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萨的状态不太对。
女士的情绪有些过于亢奋，也许是素不相识的森罗轻易地描述出她记忆中真实认识的人，她开始变得盲目地信任森罗，忙不迭地带着他们去报社，苍白的脸终于浮现出一丝酡红。
虽然森罗并不敏锐，但他可以确定，丽萨的状态是强撑出来的，他不免有些担忧。
实际上，森罗也建议丽萨可以告诉他报社的地址后先回家去，由他和艾斯去找丽卡的踪迹，但这个提议被丽萨果断地拒绝了。女士拒绝得很干脆，她说她想要马上见到丽卡。
——她现在完全认定了丽卡会出现在报社。
“……”森罗皱眉，就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不想让丽萨去到报社。一旦她认定的事情被打破，那之前所积累的兴奋大抵会变成绝望。
据餐厅里的那个男孩所说，丽卡莫名消失的地点在哈默尔镇的森林，附近镇上的人也看到过类似的场景。虽然男孩所说的话里有几分不真假，但近期出现的系列失踪案也许并不是巧合。
应该是有人在谋划着什么。森罗揉揉眉心，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
带走丽卡的“格洛尼”，消失在森林边缘的丽卡，像是小丑一样的人……并不擅长推理的森罗陷入了沉思，他想他该如何才能将这一切串起来。
“可是，丽萨，格洛尼先生不在小镇上啊。”报社的前台拉尔说道，“格洛尼先生最近有个很重要的采访，已经走了三四天了。至于小丽卡，昨天我休息，完全不知道她有没有来过呢。”
听到这个消息的丽萨脸色迅速灰败下去，笑容也僵在脸上。她相当迟缓地眨了几下眼，像是在反应拉尔在说些什么。半晌后，她一把抓住拉尔的手急切地反复重复你真的没有看错，不要骗我这几句话，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白里满是血丝。
胆小的拉尔小姐被丽萨吓坏了，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
“是的，是的，……最近不是有个非常有名的旅行戏团来到了东海吗？很多人都喜欢他们华丽的表演。戏团长为了给剧团的下一次表演造势，邀请了许多人，格洛尼先生就是以记者的身份前往的。”
拉尔单手在柜台翻了翻，找到了今早新出的报纸，上面写着“来自伟大航路的奇幻旅团，东海海域全境巡演”的头条新闻。
“这是格洛尼先生昨天从剧团那边发来的新闻……今天的话，格洛尼先生说会看看剧团的表演，好写出下一篇新闻稿……”也许是怕丽萨不信，拉尔拨通了格洛尼的电话虫。
不多时，电话虫对面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怎么了，拉尔，我现在很忙，应该没有时间接受太长的通讯。”
大约是处于很吵的环境，森罗隐约听到电话虫里有大声欢呼的声音。拉尔用三两句话解释了现状，格洛尼对丽卡的失踪表示抱歉，并说自己如果有消息也会告知丽萨的。
丽萨脸色发白，她听出来了，那就是真正的格洛尼的声音。
“………”丽萨脚下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她知道立刻找到女儿期望破灭了，她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自己的孩子，下意识把目光重新投向森罗和艾斯。她嘴唇蠕动几下，到底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知道怎么办了。但这位女士依旧坚强地站起，摇摇晃晃地往外面走。
“我、我还要去别的地方……我要去找丽卡……”
森罗叹了口气，拦住丽萨，将失魂落魄的丽萨引到大厅的沙发跟前，告诉她自己会一直帮她，直到找到丽卡为止，温声叮嘱这位着急的女士好好缓一缓。
丽萨整个人话都说不清了，她仿佛失去了目标，呆滞地坐在沙发上，紧紧攒着拳头，眼泪止不住地流。
“可是，我还能去哪里找丽卡呢？我昨天也来报社找过了……我连森林那边都去了……我知道的，他们说的传言……餐厅那边的人不告诉我，但我其实知道的……我听到仙贝先生说的时候真的感到很开心……可是、可是，还是哪里都找不到……天啊，为什么消失的是丽卡而不是我呢？”
丽萨捂住脸，嚎啕大哭，说出的话也变得不条理起来——她从昨天开始就没有休息过了，甚至连东西都没怎么吃，而森罗给她的粥，是她唯一吃过的东西。她把整个小镇都翻遍了，其实她昨天就来过报社了，只是今天听到森罗说是疑似格洛尼的人带着丽卡走了，她才又一次燃起期望。
只是这份希望又破灭了。
——假如自己昨天没有问清楚呢？假如格洛尼先生在自己走后才带着丽卡来到报社呢？丽萨说服了自己。她明知道的，明知道有这种事可能性很小。
这座小镇不大，镇子上的大家几乎都互相认识。而拉尔不知道丽卡失踪了，因为她在家睡了一整天，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得知这件事后，拉尔立刻环抱住丽萨的肩膀轻轻拍着，轻声细语地安慰大哭的女士。
“……”森罗皱起眉毛，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涂画，不多时，他画出了一个戴着礼帽的中年绅士的简略形象。艾斯好奇地凑过去，发现森罗的小本子很厚，摊开的两页上面写满了各种他看不懂的符号。那些符号都是方方正正的，看起来像是某种文字。
那些“字”写的是什么？艾斯很感兴趣。但显然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艾斯知道他们现在的任务是要找到丽卡，不然的话，丽萨女士肯定是不会好的。于是，艾斯暂时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
“请问，这位是你们的格洛尼先生是长这样的吗？”森罗举起了小本子。
“您画得好传神……啊，抱歉，没错。”拉尔惊讶地捂住嘴，蓝色的眼睛眨了眨，“如果不是知道您是新来的客人，我都要怀疑您见过格洛尼先生了。”
拉尔盯着那副画，慢慢地说：“真是好神奇啊。您是从哪里知道的？”
森罗垂下眼皮，回忆自己所看到的画面。
土地是最诚实的，其上记录的一切信息都是真实的，森罗相信着自己所读取的信息。那个“格洛尼”确实是带走了丽卡，但那是不是真正的格洛尼则还不能下结论。当然也有可能是格洛尼并未离开过小镇，只是骗了拉尔女士。
有恶魔果实的存在，自然也就有千奇百怪的能力，伪装成别人的能力也并不少见。所以是有人假扮还是……
森罗叹了口气，在拉尔惊讶的目光中，蹲在地上，以手触地。艾斯在一旁抿紧了嘴唇，他走得离森罗更近了一点，随时准备搀扶。
纷乱的画面潮水一般涌入，它们像是被按了快退键，自今日回溯到昨天，乃至前两三天，森罗的脑中被大量的“资料”填满，他不由得留下冷汗，努力辨析庞杂的信息。他需要确认，丽卡昨天有没有来到过报社以及格洛尼是否离开了报社。
两天前。
在大厅值班打瞌睡的拉尔，来领工资的丽卡，急着去挖新闻的记者们……无数的人倒退着，动作着，嘈杂的声音充斥在他的耳畔。
三天前。
拎着箱子的格洛尼走出报社前，对着报社的工作人员叮嘱着什么。耳边依然响起剧烈的轰鸣，森罗咬咬牙，继续读取之前的信息。
四天前。
恍惚间，森罗看到一个打扮奇异的像是演员的女性递给格洛尼一张邀请函。
“……剧团……邀请……剧目……巡演……招募新人……”
六天前。
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红黑的色块，森罗听到刺啦刺啦的声音，偶尔才能看到一两帧拉尔值班的画面。
糟糕，不能再继续读取了，森罗重重地咳嗽一声，他后背的衣裳已被冷汗浸湿。就算是他，连续读取过多的信息也吃不消，他现在眼前已经有些看不清楚了。
……但可以确认一点了，丽卡不是从报社去的哈默尔镇，现在他需要确认的是那个“格洛尼”究竟带丽卡去了哪里。而且，为什么昨天餐厅里的人谁都没有提到他们是看到了格洛尼这个人？
森罗强忍着头痛，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艾斯赶紧悄悄在两位女士没有注意到之前，稳稳扶住了森罗，充当他的临时拐杖。
“仙贝，你这家伙太拼了。还撑的住吗？”艾斯压低声音确认两位女士不会听到。
森罗咬住舌尖，避免精神滑入黑暗，他笑着冲艾斯摇摇头，拍拍他的胳膊，证明自己没有大碍。森罗强行读取了很久之前的记录，庞大的信息塞满了他的脑子，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看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可能暂时不能去读取信息了。
“拉尔女士，我有一个疑问。”缓了一瞬的森罗看向拉尔，得到女士的应允后才继续问道，“格洛尼先生离开报社的时候，您在吗？”
“不在啦，有什么问题吗？”拉尔有点不明所以，蓝色的眼睛望过来，“那一天我不值班呀。”
森罗静静地盯着拉尔眼睛说：“谢谢，我知道了。”
“……”拉尔眯起眼睛，她搞不太懂森罗为什么道谢。
“很抱歉，丽萨女士，丽卡昨天中午之后没有来过报社。”森罗无奈地摇摇头，扭头对丽萨说，“我……”
“不，请不要道歉！是我求您帮忙的……我、我……”丽萨女士着急地站起身来，但她还未说完就彻底晕了过去。
……
……
森罗亲自把丽萨送到了医院，并先行垫付了医药费。他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丽萨的身心状态根本不能支撑她接着去寻找自己孩子的路途。
这位倒霉的母亲在医生的治疗下很快醒了过来，她怏怏地靠着病床，手背还插着输液针。森罗坐在她旁边，听医生所说的注意事项。
而艾斯是去替森罗打饭了，他看出了森罗的状态也不怎么好，主动揽下了一些杂活。在森罗夸赞他果然是个好孩子时，艾斯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抬起头睨着森罗的脸：“惯会说点好话，下回如果还是这样的话，我可不会管你这个笨蛋，就该让你丢个脸。”
“——总之，你需要休息。长年累月的劳动，使你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差劲。腰部有严重的关节劳损，还有，你的手也是有冻疮。……而且你竟然还一整夜都没有睡觉吧，不要和我说你眼底的黑眼圈是被人打的。”和丽萨很熟的女医生萝丝翻了一下病历本，话里话外都是对丽萨不对自己身体状况了解的埋怨，“真的不是我说你，丽萨。本来身体就不好，还不注意保养……你要是出事的话，丽……”
刚刚转醒的丽萨依旧是靠在病床上，听到萝丝医生似乎是提到了自己的女儿，她挣扎着企图从病床上坐起。
森罗即刻轻按住丽萨的肩膀，安抚女士躁动的情绪，及时制止了她下一步的行动并主动接过话茬：“请问有什么需要多注意的地方吗，萝丝医生？”
“啊、是，总之，先注意休息。这种情况需要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萝丝医生轻咳一声，“放心吧，现在没有什么大问题。”
森罗也希望丽萨能够好好休息，于是温和而坚定地说道：“丽萨女士。请好好睡一觉吧，我保证会帮你的，我会找到她。所以，你也要保重好自己。丽卡肯定也希望看到自己的妈妈好好的。”
也许是森罗的语速很慢，就像绵绵的阴雨滴落在地面，那种密密匝匝的雨滴的声音，让丽萨的精神渐渐陷入宁静。她闭了闭眼，终于睡了过去，一直紧皱的眉目也舒缓开来。森罗看着她，感慨丽萨也不过是个年轻的孩子，看起来还不到二十五岁，却要遇到这种事。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作为一个母亲，真的是很不容易呀。没关系，接下来的事就先交给我吧。”森罗动作轻柔地为丽萨盖好被子，“晚安。”
萝丝医生看了看丽萨舒缓的表情，叹了口气，她用眼神示意森罗和她出去一下。
“抱歉，我一开始以为您是什么不太好的人……”萝丝医生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心虚。那时，她正要下班，看到自己的好友昏迷着被抱进诊室，下意识以为是森罗搞得。被担心冲昏头脑的她，嘴里吐出恶言。和森罗一起的小豆丁男孩马上就瞪了过来。
说实话，还是有点害怕。萝丝医生拍拍胸口。
“担心自己的朋友是很正常的事。丽萨女士能够有萝丝医生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好了。”森罗并未觉得有被冒犯到。
“你、你这人，真的是奇怪。你是丽萨的爸爸吗？明明那样年轻，说出来的话真是老成。”萝丝上下打量着森罗，“感觉你也长得不丑啊，却老是缠着绷带。这样会被当成奇怪的人啊。不对，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眼见着话题越来越歪，萝丝医生不顾形象地抓着乱糟糟的长发：“我想请您拉丽萨一把。她只有丽卡了，如果连丽卡也失去的话，我怕丽萨她想不开。如果您需要钱的话，我会付给您。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也会答应的。”
“那么可以请萝丝医生帮个忙吗？”森罗问道。
“请说，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一定会帮忙的。”
果然，萝丝这样想着。一个人想要帮助某一个人肯定是有原因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帮助某人。就像，丽萨是自己多年的好友，她才会想着帮忙。所以就算森罗是个好人，他大概也是有条件地帮忙罢。
“我家里的孩子，啊，就是那个叫艾斯的黑发男孩，以后要出海的。但是他没有出海的经验，我害怕他在海上受伤，来不及治疗。所以，可以请萝丝医生写一些关于海上航行受伤或生病需要怎样做，以及需要备哪些药品的清单吗？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早早做好出海的准备。……说起来，有点丢人，虽然我也经常出海，但对这些医疗东西还是很不熟悉。”森罗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他本人不经常受伤，受伤了也会自愈，对于这一方面的事确实不了解，“我也想要支持他的出海，但实在不知从何做起。”
“哈？您在开玩笑吗？这些东西随便找个医生都可以问的。您确定就是要这点帮助吗？”萝丝不理解地拧眉，“我可是很有名的医生哦……”
“我知道的，那您列的清单一定很有用。”森罗笑了笑，“那就拜托你了，萝丝医生。”
“行吧，行吧，我知道啦。您还真是个奇怪的好人。”萝丝摆摆手，“我回家之后就去写。”
艾斯端着餐盘躲在森罗看不到的地方，听到森罗对萝丝说的话，他不知作何反应，下意识躲了起来。他自认为和森罗并不熟，也对森罗之前说得会对他好持怀疑态度。在他眼里，森罗对他好，不在意他是海贼王的孩子也仅仅是看在卡普老头子的面子上。
其实在达旦之家时，并不是艾斯第一次知道森罗。卡普老头子喝醉的时候就提到过自己有个好朋友。彼时卡普对他说，如果你遇到我的那个朋友，他应该会很喜欢你。艾斯对此嗤之以鼻，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可是当终于见到森罗时，艾斯心里还是有隐秘的期待，但发现森罗并不愿意告知真名的时候，只余失望，所以说出来的还是恶言。他认为森罗是虚假的、会伪装自己的混蛋。直到今天，艾斯明白了，森罗只是个……是个很笨的烂好人罢了。艾斯没想到，森罗居然知道了自己的梦想，也没想到……他会担心自己。
“……真是个笨蛋。那种事，我自己也会做好。多管闲事的家伙，和卡普那个臭老头一样的笨蛋。”艾斯说着，眼泪却先掉了出来。
——艾斯不讨厌这种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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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