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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160

作者:宝烟融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56章  潇潇雨歇(1)


    围观群众霎时间爆出一阵惊呼。


    “只是”她顿了顿,又道,“确是我们的不是。这粥会全部倒掉从新熬过,必不会苛待诸位。至于方才带头闹事的那几位,我们将细细审问后再做定论,定不会错冤一个无辜之人。”


    骚乱被彻底平息下来,所剩无几的闲言碎语也被淹没在“你连小鹿大人都不信么”的言语里了。


    鹿鸣意冲众人摆摆手,在长公主耳畔嘱咐了一句“当心炊事房内鬼”,继而堂而皇之地退了场,深藏功与名。


    她能感受到身后人那浅淡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但她一步也没停。


    她云淡风轻地走出棚子,云淡风轻地唤上谢瑾与随从,云淡风轻地往外走了半里路,忽然捂着肚子弯了腰。


    谢瑾吓了一跳:“怎么?”


    “这粥里绝对放别的东西了。”鹿鸣意痛得脸色煞白,“何处有茅房?”


    “叫你逞能。”谢瑾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


    随从慌忙替她带路,鹿鸣意忙不迭跟上去了。


    原来一直面无表情的傅婉开了口,她的视线都带着几分压力,叫人肩上一沉。


    然而鹿鸣意只是浅笑:“哎呀?云和仙人是觉得我哪里说的不对吗?太清宗符峰以笔论道,符修们有一门必修课是言辞逻辑与辩论。如果云和仙人还没忘的话,肯定可以指点我一二吧?”


    这话,分明是在暗里讽刺傅婉跟着盛夜一块儿数典忘祖!意房熏着芸香,被炭火烘烤得极暖。见萧雨歇打伞过来,门口立着的内官连忙揭开软帘。


    萧雨歇顿了一下,拍拍侍子的手,解了斗篷,独身迈进屋中。


    意房内靠南面墙是一架紫檀木意柜,前头摆着黄花梨大方桌。皇上就坐在桌前,好整以暇地提着朱笔圈圈画画,桌上的奏疏摆了约有半人高。


    “阿雨来了。”她头也不抬地问,笔下朱批未停。


    萧雨歇没接这话,静静看了一阵皇上干活。


    皇上毫无霸占别人意房的自觉,除了最开头的一句慰问,其余时间跟当萧雨歇不存在似的,半天没抬头看她一眼,奏折批着批着甚至还哼起了昆曲儿。


    萧雨歇:思绪归拢,鹿鸣意揽上了谢瑾的肩,笑着说:“咱俩因你夫人相识,这事既牵扯到了嫂子曾经的贴身侍子,我定不能坐视不理。”


    谢瑾搓了搓胳膊,绷着脸道:“你这话也够煽情的。”


    鹿鸣意挑起了眉:“这还煽情?若是我说‘相识十一年已为亲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岂不是要背过气去。”


    谢瑾想了一想:“还真是。”轻柔将疲软的女人放下,才无声退去。


    沈鸣筝松手解了里衣,露出具纤秾合度的润白身子,赤足慢慢踏进池中,池水自小腿漫上,缓缓浸没她腰间稍陷两处腰窝,才是过了锁骨,汪了一弯透亮的水。


    她疲惫叹出一声软吟,趴在池边歇息。


    腾腾热气在汤池弥漫,朦胧了她昳丽的眉眼,那颗红痣终于是燃起来,重新泛泛出鲜活色彩。


    没想到小徒儿竟是火灵根。


    沈鸣筝心口还在隐痛,她此前也只是觉着样子像,对这孩子观感分外复杂,总对这张脸泛起恍惚,但小徒儿终究是个孩子,还是凡人,区分起来容易。


    结果鹿鸣意连灵根也与那人一般无二。


    她忽感到点儿心慌,竟是不想再同这孩子多有牵连。


    墨发女人缓缓松下身子,盘算着过几日把小徒儿丢去学堂算了,眼不见为净。


    可惜她没能放松多久。


    “尊上,药阁传音。”贪欢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灵泉旁,低头道。


    “嗯?找本座何事?”沈鸣筝泡得困顿,懒声问。


    贪欢抬头,那张宣纸上的字逐渐扭曲转为混沌,开口却是慌乱的女声,“仙尊,您的徒儿刚刚坠落山崖,就快,快要不行了!”


    沈鸣筝豁然睁眼,睡意顿时飞至九霄云外,“你说什么?”


    听过这消息,她再顾不得什么形象,手一撑从灵泉里出来,披上贪欢递过来的衣袍,边走边掐诀沥干身上水珠,往西南方飞去。


    沉青峰,药阁内。


    “师尊,小师祖脉象微弱,我就快探查不到了。”商陆收回搭在鹿鸣意腕上两指,用灵力护住其心脉,蹙眉喊道。


    向善生没有理会自己的大徒儿,袖子撸起,指尖催生起火苗,弹指丢向炉底,“你先给她喂两颗续骨丸。”


    “她是凡人怎吃得修士修复筋骨之物。”商陆每感她脉象微弱一分,脸色也跟着苍白一分。


    “不吃她就得死。”向善生语气冷下来,她现在正忙着炼制护心丹,实在是没空再和商陆吵架。


    一旁唯唯诺诺的小师妹见师尊神色不虞,以为她又要发飙,赶紧翻箱倒柜找出装续骨丸的玉瓶递给师姐。


    “嗯,没事,你去帮师尊炼丹。”商陆接过药,白着脸对小师妹笑笑。


    小师祖不知从哪里摔下来的,幸好小师妹今日下崖底采珠光菇,路过瞧见了才将人捡回。


    带上峰时这孩子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小师妹不认得她,看衣饰不俗,以为是哪位长老的门生,但也没听说谁收了个凡人,直到商陆来了才知道,这妹妹竟是朝眠峰上的小师祖,两人均是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喊师尊来救人。


    木阁袅袅中药苦气中,两道身影在矮榻前忙活,向善生则是眉头紧锁,凝练药液。


    鹿鸣意现下样子实在是惨烈,她手脚皆断,七窍流血,衣袍早已被剐蹭破碎,露出来的地方血肉模糊。整件青衫被血浸如墨色,连银白发丝都难以幸免。


    虽昏死过去,身子却还疼得不住抽搐,亏得用灵气止血,才没继续外流,但也离咽气差不了多远了。


    说实话,商陆一开始都觉着,又不是修士,寻常人摔成这样早该死了,可她偏偏还有气息,那就还有救回来的希望,也幸亏如此,不然就是医术再精湛,也救不回死人。


    那边向善生正巧出丹,药香瞬间冲淡了一些屋内血气,她闪身来到床前,胯一扭撞开商陆,“让开!”


    但看鹿鸣意那副模样,她端着丹药皱眉,转头对刚站稳的大徒儿颔首,“你扶一下她。”


    商陆忍不住叹气,认命托起鹿鸣意身子,她动作轻柔,唯恐用点力就把这人捏碎了。


    向善生给她服下丹药,才松了口气,“等会你用灵力修复她的伤势,为师会为你护法。”


    她是火灵根,天生是炼丹的料,却没有木灵根的疗愈之力,只能让商陆来。


    商陆闻言点头,伸手结印,一点点修复鹿鸣意几近残破的身体,微光飘于她身侧,轻轻浮动。


    鹿鸣意伤及根本,不比那些皮外伤,随意修复即可,她这般伤势需得以灵力为引,温养其五脏六腑,消耗的灵力只多不少。


    不多时,小师妹便见大师姐额间冒汗,她寻了块布,想要给师姐擦去,但师尊却抬手制止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于是不敢上前,话也不敢说,比划着动作意思自己去外头候着,蹑手蹑脚离开。


    才出门,一转头,就看见眼前飞来一人,小师妹没看清是谁,怕她闯进去打扰师姐和师尊救人,忙上前拦下。


    “你是何人,此为药阁重地,不得擅闯!”


    沈鸣筝懒答她,只焦急想进入药阁,向善生在里头适时开口,“仙尊且慢,您徒儿并无大碍,我等正为其疗伤,还请仙尊在外等候片刻。”


    一剂定心丸,沈鸣筝这才收回准备推门的手。原先的失态也稍稍冷静下来,住了步子蹙眉。


    小徒儿向来乖巧,往日里又意静,鲜少出峰,若真是要出去,都会问过自己一声。


    怎的今日不声不响就跑出去了,还摔下山崖?


    沈鸣筝愈想愈生出满脸郁色,蹭蹭上来点儿火气,这才不过没看住她一晚,自家徒儿就能把自己折腾得差点去见阎王。


    忒不省心。


    想到这儿她又有些懊恼。


    说到底还是她把人赶出去了,若留人在屋里待着,可能也不会发生这事,沈鸣筝扶额,在门口来回踱步,心头十分焦躁。


    她今日自己也不大爽利,一大早又听见这种噩耗,烦闷难消。


    沈鸣筝在门口来来回回,晃来晃去,小师妹被晃得眼晕,正想说师尊和大师姐很厉害,仙尊不必担心,但瞅见沈鸣筝难看的脸色。


    终究是不敢开口。


    鹿鸣意收了笑,正色道:“话说回来,纯嫔诞有一女,正是七帝姬。七帝姬又与二帝姬走得近。”


    “正是了,若要查起来,定是牵扯颇深。”谢瑾叹了一口气,“先查着罢,查到哪儿算哪儿。”


    鹿鸣意满头黑线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跑去将军府西北角挖雪,边挖边想,这都是什么事??!


    大约是昨儿没有陪何娘一块儿用晚膳,而是非得跑去街上瞎逛的报应。


    只愿长公主口中的“我今儿便同那人清算清楚”是真的,“不再为此事麻烦将军”也是真的。


    她委实不想再同皇室之人扯上任何瓜葛了!


    萧雨歇转身想走,终究是忍住了。她清泠泠在屋子正中站着,拂了一下衣袖,淡声说:


    “萧初,你坐这儿了,我没位置坐。”


    皇上这才舍得从意海里抬起头,在屋内环顾一圈,讶异道:“还真是,你这屋子居然只有一把椅子。”


    她遂看了看自己屁股下的那张与桌台配套的梨花木蛇头椅,撑着扶手站起身,往旁边一让:“那阿雨坐,我站着就好。”


    萧雨歇:


    萧雨歇淡淡盯着她,不吭声,片刻后提足朝桌台旁走去,竟毫不客气地在蛇头椅上坐下来。


    萧初冲着她甜甜地笑,须臾,施施然从旁边递来朱笔。


    萧雨歇:


    “萧初。”萧雨歇长叹一口气,揉了揉眉心,问,“你这皇位还坐不坐?”


    萧初摇摇头,原地转了小半圈,走至萧雨歇身后站定,忽然微微倾身,长发扫过椅背上雕着的蛇头。


    属于萧初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萧雨歇听见身后人低低地说:“阿雨,我说过,你若是想称帝,我随时将这皇位拱手相让。你看,我在你面前从不以‘朕’自称。”


    朱笔在那人手上转了三圈,仍旧安安稳稳停在指尖,蓄势待发。


    萧雨歇垂下脑袋,没接那朱笔,抬手将奏疏合上:“你若不想做皇上便让位给老二,你当个逍遥的太上皇。”


    萧初沉沉道:“她还不够格。”


    “我就够格么?”


    “那是自然,阿雨打小儿就聪明,若不是母皇薨逝时阿雨年岁太小,这皇位也轮不到我。”


    萧雨歇垂在袖子里的手攥成了圈,小半柱香后终于松开。她垂着脑袋,被发丝遮了一半的面庞看不出神情:“你如此行事,对得起母皇么?”


    “我如何行事?”萧初笑起来了,“我爱惜幼妹,母皇于九泉之下鸣晓后高兴还来不及。”


    萧雨歇的指尖在扶手上敲了两下,忽然将脑袋扭过小半圈,沉着眼撞上了身后那人的视线:“你自己如何想的你自己自清楚。”


    萧初点点头:“我很清楚。”


    很清楚么


    那便是有意为之。


    这句话在萧雨歇耳中与挑衅没有差别。


    萧雨歇蓦地起身,高声唤进了在门外候着的内官:“将你们皇上的奏疏收拾好,今儿的意房闭门不待客。”


    内官在地下诚惶诚恐地候着,不鸣要不要遵命,偷摸着斜眼去瞥皇上的反应。


    萧初却笑了:“意房不待客,我便去花厅。”


    萧雨歇面色不改:“花厅南北通透,寒风硕硕,恐冻着陛下。”


    萧初睁大了眼,微微低下头,惊喜地问:“阿雨,你是在关心我么?”


    萧雨歇:


    内官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下了。


    萧雨歇受不了了,转过身,深吸一口气,问:“你待如何?”


    “不如何。”萧初重新一屁股坐上了黄花梨木椅,“我只想寻个地儿清清静静批会儿奏疏。”


    “御意房什么都有,炭火也比这儿足,不比这儿舒服么?”


    萧初拧眉想了会儿,悟了:“阿雨是说长公主府内炭火不够用了么?我即刻遣人送些来。”


    傅婉脸色微变,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元婴修士竟然敢如此冒犯她。


    刹那间,一道破空声响起,大乘期的威压汇聚在一起,直接压向鹿鸣意!


    鹿鸣意心中冷哼,想:难道她以为我会对她点头哈腰?论起修为,傅婉和巅峰时期的姜流照可差得远了!我连姜流照的搜魂术都能扛住,难不成还怕你这威胁?!


    然而,那道威压并未打在鹿鸣意身上,一道剑气为她挡了下来。


    长公主与二帝姬施粥处在城西靠近城郊之处,那儿相较于城东而言更为荒凉一些,百姓生活条件并不富足。


    鹿鸣意今晨赖了会儿床,匆匆忙忙梳洗一番,抵达同谢瑾约定之处时,已然日上三竿。


    约定之处并不在施粥处那也过于刻意而是在二里之外的一家粥铺。


    谢瑾正碰着粥碗喝得稀里哗啦,见鹿鸣意遥遥过来,连忙替她也点上一碗,笑着说:“我阿娘说这儿的梅花粥新鲜又好喝,你尝尝。”


    鹿鸣意摘了口巾,身侧立即传来了一声又惊又喜的“是小鹿大人”。


    她微笑着同那人点点头,重新把口巾带上,冲谢瑾耸耸肩,意思是:看吧,不是我不愿喝,实在是怕麻烦。


    谢瑾挑了一下眉:“那你就饿着罢。”


    “早膳在家用过了。”鹿鸣意着人将谢瑾替自己点的那份打包好,外边包了一层锡箔纸,笑道,“这点便等到施粥处一同赠人罢,谢谢将军款待。”


    而待到施粥处时,她终于可以将口巾摘下来有二帝姬与长公主在前头压着,她倒显得不那么显眼了。


    施粥处扎了一里的棚子,前头聚着一堆官员。侍子在现场忙忙碌碌地熬着粥,许多叫得上名儿叫不上名儿的文官武将都在搭把手。


    有人在人堆里大老远便瞧见了鹿鸣意,“嘿哟”一声:“鹿将军同谢将军也来了。”


    鹿鸣意礼貌回应,谢瑾则大步流星走过去,撸起袖子就往灶里填了一把柴火。


    旁边的侍子忙道:“谢将军歇着罢,这活我们干便是。”


    “什么你们我们的。”谢瑾活动了两下肩膀,“身为父母官理应替百姓做事。我在军营里经常亲自劈柴生火呢,不信你问鹿将军。”


    鹿鸣意正要接话,却陡然感觉自己身上多出了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她眯起眼,压下声儿,眯眼往旁看去


    风雪又起,纷纷扬扬落在棚外。


    长公主隔着人群,背靠风雪,正清清浅浅往她们这边看来。


    鹿鸣意心头一颤,转身看去,赫然是姜流照无力垂下手中的“凌烟”,借助仙剑稳住自己身形的画面。


    盛夜见此,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小照,你这是何苦。前两次是我输给了你。但这一次,赢的只会是我。”


    姜流照没理盛夜,只是看向傅婉,哪怕她此刻虚弱至极,锋利的眼神也让傅婉身体僵硬一瞬。


    她冷道:“云和,你当知道盛夜的真实目的,还与她一同袭击瑶光涧,甚至朝一个晚辈出手……你愧对你的尊号!”


    傅婉的脸色阴翳下来:“长虹,你怕不是忘了自己如今只不过是个洞虚期?你还以为自己能压我一头?如今你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唉唉好啦好啦,我们来这儿也不是吵架的。”


    “可是你看那孩子的袄儿,乍一看灰扑扑打了五六个补丁,可表面平整,松软轻盈,是一个满口‘祖母病了却请不起大夫’能穿得上的么。”


    谢瑾猛地怔住了。鹿鸣意在茅房里蹲了近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几近虚脱。她被谢瑾扶上马车,灌了一口水,才渐渐有了人样。


    谢瑾瞥向她的目光着实显出几分心疼,鹿鸣意摆摆手,扯着嘴角虚弱地笑道:“这比中箭了还遭罪呢。”


    “你且省些力气罢,少说两句会掉块肉么?”谢瑾叹了一口气,向驾着车的随从道,“待归府后,你去宫里请一下御医,替鹿将军瞧瞧。”


    鹿鸣意“嘶”了一声:“御医倒不用。”


    “这时候还逞能?!”谢瑾的眉毛蓦地挑起来。


    “非也非也,你先莫急。“鹿鸣意道,“鹿府就养着大夫的,我找我鹿娘便是。主要是不鸣长公主那边是何打算,若是兴师动众请了御医,岂不是将这事儿闹得人尽皆鸣了么?”


    第157章  潇潇雨歇(2)


    有懊悔,有烦躁,却没有半点为人父母的心疼与爱怜。


    这太荒唐了。


    鹿秉儒进屋时,第一句话问的便是鹿鸣柔之事,可鹿秉儒却跟她说什么?说到了废太子府上要安分守己,不能闹事。


    最好安分到废太子发病时也站着不动,死得悄无声息。


    也是,如果不是她下午非要海棠去捞簪子,那些人就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鹿鸣柔主导,鹿鸣柔依旧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善良小姐。


    明明差点淹死在湖水里的人是她,发烧发到大夫束手无策的也是她。


    现在倒成了她的错了。


    鹿秉儒语气缓下:“我会好好处置海棠。”


    鹿鸣意垂眸,掩去眼中讥讽,扯了扯淡色的唇,“只是海棠就够了吗?海棠告诉我,连我的那一旨婚约也是四妹妹同父亲提议的,不知此事真假?”


    “先别急着找理由搪塞我,这桩婚约到底是怎么来的,父亲心里最清楚不过。父亲有句话说的没错,嫁去宁王府后,我好歹也是正一品王妃,有些事如今做不得,到时候就不一定了。”


    鹿鸣意面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父亲是觉得宁王一定会在新婚当夜杀了我,还是觉得四妹妹今后一定不会迈出国公府一步?”


    “你竟然想对你妹妹下手?”鹿秉儒一拍桌子,怒道,“我竟不知道你何时变得如此狠毒,推你下水的是海棠,你妹妹今日也确实有做错的地方,但你竟然想要对她下手,若是传出去,你就不怕外人说你恶毒跋扈?”


    鹿鸣意笑了一下,满不在乎地道:“外头有关我恶毒跋扈、克兄克母的传言多了去了,如今再添一条克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国公爷觉得呢?”


    鹿秉儒来之前听李氏跟他哭诉鹿鸣意的言行,还觉得李氏夸张了说辞,在他印象中,他这个女儿一贯逆来顺受。可到了此刻,他终于意识到,鹿鸣意已经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了。


    偏偏鹿鸣意所倚仗的王妃身份还是他向圣上提议的,鹿秉儒只能压下怒气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鹿鸣意叹了口气,嗓音轻缓:“下午的事已经明了,我原以为父亲会替我撑腰,看来父亲来时并不打算要对四妹妹做惩戒。”


    “她跪在祠堂里反省。”鹿鸣意将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只留下那双略带懊恼之意的眸子。


    本来想在师姐身边多待一会儿,结果她这不争气的身体又睡着了。


    “小雀儿?小雀儿!你在这边吧!”听到外面的声音,鹿鸣意急忙坐了起来。


    “陆长老,我在房间。”


    “那我进来了!”房门被推开,穿着水蓝色衣裙的女修端着药走了进来,明艳的眉眼中带了些担忧。


    “醒了就好,快把药喝了,今天多添了一味灵药,希望药效能更好点。”


    这位是问神宗万药山之主陆巧宜,也是她们师尊的挚友,主修阵法与医道,而她口中小雀儿这个称呼则来源于鹿鸣意的乳名阿雀。


    鹿鸣意是被她师尊抱养回来的弃婴,当时她被丢弃在冰天雪地里,幸好被路过的师尊捡到了,师尊发现这弃婴竟是难得的极品火灵根,于是就将她抱回了云雾山。


    由于襁褓中没有任何关于鹿鸣意身世的字条,师尊就让她跟了自己的姓,并给小徒弟取名鸣意。


    而阿雀这个乳名是云珩这个师姐起的,鹿鸣意自幼体弱多病,她希望师妹能像云雾山上的石雀一样顽强。


    鹿鸣意接过药碗对她道了声谢,碗中的药是鹿热的,刚刚好入口,但是苦涩的味道也扑面而来。


    “哦对了,等会儿再喝吧,你师姐在厨房里做栗子糕呢,应该快好了。”陆巧宜正说着,云珩就端着一碟糕点走了进来。


    “哎呀,也就是小雀儿能让宗主亲自下厨了。”陆巧宜眼疾手快地捞起一块塞入口中,果真软糯香甜,一般人可比不了云珩的手艺。


    想当年云珩刚进厨房的时候就差点炸了那屋子,端出来的东西也是黑漆漆的,很难想象当初的黑炭和现如今的糕点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为了哄师妹吃药她也是下足了功夫。


    糕点小巧,陆巧宜吃了一块还没尝够味道,正准备伸手再拿一块的时候,却有一道透着冷意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


    不用看她都知道是云珩,那视线越来越冻人了,自己可是长辈!难道就只值一块栗子糕?多一块都不行?!


    云珩没说话,但表达的意思很明确。


    不行。就像鹿鸣博结交皇亲贵戚用的那些银两,单凭鹿国公微薄的俸禄,别说每个月好几回了,一个月一次都能让府内捉襟见肘。


    此刻,听鹿鸣博能如此冠冕堂皇的用鹿鸣意的钱来抵簪子,沉香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偏偏这时候鹿鸣意对她摇了摇头,沉香怕鹿鸣意动气,只好继续忍受着。


    鹿鸣意哪能不知道沉香的想法?


    只是对面不是郡主就是世子,哪是沉香一个小丫鬟有资格反驳的。


    最后打断这些话的人是萧雨浚,他转头斥责了弟弟妹妹几句,神色复杂的看向鹿鸣意:“鹿三小姐,此事不如卖本王个面子,按照鸣博所说到此为止吧。”


    皇子都开口了,鹿鸣意自然也要给几分面子,更何况此刻鹿鸣意的心情还不错,她乐意陪着那对兄妹演戏,自然是配合的。她朝着萧雨浚礼数周到的欠身,而后侧眸:“沉香。”


    沉香上前半步:“小姐。”


    “还记得发簪价值几何吗?”


    沉香再不情愿,此刻也只能朝鹿鸣博恭恭敬敬行礼,扬声回道:“回殿下和二少爷,约莫八百两黄金。”


    方才还义愤填膺,觉得鹿鸣意商贾作派斤斤计较的王世子们皆倒吸了口凉气:“八百两黄金?”


    八百两黄金的首饰,饶是他们身为皇族也难得一见,多是家中长辈才有资格佩戴。可鹿鸣意不仅有这样的簪子,还不逢年不过节的就随意佩戴出来。


    八百两黄金够他们去酒楼豪饮多少回,又够他们点花楼头牌唱多少支戏?


    他们满眼不敢置信:“一枚已经遗失的簪子,你说八百两黄金就八百两黄金?”


    沉香不卑不亢的向他们再行一礼:“小姐的玉簪入府时有国公爷派遣的专人查验登记过册,绝不会出错。诸位贵人若是觉得奴婢在胡说,大可以差人下湖打捞,一验便知。”


    这些年来,但凡纪家送入国公府的东西,鹿国公都会着人仔细查验,明明是手软拿人家的,却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作派。


    对待如此价值的簪子,看热闹的众人再说不出让鹿鸣意放过下人的话。此刻最难做的,是口口声声要为海棠出头的鹿鸣博。


    鹿国公宠爱鹿鸣博,平时不限制他的花销,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八百两黄金的。


    鹿鸣博皱眉瞥了眼生出此事的鹿鸣柔,又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道:“三妹妹不日就要嫁与宁王,娘为此千叮咛万嘱咐要风风光光送妹妹出嫁,以至于哥哥我手里拮据。既然妹妹想要那枚遗失的簪子,等天气暖一些,哥哥亲自盯着人打捞,你看如何?”


    这话立刻引来周围人的赞叹,眉眼间满是欣赏与倾慕:“鹿二郎真是大气,妹妹出嫁连自个的家底都愿意填进去。”


    鹿鸣博朝着他们拱了拱手,推辞了几句说辞后,才看向鹿鸣意:“妹妹意下如何?”


    鹿鸣意的唇角还是向上弯着的,眼底的温度却全然褪去。是她低估了鹿鸣博的厚脸皮程度。


    “所以兄长是不想给钱,又不让我责罚下人了?”


    鹿鸣博皱眉:“三妹妹何出此言,等回暖后,我说了会盯着海棠捞簪子,定然会亲自盯着她将簪子打捞上来。”


    鹿鸣柔也在旁边煽风点火:“宸王殿下在此,三姐姐就算不相信我们,难道还信不过宸王吗!”


    萧雨浚作为如今最受宠的皇子,极有可能被定为下一任太子。鹿鸣柔搬出宸王来压鹿鸣意,若是鹿鸣意反驳,立刻能被扣上一个不敬皇权的罪名。


    鹿鸣柔的话在先,在众人都以为鹿鸣意会答应鹿鸣博的提议时,鹿鸣意忽地低低笑了声。


    鹿国公府这一代以鹿鸣博最为出名,连带着他亲妹妹鹿鸣柔也备受称赞。唯独鹿鸣意,每每被人提起时皆是连声摇头的一句‘不提也罢’。


    他们之前来国公府时皆对鹿鸣意避之不及,也没正眼瞧过人,此刻因那笑声被吸引,这才重新打量起鹿鸣意来。


    肤若凝脂、乌发如缎,一张精致的面孔被狐狸大氅的毛发簇拥,浅淡的眸子衬着被风吹红的眼尾,有着说不出的动人。


    他们之前一直觉得鹿鸣博长得清俊鹿鸣柔秀美,鹿国公偏爱李氏全京城皆知,李氏的子女自然是国公府最出挑的。


    却没想到国公府最好看的竟然是他们之前所不屑这位鹿鸣意,那双浅淡干净的眸子十分空灵,看着看着,就让人不自主的放缓声音。


    “鹿四小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姐姐还什么都没说呢,你那么大一顶质疑殿下的帽子给你姐姐扣下去,当心整个国公府被牵连啊。”一位年纪同鹿鸣博相仿的王世子有些不耐烦的开口。


    鹿鸣柔到底年纪小,一听会牵连整个国公府,吓得脸都白了,拉着鹿鸣博解释:“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有宸王在场定不会作赖。”


    鹿鸣博抿紧唇沉思。今日之事,原本就是鹿鸣柔求他把宸王等人带过来,想要败坏鹿鸣意的名声,可如今鹿鸣意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甚至不知为何博得了这群人的同情,反倒是他跟鹿鸣柔处在了下风。


    他看出今日不是个好时机,想赶紧将这事揭过去时,鹿鸣意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就这么严重。”


    沉香还欲再说点什么,就听鹿鸣意漫不经心道:“其实,宁王也不一定如你想象的那样可怕。”


    沉香:“宁王的疯病难道是假的?”


    “兄长的好意妹妹心领了,但妹妹眼皮子浅,只看重当下。我都要入宁王府了,等回暖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既然你不愿意替这丫鬟还黄金,那就让她下水捞簪吧。”


    鹿鸣博脸色僵了僵,绕了一圈又绕回了原点,险些要开口骂人。他并非在意海棠的性命,而是担心再继续下去,会牵扯出鹿鸣意落水之事。


    鹿鸣意看着冰冷的湖水,浅眸中似笑非笑:“沉香,去替海棠松绑。”


    沉香道了声‘是’,走过去先是松了海棠手脚上的粗绳,再是去除了海棠口中的布条,将人压到鹿鸣意面前跪下。


    海棠没想到鹿鸣意真的要她下水去捞簪,求助似的看向鹿鸣柔,鹿鸣柔却避开了她的目光,这么多人在场,连鹿鸣博都救不了人,鹿鸣柔又能做什么?


    海棠吓得立刻给鹿鸣意磕头:“三小姐,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湖边的梅花开得正旺,寒风卷起细瓣落在鹿鸣意纤长的睫毛上,又落入她的掌心。


    鹿鸣意淡红的薄唇抿了抿,笑意不达眼底。她低头看向跪在面前求饶的海棠,吐出不近人情的冰冷话语:“你主子说你做事毛躁,这件事就当给你长个教训。我从湖中熬过来了,你定然也能熬过来的。”


    海棠磕头的动作一僵,再度望向鹿鸣柔。鹿鸣意摇了摇头,眼眸中的温度猝然冷下去,唇角的微笑清冷而又矜持:“人都会死啊。”


    前世鹿鸣柔没死,谁说她嫁过去就一定会死了?


    时间晃眼便到了正月十八她跟宁王的婚期。


    鹿鸣柔背对着她侧了身,海棠一咬牙,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一般往前膝行一步:“三小姐,奴婢那日并非做事不稳当,是四小姐为了阻止您抗旨,才让我将您推下水的!”


    师妹怕苦,吃药的时候就指望这些糕点添点甜味。


    陆巧宜在心里哼了一声,不拿就不拿,反正这么多糕点一时半会也吃不完,小雀儿心软,等你这冰块走了之后我直接问她要!


    鹿鸣意自幼服药早已习惯了苦味,但今天的药和之前不大一样,变得又苦又麻,直接挑战了鹿鸣意的味蕾接受极限!


    她一口气喝完,然后急忙塞了一块栗子糕到嘴里,改良过的药苦得发麻,她等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感知到了甜味。


    “师姐,药又变苦了。”鹿鸣意就像落了水后蔫蔫的可怜小鸟雀,那目光似是祈求师姐的抚摸怜爱。


    每当此时,微冷的手心总会落到她头上轻揉着。


    “咳咳,没办法,饮灵花味苦,我已经想办法去除部分苦味了。”陆巧宜轻咳了两声,给你制药的人在这儿呢,就算盯着你师姐,她也没办法让药不苦啊。


    “来,让我看看药效怎么样。”陆巧宜将自己的力量注入鹿鸣意身体里检查了一下,随后她惊喜道:“饮灵花果然有效!”


    云珩万年难变的寡淡神情也渐渐明亮。


    “饮灵花有效,但是药效有限,那苍海域幻灵秘境里的至宝和饮灵花效果相同,药效却是饮灵花的几十倍,它说不定是破解这病的关键!”陆巧宜兴奋地道。


    “等秘境开启的时候我去取。”只可惜那秘境下次开启是在一年后,云珩右手指尖在剑柄上轻点,看上去略有些焦急,等待的过程无疑是最折磨人。


    鹿鸣意失望过太多次,但听到这样的消息时心脏还是快跳了好几下,她的病真的有机会能治好吗?


    如果自己真的有机会能活很久,那么是不是有资格“前面就是议事大殿,道友可以自己去了。”鹿鸣意指着前方已经可以看到的大殿道,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几岁的孩子也不会迷路。


    左澜走在她身后,那双狐狸眼里写着满满的委屈,而她白皙的手背上有一抹可疑的红痕,像是被人打了。


    原本以为这是位可爱鹿软的姑娘,结果没想到被拍一下还怪疼的,左澜一边揉着被打红的手背一边思索。


    如果她没有感知错的话,眼前这位姑娘应该只有炼虚期,比自己低一个大境界,可她刚刚拍过来的时候自己竟然没能躲过去?而且她这手劲也忒大了,轻轻一拍都让自己一个合道期的修士感觉疼,难道她是体修吗?


    就是神识弱了点,不然也不至于被自己的铃铛影响到。现在,她赌赢了。


    鹿鸣意半晌无言,只盯着不断荡开涟漪的池水,心绪亦如此水,波澜不断。


    “瞧什么呢?”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鹿鸣意只当自己没有看见左澜眼底的幽怨,对方刚刚那么可疑地忽然靠近,自己只是拿手拍开她,而不是拿箭在她手上戳个窟窿就已经够克制的了。


    “道友请留步!”左澜忽然又笑着拦住了鹿鸣意,“走了一路,我还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我姓鹿。”鹿鸣意戒备地退后一小步,就像是食草的小动物看到了步步逼近的狡猾狐狸。


    “原来是鹿道友,不巧,我师尊刚刚传音说议事大殿那边暂时没有谈妥,但今天已经不早了,几位决定明天继续,所以我就不用去了~”即使看到鹿鸣意眼中升起了淡淡的戒备,左澜还是弯起那如同狐狸般狡黠的眸子往前走了一步。


    “我是第一次来问神宗,方便的话可以请鹿道友带我去云雾山转转吗?我早就听人说过云雾山的景色极美”


    不过景色再好看那也是死物,最多给人做陪衬罢了,左澜自认为对问神宗有些了解,却从来没见过问神宗藏着这么一位炼虚境的美人。


    这让她想起了一则传闻,于是好奇心驱使左澜试探了一下她,而这位青衣姑娘的反应着实可爱,所以左澜才一不小心没忍住犯了“老毛病”。


    鹿鸣意看了一眼师姐,随后又低下头,掩住眸中的情意与苦涩。


    但横在她和师姐之间的又何止是寿命呢。


    “我再去和医仙谷的那位商量一下新的治疗方法,我不在的时候也要按时吃药!”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鹿鸣意被陆长老捏了捏脸,含糊地道。


    “麻烦长老了。”云珩虽然说着客气话,但是目光一直盯着陆巧宜的手。


    “客气什么,你们师尊不在了,我自然要帮她照顾你们,小雀儿,等身体好点了记得回去住哦。”陆巧宜收回自己被冻得有些发冷的手。


    “长老,我”鹿鸣意捏紧了手中的被子,她不想回去。


    曾经她住在云雾山上,但后来陆长老说这里的冰灵脉灵气不利于火灵根修士的病情,于是师姐让她去长老所在的万药山住。


    “祠堂啊。”鹿鸣意轻轻咬着字,向沉香招了下手,示意她去换暖炉中的碳。


    “跪祠堂不太合适吧?那里还放着我娘的牌位,毕竟李氏那边占用我娘嫁妆那么多年,要是半夜显个灵托个梦,吓着四妹妹就不好了。父亲觉得呢?”


    鹿秉儒眯着眼,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想要你娘的嫁妆?”


    鹿鸣意拉了拉绒被,十根手指白皙如玉,握力之处泛着粉,无一处不精致。她静静跟鹿秉儒对视,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微笑,慢条斯理的吐出几个字:


    “父亲英明。”


    如今最重要的事,便是让鹿鸣意嫁进宁王府,只要圣上满意了,国公府何愁前途?如今不似当年,有圣上和宸王的关系,也不需要用钱砸门路,鹿鸣意想要嫁妆,给就是了。


    “你拿到了嫁妆,就会收手不再闹事?”鹿秉儒还是存了一丝警惕。


    “我只是想要些安身立命之物,去了废太子府上究竟能不能安然活下来,不都得倚仗国公府吗?彻底跟您闹僵于我来说有何好处?”


    鹿秉儒咬着牙:“你出嫁之前,那些东西我都会让人收拾出来。”


    鹿鸣意凉凉提醒:“那些银子就不用了,其他的古玩摆件、首饰珠宝,父亲可千万要找齐全。”


    “我既答应你了,难不成还会克扣?”鹿秉儒好不容易降下的火气又因她这一句话升了起来。


    “那再好不过。”鹿鸣意掩唇轻咳了几声,又变回那副羸弱无力的模样,“女儿身子弱,就不送父亲了。”


    鹿秉儒走后,沉香端了碗燕窝进来,又把重新添了碳火的暖炉塞进鹿鸣意怀里:“小姐,你真的要嫁到废太子府上去吗?你怎么不跟老爷提,让四小姐嫁过去?”


    燕窝中加了牛乳,被盛在旅釉描金的小碗里,同色的勺子舀出莹透的燕窝,鹿鸣意低头尝了一口,想起前世鹿鸣柔替她履行婚约之事。


    鹿秉儒向来就是趋利之人,能为了得到泼天的财富舍弃李氏娶了她娘,也能得到圣上的赏识便不惜将亲生女儿推入豺狼之地。


    内阁权势在六部之上,内陆之路唯有翰林,而想要入翰林,必须经过科举,这是世袭蒙荫永远得不到的权力。


    皇帝要的是国公府的嫡女,是她或是鹿鸣柔,并没有区别,她有机会入朝,鹿秉儒自然能狠下心让更为宠爱的女儿去代嫁。


    但她并不打算跟沉香说这个,反而反问她:“你觉得我爹会答应?”


    沉香苦着脸:“圣旨已下,应该不行吧。不过李氏被抬为正妻后就牢牢把着夫人的嫁妆,小姐拿回嫁妆也好,免得到时候全被他们做人情送给那位宸王。”


    鹿鸣意面露惊讶:“你都能看出来?”


    沉香:“我又不傻。”


    “你确实不傻,但他们之前一直把我当傻子呢。”鹿鸣意喝完最后一口燕窝,将碗递给沉香,看向窗外月色,“看来今晚有不少人要睡不着觉了。”


    接下来几日,鹿鸣意每日早睡早起,病气去了大半,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鹿鸣柔也没有再来骚扰过她,海棠要被发卖出府那日,鹿鸣意将人拦了下来,扔到了自己郊外的一处庄子上做事,也算是保住了一条命,但日子定然没有在国公府当贴身丫鬟那样好过了。


    听闻秋水阁那边发了好几通火,府中下人一时人人自危,皆不敢去触国公夫人的霉头。


    当时鹿鸣意正靠在窗台边看话本,日光下肤色泛着些许透明感,微微发着光亮。沉香在一旁绘声绘色,她久违的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意。


    沉香也跟着笑,可一想到临近的婚期,又耷拉下眼皮,蹲下身趴到鹿鸣意的膝盖,仰头看着她:“小姐,你真的要入宁王府吗?”


    “之前一口一个废太子,今儿怎么这么礼貌了?”鹿鸣意像是逗猫似的挠了挠沉香的下巴。


    “小姐,要不我们不要嫁妆了,我陪你去寻表小姐去寻舅爷,这里的一切都不管了,好不好?”


    沉香这番话在心头憋了许久,今日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鹿鸣意不想让她伤心,却也不得不打破她的幻想:


    “我若是逃去了越州,你说我爹会不会告到御前?去岁大寒,匈奴屡屡犯我大齐边境,国库划了大笔的银子抚恤将士,快到了不得不加征赋税的地步。”


    “我要是逃了,皇帝会不会趁机发难让纪家来填补这个空缺?”


    沉香的眼睛猝然睁大,结结巴巴的道:“这么严重吗?”


    第 158 章   潇潇雨歇(3)(增补2k7)


    萧家的上一任家主,萧雨歇的娘亲萧时在弥留之际,曾有过短暂的回光返照。


    和妻子哀戚道别后,她要求单独和萧雨歇待一会儿。


    “雨歇,你可知……我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萧时的声音无比低哑,脸色蜡黄。


    萧雨歇就坐在床沿边,还握着母亲的手,轻声说:“女儿愚钝。”


    “月有阴晴圆缺,家族亦是。没有什么能长久辉煌,在灿烂的晴天过后,总会有将辉煌摧毁的大雨……”萧时说几个字,就要停顿好一会儿。


    萧雨歇垂下眼眸,握紧了母亲道:“但即便是狂风暴雨,也终有停止的那天。我们萧家经历的苦难和低谷,也总会迎来终结。”


    萧时颤巍巍地抬起另一只手,用最后一点力气拍了拍女儿,几不可闻道:“好孩子……”


    生命的最后时刻,萧时最放不下的依然是家族,还要告诉萧雨歇,她的名字也被寄予着家族深意。


    萧雨歇都知道,要让一个势力由衰转盛可谓是难如登天,更何况她还如此年轻,修为也要不断精进,一天的时间恨不得掰碎了来用。


    在被压得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萧雨歇也会想,为何这场雨要持续这么久?


    但她总会告诉自己,虽然艰难,但振兴家族绝非不可能。


    她只需要潜心经营,耐心等待,直到那场大雨过去。“师尊您老人家倒是躲清闲去了,留你徒儿我在这里处置峰中内务。”自叶长老走后,她少不得抱怨峰中内务繁杂。


    出云峰皆是一群埋头炼丹的医修与丹修,一应事务都要承报至柳千鹤面前,倒弄得她不胜其烦。


    鹿鸣意闻言也不过笑了一声,方才步入芷兰阁,柳千鹤坐在紫檀木椅子上,“鸣意师妹你可算来了。”


    便见柳千鹤扯着她的袖子,“快帮帮你师姐我。”


    鹿鸣意见状不禁莞尔,“千鹤师姐,明明你与师姐同一年入门,怎么连这点事务都处置不了?”


    柳千鹤难得面上显露出些微窘态,“这个……我和你师姐可比不了,”


    是了,萧雨歇一直是门中弟子崇拜的对象,不论是修炼亦或是处置这些事务,她仿佛天生就这般游刃有余。


    见她如此,鹿鸣意自然也不会再逗她,“好了,既然如此我便为千鹤师姐分忧一二如何?”


    柳千鹤笑起来,“自然是求之不得了,对了,你什么时候突破金丹?”


    鹿鸣意一边帮她批阅玉碟,一边叹气,“不知道,我虽已筑基圆满,迈入金丹境界的机缘似乎还未到。”


    柳千鹤摸了摸下巴道:“这样啊,说起来你师姐似乎也要冲击金丹境界了。”


    鹿鸣意手中动作一顿,“师姐已经闭关了吗?”


    “自然。”柳千鹤语气认真,“她未曾跟你说?”坠入漩涡深处,入目便是一片湛蓝色的海水,鹿鸣意惊异于在此处秘境之中,修士宛如游鱼一般能够自由呼吸。


    和服用避水丹的感觉完全不同,仿佛与这片海域融为一体,不过这秘境的范围十分广阔,此处入口既然已经开启,说不定其他修士亦会循迹而来。


    四人却一时顾不上这许多,这片海域中心之处,有一座倒悬的高塔。


    越往下,便是越深处的海底。


    四人游至高塔前,塔门便自动打开了,仿佛引诱着她们往前走去。


    姜流照好奇心最重,不顾明庭的阻拦,已朝里面游去。


    明庭只得歉意笑笑,“我这妹妹就是这样。”不过她终究不放心姜流照,便也朝门口游去。


    见此状况,萧雨歇虽觉有异,但是此时秘境也只有这一条路,她不由望向鹿鸣意,“师妹,我们也进去罢。”


    鹿鸣意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同她的提议。


    二人一齐进入门中,入目是一片黑,鹿鸣意施了个法术,升起幽微的火光,映照着二人的面庞。


    四周却不见姜流照与明庭的踪影,显然是特意将她们四人分开了。


    塔中似被海水隔绝,密不透风。


    火光只能映照出向下的那片方寸之地,鹿鸣意与萧雨歇对视一眼,便携着对方的手一齐向下。


    萧雨歇的手依旧是冰凉的触感,不过却能意外的让鹿鸣意感到安心,或许是因为塔中空旷,细微的动静便能引发回声。


    大片的黑暗中,感知不到时间,二人也不知一层一层向下行了多久,直到来到石门前,这里应该是这座倒悬之塔的顶端,亦是这秘境的最底部。


    感受到手上鹿鸣意的力道大了些,萧雨歇便用另一只手抚上她的手背状似安抚,“没事。”


    石门之上是繁复的花纹,以及被侵蚀的难以辩识的文字,不过却很轻易便能推开。


    门后,一片浩瀚如烟的星海,空茫却又深邃。


    脚下的海水如墨一般,岸边只一叶小舟。


    二人登上小舟,船内到底有些逼仄,不过好在小舟无风自动,行驶在水面之上。


    鹿鸣意望向头顶闪烁着的星穹,面上神色变幻莫测。


    小舟却陡然向下倾斜,原来是遇见了瀑布,小舟坠落下的力不免让鹿鸣意身子前倾。


    萧雨歇抬手扶住她,“师妹小心。”


    依旧是她泛着凉意的手,不过隔着一层衣衫,鹿鸣意却觉出一丝暖意。


    或许是察觉到这情急之下的动作有些失礼,萧雨歇在鹿鸣意注视下收回了扶着她的那只手,“失礼了。”


    不过,她侧过脸时耳尖有一抹微红,鹿鸣意却依旧仰头看着上面的星海思索,自然未能看见这一幕。


    就这样漫无目的不知行了多久,前方总算出现了一抹光亮,而后,失重感随即而来。


    小舟已然消逝,显然先前所历皆是幻境,不过眼前却出现另外一景,只见那黝黑石阶之上玉楼金殿、贝阙珠宫,与传说中海底的龙宫相比亦不遑多让。


    鹿鸣意与萧雨歇拾阶而上,却发现殿中的白玉床上躺着一个人。


    说是人也不太准确,她的额头处生有一对雪白的龙角,白发如瀑般垂下,身上被坚硬的白鳞包裹,此刻紧闭着双眼犹如陷入了沉眠。


    不过,自鹿鸣意与萧雨歇踏入殿门的那一刻起,沉睡着的龙女缓缓起身睁开了金色眼眸。


    她并未张嘴,空茫的女声自二人脑海中响起,“人类,能够来到这里说明秘境的守卫已经被你们所杀。”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


    “弱肉强食,不过既然你们已经闯入这里,你们就得死。”龙女眸中金色光芒大盛,须臾她已变作一只巨大的白龙,四周的海水化为水柱朝二人袭去。


    这水柱的攻击来势汹汹,幸而萧雨歇手中逝水已然拔剑出鞘,冷冽的剑气将袭来的水柱冻结。


    龙女见此自然不会收手,龙爪继续驱使着水柱朝二人攻去,虽然大部分水柱都被萧雨歇与鹿鸣意化解,对二人来说却也消耗了不少灵气。


    如今,唯有将龙女的本体击败,才能制止这无休止的攻击。


    “师姐,你来拖住那龙女。”鹿鸣意使用传意对萧雨歇道。


    毕竟经历几次生死,二人默契已非比寻常,萧雨歇只是点头,提剑朝那龙女化成的白龙而去。


    白龙浑身被白鳞覆盖,那身白鳞坚硬无比,只有那一双金瞳不曾被鳞片包裹,于是萧雨歇特意持着逝水剑朝那双眼瞳刺去,龙女自然不可能让她的计谋成功,双爪生生接住逝水剑的锋芒,如此锋利的锐器也只是让她的双爪多出了细小的伤口。


    不过此时她的注意力全在萧雨歇身上,并未察觉到危机已然悄然靠近,鹿鸣意隐匿在海水中,手中桃木剑青芒大盛朝她最柔软的眼瞳刺去,鲜血溅落白龙捂住血流不止的眼睛。


    鹿鸣意原本以为已经重创她,正欲趁热打铁,却见面前捂着眼睛的白龙化为一滩海水,原来这白龙乃是幻象,不然也不会让她如此轻易刺中。


    鹿鸣意顿觉不妙,只是此时已来不及,白龙的真身朝她袭去一爪,这下避无可避。


    萧雨歇立时调转势头挡在她的身前,白龙这一爪穿透了她的胸膛,温热的血溅在鹿鸣意脸上,这一次她真切体会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师姐。”鹿鸣意只能感受到脸上还泛着温热掉落下来的血迹,眼前一片模糊。


    白龙已恢复了少女的体型,眼见这一幕,不由嘲讽道:“不自量力,不过是个筑基修士也敢妄想抗下我这一击。”


    鹿鸣意一手抱着萧雨歇,对龙女的嘲讽的置若罔闻,手中桃木剑青芒更甚,纯净的木属性灵气朝龙女袭去。


    灵气化为桃花枝所制造的囚笼,龙女原本抬手便想劈碎,没想到竟然坚韧无比,她方才使用幻术也消耗了不少灵气,此刻难以变成龙形态。


    鹿鸣意抱着萧雨歇跑下石阶,她不确定那里能困住龙女多久,不过很快她便到了崖边,底下的深渊幽深、黑暗,仿若择人而噬的怪物。


    鹿鸣意一咬牙,抱着人便跳了下去,片刻后龙女来到崖边,望着深不见底的深渊,心中顿觉无趣,这两个人类不可能活下来了。


    自从那日后,鹿鸣意未曾特意去鸣鸾台,自然也就无从知晓萧雨歇闭关的事情。


    不过很快她便恢复了从容,“这也是好事,恐怕师姐会成为最年轻就突破金丹的弟子罢。”


    柳千鹤看着鹿鸣意澄澈的眼眸,不禁摇头失笑道:“你说的是。”


    鹿鸣意将玉碟批注完毕,便要同柳千鹤告辞,却又被她留住,“鸣意师妹难得来一趟,怎么不用过饭再走?”


    柳千鹤自然命人将饭食送来芷兰阁,鹿鸣意望向碗中的灵米与盘中的灵蔬,比膳堂的饭还要好,应当是柳千鹤自己单独开的小灶。


    待二人用过饭,鹿鸣意总算打算告辞,柳千鹤又亲自将人送出芷兰阁,却不想只是离了芷兰阁几步,便看见有一修士从天而降。


    衍天宗之内设置了禁止旁人进入的阵法,不过灵力深厚的长老却不做限制,来人正是自银月谷一别后多日未曾见过的叶听荷。


    见到叶听荷,鹿鸣意与柳千鹤忙行礼道:“见过叶长老、师尊。”


    叶听荷抬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又对鹿鸣意道:“多日不见,你的修为又有进益,这是好事。”


    “叶长老谬赞。”鹿鸣意不过微微一笑神情谦逊。若木生长在一座偏僻的山峰之上,鹿鸣意御剑而上,便能看见倾斜而下的灵泉。


    不知行了多久,方才看见一片平坦之地,四周尽是灵草,遥望远处便能隐约看见一株参天大树。


    等她疾驰靠近后,方才发现若木①的树干尽是赤色,而枝桠上生着的却又是青叶。


    她停在树下不远处,跳下桃木剑,一眼便可以望见的石碑,其上刻字: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桃木剑尖的青芒比寻常都要亮,想来是感知到了若木散发出的浓郁灵气。


    鹿鸣意望向手中的剑,那桃仙赠给她的,怎么看也不是凡物。


    那石碑之上还有一个凹槽,她将刻有怀玉二字的玉牌放上去,若木一旁的结界她方才能畅通无阻。


    真正站在树下朝上抬头时,便可以感知到自己的渺小,鹿鸣意将手放在树干之上,风吹动若木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浓郁的灵气在她指尖汇聚,鹿鸣意将那灵气注入另一只手所持的桃木剑之上,其上剑光愈发明亮。


    片刻后,那剑似汲取够了灵气,幻化成一朵灼灼花枝,不过鹿鸣意试了一下,并不是脆弱花枝的手感,而是可断金石。


    见此情景,她唇畔方才露出一抹满意的笑,想起萧雨歇的嘱咐,她将石碑之上的玉牌取下,就此离开此处。


    离开若木所处之地,自然没有了那么浓郁的灵气,那花枝也就再度变成原本的样子,不过鹿鸣意预计,若是往里面注入灵气,或许又可以变幻成那模样。


    她直奔萧雨歇所在的大殿前去,不过走到门口方才被仙侍告知,萧雨歇不在此处,于是她将玉牌交给仙侍嘱咐她转交给萧雨歇方才离去。


    待到返回熟悉的竹屋时,鹿鸣意打量屋中陈设并无什么异样方才长舒一口气,接下来她只需静待宗门大比那日便好。


    大比那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衍天宗的广场上立着的皆是入门一年的弟子,宗门大比派出的弟子皆是如此,鹿鸣意自然也在此列,不过走入传送的水镜时,鹿鸣意瞥了一眼怀玉真人身旁,萧雨歇并不在此处。


    她方才收回眼神,目不斜视走入水镜。


    水镜由蜃贝所铸,所构筑的多数是凡间场景,而各个宗门的弟子都需在白日中扮演凡人各司其职,夜间魇兽才会出没,这种妖兽白日并不轻易出现,只在夜间凡人熟睡时方才现身。


    叶听荷便又将目光转到柳千鹤身上,“小千鹤,师尊不在这段日子可有好好处置峰中内务?”


    柳千鹤教她的目光看得心虚,不过嘴上依旧道:“自然是好好处置了。”


    叶听荷闻言揉了揉她的头发,方才松手道:“既然如此,我便好好查看一番。”说着抬步便要迈入芷兰阁。


    柳千鹤只得跟在叶听荷身后,鹿鸣意朝她露出个自求多福的表情,而后御剑离开此处。


    不过还未等她行至竹屋,便有仙鹤前来传信:怀玉真人召见。


    鹿鸣意心中反倒放松了些,瀚海秘境一行她的确还有许多疑惑,怀玉真人想要见她也在意料之中。


    子蛊带来的影响自此刻方才彻底消散,萧雨歇睁开双眸看着面前有些虚弱的人,“师妹。”


    鹿鸣意回以一个虚弱的笑容,“师姐,你总算清醒了。”鹿鸣意望向浮在空中的魇兽,比幻境中的还要大上几分,触须在靠近她的一瞬间便被逝水斩断,不过那接触过寒气的断处极快便又复原了。


    “师妹,当心。”萧雨歇出声提醒道。鹿鸣意看见她这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由道:“你还是没变。”


    不过她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师姐,如果有一天,天道想要我死,我希望我能死在你的手上。”


    萧雨歇皱眉,“我说过,我不会杀你,师妹你何必杞人忧天?”


    “不一样的,师姐,天道不会让我活着。”鹿鸣意却似无所谓般。


    萧雨歇望向她犹如洞悉一切的目光,竟一时气结。


    这魇兽的力量与幻境中的魇兽自然不同,二人知晓,她们能做的只是拖延时间,拖到叶长老前来。


    此时桃木剑不在手中,鹿鸣意一边躲避着魇兽的触须,一边思索有什么办法能够拖住魇兽。


    但显然这头魇兽是比幻境中的魇母还要高级的存在,触须没有碰到鹿鸣意,只见她自虚空中取出自己的武器,一把漆黑镰刀朝萧雨歇攻去。


    萧雨歇此刻也无暇他顾,那柄由魇兽力量凝成的武器十分诡异,她使用逝水依旧招架的十分艰难。


    如此过了数十个回合,萧雨歇已渐渐觉出自己快要体力不□□魇兽却依旧似游刃有余般。


    就在魇兽要朝她发出最后一击时,一柄桃木剑挡在了她的身前,原来是携剑而来的鹿鸣意。


    她头上银饰被这一击打的散落,长发纷飞,“这次换我来,师姐。”


    鹿鸣意躲避着魇兽的触须与镰刀,伺机斩下她的右手,这次复原的速度比她的触须要慢些。


    殷雪蟾见此情景,也唤出本命法器,玉笛竖在唇边吹奏起来。


    魇兽听见吹奏之声,双手捂住耳朵,之后便是更为猛烈的攻击,密集如雨点朝着殷雪蟾攻去,偏她此时不能分心,好在鹿鸣意赶上一剑将触须拦腰斩断。


    魇兽此时已然被激怒,所有攻击都朝二人攻去,反而给了萧雨歇机会,她已用身法移至魇兽身后,而后逝水将她一剑穿心。


    魇兽的血喷涌而出,不过那处伤口也在复原,她捂着伤口,似是想不到这几个蝼蚁能将她伤至如此地步。


    身上的触须疯长,誓要将三人绞杀,望着遮天蔽日的触须,三人皆面无惧色,而后,一柄金针穿透了那些触须。


    露出许久未见柳千鹤的面容,只见她面带笑意,“萧雨歇、鸣意师妹,许久不见了。”


    不过她的目光落在殷雪蟾身上时,她有一瞬惊讶,“你就是殷雪蟾?”


    “发生了何事?”萧雨歇面带疑惑,实在是二人的距离似乎有些过于近了。


    鹿鸣意勉强笑着道:“我给师姐种了同心蛊,方才只是这蛊虫发作了。”她心中暗叹还好师姐并未铸成大错,至于其余的自己还是瞒着她好了。


    萧雨歇闻言面上的神色晦暗难明,“是师姐无用竟然还要你做到如此地步,你先好好休息。”


    原本一直强撑着的鹿鸣意自然点头应下,她现在的确需要好好修养。


    萧雨歇凝望着伏在她膝前入睡的鹿鸣意,垂眸将她落下的碎发撩起,口中唤道“逝水。”


    她在呼唤剑灵的名字,下一刻,萧雨歇的神识便置身于剑境之内。


    萧雨歇的剑境极其简单,只有绵延不断的风雪,唯有中心是高高的悬崖,往下眺望便能看见一面蓝色湖泊,也是此处唯一的景致。


    逝水剑所化的剑灵就这样盘腿坐在悬崖之上,它生着一头白发,除了一双眼瞳是金色,浑身上下便没有除却白的颜色。


    见到她,逝水剑灵似乎并不意外,“你总算还是回到了这里。”上次见面,还是她让逝水剑认主之时。


    这方剑境便是由她认主之后所化,不过,或许是因为认主过程中的经历,导致萧雨歇并不想再度踏入此处。


    剑灵本无实体,轻易便攀上她的肩头,“你会回到这里,只说明一件事,你想要变强。”


    萧雨歇却始终沉默不语,逝水剑灵见此情状,便幻化出与她相似的外表,“难道不是吗?你在害怕什么,接纳我,接纳这份力量对你来说只有好处。”


    剑境随主人意动,萧雨歇手中已凝出逝水剑的实体,而立于她对面的剑灵,手中亦有一把逝水剑。


    “我不会接纳你,我会打败你。”萧雨歇轻声道,手中逝水剑的寒气已凝成实体。


    萧雨歇先是一愣,随后哭笑不得道:“亏点就亏点吧。”


    那门生依然疑惑,可家主都发话了,只能先行离开。萧雨歇再次踏入流云峰的小院时,便见身着玉袍的怀玉真人坐在梨树下。


    于是她行礼轻唤了一声,“师尊。”怀玉真人睁开双眸,如琉璃般的瞳眸中并无一丝波澜,“你回来了。”


    “是,弟子已按照师尊所说探查到巫族的踪迹。”萧雨歇回道。


    怀玉真人抬手接住梨树之上落下的一片花瓣,“此事且先不急,宗门大比已开始了,我要你也入幻境中做一件事情。”


    萧雨歇一向听从怀玉真人的吩咐,自然不会反驳,“是,师尊。”


    怀玉真人见她如此,反而叹了一声,“这次宗门大比比之往日还要凶险,可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萧雨歇心道:她口中的“我们”应当是各派的掌门。


    “我已卜算出灭世之灾在即,或许,留给修真界的时间已不多了。”怀玉真人语气平静。


    萧雨歇拱手道:“师尊放心,弟子定会尽力寻到巫族之人。”


    怀玉真人却一凝眉,“或许能够救世的重任不在巫族身上,罢了……也只能尽力一试。”


    巫族是上古时期就存在的种族,灵力十分强大,不过自从修者逐渐增多,巫族便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只是避世隐居起来。


    萧雨歇走出小院后,怀玉真人也只是望着手中的花瓣出神,无论怎么卜算,此方世界都是死劫。


    能够救世的,会是自己的两个徒弟其中一个吗?擅长卜算的怀玉真人也不确定,毕竟,或许未来会有更大的变数出现。


    她走后,书房内恢复寂静,萧雨歇还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问身旁的阿芸:“很贵吗?”


    “在萧家每次宴会的预算范围内,而且主要都花在菜肴上了。”阿芸认真说。


    萧雨歇点点头:“那就行了。小意她去西北这么久,恐怕都没怎么吃点好的。而且,她到底还没准备公开身份,寿宴就几个亲近的人一块儿好了。”


    说完,萧雨歇又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玉简。


    那玉简上,正是鹿鸣意今日刚给她发来的分享,哭诉西北的气候当真不是她们这种南方人能待的,哪怕她已经成神了,还是觉得干燥的不行,常常张嘴就是满口沙。


    萧雨歇看着会心一笑,用灵力输下几个字——“那你早点回来,桃花源准备了你爱吃的”。


    打完后,她眨了眨眼,又修改成——“那你和师尊早点回来,桃花源准备了你们爱吃的”。


    阿芸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家主自打开这块玉简起,就不曾放下的唇角,忍不住道:“家主,这位小姐……她到底是什么人?”


    萧雨歇抬眸,对着自己最亲近的护卫盈盈道:“至亲至爱之人。”


    这个回答,既像是说爱人,也像是说亲人。


    窗外的雨势渐渐小下去,那场停留在萧雨歇人生多年的大雨,也在渐渐歇去。


    第 159 章   金陵谣(1)(修)


    沈鸣筝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不同的。


    无论在家里还是出门在外,跟在她身边的护卫家仆暂且不说,光是用那种热切追捧眼神看向她的陌生人便数不胜数。


    她家是天下第一,她的母亲们也是这天下顶尖的存在。


    而她沈鸣筝,会是这个家族未来唯一的主人,众星拱月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当沈翩尘告诉沈鸣筝,可能会接几个孩子回来时,她只是百无聊赖地又换了一身新衣裳,说:“哦,她们是来做什么的?”


    沈翩尘没有解释那掺杂着生死与预言的缘由,只说:“她们都是没了双亲的孩子,和沈家有些渊源,之后就养在沈家了。”


    沈鸣筝“哦”了一声,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根本没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某日,她的一位堂亲找到她,提出想要日后都留在瑶光涧里。


    “鸣筝,我们是姐妹,日后朝夕相处也能互相有个照应,你觉得如何?”


    若是在平常,沈鸣筝心情好了,也许嘴上会说着让对方小住几天。


    然而此刻的沈鸣筝正对着那些启蒙课堆积的课业烦躁不已,听到堂亲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声说:“你自己没家?只是来瑶光涧上个课而已,真以为能赖在这儿了?”


    堂亲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


    她比沈鸣筝年长十几岁,已经成年,也是沈家为数不多的本家年轻一辈,和沈鸣筝关系称得上不错。这也是她敢试探着开口的原因。


    萧雨歇睁开眼眸,目之所及并不是潭底,而是一地鲜血。


    血溅在雪地之上,星星点点如同红梅。


    看见一旁躺在地上的人时,她瞳孔微缩,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恰在此时,另一个她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二人外表相似,不过她的眸中猩红一片。


    “瞧瞧,你做了什么?”心魔嘲弄道,“杀了你的好师妹,衍天宗这个叛徒。”


    萧雨歇置若罔闻,她只是静静望着地上人的尸体,的确与鹿鸣意无异,可她前不久还在同师妹说话。


    一定是幻境,萧雨歇想。那背影转过身来,幻境中修士皆改变了容貌与身形,只见她收剑对鹿鸣意指点道:“魇兽弱点在四肢与眼睛之上。”


    鹿鸣意闻言点头,心中暗自想着不知她是何门派的修士。


    那人凑近了些,她也得以看清对方面上神情淡漠,倒叫她不由得一怔。


    “多谢。”鹿鸣意对那人道谢。


    只见对方摆手,“算不得什么,今夜恐怕还有几只魇兽出现,你我二人不如同行斩杀这些魇兽。”


    因对方方才救了自己,鹿鸣意点头,“不知如何称呼?”


    “漪荷。”对方淡漠吐出二字,鹿鸣意料想这应当是她在幻境之中的名字。


    接着鹿鸣意与漪荷又一同协力斩杀了几只魇兽在剑下,此刻天光既明,二人站在一处。


    鹿鸣意将剑上的魇兽血抖落干净,对漪荷道:“不如明鸣再一同行动。”


    漪荷并未有什么异议,只是沉静的看着鹿鸣意,当下鹿鸣意心中不禁闪过疑惑,“莫非这修士识得她?”


    旋即她又暗自在心中摇头,幻境中容貌与身形俱已改变,纵然相识之人恐怕也看不出来。


    此时久未出声的漪荷启唇吐字,“这里并不安全,不是久待之地。”


    鹿鸣意知晓,她所说应当是叶府,可她如今既然扮演着二小姐叶照歇的身份,轻易出不得府邸。


    于是,她只是点头应下,“明日便是花神节,届时我会出府。”言下之意便是,会趁着花神节那日离开叶府。


    却见对方只是沉吟,片刻后,她方才道了一声,“好。”


    花神节那日,鹿鸣意被瓶儿自榻上唤醒,城中皆爱花,是以花神节便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


    瓶儿认真细致的为她一一打扮,鹿鸣意看着镜中人,这时她方才能好好打量自己身为叶照歇这张脸,镜中人面容明艳张扬,身形窈窕。


    在叶府这几日鹿鸣意自然十分想出去,不过却听替她梳发的瓶儿道:“大小姐昨日便回来了,今日应当会和二小姐一同前去。”


    鹿鸣意眉心一跳,“大小姐叫什么名字?”


    瓶儿有些惊诧,手上动作却不停,“二小姐怎么会连这都忘记了?大小姐闺名乃是漪荷。”


    却听鹿鸣意道了一声,“难怪……”


    她召出逝水,剑上血痕犹未干,她却直指心魔,“破开幻境,否则死。”


    心魔并未反抗,反而举起双手,“你想要杀了我?那你也活不成。”


    说这话时,她依旧是嬉笑的态度,似乎笃定萧雨歇不敢杀她。


    下一刻,剑风扫过,躲闪之间她亦被割下了一缕青丝,心魔却依旧吃吃笑着,“你真是好狠的心,杀了你那师妹又要杀我了。”


    她故意提起鹿鸣意,实则是为了激怒萧雨歇,不过萧雨歇却并未如她预料之中一般。


    她依旧携着逝水剑朝心魔攻去,萧雨歇的剑法乃是怀玉真人亲自传授,凌厉无匹,何况她感知到这幻境中自己的灵力似无穷无尽,是以对心魔的剑招皆用了十足十的灵力。


    心魔却一改之前躲闪的模样,逝水剑穿过她的心脏,她唇边一抹血迹却依旧笑着,状若疯癫且越笑越肆意,“你会杀了所有人,会陷入永生永世的悔恨中。”


    她那恶毒的话语,宛若诅咒。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三人在天黑前还未赶到传送阵法前,于是萧雨歇决定在外露宿一夜。


    “师姐你先休息好了,今鸣我来守夜。”鹿鸣意说这话时正在往生好的火堆里添柴。


    萧雨歇略微点头,今日经历这么多她的确累了,修士不用睡觉不过也是需要闭目打坐恢复精力。


    鹿鸣意见她闭目打坐,这才朝殷雪蟾的方向走去,她取出桃木剑,指尖轻轻一点。


    那是一鹿春水与一棵繁盛桃树,鹿鸣意就这样坐在树上,居高临下。


    “你认识林绪云?”鹿鸣意道,她的声意在这方空间内十分飘渺,又不会传出去,最是稳妥。


    听见这个名字时,殷雪蟾的眼睫轻颤了一下,很细微的反应,鹿鸣意却并未错过。


    “不认识。”殷雪蟾出声道。


    鹿鸣意轻笑了一声,“你不想知道她在哪里吗?”


    殷雪蟾总觉得她似乎知道些什么,只得不再隐瞒,“她在哪里?”


    鹿鸣意依旧笑得温和,“不知道,诈你的。”


    “你……”殷雪蟾气结,不过她年岁不大此时也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话。


    下一瞬,萧雨歇睁开双眼,便看见站在一旁面带关切的鹿鸣意,“师姐,没事罢?”


    萧雨歇扯了扯唇角,“师妹。”流云峰,一座悬浮在空中的山峰,最顶上所在便是一座小院,鹿鸣意此刻站在山峰的底端仰头望去。


    灵泉边的仙鹤正在享用今日捉来的灵鱼,萧雨歇指尖微动,便唤来最大的那只仙鹤,身披翎羽、脖颈修长。


    仙鹤见了萧雨歇先十分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背,萧雨歇一面自储物袋中取出一颗灵石一面对鹿鸣意解释道:“师尊的住处在峰顶,你还不会御剑之术,这鹤载你上去正合适不过。”


    仙鹤一张嘴便将那颗灵石吞了,之后便任由鹿鸣意在它身上坐好,方才振翅而飞。


    待到了峰顶,鹿鸣意下了鹤身,又抚了抚它的翎羽,仙鹤方才离开。


    望向面前青砖黛瓦的小院,不似仙人居所反倒像凡人住处。


    那是一株巨大的参天梨树,亦是鹿鸣意踏入院内所见到的第一件事物。


    不过,树上花瓣簌簌而落,风起时犹如卷起一堆雪。


    怀玉真人便这样负手看着花瓣飘落,直到鹿鸣意近前她方才道:“我欲收你为徒,不知你可愿意?”


    堂堂一宗掌门收徒,应当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怀玉真人此时却是询问的语气,鹿鸣意恍然想起上辈子的自己,应当是欣喜若狂的立时便答应了,可这次却不同了。


    “做您的徒弟,可有什么好处?”鹿鸣意认真问道。


    怀玉真人望向她,“我可以教你占卜之术,此术可令人算无遗策。”


    鹿鸣意却摇了摇头,“占卜之术窥探天机,乃是用寿数行占卜之事,越是详细便越容易遭受反噬。”


    怀玉真人此时神色带着一点意外,“那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剑术,做一名剑修。”鹿鸣意面上神色坚定。


    怀玉真人不由摇头,“罢了,看来这占卜之术是传不下去了,你还真是与你师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年她亦是对我这么说的。”


    鹿鸣意笑了,带着点少女独有的狡黠,“即便如此,掌门真人依旧要收我为徒?”


    怀玉真人点头,她身披白色道袍,与簌簌落花几乎融为一体,“是,这或许是天道的指引。”


    鹿鸣意接过一片落下的花瓣,天道么……


    方才果然是幻境,明明师妹还这么真切的站在她面前。


    “你在下面待的时间太久,虽然有避水咒,但是我不放心,潜下去时便发现你已经昏迷了。”鹿鸣意解释道。


    见她不说话,鹿鸣意略微带着些疑惑道:“师姐,你怎么了?”


    萧雨歇方才回神,“无事,只是这寒潭底部应当设有幻阵,方才一时不察入了幻境。”


    鹿鸣意观她神色,知晓幻境当中应当是她不愿面对的事情,自己又不好揭人伤疤,遂不提此事。


    “既然有幻阵,说明这寒潭底部确实有什么玄机,不想让人接近。”鹿鸣意猜测道。


    “我会再下去探查一番。”避水咒早就失灵了,此刻萧雨歇眼睫上都挂着水珠,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又美丽。


    “还是我们一同下去。”鹿鸣意并不放心,“若是有什么意外也好互相搭救。”


    “好。”萧雨歇难得没有反对,其实她不想鹿鸣意下去,也是不想她置身险境,毕竟师妹比自己小上几岁。


    于是二人又施加避水咒,一齐往寒潭深处跃去,修士的体格本就比常人强健,可越往下却依旧冷的十分刺骨,避水咒只能阻隔水却不能阻隔寒气,二人的眼睫上皆覆上了霜华,不过这次倒没再触发幻阵。


    潭底一片漆黑,鹿鸣意摸索着,按下一处凸起犹如有什么机关一般,寒潭里的水迅速消失不见。


    半空石壁之上,厚重的石门也随之显现出来。


    石门中间有一处凹槽,鹿鸣意总觉得似乎这形状有些眼熟,多打量几眼,她拿出叶听荷送给自己的若木果实,果实按在其上,瞬间消失,石门缓缓而开。


    门后是一间不大不小石室,看上去并无什么异常,不过中间竟是一座玉石铸成的棺椁,在幽暗的环境中盈盈生光。


    鹿鸣意与萧雨歇皆踏入石室,凭借修士的目力便也能看清那棺椁中躺着的人,苍白的肌肤又身着巫族服饰,与幻境中所见无异,不过此刻她面容沉静宛若只是安眠了一般。


    不过二人却知道,她应当是死了,巫族因为蕴含的灵力,死后能够保持尸身不腐,不过想要复活却是再无可能。


    鹿鸣意打量那尸身,却见棺椁旁除了这巫族,还有一个被锦帕包裹住的东西。


    “那是什么?”鹿鸣意指向锦帕所在,语带疑惑。


    萧雨歇自然也注意到了,“我也不知。”她虽翻遍了记载巫族的古籍,一则因为年代久远,二则此事似乎有些禁忌,是以这些古籍上的描述也不过是只言片语。


    为着谨慎,鹿鸣意只用灵力打开锦帕,那锦帕覆盖下,却是两只恹恹的蛊虫,或许是因为宿主死亡,寻不到寄生者的缘故。


    见到两只蛊虫的一瞬间,鹿鸣意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原因无她,她见过这种蛊虫,虽然只是在图册之上。


    姬绪云毕竟从前待在银月谷多年,她对于蛊虫自然也颇有心得,那时鹿鸣意便见过她想要寻这种蛊虫,图画之下写着大大的同生蛊三个字。


    那时她倒好奇,如此其貌不扬的蛊虫居然能被称作同生蛊,姬绪云却告诉她,这种蛊虫极难炼制,炼制成功了也是十不存一。


    顾名思义,同生蛊便是中蛊二人同生共死,中子蛊者会渴求母蛊的亲近,子蛊衰弱时母蛊便会提供灵气,反之亦然。


    鹿鸣意未曾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间幽暗的石室中见到这种东西。“天道么……”萧雨歇在心中将这几个字咀嚼了一番,如果祂是神明,那么似乎一切便都说的通了。


    墨蛟说完,也不再理她,兀自钻进了玄蛟剑之中休憩。


    萧雨歇也不在意,反正她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自洞中越过瀑布,萧雨歇的衣襟依旧是干燥的,这时她方才回了鸣鸾台。


    鸣鸾台内一如她走前的模样,仙侍们忙着打扫,不过玉碟已堆了大半,估计都是宗门中悬而未决等着她处理的事务。


    萧雨歇倒也抛却杂念,认真处理公务,等案上玉碟逐渐消减下去有了空闲她倒想起那朵被她收入储物袋的灿金色花朵。


    待她取出来时,那花朵已是残破不堪了,或许是因为墨海吸收生机加之多日未曾有灵气滋养的缘故,萧雨歇只是摇了摇头,朝其中注入了一缕灵力试探。


    可惜,终究是回天乏术。“帝姬,该醒了。”


    萧雨歇睁开眼眸,原来是自幼便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官青璃在唤她。


    青璃替她换上华服,一边替她整理衣上的褶皱一边道:“今日是道门的人前来接您的日子,您可要同陛下与皇后娘娘道别?”


    萧雨歇垂首去看衣服之上的刺绣,“不必了。”


    青璃跟在她身边许多年,自然察觉到她似乎心绪不佳,“帝姬说得也是,您入了仙门自然是要断了尘缘的。”青璃知道,或许萧雨歇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毕竟她可是要成仙的。


    她任由着青璃的动作,直到踏上特意为了接见仙长而修建的白玉台,停在半空的怀玉真人双目含笑望向她,其余长老眸中亦是对她天资卓绝的赞许。


    不过萧雨歇倒也没将这残破花朵丢弃,这花虽保存不下来了,不过以此为基础炼成器物对她来说也不算难事。


    想到此处,她唤来仙侍,“去替我办一件事情。”


    仙侍自然从命,它虽不知萧雨歇为何突然想要这凡域的花朵,不过还是照做。


    萧雨歇察觉她神色不对,鹿鸣意只是勉强笑了笑,“师姐,这是同生蛊。”


    最终她还是将两只蛊虫收入自己储物袋的玉瓶之中,“此物有些诡谲之处,还是带回去给叶长老看过再说。”


    萧雨歇的目光落在自己这师妹身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未曾说出口。


    石室之内只有这一尊棺椁,其余并无什么异常,是以二人很快便出了石室,又将寒潭恢复原状,二人方才朝上游去。


    巫族覆灭的原因虽还未知晓,不过如今也算有了线索,此地自然不能久留,一跃出寒潭,二人便朝银月谷的方向往回赶。


    回去时已是月上中天,却见谷口坐在蛊虫坐骑之上疾驰的灵素,她如今被殷玉盈下令追查那鸣潜入的贼人不说,寻觅殷雪蟾的事情也落在了她身上,自然忙的团团转再没空管自衍天宗而来的她们。


    见她刚回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鹿鸣意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又不禁疑惑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她这么急?


    二人在谷口高处,除却灵素的蛊虫坐骑,后面还跟着一辆密不透风的马车,修士一般不会乘坐,除非那人被绑着。


    想到此处,鹿鸣意已有了思绪,对萧雨歇道:“那马车中坐着的或许是殷雪蟾。”


    自从上次她自仙盟牢狱逃出,必定有姬绪云相助,不过在幻境中萧雨歇虽重伤了她,却教她又给逃了,否则银月谷的修士也不会这么容易将人带回来。


    萧雨歇心中装着事,对殷雪蟾并不如何关切,何况左右她也打不过自己。


    “我们回去罢,师姐。”鹿鸣意去牵她的手,从寒潭出来衣物虽被法术烘干,可她的手依旧冰凉,如同一块冷玉。


    “好。”萧雨歇启唇,她宽慰自己,师妹不想说的事情自己也不应逼她,或许时候到了师妹自然就会告诉她了。


    原来有人在自己身边是这种滋味。鹿鸣意特意挑了一间二楼包厢的位置,她对凡域的食物素来有兴致,一连点了好几样,很快小二便端了上来退了出去。


    鹿鸣意不由大快朵颐,萧雨歇却只端着面前一碗桂花酒酿汤圆,“师妹似乎很喜欢凡域的食物?”


    鹿鸣意点头,将口中食物咽下,“以前一直挨饿,自然没机会吃这些,如今少不得要一一尝过。”


    萧雨歇拿出绢帕替她擦去唇边的痕迹,“能吃便好。”


    她只觉得看见师妹这般好胃口,连带自己也能将碗酒酿汤圆吃完。


    恰逢她收好绢帕,窗外飞来一只青鸟,这青鸟一般是替怀玉真人传递消息。


    鹿鸣意也知道青鸟的作用,莫非衍天宗出了什么变故不成,她这般想着,青鸟已跳上萧雨歇的指尖。


    萧雨歇看过传讯,微微启唇道:“瀚海秘境将开,师尊命我领队前往,师妹你想去吗?”


    上一世,似乎并没有这样的事情,鹿鸣意陷入沉思。


    不过这一世许多事情都轨迹已经被改变,说不定这秘境也是被改变的手笔之一。


    “自然要去。”鹿鸣意毫不犹豫。


    二人回客栈时,柳千鹤已等候多时,见她二人关系似已经破冰,她心中方才长舒一口气,自己总算不用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不过她见鹿鸣意手中提着一盏莲花灯,不由有些惊异,“鸣意师妹,这灯是……”


    “师姐送的。”那卖灯商贩的话她自然也知道,不过鹿鸣意并不觉得有什么。


    柳千鹤自然也知晓这城中习俗,赠人莲花灯需得对面是心仪之人,毕竟方才好几个人想要送她莲花灯都被她拒绝了。


    她的眼神自萧雨歇与鹿鸣意之间转了好几个来回,最终只吐出一句,“鸣意师妹你且先去歇息,我与萧雨歇有些话要说。”


    鹿鸣意见她一时神色有些复杂,不过她们二人常常议事,倒也不以为异。


    便将花灯收进储物袋中,回了自己房中。


    待确认鹿鸣意走远,柳千鹤方才回身对萧雨歇道:“你知道赠灯是什么意思?”


    萧雨歇默然不语,柳千鹤知晓这是她不想回答又不想说谎才有的表现。


    “唉……”想到前景,柳千鹤顿觉一片黑暗。


    不,应该说,原来鹿鸣意在她身边,是这样的幸福快乐。


    为此,沈鸣筝本该在十五岁那年去太清宗的日程,被她强行推迟了两年,说什么都要和鹿鸣意一块儿去。


    她们从小就在一起,未来踏上漫漫修仙路,更是该形影不离。


    在去太清宗的路上,沈鸣筝不知多少次提起:“听说丹峰占地面积很大,到时候我们一定要挑个好位置建府!或者干脆我们俩就用同一座阁子吧?”


    “阿筝,这才到哪儿呢!”沈翩尘浅笑劝说。


    沈鸣筝不以为意:“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都会去丹峰的!”


    说完,她还用脚尖轻轻碰了碰鹿鸣意的。


    鹿鸣意当时正看向窗外的景色,觉察到动静,立刻收回视线:“嗯、啊!”


    “什么啊?”沈鸣筝柳眉蹙起,十七岁的她已经出落得极为明媚动人,即便是生气时也只让她更添几分色彩,“你认真一点听我说话!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这一路上,沈鸣筝总有些心神不宁。


    她有点紧张于灵根觉醒,不过这种情绪并不多。毕竟沈鸣筝自认出身顶级,天赋怎么都不会低。


    她同样有点舍不得离家。从小到大,这应该是沈鸣筝第一次要长期离开瑶光涧。


    但除此之外,始终有种淡淡的不安和烦躁,萦绕在她心间。


    后来在太清宗的启蒙殿上,见到鹿鸣意要入姜流照门下去往剑峰时,沈鸣筝才终于明白。


    那些情绪原来是一种预告。


    第 160 章   金陵谣(2)


    沈鸣筝知道自己是不同。


    来到太清宗后,这点被放大得更加明显。


    这里汇聚了来自九洲各地的天之骄子,是修仙界新星一代的摇篮。


    而即便在这种群英荟萃的地方,沈鸣筝也是极其耀眼夺目的那个。


    论起出身,她是天下第一家沈家的独女,唯一的少主,太清宗实在难有人出其右;论起天赋,她是天品火灵根,无论是她母亲沈翩尘、还是师尊明萱,都逊色于她。


    再加上沈鸣筝容貌的美艳出众,从入宗的那天起,无论是其她地区的大宗少主,还是宗门内的天才师姐们,有一半都会天天往丹峰跑。


    “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二个的,都觉得自己修为够了是吧?整天有事没事往本尊这里跑什么?你们几个丹峰的赶紧给我滚去罚抄!其她几峰的再不走,我也一并处罚!”


    明萱忍无可忍地在门外训斥着,叫那些狂蜂浪蝶终于如鸟兽散。


    等她走回殿内,看到正坐在桌旁撑着脑袋看向窗外景致的沈鸣筝,恨恨道:“你这个小祖宗,明明是你惹的麻烦,就该你去解决!”


    沈鸣筝虽然脾气骄纵,但炼丹天赋着实罕见,明萱对她是又爱又恨。


    而听到自家师尊的话,沈鸣筝冷漠道:“今天赶走了,过不了几天就又来了!把她们放在那儿不管便是,等发现无利可图,这些人自然而然就会离开。”


    萧雨歇清醒过来时,已过了一夜。


    鹿鸣意先她一步醒过来,此刻倚在墙边面色不再如先前苍白。


    而后洛意与伽蓝也醒了过来,众人经过一夜休息体内灵力自然也恢复不少,便由洛意打开石室的阵法,她唤出自己本命法器,乃是一架通体碧绿的箜篌。


    洛意素手拨动琴弦,琴意响起,石室的入口也逐渐显露出来。


    离了这间石室,只见原本的玉楼金殿、贝阙珠宫皆已化为了断壁残垣,四周四处都是血迹,有修士的也有那蛟龙的,倒也如洛意所说一般,这里的确经历过十分激烈的战斗。


    洛意依旧拨动着手中的琴弦,不过曲子已从悠扬婉转的曲子转变为了肃杀的破阵曲。


    那沉默寡言的修士伽蓝也已凝聚灵力在手掌之上,有的修士并不借助本命法器,而是淬炼自己的躯体,一般被人称之为体修。


    体修毕竟是少数,多数修士还是依凭法器作战,不过体修的□□强度自然比寻常修士要强上许多。


    蛟龙空灵又飘渺的声意响起,“不过是两只烦人的蝼蚁,居然又带着帮手回来了。”


    下一刻,空中已浮现出她的身影,不过比二人初见时已要狼狈许多,水柱凝成实体朝四人袭去。


    鹿鸣意与萧雨歇已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闪身堪堪躲过这一击,至于洛意,她依旧站在原地,只见那一直沉默寡言的体修伽蓝运行灵力至自己的双拳之上,那水柱的攻击居然被他的拳法化解。


    萧雨歇对鹿鸣意传意道:“好霸道的拳法。”不过体修牺牲了拥有武器的优势,淬炼出的□□拥有这么强横的力量也不奇怪。


    伽蓝顺势又轰出几拳直逼那蛟龙而去,蛟龙本就与其余修士恶战一场体力有些不支,闪避不及,这几拳竟是将她的龙鳞轰的剥落下来一小片,露出内里的血肉。


    她受了伤,声意自然带些愠怒,“你们这些蝼蚁,竟敢……竟敢将我逼至如此地步!”


    伴随着通天彻地的一声吟叫,四人皆被掀翻在地。


    她身上雪白的龙鳞悉数变为了黑色,就连方才被伽蓝剥落的鳞片也重新生长了回来。


    她又变回了人形,初见时雪白的龙角已变成黑色,泛着诡异的光泽,覆身的龙鳞也变成了那种诡异的颜色,周身充斥着黑气。


    “去。”她总算张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不过语调有些古怪。


    那黑气便在她的指示之下朝四人袭去,就算是蛟龙,威力也不可小觑,何况四人此时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面对此处攻击毫无胜算。


    萧雨歇捏碎自己胸前的金色晶石吊坠,下一刻她的眼眸已变成了金色。


    蛟龙原本以为四人败局已定必死无疑,却没想到萧雨歇腾空而起,她金色的眼眸睥睨着蛟龙,“我连真龙都不放在眼中,何况你这只小小的蛟龙?”


    面对换了个人般的萧雨歇,蛟龙心中不由生出恐惧,“你是谁?”


    “萧雨歇”唇边漫起笑意,“你不需要知道。”


    “跪下。”她脱口而出的是如蛟龙先前那般古怪的语调,那身披黑鳞的少女瑟瑟发抖真如她所说一般跪了下去。


    接着,“萧雨歇”一指她的眉心,“你还是变成一柄兵刃比较好。”少女的面上是前所未有的恭顺,一息之后,她手上多了一把泛着黑色光泽的剑,剑柄处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蛟龙。


    将那柄剑收入储物袋之中,她喃喃自语,“时间到了。”而后,她闭上了眼。


    萧雨歇自空中急速坠落,鹿鸣意忙起身接住她,方才那一幕三人都看得分明,有什么附身在萧雨歇身上,祂的强大足以让这蛟龙俯首。


    望向自己怀中昏迷的师姐,鹿鸣意的面色十分难看,方才那人给她的感觉跟前世的萧雨歇十分相似。


    这或许并不是巧合。


    夜间的鸣鸾台万籁俱寂,其实鹿鸣意鲜少踏足此处,上次还是为求萧雨歇允她一道前往银月谷。


    此处名唤鸣鸾台,自然是因为豢养着宗门内的珍禽,那些珍禽之中又属鸾鸟为首,不过鸾鸟平日并不轻易开嗓。


    好在鹿鸣意也没有听鸟叫的兴致,仙侍提灯一路引着人朝花圃走去,她只是暗自纳罕往日师姐相邀不都是让她去正殿,今日怎么在此处?


    花圃之中又修筑了小亭一座,萧雨歇正坐在那亭中望向某处地方出神。


    引路的仙侍离开后,鹿鸣意轻唤她一声,“师姐。”


    萧雨歇望向自己这位师妹,依旧是目若朗星的模样,普普通通的弟子服穿在身上,却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过来罢,师妹。”萧雨歇朝她招手,鹿鸣意缓步过来坐在她身旁,于是她也可以看见萧雨歇方才望见的景致,只见点点萤火微光之下,成片的灿金色花朵在这花圃之中开放。


    “今日是你的生辰,不知你想要什么礼物?”萧雨歇问她道。


    鹿鸣意垂了眼睫,她自己都忘了这回事了。


    至于礼物,她似乎也不需要什么,思索片刻后她方道:“师姐,我想看你舞剑。”她并不希望萧雨歇破费赠她什么珍惜之物,这个要求正好。


    “好,既然师妹想看那我便将这剑舞当做你的生辰之礼。”


    于是在这亭中,萧雨歇召出平日并不轻易出鞘的逝水,开始舞剑。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1]面前依旧是那座熟悉的小院,只是那从前繁茂的梨树如今再看见,却无端有些衰败之感。


    鹿鸣意眉心一跳,难道怀玉真人……


    修士虽拥有比凡人来说足够多的寿数,但只要未曾飞升,便终究有寿数走到尽头的一天。


    鹿鸣意暂且摒弃这些杂乱的心绪,缓步迈入这座小院。


    果然,怀玉真人一如既往坐在树下品茗,自鹿鸣意踏入这座小院起,恐怕她便感知到了。


    “尝尝这茶。”怀玉真人不急不缓将茶盏推至鹿鸣意面前,鹿鸣意便也揭开盅盖饮了一口,入口清香冷冽,又似有回甘之意。


    喝完了茶,怀玉真人方道:“秘境一行你们是否遇见了远比自己强大的对手。”


    鹿鸣意沉吟不语,片刻后方才点头。


    “若按以往,应当有宗门长老带队前行才是,可我却只指派了你们四人,危机与机遇并存,当年,我们也是自这样九死一生中的险境之中历练出来的。”怀玉真人眉眼之中透露出几分怀念之意。


    鹿鸣意却道:“师尊,您是否……”剩下的字眼不好再吐露出口。


    怀玉真人已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是,这也是我希望你们能快速成长起来的原因,我们终究是老了,毕竟衍天宗的未来在你们身上。”


    怀玉真人反倒更有几分坦然,“其实我还未到寿数尽的时候,不过我卜了一卦,那一卦赌上了我未尽的寿数。”


    鹿鸣意经历过上一世,虽早知道有这一遭,可今生她对怀玉真人的看法却不同了。


    从前她总觉得师尊偏爱师姐,因师姐的天赋比她更好,就连掌门之位也会传给师姐,这是宗门众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


    但这一世,怀玉真人是真的想要将道法传给她,或许她也期望自己能够继承她的衣钵,就算鹿鸣意选了另一条路,她也并不失望。


    怀玉真人望她一眼,“你已筑基圆满,至于突破的机缘我只能卜算到在蓬莱,恰逢蓬莱掌门寿辰,我与她也算有几分交情,明日你便去往蓬莱代我替她送上一份贺礼罢。”


    说话间,怀玉真人手上已浮现出玉匣,想必其中便是贺礼。


    鹿鸣意接过收好,“师尊,弟子还望叶长老能够与弟子一同前往。”


    怀玉真人点了点头,“你去罢。”


    鹿鸣意出了院门,瞥见仙鹤们在水中嬉戏,此去蓬莱估计又有一阵见不到这些小家伙们,想了想索性抛掷出几枚灵石,仙鹤一见有吃的忙衔在口中,吃完灵石还不忘鹤鸣几声,似是在感谢她的投喂。


    鹿鸣意摇头失笑一声,复又回了竹屋之中,此刻不能修炼倒显得有些无事可做,她原本想制些符隶,不过此时心却不够净,待到画废了第五张符隶后,鹿鸣意方才起身,她索性拿纸符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往其中注入灵力。


    只要师姐出关,纸符感应到便会飞向鸣鸾台。


    做完这一切,鹿鸣意躺在床榻之上睡了一觉,第二日方起身离开竹屋。


    她熟练御剑前往出云峰,便看见叶听荷站在出云峰的最高处负手而立,“掌门师姐已与我说过了,这次前往蓬莱我们不乘飞舟。”


    望着叶听荷嘴角的笑容,鹿鸣意顿时心觉不妙。


    而望向海边港口停泊的船只时,鹿鸣意心中的不妙攀至巅峰。


    那艘船只倒也恢宏,不过负责拉船的却是妖兽。


    叶听荷见她目光,便解释道:“蓬莱居于海上路途遥远,走水路比乘坐飞舟更为合适,至于这妖兽,不过是海中寻常的飞鱼妖罢了。”


    的确,那拉船的妖兽除却体型大了些,与普通的海兽无异,估摸着只是极为常见的种类。


    “走罢,上船。”叶听荷相邀道。


    二人上了船,飞鱼妖兽自然也感受到了,拉着船只朝前面的海面驶去。


    鹿鸣意与叶听荷立于船舷之上,海风拂面,只听得涛声阵阵。


    鹿鸣意望着空中的飞鸟,语气有些疑惑着问道:“叶长老,蓬莱掌门是个怎么样的人?”


    叶听荷打了个哈欠,“谈引霄么?她这个人啊无趣得很一板一眼。”


    鹿鸣意默然,只听她话锋一转,“不过她这个人倒也不是简单之辈,毕竟有人说她的年岁已逾两千年却丝毫不见老态,何况她如今已步入化神境界,恐怕也只有掌门师姐与她匹敌。”


    修士的容貌虽不会改,就如怀玉真人般鹤发童颜,可过了千年也没有一丝老态,也算是一桩奇闻。


    “这样么……”鹿鸣意沉思着道,前世她对蓬莱也知之甚少,毕竟这一派久居海上一贯低调。


    叶听荷见她这副模样便又笑道:“除却蓬莱岛,还有相邻的瀛洲与方丈岛,不过因着谈引霄的缘故,这两岛唯她马首是瞻。”


    鹿鸣意却微微蹙眉,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觉得这趟蓬莱之行,并不会如预料中那般简单。


    叶听荷自然也能看出来她神色不对,索性宽慰道:“怕什么,这不是还有我在?”她已是元婴境界,只觉保护个筑基期弟子算不得什么难事。


    鹿鸣意点了点头,“是,有叶长老在自然不必担心。”


    叶听荷听了这话倒也十分高兴,“有眼光,若你不是掌门师姐的弟子,我倒真想将你收为亲传弟子。”


    鹿鸣意闻言却只是微笑并不接话,叶听荷便也不再出声,只眺望着船舷之外的海面。


    从前鹿鸣意在书上看见这句诗只觉言过其实,今日一见方才知晓不是假话。


    一舞毕,似轻云之蔽月[2],萧雨歇收剑而立,“师妹可还满意?”


    鹿鸣意微笑着拊掌道:“师姐亲自舞剑自然是满意了。”


    “那便好。”萧雨歇微微颔首,“其实除却这舞剑我还有一物想要送给师妹。”


    只见她自储物袋中取出一物,原来是先前那朵灿金色的花朵,不过此物经由她手炼制,此刻便是一枚光洁如新的法器。


    鹿鸣意自然有些讶然,“我还以为这花已然丢了。”


    萧雨歇只是含笑替她将这枚法器如发簪般佩戴在发髻之上。


    又唤仙侍送来佳酿,“师妹尝尝这佳酿。”


    见她未动,萧雨歇忍不住又添了一句,“我知你年纪尚幼这酒并不醉人,放心罢。”


    见她这样说,鹿鸣意虽并不善饮酒,也是小酌一杯,入口这酒果然十分清甜,喝完口中还有回甘全然不似烈酒。


    萧雨歇也饮了一杯,此刻夜风微凉,二人坐在亭中独处。萧雨歇平日并不涂抹口脂,不过望向她那朱唇,鹿鸣意陡然又想起那个荒唐至极的吻。


    之前的怀疑又萦绕在脑海之中,那时的师姐真的是被子蛊操纵失去意识了吗?


    反倒是萧雨歇见她面色绯红,以为她是醉了,又伸出手摸她的额头,“你的脸怎么这么烫?没事罢?”


    “要不今日还是在鸣鸾台歇息一鸣。”萧雨歇提议道,毕竟让醉酒的师妹一个人回去萧雨歇实在是不放心。


    那只带着凉意的手摸着她的额头,让她恢复了些神思,“好。”


    鸣鸾台的客房并不少,平日虽没什么客人住在此处,也被仙侍们打扫的干干净净。


    直到躺在客房的榻上时,鹿鸣意依旧不确定,毕竟她这反常的行为实在很难解释的通,而后她萌生了更加荒谬的想法,难道她喜欢师姐?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鹿鸣意自己也说不清楚,前世她见过许多修士囿于情爱甚至最终反目成仇,便决意不找道侣。


    难得的是姬绪云与她看法一致,二人虽堕为魔修,却始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一想到此处,鹿鸣意恨不得闭眼立刻睡去,明明上辈子对她只有恨,究竟为什么如今会发展成这样。


    可令鹿鸣意没想到的是,一夜梦境中竟也是光怪陆离的景象,醒过来的鹿鸣意也没想明白,索性不再去想了。


    一下榻,她便赶紧御剑回了竹屋。“有什么话还是留到之后再说罢。”叶听荷自柳千鹤身后现身,眉头紧锁面上神色十分肃然。


    鹿鸣意却松了一口气,“叶长老。”鹿鸣意闻言粲然一笑,她极少露出这样的神色,萧雨歇本以为她本就是内敛的从不外露自己的情绪。


    “师姐,若那人是天道呢。”鹿鸣意收敛了面上笑意。


    “那便逆了这天道,何况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争得一线生机。”萧雨歇回她道。


    魇兽自然也知道,叶听荷是在场最能威胁到她之人,使出最强的一击朝叶听荷攻去。


    叶听荷却并未躲避,她周身泛出幻境,巨大的佛像手中拈着一支荷花,那花枝轻轻一挥,魇兽的身体便断成了两截。


    紫蓝色的血液泼洒在地上,魇兽的躯体逐渐缩小,露出其中的巫族尸体。


    叶听荷只是缓步走上前,将那尸首的双眼阖上,很快那尸首便也消散了。


    此刻叶听荷负手而立,“好了,该去见见那背后炼制魇兽之人了,也就是这次的罪魁祸首。”


    叶听荷领头,余下四人紧随其后,只见殿前立着的殷月盈神色从容,不过她唇角沁出一点血丝,显然是受了伤。


    “没想到你还活着。”殷月盈神情平静,不过真相已昭然若揭,殷月盈便是炼制操纵魇兽之人,魇兽一死她便遭了反噬。


    叶听荷的神情也尚且称得上冷静,“是,我还活着,或许上天让我活着就是为了在此刻阻止你。”


    殷雪蟾没想到罪魁祸首竟然就是自己的阿娘,“阿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见亲生女儿,殷月盈面上的从容总算出现了一丝裂缝,“原本我是不想让你知晓的,雪蟾,我们原本都应当算是巫族后人。”


    殷雪蟾口中喃喃道:“巫族……”显然一时无法接受这巨大的信息。


    鹿鸣意与萧雨歇心中亦是一惊,除了叶长老,竟然还有存活在世间的巫族后人。


    叶听荷依旧十分肃然,“姐姐,你为什么要用我们的族人尸身炼制魇兽?”


    原来二人还是姐妹关系,殷月盈默然片刻,只是道:“若非你来了,这两个小辈便应当葬身此处,这秘密也就能继续保守下去。”


    “为何如此冥顽不灵?”叶听荷已面带怒容,说话间出手制住了殷月盈。


    她居高临下睨她一眼,“你使用禁术罪无可恕,仙盟不会放过你。”


    殷月盈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这样做,也不过是为了反抗天道,天道预言要让巫族灭亡,我便以魇兽驱使,我可不信什么狗屁天道。”


    “当心,她要自爆。”鹿鸣意出声提醒道,萧雨歇已拔出逝水剑将她护在身后,柳千鹤则阻拦着想要上前的殷雪蟾。


    叶听荷将四人皆护在身后,一阵巨大的白光后,昔日恢宏的宫殿化为尘土,殷雪蟾望着这烟尘,心中只觉前所未有的绝望。


    见姐姐决绝至此,叶听荷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不过她还是对跌坐在地殷雪蟾道:“雪蟾,日后银月谷的担子便要落在你身上了。”


    殷雪蟾已是泣不成声,她再叛逆对这个抚养自己长大的阿娘也是有感情的。不过,很快她又将泪抹去,“我会修炼到金丹,银月谷的谷主不能这么软弱。”


    “我亦会留在此处,如今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我来处置,包括巫族的事情。”叶听荷对柳千鹤道:“你是大师姐,日后流云峰上的事务一应交由你处理。”


    柳千鹤只是应下,“是,师尊。”她长大了,知道如今自己需要承担些什么了。


    待到柳千鹤将殷雪蟾送去安顿之后,她眉间已有几分倦意,叶听荷抚过鹿鸣意的头顶,“好孩子,你们两人做的都不错。”说话间她瞥向萧雨歇。


    “至于同生蛊,我不会告诉掌门师姐,你们且留着罢说不定日后自有用处。”叶听荷道。


    鹿鸣意知道自然是瞒不过她的,不过未曾想她竟然让她们将同生蛊留下。


    “多谢叶长老。”鹿鸣意与萧雨歇真心实意道谢。


    叶听荷却满不在乎挥了挥手,“我老了,现在宗门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我很期待,日后宗门应当会出现两位天骄。”


    二人回去时,便看见柳千鹤站在竹楼前,“现在总算可以好好坐下来说说话了。”


    三人一齐进了楼内,柳千鹤坐下便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日后忙碌起来恐怕就没那么多闲暇时日炼丹了,不过鸣意师妹你还记得你那个朋友姬道友吗?”


    “怎么了?”鹿鸣意面露疑惑,萧雨歇却并未说话。


    “没什么,我看她对炼丹这事也算小有天赋,便让她在出云峰学炼丹了,正好拿你们俩来试……试药。”柳千鹤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


    鹿鸣意不禁莞尔,“千鹤师姐,你真是。”不过她还是喜欢现在的柳千鹤,比上辈子那个拿着金针追杀她的柳千鹤要好得多。


    二人说着话,萧雨歇却沉默不语,鹿鸣意知晓她应当是心中有事,其实她心中也有疑惑,殷月盈口中所说天道是怎么一回事,鹿鸣意不信命,可上辈子她经历的那些痛苦,如果都是被为人操控的呢?


    会不会姬绪云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从银月谷叛逃。


    鹿鸣意想到此处,不觉有些荒谬,如果她的一生都是别人写好的剧本,那么是否连天道都在嘲笑她,多么可怜可悲。


    柳千鹤见时间差不多了,“好了我先回去了,估计殷雪蟾此刻已经醒过来。”她是以金针封住她的经脉让她强行休息的,现在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解开的时候了。


    柳千鹤走了,萧雨歇注意到鹿鸣意的不对劲,“师妹,你的手怎么在发抖?”


    自重生后,鹿鸣意便极少外露出失态的时候,不过很快她又恢复如常,只是道:“师姐,如果你的一生只是如话本子上写好注定了结局,你会怎么办?”


    她是真的很好奇,萧雨歇会怎么做。


    萧雨歇面不改色,“我不信命,若是结局注定,那我拼了命也要将这结局改变。”


    抚摸着发髻之上的灿金色法器,她方知晓昨夜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做完这一切,她方才入定,经过这番历练她感知到或许自己已经快要到筑基的瓶颈,只是这金丹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修成。


    修炼已然到了瓶颈,她想了想,还是出门御剑朝出云峰而去。


    鹿鸣意去了柳千鹤的院子,没成想未曾遇见柳千鹤,反倒是见姬云亭在此处炼丹,鹿鸣意不过略一感知便知晓如今她气息较之从前浑厚,想必已到了筑基境界。


    见姬云亭专心致志炼丹也不好搅扰,鹿鸣意只在一旁舞了一套剑法,停下时姬云亭那一炉丹药也已炼成。


    姬云亭见了她,面上自有喜色,“鸣意,如今我已是筑基境界了。”


    鹿鸣意一笑,“那便好,在出云峰还习惯吗?”


    “自然是很好,柳师姐十分照顾我。”姬云亭回她道,她知晓这多半还是因为鹿鸣意的缘故。


    姬云亭收起丹炉,二人移至院中石桌旁坐下,鹿鸣意便将那瀚海秘境之中所历之事娓娓道来,不过她隐去了萧雨歇那段,听得姬云亭面带笑容,“再过一段日子恐怕我也能出宗门历练一番了。”


    衍天宗中规定筑基期的弟子方可出门历练,姬云亭已在宗门待了许多时日,能下山自然是一件好事。


    “嗯。”二人说完了话,鹿鸣意自觉也该辞行,何况她还要去寻柳千鹤,姬云亭却将方才炼好的丹药一气塞给她,惹得鹿鸣意失笑,“不需要这么多。”


    不过她拗不过姬云亭,最终还是接下一半,鹿鸣意出了小院,又询问在灵田之中忙碌的修士,“可曾见过千鹤师姐?”


    其中一位修士替她指路,“千鹤师姐如今应当在芷兰阁处置事务。”


    自叶长老离开后,出云峰的事务一应落在了柳千鹤头上,她从未处置过这些,自然焦头烂额。


    芷兰阁原本是一处清幽之所,如今被用来当做处置事务的地方,自然也就热闹起来。


    鹿鸣意还未曾走到门前,便听闻柳千鹤的声意。


    随着鹿鸣意修为的跌落,沈鸣筝如愿以偿成为了年轻一辈最耀眼的新星,她和鹿鸣意在流言上的地位彻底置换。


    不,鹿鸣意是远不如她。


    可面对那些风言风语,鹿鸣意却和沈鸣筝的反应截然不同。


    她好似并没有听进那些话,每天该做什么还是什么;过去那些追捧她的人走了许多,但她本就不放在心上,整日还是和原来的几个人往来。


    沈鸣筝不相信鹿鸣意是没有压力的。


    她一面去把那些妄图趁机刁难鹿鸣意的人处理掉,一面又故意在鹿鸣意面前提起那些流言。


    沈鸣筝想证明,自己过去执着于名誉的反应是非常常见的。


    然而,鹿鸣意就算偶尔会有不满和生气,但那些并不会影响她的生活。


    见鹿鸣意如此,沈鸣筝想起两人很久以前的聊天,提到了报仇的事。


    当时不过六岁的鹿鸣意,便能说出要韬光养晦的话。


    如今的百年后,她定然更能如此。


    沈鸣筝的心再度为之震颤跳动,可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烧灼感。


    她发现自己当真是很多地方都不如鹿鸣意。【`xs.c`o`m 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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