,视线锐利地投向她们。
“我撑开了伞,我们跳下来的。”卢娜喜气洋洋地宣布。
这句话仿佛引爆了一个炸弹。“什么!”芙蓉的惊呼几乎盖过了壁炉里噼里啪啦的火声。她的双手猛地叉在腰间,整个人气得头发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维克多娃却是双眼一瞪,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你们是从天上跳下来的?!真的像……像降落伞那样?!”
比尔在一旁轻咳了一声,好像是想化解气氛,却没能抢在芙蓉继续发作之前。
“你在做什么?”乔安赶紧转移话题问道。她指了指桌上一堆闪着微光的符号。
“古灵阁的活儿。——也就是巫师的银行。”比尔轻轻拍了拍那堆图纸,“帮他们设计新的防护阵。比魔咒可怕得多,一旦算错一个符号,整座金库都会爆炸。可比跳飞机危险多了。”
乔安似懂非懂地盯着那些布满符号的羊皮纸。“银行也需要魔法阵吗?”她忍不住问。
比尔微微一笑,伸手把几张羊皮纸翻开,露出其中一张细密的符文图。“当然。麻瓜的银行有金库和铁门,我们的银行有咒语、诅咒和护法阵。巨龙也有时要看守,但更多时候,全靠这些东西。”
他指尖轻轻敲在一条发着银光的符号线上,那光芒好像活了过来,在纸面上缓缓流动。“有时候,一个小小的笔误,就足以让咒语反噬。比如,本该守护金库的符阵,会把走进去的巫师直接锁死在石头里。”
乔安猛地吸了一口气。
比尔看着她,眼神却依旧温和:“别怕。设计阵法是危险,但也很重要。我们的世界总是需要有人去确保秩序。你以后在霍格沃茨学到的东西,也许有一天能帮上别人。”
就在这时,芙蓉气势汹汹地从厨房端出一壶热咖啡,瓷壶“砰”地放在桌上,差点溢出。她狠狠瞥了卢娜一眼,咬着牙说:“至少别再用那种荒唐的方式带孩子旅行!”
维克多娃却一屁股坐在沙发扶手上,兴奋得两眼发光:“可是妈妈——她们真的从天上跳下来了!”
“别胡说八道了!”芙蓉厉声喝止,声音像刀锋一样切断了女儿的幻想,“你要是真敢跳,你绝对被禁足,小姐!”
维克多娃撇撇嘴,但眼神还是偷偷往乔安那边瞟,满是好奇。
就在比尔把热气腾腾的咖啡杯推到乔安面前时,门口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明确的节奏。
芙蓉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咖啡壶,转头望向门口。维克多娃已经“嗖”地从沙发上跳下来,裙摆飞扬,“我去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清新的夜风带着潮湿的海味扑进来。门口站着一位女人,棕色的卷发因为海风而有些凌乱,肩头披着一件略显旧的斗篷,手里夹着一个厚厚的公文夹。她神情严肃,却掩不住眼神里的光彩。
“赫敏!”芙蓉惊讶了一下,随即迎上去,“你到的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她语气里有些不高兴。“刚才卢娜跟我说,她们是从飞机上直接跳下来的 ,幸亏她们没摔断脖子——”
“抱歉,我顺路过来,先和魔法部的同事谈了点事。”赫敏一边摘下斗篷,一边简短地解释。
“想喝点什么吗?”维克多娃欢快地问道。
“那就喝点热茶吧,谢谢。”
“我们家没有茶。”芙蓉露出了之前没有的傲慢神情,顺便瞪了女儿一眼,“只有咖啡和红酒。”
“让我来,我知道在哪儿。”维克多娃兴奋地说道,转身进了厨房。“我也来帮忙。”比尔站了起来,跟着女儿进了厨房。
“谢了。维琪,比尔。”赫敏的目光很快落在了客厅中央的小女孩身上。
乔安正紧紧抱着那封霍格沃茨的录取信,赤着的脚在地毯上局促地挪动了一下,浅黄色的眼睛因为紧张而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赫敏的表情明显柔和了,声音也比刚才低了许多:“这就是乔安吗?”
卢娜慢悠悠地点点头:“是的。”
赫敏走近几步,目光专注,仿佛在确认什么。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把公文夹放到桌上,压在比尔的图纸旁。那一叠厚重的文件,似乎预示着接下来要展开的话题并不轻松。
赫敏伸手,示意乔安坐回沙发。她的动作并不急迫,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随后,她自己在壁炉旁的扶手椅上坐下,厚重的斗篷在椅背上垂落,带着点儿寒气。
客厅里安静了几秒,只能听到壁炉里的火焰在噼里啪啦地燃烧。
“你好,乔安-伊恩。我是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赫敏-格兰杰,”赫敏终于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庄重,“我来是要和你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赫敏深吸一口气,把公文夹推到桌子中央。厚厚的一叠羊皮纸散发出一股古老的气息,纸页边缘隐隐闪着金色的符纹,好像在抵御外人窥视。
“乔安,”她缓缓开口,“这是古灵阁的文件。古灵阁是——”
“是巫师的银行,我知道,”乔安说道。“韦斯莱先生跟我说过了。”
“很好,”赫敏严肃的脸上好像露出了一丝笑容,“这让我的工作变得更简单了。”
她解开皮带扣,把文件翻开,露出第一页。那是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印着古灵阁的标记——咬着剑的妖精头像,下方压着蜡印。字迹细细长长,工整、森然。
“伊恩家族曾是魔法界最古老的纯血血统之一,财富与势力庞大,但他们对血统的执念和对力量的渴望,让他们一步步沉迷于黑魔法。”赫敏停顿了一下,眼神扫过壁炉的火焰,才继续道,“在欧洲,他们几乎成了黑暗仪式的代名词。”
她停了一下,目光凝视着乔安,像是要确认她能听懂每一个字。
赫敏翻开其中一页文件:“十一年前,你才一岁的时候,伊恩家族的主府邸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大火吞噬了整片庄园,魔法部与巫师社会一致认为,这个家族彻底灭绝了。所有人……都去世了。”
“可我——”乔安哑声打断,眼睛瞪得圆圆的。
“没错。”赫敏点了点头,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你幸存了。因为在那场火灾前,你的母亲——伊恩家族的直系继承人——已经将你送走。没人知道为什么。”
乔安的心口猛地一紧,指尖因为紧张而在大腿上抠出了白痕。
赫敏的目光变得更为严肃:“这意味着,你是唯一的继承人。家族留下的一切——财产、契约、甚至敌人——全都属于你。”
“你们说是我的家族留下的遗产……”乔安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喉咙像被卡住了一样,停顿了好几秒,才终于问出口,“那我的父母呢?他们是谁?他们……现在在哪里?”
客厅里立刻安静下来,只有火焰在壁炉里发出噼啪的声响。
卢娜微微动了动身子,像是想要开口,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唇。芙蓉神色复杂,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摩挲,好像在寻找措辞。
最后还是赫敏缓缓地说:“你的母亲……出身于那个家族,是他们的直系继承人。”她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可她在你还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至于你的父亲……我们掌握的资料并不完整。”
“那他们……都不在了吗?”乔安的声音颤抖了。
赫敏沉默片刻,终于摇了摇头:“她在你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具体的原因,连魔法部也没有确切的记录。你的父亲……”她皱起了眉毛,“我们并没有他的资料。”
乔安盯着茶几,眼睛空空的。以前她从未敢认真去想父母。她总以为是他们抛弃了自己,也许早已在别的地方有了新的家庭。可当赫敏说出“离世”两个字时,她还是怔住了。胸口像是突然空了一块,陌生的冷风灌了进来,让她整个人发抖。
乔安缓缓抬起头。火光在客厅里跳动,把阴影拉得忽长忽短,卢娜的目光好像穿过她看向更远的地方;芙蓉的目光则是最直白的,带着担忧,唇角紧紧抿着;赫敏的眼神沉稳而锐利。三种截然不同的神色,交错在跳动的火光里,齐齐落在乔安的身上。壁炉里的火焰劈啪作响,映在三张脸上,像一层橙红色的纱幕,照亮她们的轮廓。那一刻,乔安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推到了舞台中央,周围的一切都在等待她的回应。
赫敏把厚厚的一叠文件摊开,抽出其中一份,用指尖轻轻推到乔安面前。
“自从你可以入学开始,就可以动用家族金库里的钱。”她的声音低沉稳重,“但直到你年满十四岁——这是你们家族的传统‘成年’时间——你才会拥有全部的知情权,才能解锁金库里的所有物品与契约。”
乔安低头,视线落在文件上的一行数字。
“哇——”她没忍住,小声惊呼出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颤抖。她猛地用手背捂住嘴,可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那行数字不放。
赫敏忍不住笑了,但是马上又恢复了神态。她伸手把文件轻轻压下,声音缓和:“最好不要声张,乔安。纯血家族的遗产在今天并不是光彩的象征,它可能带来麻烦。你必须非常谨慎。”
“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轰动,”赫敏继续说道,“你最好不要去对角巷购物。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入学所需的一切,包括你的魔杖。明天就会送到这里来。”
“可是她连鞋子都没有。”芙蓉忍不住插嘴,语气里带着抱怨,“至少该让她有一双合适的鞋!不能一直光着脚走来走去。还有衣服,她可不能天天穿着校袍吧?”
“芙蓉,”赫敏揉着太阳穴,疲惫地说,“我已经开了很久的会,跟一群老家伙辩论这件事了,这是他们的底线——”
“乔安总是能穿维克多娃的旧袍子,对吧?”卢娜对着乔安眨了眨眼。
“当然!我是说——如果我可以的话——”乔安忙不迭地说道。她心底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松动感。就在她悄悄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赫敏忽然说道:
“噢,还有一件事。”她忽然笑了,目光温柔了下来。“乔安,祝你生日快乐。”
“入学通知总是在孩子满十一岁的生日送到的。”芙蓉解释道,“今天就是你的生日。”
“噢,可能算是昨天,”卢娜做梦似的说道,“我应该提前一天带你来的——”
“这又是谁的错呢?”芙蓉不满地咂了一下嘴。
“我……”乔安的嘴唇颤了颤。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寄养家庭从不在乎,孤儿院更不会记得。她一直以为自己和日期没有任何关系。
还没等她找到声音,厨房里忽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下一刻,维克多娃和比尔两人端着一个盘子走了出来。
盘子中央是一只圆滚滚的奶油蛋糕,表面抹得并不平整,边缘的奶油一侧厚厚的,另一侧却快要露出海绵胚底。顶上插着十一根蜡烛,火苗歪歪扭扭地跳动,奶油上歪歪斜斜地挤着几行字,显然是维克多娃的手笔:“Happy Birthday Jo An”,字母大小不一,有的还扭曲着,但在火光映照下,却显得格外真切。
四周点缀着几颗草莓,切得不均匀,有的大块压得奶油往下塌,有的却小得几乎被埋进去。最顶端插着一枚闪着糖霜光泽的贝壳形巧克力,看起来像是芙蓉特意加上的。
“快吹蜡烛吧!”维克多娃催促道。
吃完蛋糕后的喧闹渐渐平息,贝壳小屋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海浪一**拍打悬崖的声音。
阁楼的房间不大,天花板斜斜地压下来,木梁间还挂着几只小小的贝壳,随着风轻轻作响。床铺不算宽,却铺着柔软的棉被,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窗外是一片蔚蓝的海,偶尔会闪过一点白色的浪花,阳光斜斜地从窗户旁照进来,带来一些温暖的气息。
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赫敏说过的那些话——伊恩家族、黑魔法、火灾……这些字眼像冷冷的石头一样压在心口。她不禁想起自己从小反复做过的噩梦:一片炽烈的火海,天空被烧得通红……但是同时,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浮现出刚才那一幕——蜡烛的火苗摇曳,蛋糕的奶油味道,所有人齐声对她说“生日快乐”的瞬间。
一种陌生而温热的感觉正慢慢在她胸口扩散开来。
家……
她在心里轻声说道。
就在这时,疲惫像潮水一样悄然袭来。海浪声拍打悬崖,节奏轻缓,仿佛一首古老的摇篮曲。
乔安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