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成了所有人的白月光》 1、第一章 鹿鸣意是被疼痛和一股子苦涩的药味儿给熏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还来不及看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就看着一个黑色的丹药放在了自己眼前,眼瞅着就要强硬地塞进她嘴里。 这药一看就苦得要命! “等——等等!” 鹿鸣意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抬手想要制止面前人的动作,但身子刚动了动,一阵令人天旋地转的酸软感便涌了上来,让她恨不得继续晕着才好。 “醒了?” 拿着丹药的女人手一顿,原本喂药的动作转为了捏住鹿鸣意的手腕,沉默几息后,叹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对着另一人说道:“寒毒已去,不过又有老问题,我没办法。” “多谢阿茗,能让小意醒来已经是万幸。你刚从秘境回来就来忙这一遭,事后我定会上门拜谢。” 舒缓而轻柔的女声响起,鹿鸣意这才注意到床边还有另一人。 萧雨歇未穿宗服,而仅着一身月白色贴身长袍,零星的光线透入室内照在她的侧脸上,如雨后青叶,朦胧、恬静而柔美。 作为剑峰的大师姐,世家大族的少主,萧雨歇是一以贯之的温和模样。 “师姐?我……”鹿鸣意张了张嘴,回忆着昏迷前的事。 师妹同她说隔壁远山镇有一个刚开辟的小秘境,秘境中正有她四处搜寻都未找到的寒阳草,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共赴秘境。 哪知道寒阳草确实是有,但这个秘境一点都不小。摘完草药后她们正好撞上了一头金丹期的秘境灵兽。 师妹刚筑基大圆满,自然不是这灵兽的对手,眼看着要被伤到,鹿鸣意就冲上去为师妹挡了一下,却没想就这样昏过去了。 想到师妹,鹿鸣意总算意识回笼了大半,她费力抬手拉住了萧雨歇的衣角:“师姐,和我一起去秘境的姬师妹现在在何处?” 听到她的问话,萧雨歇没有第一时间应答,而是先握住了鹿鸣意捏着自己衣角的、冰凉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暖着,而后才缓声说:“姬师妹没有宗门律令,擅自前往秘境,被师尊罚去思过崖思过一个月。” 思过崖是太清宗用来处罚门徒的地方,地势险峻,常年严寒,布满冰霜,去那里待上几天都能把人折磨得不行。 “什么?”鹿鸣意大惊,然而心念一动,牵扯全身,酸痛感令她痛苦地蹙紧了眉头。 “静心!” 贺茗低喝一声,将温暖舒和的灵力输入鹿鸣意体内,鹿鸣意经脉之间的酸痛感顿时消除大半,她没好气地对萧雨歇说:“你这师妹真是个热心的,这都第几次了?昏了三天,自个儿身体已经这样了,还想着别人!” “阿茗,小意刚醒,如今精神不济,大概是听不得旁的,让她静养会儿吧。我送你回药峰。” 萧雨歇说话还是那样轻声细语,但这话中的意思并不容人反驳,贺茗与她是世交,知道萧雨歇这样说着,此时大概是有几分不快的。 贺茗只当她是太过关心鹿鸣意:“不了,我能御器,你还是在这儿陪着你师妹吧。” 说完,手一挥便出了屋子。 “师姐,我又麻烦你了。但是我现在、现在要去见师尊……” 贺茗一走,鹿鸣意就挣扎着要从床上起身,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可她此时做起来却颇为费力,一张本就没什么颜色的脸更苍白了几分。 萧雨歇原本是在一旁看着的,但最后还是轻叹一声,坐在了床头,小心用灵力托举着鹿鸣意,让她直起身子不用那么难受。 她轻声问:“师尊已经做下的决定,如何能更改?更何况……小意,师尊是因为你尚且伤着,并未对你发落,待你的伤好了,师尊会就此事再见你的。” “我知道。但去秘境这事是因我而起,不论师尊作何处罚,我都要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师尊。” 鹿鸣意的五官中,一双明眸最为惹人,此时她眼角大抵是因疼痛而泛了点红,本该增添几分脆弱感,然而她眸光坚毅,反倒是更显的光彩照人。 萧雨歇看了她好一会儿,鹿鸣意不明白师姐为何这样注视她,又小声唤了声师姐。 萧雨歇抿了抿唇,将视线从鹿鸣意脸上移开:“好,那我送你去。” “这事不能继续麻烦师姐了,我自己……”鹿鸣意想说自己去,然而她一运作灵力,周身的经脉便再度传来阵痛。 这个反应让她心一沉。 萧雨歇及时扶住她,从始至终柔和平缓的眉眼这会儿才显露出几分不忍,她轻声说:“小意,你此次前往秘境受伤,灵脉又遭受寒毒摧残,如今已经是筑基三层了。” 筑基三层! 饶是鹿鸣意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有一瞬的怔住。 三年前,她是在大比中夺得魁首、太清宗最年轻的金丹修士,如今,她的修为已经跌落至筑基三层,连御器都无法做到。 放在床铺上的手慢慢握紧,鹿鸣意的呼吸沉了几分。 萧雨歇眼中的不忍浓了些,张了张嘴正要开口,鹿鸣意面上的沉闷却已经被扫开:“我知道了,那只能麻烦师姐了,事后我也会带礼向师姐拜谢。” “一定要现在就去?”萧雨歇瞥她一眼,方才的不忍又消散。 “嗯。”鹿鸣意点点头。 太清宗宗规繁多细小,剑峰更甚。 萧雨歇方才说的没有宗门律令擅自进入秘境,处罚确实是思过一个月,但那是对主犯的处罚,若是从犯,只罚七日。 姬师妹会擅自去秘境,是因为鹿鸣意想去,真要论起来,她鹿鸣意才是主犯,师妹不过是个从犯罢了。 萧雨歇得了鹿鸣意的肯定答复,点点头,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模样:“那我们立刻去凌霄阁。不过,在此之前,我先去帮你取一件外衣,毕竟你才从病中苏醒。” 鹿鸣意点点头,哪怕她觉得自己现下只是有些酸软无力的症状,但她师姐一向心细,安排的事情不论大小都相当妥帖,因此这些细节的事务她多是听萧雨歇的。 待萧雨歇走出房间后,鹿鸣意又忍着疼运转了一下丹田,其中蕴藏的灵力再度告诉她,自己的修为已经降至筑基三层这个事实。 在她为此而叹息的同时,耳畔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为什么……性子和小疾如此不同?要是能再像点就好了。】 “谁?!” 鹿鸣意心中一惊,此时房间内就她一人,这还是萧雨歇的屋子,声音是从何而来? “小意,怎么了?” 拿着披肩的萧雨歇快步走进了屋内,见鹿鸣意神色略有疑虑,敛眉问道。 鹿鸣意环视了一下屋内,并未见到其她人,也并未感受到灵力波动,她动了动喉咙,还是冲萧雨歇笑道:“没什么,就是刚刚……有点幻听了。” 事实上,她还觉得那个声音和萧雨歇有点像。 萧雨歇给她披上披肩,又无奈说:“都说了你身子还很虚弱。不过,你决定的事,我从来劝不动,还是早去早回吧。” 鹿鸣意乖乖让萧雨歇帮她系好衣领,又笑道:“最后一回,往后我一定听师姐的话。” “每回都这么说。”萧雨歇继续无奈,唇角却是上扬了一些。 御剑飞行时,萧雨歇将鹿鸣意护在了身后,又用灵气护佑,让她一路上几乎没受着一点寒气。 她们师尊的住处名唤凌烟阁,位于剑峰峰顶,这里虽然不似思过崖那般终年冰雪,却也因为位置过高而寒气逼人。 鹿鸣意第一次御剑飞上来时就说过,除了她师尊,大概没人能一直住在这儿。 “好了,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萧雨歇又为鹿鸣意紧了紧披肩。 鹿鸣意直言道:“你在外面做什么?这儿冷死了,凌烟阁里面暖和些,师姐同我一起进去吧。” 萧雨歇笑着摇了摇头,姜流照不喜旁人打扰,哪怕是亲传门徒,非紧要事,也不能没有她的传令随意进出凌烟阁。 当然,鹿鸣意似乎并不知道这个惯例。 萧雨歇看向鹿鸣意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复杂:“不了,你快去吧,还记得我们说早去早回吗?” “好。”到这时,鹿鸣意身上的那阵酸痛感已经消去了大半。想到正事,她也不在门外浪费时间,径直推开了凌烟阁的门。 如鹿鸣意所言,一推开门,暖气裹着浓郁的檀木香便涌了上来,熟悉的气息让她精神都放松了些。 凌烟阁内的温度比外面高,并非是姜流照用了暖珠之类的宝物,而是因为她的灵火。 鹿鸣意望向殿内尽头。 坐在台前的女人正用一只手支着头,如瀑般的长发垂下,借着火光,在她白皙如雪般的肌肤上打下片片阴影,清冷绝尘的容颜若隐若现,周遭的空气似乎也因她而变得缓慢凝滞。 即便室内火光通明,也无法打碎姜流照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在过去的数百年里,姜流照都是“天才”的代名词。 引气入体后三个月内便迈入练气期,六十年内修炼至金丹,如今不到千岁已经是大乘初期修为,是修仙界中最年轻的大乘修士,许多人都认为她会是数千年来唯二能飞升成仙的那个人。 另一个是以前的鹿鸣意。 姜流照性情冷淡不喜言辞,若从气质性格来看,许多人都认为她该是个冰灵根或者水灵根。 然而姜流照是个纯粹的火系天灵根,早早就炼出了自己的本命灵火。 鹿鸣意第一次知道这事时,也觉得稀奇。 当然,她只是觉得有点难想象她师尊这样的人放火的画面。 但姜流照精通于剑术,她自创的赤霄剑法威力惊人,是以鹿鸣意入太清宗近百年,也真没见她师尊放过火。 刚入凌霄阁大殿,鹿鸣意就感到一阵灵力波动,接着,灵力托举她来到了姜流照面前,连走路的功夫都不用了。 “师尊。” 鹿鸣意眼睛一亮,半跪下去,先向姜流照行了一个完整的礼。 姜流照没出声,鹿鸣意只好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她悄悄抬眸看了一眼还在高处端坐着的女人,姜流照拿着一片玉简,半阖着眼眸,看起来正在办事,长如鸦羽般的睫毛映下细小的阴影,眼前的景象看起来分外宁和。 鹿鸣意估摸着姜流照大抵知道她是为姬绪云而来,这会儿怎么着也该摆出点态度来。 于是,姜流照不开口,她也不起来。 但鹿鸣意忽视了自己受过伤的身体此时称得上“娇气”,跪了还没一炷香时间,她的膝盖就已经疼得不行,偏偏姜流照还在看那玉简,一点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求情很重要,膝盖也很重要。 鹿鸣意决定偷偷用一下灵力,然而她丹田内的灵气刚刚开始运转,一阵强大的威压就压了下来,她当即无法使用灵力。 鹿鸣意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今天是没法蒙混过关了。 与其这么僵持,她干脆直言道:“师尊,徒儿前来不为逃避擅自前往秘境的处罚,只是内门的姬师妹,她是受徒儿牵累,去秘境一事是徒儿的主意!依照太清宗宗规和剑峰峰规,姬师妹的处罚该只有七日的。” “还望师尊明察!” 而方才一直看着玉简的姜流照,在听完鹿鸣意恳切的话后,总算垂眸看向了自己的这位门徒。 姜流照的眼眸极黑极亮,如她的剑气一般锋利,且摄人心魄。 这会儿这双眼眸带着审问的意味看过来,鹿鸣意与之对视两息,便率先移开了视线,垂到地上。 “你说你的主意,那么为何?” 姜流照将玉简放下,玉器置于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如她的声音。 鹿鸣意心下犹豫,为了寒阳草这件事,是暂时不能告诉姜流照的。 她便道:“徒儿想找人炼制些许丹药来舒缓经脉,寻求修为突破的方法,是以想要前往秘境搜寻药草。” 殿内陷入了一阵沉默,鹿鸣意又大着胆子再去看姜流照,却见师尊依然在垂眸看她。 她身上只有太清宗的宗服,和萧雨歇的一件披肩罢了,姜流照能看什么? 但姜流照的神色看不出任何情绪,鹿鸣意便想继续求情,于是放软声音:“师尊,我……” 却见姜流照阖眸,用灵力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鹿鸣意顿时喜笑颜开,和姜流照师徒这么多年,她当然了解一点对方的脾气。 刚才让她跪着是对她擅自去秘境的小惩罚,这会儿拖她起来则是表明接纳了她的话。 姜流照性子冷清,却并非不近人情。 鹿鸣意又凑近了一点,和姜流照就隔着桌台,灿烂笑道:“多谢师尊!” 只是和她的满面笑容相比,姜流照依然淡漠:“不论为何,你应当知道量力而行。待你身子好后,领罚去思过崖一个月。” 知道处罚逃不了,但听到真要去一个月,鹿鸣意还是咧了咧嘴,为自己默哀。 她又看了一眼从头到尾端坐着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化的姜流照,在试图再跟师尊讨饶和乖乖听话之间,选择了后者。 “徒儿明白,那徒儿先告退了。” 既然已经说明白了事,鹿鸣意想着萧雨歇还在外面受着冷风,便没打算多留。 哪知这时候姜流照一时也没发话,鹿鸣意只能先等着,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她师尊说:“你的病症还找不到解决方法,就先不急,至少保证身子康健,回去多歇息。” 说完,见鹿鸣意有些讶异地看过来,姜流照停顿一瞬,才又说:“曜冶真人那儿有一批新的丹药,晚上送去你的金霁阁。” 鹿鸣意并不意外姜流照知道她修为跌落的事,大概从她进门之时,姜流照就发现她已经跌倒了筑基三层。 但姜流照话少性子淡,比起言语,她更注重行为。如此直白地说出“不关心修为只关心你身体”的意思倒还是头一次。 鹿鸣意只觉得喉咙有点发干,缓了一会儿才笑道:“徒儿谨记师尊教诲。” 姜流照微微颔首,这回也是用灵力将她直接送到了殿门口。 从进殿到出门,鹿鸣意只有刚刚跪的那会儿用了腿脚,甚至跪也没让她跪多久。 她抬手准备推开凌烟阁的主殿大门,而这时,她耳畔再度响起一个声音: 【怎能如此不知轻重缓急?如今这般,也只能去找新的门徒了。】 2、第二章 “小意,小意?” 萧雨歇唤了几声,鹿鸣意才回过神来:“师姐,怎么了?” “你从回来之后就在走神。”萧雨歇黛眉微蹙,伸手抚平鹿鸣意衣领的褶皱,关切问,“可是师尊训了你?不必太过挂心,毕竟师尊向来看重你,见你又伤着了,她大抵也是不好受的。” “嗯,我知道。”鹿鸣意点点头。 只是在萧雨歇温柔包容的眼神下,她还是没忍住吸了口气,低声说:“说起来,师尊还有收亲传门徒的打算吗?我入门已经几十年了。” 听到这个问题,萧雨歇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她考虑到鹿鸣意修为又跌落的事,让语气轻松些:“也许?师尊如果有了个新的门徒,对我们来说,就是多了个师妹,多了个家人朋友,我们的日子本身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嗯……师姐说的对。”鹿鸣意有几分低落的心情被萧雨歇一句话就抚平了。 首先她不能因为一时幻听就去怀疑师尊,其次,就算师尊收了新的门徒,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她会有个新师妹,她也会对新师妹好,她的生活依然快乐。 这样一想,鹿鸣意又把那点自我怀疑抛到了脑后。 事关师妹的处罚问题解决了,她决定等四天后姬绪云从思过崖出来,好好补偿一下。 而现在,她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急着去做。 “师姐,我觉得我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想要去隔壁丹峰一下,向你请示!” 鹿鸣意一板一眼地说着,还真像那么回事,只是萧雨歇已经太熟悉她这些套路了。 她拉住鹿鸣意的手,见暖了这么久也没能让她手暖和起来,只好往她手心里塞了个暖珠。 萧雨歇的幽兰阁四季如春,一如她本人那般让人如沐春风。这会儿卧房内的温度也称得上暖和,鹿鸣意觉得自己有点犯困,师姐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缥缈:“你去丹峰……是去找沈师妹吗?” “嗯?是的。”鹿鸣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底泛着点水光点了点头。 萧雨歇的身影变得更朦胧起来,只是鹿鸣意看着她师姐的侧颜,不知为何品出了几分冷淡的味道。 她眨了眨眼,视线变得清明,萧雨歇还是那副温柔如水的样子,细声和她说:“但是前几日丹峰的齐岐恰好同我说,沈师妹最近闭关了。” 齐岐是丹峰峰主曜冶真人的亲传门徒,也是丹峰的大师姐,沈鸣筝和她关系匪浅,这消息绝对靠谱。 “什么?”鹿鸣意又是大惊失色,不知道最近这事儿怎么一茬接着一茬。 她这会儿头发还是散着的,从储物戒指里随意拿了一根绳子出来绑住,斟酌片刻后说:“那我去找齐师姐吧,这事儿真的很重要。” 如萧雨歇自己所说,鹿鸣意做的决定她从来没劝成功过,因此她只是垂眸遮去眼中的情绪,而后笑道:“既然如此,那我送你去。” “啊不用不用!”鹿鸣意还是那副诚恳的样子,“师姐,我昏迷这几天都在你这儿,已经耽误你不少事了,去师尊那儿是你送的,现在这去丹峰还要你送,那不是又碍着你一天了吗?” 萧雨歇看着鹿鸣意,少女的眼睛始终明亮清澈,她又先收回视线说:“行,那你去吧。但晚上要来我这儿,我让贺茗再给你看看。” 鹿鸣意对此自然没有异议。 修为降到筑基三层,无法御器,鹿鸣意自然无法御剑飞去丹峰,但好在剑峰和丹峰距离不远,沈鸣筝的金阙阁还在丹峰的中心位置,哪怕走路过去都非常方便。 鹿鸣意来这儿轻车熟路,甚至小道都知道几条,为了避人耳目,她还真就特意选了小道。 寒阳草产量大,但是仅在秘境中有,太清宗的药峰都没能养出来,因此这草药勉强算得上抢手货,鹿鸣意并不想经过她人交给沈鸣筝。 横竖她有金阙阁的门匙,留个储物戒指给沈鸣筝解释一下就行,顺便让她帮自己去和齐岐串一下口供。 但到底是受了伤又昏迷三天,上午还去姜流照那儿跪了片刻,等走到金阙阁的时候,鹿鸣意觉得身体经脉里那股疼痛又有卷土重来的意思了。 不过,还能忍受。 鹿鸣意擦了擦额上的汗,看向自己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建筑。 要论太清宗内哪位金丹期以上修士的宅子最好,沈鸣筝的金阙阁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旁人建宅子,一些世家大族也就弄点宝石暖玉装饰点缀一下,然而金阙阁直接用羊脂白玉做地砖,帝王绿翡翠做室内装饰,更别提用鲛人泪来当夜明珠、用龙鳞来调节湿度这之类的了。 一句话来概括,金阙阁简直富得流油! 旁人见了金阙阁,总要感叹一番,但鹿鸣意早已习以为常,因此她只是揉了揉被金阙阁那一圈金光晃到的眼睛,又抬着步子准备进入阁内。 “你来都不打声招呼?” 哪知道门匙都还没拿出来,她身边先炸起了个女声。 “阿筝?”鹿鸣意满脸讶异,“你没在闭关?” 来人同鹿鸣意差不多身高,略矮几分,同样一身白色宗服,但她衣领袖口的红色纹路是丹峰门徒特有,与鹿鸣意象征剑峰的金色不同。 同时,她宗服的布料也明显不一样,光照下,那些布料上有隐隐的光华流转——是高级的护身阵法纹路。 且她五官生的明艳至极,端是往那儿一站,便足以令百花失色。 沈家是天下第一世家,以炼丹为专长,家族底蕴本就不可估计,沈鸣筝又是沈家唯一的嫡女,未来的家主,在宗门的宅子更是取名为“金阙”。 有人称沈鸣筝华贵骄矜比牡丹更甚,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只是这比牡丹花更矜贵的人眼下看起来并不大好,沈鸣筝柳眉紧蹙,先抬眼垂眸将鹿鸣意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才压着火气说:“你这副样子就出来?” 鹿鸣意眨眨眼,也低头将自己看了看,宗服干净没染一点灰,又揉了揉脸,脸上也没沾什么东西。 她知道沈鸣筝喜洁,出门前还仔细整理了一下的。 沈鸣筝看不过眼她这动静,不耐道:“你自个儿去照照镜子吧,白着一张脸不在自己宅子里躺着,跑出来做什么?”一面说着,她一面又走近了点,“还有,你听谁说我在闭关?萧雨歇?” “我师姐是听你们齐师姐说的,那看来是齐师姐弄错了。”知道沈鸣筝是指自己脸色不好看,而不是说自己身上有什么脏东西,鹿鸣意就直接走过去,一只胳膊搭在沈鸣筝肩上,“阿筝,我拖着身子来找你,你都不感动一下的吗?” “呵,你那好师姐倒是消息灵通。我是要闭关,但被事情耽搁了。”沈鸣筝冷哼一声,却也没甩开鹿鸣意,只是瞥着她说,“你有话快说,别扯其她的,是伤着哪儿要用药吗?” “哎呀阿筝你真是料事如神,我此来确实是有一事相求……” “收起你这副德行,别整日不成体统的!”沈鸣筝喊了声,将鹿鸣意贴上来的身子推开,转过身快步走向金阙阁,“随我进来拿药!” “唉,阿筝等等!”鹿鸣意跟上她进了金阙阁内,“我确实于丹药上有求,但不是我的……” “啪”的一声,沈鸣筝猛地合上了已经打开的碧蓝色宝盒,打断鹿鸣意的话。 她又是一声冷笑,转身提眉盯着鹿鸣意:“哦?不为你自己,那是为了谁?你的好师姐?还是剑峰的那个新师妹?” “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在意这个……”鹿鸣意笑了一声,但还是顺着沈鸣筝的脾气,“哎呀都不是。我师尊的八百岁寿辰要到了,我想赠她一副火灵丹。” 火灵丹是拥有火灵根修士用来温养经脉、稳固丹田的最佳选择,属于五品丹药,算不上难炼制,但因为材料需要寒阳草,产量一直算不上多,并且因为能炼制的丹修多,其品质也参差不齐。 提到炼丹品质,那沈家必然是首选。 沈鸣筝作为沈家少主,不过百岁就已经是金丹期,其天赋放眼沈家全族,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更不用说她的炼丹水平,连太清宗丹峰的峰主曜冶真人都赞不绝口。 而在听到鹿鸣意是要给姜流照送生辰贺礼后,沈鸣筝面上的冷意稍微褪去了一点,但嘲讽的笑并未散去:“原来你不管不顾擅自去秘境,就是为了给你师尊送贺礼?你师尊真是得了个好门徒。” 知道沈鸣筝一直介意自己去剑峰这事,鹿鸣意不管她话里的刺,反而又凑了过去,笑道:“哎呀好阿筝,论炼丹,如今有多少人能在你之上?你就帮帮妹妹吧。喏,这一枚储物戒指里都是草药,除了炼制火灵丹的那些材料,还有青云草血凝花之类的,我还塞了几枚九转金丹,你都拿去吧。” “九转金丹?”沈鸣筝一愣,九转金丹可是二品丹药,她自己也没多少,“那不是我师尊之前给你用来修补灵脉的?” “呃确实是,不过……反正对我来说没什么用。与其放置着浪费了,给你用更好。”鹿鸣意耸了耸肩,又把储物戒指往沈鸣筝跟前递了递。 沈鸣筝没有接过来,而是又看了看鹿鸣意,随即眼睛微微睁大:“你的修为……” 如今沈鸣筝比鹿鸣意高了一个大境界,可以看出她的具体修为,而鹿鸣意神色未变,只是笑着说:“是啊,又降了两层,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跌到练气期了。” 听了这话,沈鸣筝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明艳如花的脸庞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接过鹿鸣意递来的储物戒指,嘟囔说:“没事,反正沈家会养着你的。” 这话把鹿鸣意逗得更乐,她又搂住沈鸣筝细长的脖颈:“真的?那妹妹以后可全依仗沈少主了啊?” “你……放手!”沈鸣筝被她这么一弄,白皙如玉的耳朵都被闹得通红,怒道,“鹿鸣意,和你说过了别整日没体统的!” 鹿鸣意闹完后,沈鸣筝又把一开始拿在手里的那个碧蓝色宝盒扔到了她手中:“拿回去。” 鹿鸣意不打开也知道这绝对是一整盒的丹药,她无所谓道:“这些对我没什么用的,不用给我……” “让你收着就收着!”沈鸣筝对鹿鸣意的回绝面露不快,态度强硬不容质驳。 “好吧。”鹿鸣意知道沈鸣筝的脾气,若她一直回绝,对方怕是要大发雷霆,因而还是将宝盒收入了另一枚储物戒指。 这个动作做完,她耳畔响起了一道带着嘲讽意味的女声: 【呵,已经是筑基三层了,看来你离变成废人的那天也不远了。】 鹿鸣意瞪大了眼睛,她看向自己身旁的人。 沈鸣筝依然光彩照人,她垂眸与鹿鸣意对视,神情坦荡:“怎么了?” 3、第三章 回到剑峰后,鹿鸣意如约先去了萧雨歇的幽兰阁,贺茗已经在那儿候着了。 她惊讶于鹿鸣意的身体恢复居然如此之快,明明早晨刚醒的时候,全身经脉还相当脆弱,一天过去,她却已经生龙活虎了。 然而,对于修为倒退这件事,她也依然是无能为力。 “我闭关出来,听我师尊说过你的事,从这几次诊脉来看,你的体质当真棘手。” 贺茗是药峰峰主云鹤真人的亲传门徒,当年鹿鸣意一出事,姜流照就将云鹤真人请了过来亲自为她医治,然而这位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医修,面对鹿鸣意的情况也是束手无策。 鹿鸣意已经听多了这种话,因而并不在意,还对贺茗道:“贺师姐,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倒是麻烦你和师姐还要替我操心。我那儿还有些草药和丹药,明日我去药峰登门拜谢。” “不了。”贺茗摇摇头,注视着眼前的人,“剑峰和药峰远着,虽然你的经脉看似已经痊愈,但还是多养些日子的好,不能御剑的话,又要操累一番。” 她说完,留心着鹿鸣意的模样,却见她神色平静:“贺师姐所言有理,那这份情我先记着,几日后再去药峰。” 从天之骄子到亲眼目睹自己一点一点跌落,这份冲击绝对是巨大的,但鹿鸣意却如此淡然,不论是强装的还是真实如此,这份心境都已经足够强大。 鹿鸣意倒是注意到了贺茗隐隐打量的神色,然而三年来,这种眼神她已经见过太多,是以根本没往心里去,这会儿她心中压着一件事。 她没打算同萧雨歇商讨,毕竟她在萧雨歇这儿也听到过那种声音。 在离开幽兰阁后,鹿鸣意没有回自己的金霁阁,而是调转脚步去了藏书阁。 太清宗作为如今修仙界风头最盛的宗门,其藏书阁自然海纳百川,不论是藏书数量还是占地面积都颇大,藏书阁位于太清宗主峰之上,距离其余五峰距离都不算远。 但今天鹿鸣意已经奔波了一天,哪怕身体恢复奇快,也还是带着伤,她走在路上的时候当真是无比怀念御剑飞行的日子。 筑基四层是御器的门槛,她偏偏从筑基五层一下子掉到了筑基三层。 所以说,就算境界要跌落,为什么要一下子跌落两层呢? 多跌点少跌点都让人好想点嘛。 鹿鸣意在心中默默嘀咕着,又可怜自己的仙剑。 她的佩剑名为“故里”,是姜流照从一处太虚秘境中得到的流云星铁锻造成的,剑身轻薄如云,又有淡金流光缠绕,与鹿鸣意的金灵根适配性极高。 如今,她怕是没多少次机会用剑了。 要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修为一点一点消失,而不感到丝毫恐惧和愤懑,那是纯粹的假话。 但鹿鸣意也不想整日为此伤春悲秋、怨天尤人,如何度过今天才是她每日所想。 至于明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就像现在,她听到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 在接连听到三次、且三次声音都不同的时候,鹿鸣意怎么也无法用“这是幻听”来逃避了。 频繁地听到其她声音,在修仙界是一种非常不好的征兆。 进入藏书阁时,鹿鸣意亮出自己亲传门徒的身份牌,殿门口的法阵便向她的身份牌中注入了一道术法,除了第九层的禁书区,其余的藏书可尽由她翻阅。 这三年为了找出自己身上产生异样的原因,鹿鸣意最常跑的地方就是藏书阁,对这地方早就烂熟于心。 她一进门,就直奔六层的修仙界历史区,翻出那本最厚的《修仙界的起源与体系建设》,找到“修道与魔修的分支”这一专题开始看。 太清宗有修仙史这一五峰都要修习的科目,当年为了通过考核,鹿鸣意几乎将这本书都背了下来,如今过去几十年,许多细节她已记不太清。 但她记得的是,听到许多负面的、让人怀疑自我和身边人的声音,是走火入魔的显著特征。 然而看到引发走火入魔的条件这一板块,鹿鸣意又很确信自己不是,因为她既没有过分执着之事,也没有郁郁寡欢、负面情绪集中的情况。 她又翻开一本《远古时期修仙界神话体系》,里面提到在远古时期有神兽名为凤鸟,凤鸟是太平祥瑞的象征,且拥有洞察人心、听人心声的神通。 在思索自己听到的那些话是否是“人声”之前,鹿鸣意首先否认了自己会有神兽异能这种可能。 当今确实有一些传闻,说哪个世家是哪个神兽的后代,比如萧家就一直被说是有神兽鸾鸟的血脉。 但这些不过是道听途说的内容,且大多是为了鼓吹家族的名声而传出来的,如果沈家少主沈鸣筝听到这种话,只怕会是嗤之以鼻。 更何况,如果她真有这种异能,又怎会如今才显现? 鹿鸣意在脑海中细细思索着,这一找,就是在藏书阁待了一整天,如果不是她的身份牌闪了又闪,表明有讯息传来,她是要继续找线索的。 “嗯?明萱师姑?” 走出藏书阁打开身份牌的传讯,鹿鸣意收到了好几条曜冶真人让她马上回金霁阁的消息,看起来分外紧急。 但鹿鸣意是用腿走的,哪怕她走得再快,从藏书阁回到金霁阁也耗费了足足两炷香的时间。 是以,她老远就看到了一个黑着脸的高挑女人站在自己宅子门口。 “鹿鸣意!你让老娘好等!”看到了人,明萱立刻喊了一嗓子,蹭蹭走到鹿鸣意跟前,疯狂点着她的脑袋,“难道你师尊没跟你说昨晚我来送药吗!这几天她让我关照你,听说你受伤了修为又降了,我从昨晚等到今晚,还以为你是去哪儿想不开了,把老娘吓得要死!” “等等!”鹿鸣意为了保护自己的脑袋不被明萱戳出个火星子来,急忙后退了几步,护住脸道“明萱师姑,我师尊说您会给我丹药,但是没说是您亲自来送啊!” 说着,她又睁大了眼睛,看起来乖巧懂事:“如果我知道是您亲自来,那必然早早就在宅子里候着,为您煮上一壶竹叶青了。” “她没说?”明萱一听,脸上的火气立刻退了大半,转而变为隐隐地担忧,“师姐素来谨慎,看来情况当真是危急……” “师姑,宗门内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听到提及姜流照,鹿鸣意跟着问了声。 明萱看她一眼,斟酌了一下道:“进屋去说,我等着喝竹叶青呢。” 明萱作为丹峰峰主,号曜冶真人,与姜流照是同门的师姐妹,两人关系甚笃。 自鹿鸣意入宗成为姜流照的亲传门徒,也没少和这位师姑打交道,甚至在她身体出问题之后,那些价值不菲的丹药都是由明萱亲自炼制的。 明萱同样是火系天灵根,平日里性子直、火气重,除炼丹外有个品茶降火的爱好,而鹿鸣意煮茶技术一流,每回明萱来剑峰,她都会为这位师姑煮上一壶竹叶青。 “宗主师姐的病情恶化,你师尊去探望她,还要代她处理宗门内的事务。”甫一坐下,明萱就开门见山地说。 鹿鸣意将茶叶倒入壶中,准备洗茶,她没有打断明萱,知道对方后面还有话。 果然,明萱长叹一声道:“最近世道不太平,魔宗那边似乎有动静,她们大概还是对五色石的传说不死心,正道几个大宗和世家都在着手警戒。” 修仙路漫漫,得道之人少之又少。 除了天资机缘限制外,一些心性不坚定的人极容易产生心魔,或是走火入魔,由此堕入魔修。 魔修的修炼多半伴随着杀戮,是以为正道所不容,千年前的正魔大战,魔修大溃,从此被压制在了西北一角,无法靠近九洲腹地分毫。 然而近几百年兴起了一个“魔宗”,行事风格极为狠辣诡谲,给正道诸多世家宗门带来了麻烦。 明萱道:“魔宗必然不会草率行动,保不准她们已经在正道内派了探子。你师尊认为这种情况下,你在宗门的位置会比较危险,所以她忙的这段日子,由我来照看你。” “我?危险?”鹿鸣意洗茶的动作一顿,有些许不解。 其实她还想问为什么不是姜流照来和她说这些,明明前天自己去凌烟阁的时候,对方是有机会说的。 但转念一想,这种问话显得有点太孩子气,又憋了回去。 明萱看着自己眼前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人,向来心直口快的她也静默片刻后才缓声道:“你不记得了?六十年前,魔宗圣女潜入正道想要窃取秘宝,正是你识破那位圣女的计谋,彻底打乱了魔宗的计划,并让她们不得不继续沉寂。” “啊,那师尊和师姑是觉得,魔宗那边的人会心怀报复?”听了明萱的解释,鹿鸣意将洗茶的水从茶壶中倒出,扬了扬眉,“我现在都这样了,魔宗还需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吗?” “魔宗的人素来残忍乖戾,她们当年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小心为上。”明萱怕鹿鸣意没有意识到严重性,又强调道,“这些年来,你一直被看作是继承你师尊长虹剑尊衣钵的人,也是同辈里的第一人,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意义重大?” 鹿鸣意听前面半句还能应和地点点头,听到后面,简直要把问号贴在脸上了:“明萱师姑,今年是辛酉年啊。” “辛酉年怎么了?” “你说的怕不是上一个甲子的事了。”鹿鸣意控火烧水,还不忘吸了一下鼻子作出感动的模样,“想不到师姑居然如此在意我,把我的事情都记得那么清楚……” “唉唉唉,扯哪儿去了!”明萱怒喝。 鹿鸣意却还是不以为意,水被煮沸后升腾起了一片水雾,让她的声音也跟着变得模糊:“是真的,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4、第四章 不管鹿鸣意本人是什么态度,明萱接受了姜流照的嘱托,为金霁阁布下了一层阵法和符箓防护,又给了鹿鸣意几件高级护身法器、传讯符箓,和一如既往的批量丹药,让她有什么需求直接开口。 虽然知道丹修普遍有钱,但明萱出手如此阔绰,在鹿鸣意见过的人里,大概只有沈家能在其之上了。 提到沈家,鹿鸣意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了沈鸣筝送给她的那个碧蓝色宝盒,这宝盒镶金戴玉,通体碧蓝盈透,光盒子就价值不菲,符合沈鸣筝一贯的喜好。 而打开盒子,也如鹿鸣意一开始所料,是一整盒的上品聚灵丹和续灵丹,这些丹药成色极好,一看便出自沈鸣筝之手。 并且,即便贮存在盒中,鹿鸣意也能感知到这批丹药散发出的极为薄弱的灵力波动——证明这批丹药出丹炉并不超过五日。 然而聚灵丹和续灵丹全是用于滋养温补经脉,扩充丹田灵力的,通常低等级的修仙者用来补充灵力,或者是给伤者用的。 沈鸣筝是定然用不上的,那她五日内炼制这么一批丹药是为何? 她琢磨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就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打算什么时候碰到沈鸣筝想起来再直接问对方。 鹿鸣意脑海里又闪过前日在金阙阁听到的那个声音,哪怕她认为那声音的来源不怀好意,然而光是想象沈鸣筝对她说“你早晚是废人一个”,也足以让人感到心中郁涩。 毕竟鹿鸣意知道,沈鸣筝只是表面瞅着脾气大,实际上这人心肠还是软的。 当务之急是找出那些声音产生的原因,鹿鸣意不知道声音的触发条件,但方才明萱师尊在她这儿坐了好半天,她也没听到新的声音。 她打算在屋内修炼一会儿后,去山下的太清城上逛一圈,找找其她线索。 吞下一枚聚灵丹,鹿鸣意在床上盘腿坐下,开始吸收天地灵气在丹田内运转周天。 但一如过去三年的每一天,那些原本被引动至丹田内的灵力,如泥沙入江一般,甫一接触她的丹田便消失殆尽。 而鹿鸣意即便早已知道结果,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过程,直到她能清楚地感知体内经脉传来隐隐的疼痛,便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再睁眼时,鹿鸣意依然是筑基三层,修为没有丝毫变化。 若是一般的筑基期修士得沈鸣筝这么一枚上品聚灵丹,修炼上一段时间,是怎么着都能提升一点的。 鹿鸣意吐出一口浊气,先捶了捶自己因久坐而有几分酸软的腿。 虽然明知没有用,但在剑峰这么多年,她早已养成了有时间就修炼的习惯,更何况她也还是心存一点侥幸,想着没准哪天她的身体就恢复正常可以照常修炼了。 侥幸到底是侥幸,鹿鸣意习惯了修炼,自然也习惯了修炼完后修为毫无长进这件事。 她整理好衣袍,又马不停蹄地出门前往山下。 太清宗位于群山之上,山下依托而生的小镇与其同名,数百年来因着太清宗逐步强盛,太清城也变得日渐繁华,传闻比起人间甚为繁华的金陵城也不多承让。 这会儿正值当午,街上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鹿鸣意身形高挑又偏削瘦,步态轻盈地绕开人群,她轻快明丽的模样在人群中分外惹眼。 很快,她就到了此行的第一站,落玉轩——太清城内最大的珠宝铺。 鹿鸣意还惦记着叫沈鸣筝帮自己炼制丹药的事。 想要送她师尊火灵丹是早就想好的事,而找沈鸣筝帮忙也是早有打算,因此早在出发去秘境之前,鹿鸣意就到了这落玉轩,找老板定制了一个玉坠和一个玉佩。 不论什么法器、丹药,姜流照作为一峰之主,沈鸣筝作为沈家少主,她们是定然不会缺的,是以鹿鸣意认为送份具有自己心意的礼会更合适。 而玉饰,最适合送礼,还可以用作储物法器。 “鹿道友。”看板看着迎光走进来的人,眼前一亮,主动招呼道。 鹿鸣意浅笑着:“老板,我来取我之前定的两份玉饰。” 她穿着太清宗剑峰的金色领口宗服,衣领袖口平整严密,端的是干净利落,而面上眉眼弯弯,一头乌黑的长发用发绳简单系了一下,又平添几分随性潇洒。 老板接待的大多是修士,但这般标致的人也不多见,更何况还是个大顾客,自然是满面笑容,客气道:“早已做好了,道友稍等片刻,这就为你取来。” 鹿鸣意找老板定制的两份玉饰,从材料到雕刻的图案是她自己选择设计的。 姜流照偏好温润光泽的暖玉,不喜太过花俏,因此鹿鸣意仅让玉佩上留了一副简单的山水画。 而沈鸣筝则恰恰相反,她最爱夺目的帝王翡翠,除此之外,鹿鸣意让人雕上几朵重瓣牡丹洛阳红,令这小小的玉饰看起来也尽显精致奢华。 “给,道友检查一下吧。”老板递上了两份精致和礼盒,“两份的储物空间都是一致的。” 鹿鸣意点点头,拿起来看了看,内心赞叹落玉轩的手艺精湛,笑容更灿烂了一些:“多谢老板。”说完,她从储物戒指内拿出了一个更小的戒指递给老板,“这里是二百枚上品灵石。” 旁边有买东西的人听到这个价格,都瞪大了眼睛向鹿鸣意看去,其中不乏与她同样穿着太清宗宗服的人。 “我的天啊我没听错吧,两百上品灵石!” “我师姐一月也才领10枚中品灵石,这人什么来头啊?” “看她的衣领是九卷云纹,这是剑峰的亲传门徒!” “什么,剑峰?那她是……” “哈,肯定就是那个废人了!鹿鸣意!” “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她好像从金丹大圆满变成筑基期了对吧……” “可不是么,而且啊,谁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变成练气期呢?哈哈哈哈!” “都这样了,那她怎么还好意思做剑峰的亲传门徒啊?” “有什么不敢的?人家不但敢继续待在长虹剑尊门下,还敢继续扒拉着沈家吸血呢!” “什么……” 那些嘈杂的声音传入鹿鸣意的耳朵里,她微微拧了拧眉,压着眼眸扫过四周,方才说过话的人都默默闭上了嘴,但眼神都还落在她身上。 鹿鸣意轻笑了声,将礼盒收入自己的戒指中,转身道:“几位是兽峰和符峰门下何人?既然对我这个剑峰的人有如此大的意见,何不禀报长虹剑尊,或者你们自己的师尊,请求将我逐出师门呢?” 许是没想到鹿鸣意居然这么直接的回呛,她们不过是几个外门门徒,哪里敢真的和亲传门徒叫板,尤其是面对鹿鸣意这个曾经太清宗的天之骄子。 即便不知修为,但她逆着光直挺挺站在那儿,明明是笑着,扫过来的视线却冷漠至极,仅是这么打上一个照面,这几个人就被鹿鸣意周身传来的气场给逼得说不出话。 “若有任何不满,下次记得当面找我对峙,而不是背后议论。” 鹿鸣意到出落玉轩的门时面上都带着笑,好像她真的只是在提意见一样,然而却叫那几人胆战心惊。 出了落玉轩,鹿鸣意的笑就敛了起来。 原本她是想装作没听见的,但是这群人说到了师尊,又说到了沈家,那她就不能不管不顾。 当然,她不是为那些人的话心烦,毕竟这三年来她听得是越来越多,心中早就不甚在意。 而此刻,鹿鸣意也没再听到那种仿佛从另一个空间传来的声音。 连着两天都没有任何迹象,她几乎又要认为那是自己的幻听了。 鹿鸣意决定再观察一下,于是,她又去往今天的第二个目的地——乾坤库。 乾坤库坐落在太清城的中央位置,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风水宝地,整体成圆柱形,占地面积颇大。能在太清城中心区域占下如此大的地盘的,唯有沈家。 虽然如今有各种各样的储物法器,但大多储物空间极为有限。 若是想要一个大点空间的,只能去秘境中碰碰运气,这类法器又极为稀少。如果是家产丰厚点的修士,恐怕从十根手指到全身各处都要挂上储物法器才行。 为此,沈家嗅到商机,招揽了相当数量的阵法修士,创设阵法可以供物品传送和储存。 修士们在乾坤阁办理账户后,即可获得一个属于自己的储物格。储物格内可以存放任何东西,并且存储进去后,可以在各地的乾坤阁内取出。当然,账户也分等级,分天地玄黄四级,等级越高的账户拥有的储物格空间越大。 乾坤阁内最基础的储物格面积也已经远超一般的储物法器,是以,如今绝大多数修士都在乾坤阁内有账户。 鹿鸣意当然也有,并且,她还是特级账户,不在常规范围内。 “鹿小姐,这边请。”鹿鸣意甫一踏进乾坤阁内,就有人走了上来接她,要引她上楼上的厢房。 “不用了,我就是来取点东西。” 鹿鸣意微微抬手表示拒绝,她来乾坤阁的次数不多,原因就是这边事儿太多,每次陪沈鸣筝来,都要上去厢房喝茶消遣一会儿。 她这次来是想取几个以前从秘境中带出来的仙草和符箓。 这回去秘境负伤,鹿鸣意觉得欠下了一堆东西。 师姐照顾她好几天,她必然要赠礼感谢,师妹因为她受罚,她自然也要补偿,当然还有师姐的好友贺茗,帮她疗伤好几次,也要登门感谢的。 鹿鸣意在心里打算着要取哪些东西出来,没注意到身后已经有几个人在靠近。 “哟,鹿师妹,今天怎么一个人出来啊?” 一道略显尖锐而又有些发抖的女声响了起来,鹿鸣意没有第一时间回头去看,而是先把自己在乾坤阁的令牌交给负责人,让她去储物格拿东西,随后才转身轻飘飘抬眸看向来人: “陈师姐,这么巧啊,你也来取东西?” 来的是一个比鹿鸣意矮上几分的女人,她面色颇为苍白,但这会儿又泛着不大正常的红晕,一双吊三角的眼睛紧紧盯着鹿鸣意:“你来取东西?怎么,沈家的大小姐不陪你玩过家家游戏了,转而让你跑腿了?” “是啊,人家很忙的,陈师姐也要抓紧时间修炼呀。”鹿鸣意丝毫不在意对方逼近的步伐,依然好端端站在原地。 女人却被这话刺得不行,她瞪大了眼睛,怒道:“鹿鸣意,你还有脸说我?你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个什么货色!” 说完,她又转为嘲讽的笑,眼中满是恶意:“你这会儿又是想攀上谁?沈大小姐看不上你了,你是不是又打算去找那个落魄的萧家少主?还是那个新来的内门第一?又或者是……万人敬仰的长虹剑尊?” 听到这些话,鹿鸣意原本还带着淡笑的姿态消失了,素来微弯的眉眼此刻是一片冰冷。 背在她身后的佩剑“故里”已经出鞘,灿金色的锋芒让哪怕是汇聚天材地宝的乾坤阁也黯然失色。 “你……”面对着女人莫名有几分激动的神色,鹿鸣意张了张唇。 却不想,旁边突然炸起一道裹挟着暴怒的声音打断了她: “你当真是找死!” 5、第五章 与这道盛怒的声音一起来的,还有刺耳的破空声。 鹿鸣意原本冰冷的神色变了变,然而到底是她修为跌落太多,等她反应过来时,方才讥讽她的那几人四周的地板已经被砸出了几个坑。 乾坤阁既然贮存天下修士的东西,那自然要在防护和安全上下功夫。整座阁子布下多少符箓和阵法就不用提了,连这铺地的地板都是价值千金的玄龟甲。从乾坤阁推行至今,还没有人敢在这里闹事。 因此,突然来这么一出,周围人被这变故给吓得赶紧四散避开。 处于风暴中心的鹿鸣意则是看着那几个坑,心里默默说:砸得这么深,到时候要修补这些洞又是一大笔钱。 “陈清和,你有本事再把刚刚那句话说出来!” 飘散起的烟尘被一道劲风吹开,沈鸣筝周身围绕着一条赤红色的柔软绸缎,照得她凤眸中火光更盛。 能在乾坤阁内如此嚣张行事的,除了沈大小姐,也没第二个人了。 方才对着鹿鸣意盛气凌人的陈清和,这会儿脸上升起的那点红晕彻底褪去,露出了她原本煞白的脸色,眼瞅着沈鸣筝踏步而来,她忙道:“沈、沈鸣筝!我……你敢对我动手?!” 沈鸣筝冷笑着,但是那股子气是愈烧愈旺:“有什么不敢?你背后造谣同门暂且不论,太清宗的峰主长老何时是能被你嘲弄的?陈家把礼义廉耻都教到哪儿去了!” 她说完,缠绕周身的红绫光芒更甚,显然已经蓄势待发。 鹿鸣意在看到沈鸣筝连“朱焰绫”都召出来时就明白这人已经气得不清,原想着等她把陈清和这群人骂一顿就行,哪知道沈鸣筝这是真的想动手了。 她心里泛着嘀咕:以前也没见沈鸣筝这么维护师长啊。 朱焰绫飞出之时,鹿鸣意彻底抽出了故里。 她丹田内灵力流转,故里剑身光芒更甚,面对朱焰绫甚至还要更胜一筹,几个轻巧的剑技,鹿鸣意便四两拨千斤地改变了朱焰绫的攻击方向。 然而,虽然鹿鸣意的身姿瞧着轻松随意,但在故里与朱焰绫碰撞之时,她的掌心便传来一阵猛烈的震痛,这会儿又因为还带着伤便动用灵力,连经脉都传来痛感。 修为跌落所带来的后果,在此刻更为明显。 鹿鸣意还来不及去细想,沈鸣筝却是已经冲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明艳的脸上是一片压抑的怒意和阴翳:“你冲出来做什么?” “阿筝,”鹿鸣意忍着经脉传来的痛,吸了口气,唤她,“宗规规定了门徒不能擅自斗殴。她们背后说人就由宗门处置,你若主动动手,到时候受罚的反倒是你。” 末了,她又眨眨眼笑道:“而且,别这么暴力嘛!” 鹿鸣意说完,便感觉沈鸣筝拽着她衣服的手收紧了些。 她很清楚,在沈鸣筝脾气上来的时候想要劝住她得废一番功夫。 是以,鹿鸣意好脾气地浅笑安抚着,丝毫不在意自己理得干净平整的宗服已经被沈鸣筝拉得皱成一团。 沈鸣筝的眸色生得浅,是那种近乎灿黄的琥珀色。 此刻这双眼眸里除了愤怒,还翻涌着其她诸多情绪,鹿鸣意注意到了,但没怎么品出来那些是什么。 她反而是想,不知什么时候起,沈鸣筝的眼中时时绕着这些复杂的东西。 僵持了好一会儿,沈鸣筝冷哼一声,松开抓着的鹿鸣意的衣服,将她推开些:“你说得对。” 转而,她又慢条斯理地抬眸看向从刚才开始就只能呆站在那儿的陈清和几人,故意缓声道:“你们方才说得那些话,我会一字不落地汇报给几位的师尊,和……长虹剑尊。” 陈清和是符修,通常来说符修的战斗力是比丹修高一些的,只可惜沈鸣筝不但修为高,本命法器朱焰绫也是极品。 陈家算得上是个修仙界的大世家,但比起沈家,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背后说人闲话还被正主抓到,甚至差点被打,陈清和和她两个跟班是一点不敢再在沈鸣筝面前造次,却又不甘被人当众教训,因此就把这笔账堂而皇之记到了鹿鸣意这个“罪魁祸首”头上。 鹿鸣意用头发丝想都知道陈清和是个什么脑回路,无非就是想说她攀上了沈家,这会儿沈鸣筝“刁难”她们是在为她出气。 陈清和是个很典型的世家人,刚入宗的时候她以为鹿鸣意并非出身大族,于是有意拉拢。 但是鹿鸣意自幼养在沈家,怎么都算半个沈家人了,自然是拒绝了陈清和的邀约,不曾想这人大概是被下了面子恼羞成怒,从此有事没事就喜欢讥讽鹿鸣意是攀炎附势之人。 并且从鹿鸣意修为开始倒退后,陈清和做得是更加过分。 鹿鸣意对上陈清和那带着怨念的眼神,依然不为所动,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过去后,她还惦记着她是来乾坤阁拿东西的。 “你自己来乾坤阁做什么?”那头,沈鸣筝收了朱焰绫,让负责的管事过来善后,旋即盯着鹿鸣意问道。 鹿鸣意正要对她说:“我来取东西的,哪想到会碰上这档子事。” “你要急着拿东西,让乾坤阁的人送去金霁阁就行了,干什么要自己出来。”沈鸣筝轻嗤一声,摇摇头又招呼鹿鸣意,“拿完了就一块儿回去。” “还没呢,等一会儿。”鹿鸣意想着如果没这么一插曲,她大概早就拿到东西去下一站了,“唉对了,阿筝,这个给你。” 她说着,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了一古朴礼盒,递给沈鸣筝:“感谢你愿意帮我炼丹。” “落玉轩的?”沈鸣筝一眼就认了出来,放眼修仙界,没几个她看得上的珠宝铺子,太清城的落玉轩算是为数不多入得了她的眼的。 “给我?”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沈鸣筝接过礼盒的动作是毫不犹豫。 鹿鸣意见她拿过去,只是用掌心拖着,却并没有打开的意思,遂问:“你不看看是什么?” 沈鸣筝又哼笑着:“回去再看。” 瞧着那张漂亮的面庞一扫阴霾,露出往常的明艳时,鹿鸣意把“那你干嘛不收进储物戒指里,还要拿手上”这句话憋了回去。 至少沈鸣筝这会儿心情挺不错的,她就不说旁的了。 “你呢,你也来拿东西?”鹿鸣意顺口问了句,毕竟在她印象里,沈鸣筝除非是要来乾坤阁听曲玩儿,否则要东西都是让人直接送上太清宗的。 哪知道沈鸣筝对这随口的话反而没有即刻回答,而是沉默片刻后说:“因着旁的一些事,无需在意。”随后,又即刻说,“你这回挨罚,要多久?” 本就是随口一问,鹿鸣意注意到了沈鸣筝的反常,但也没往心里去,回答道:“一月。” 沈鸣筝点点头,瞥她:“我姨母过段日子要去人界一趟,你之前不是一直念叨着人间的金陵城?等你出来,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去。” “当真?”鹿鸣意顿时眼睛一亮,她又凑过去一把抱住沈鸣筝,“哎呀好姐姐,跟着你果然有好日子啊!” 她确实念叨过几回金陵。 鹿鸣意幼时被娘亲们带去过一回,那也是她为数不多与双亲有关的记忆,她曾经还想过,或许等她修为彻底消散后,去金陵安度余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被突然揽住,沈鸣筝白净的脸上登时浮现出一层淡粉,她怒道:“鹿鸣意!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说完她就推了几下鹿鸣意。 两人一如既往地小打小闹着,这时一位侍女小跑着走了过来,将一个精致的盒子递到鹿鸣意面前道:“见过少主。鹿姑娘,这是您要的仙草和符箓。” “多谢。”鹿鸣意礼道,接过了盒子。 “仙草、符箓?”沈鸣筝闻言,柳眉蹙起,“你为何还要特意到乾坤阁拿这些?你拿符箓做什么?” “送礼用的。这几天都是师姐照顾我,还把她药峰的好友请来了。”鹿鸣意不甚在意,把打算都同沈鸣筝说,“再拿几张符箓给我那师妹吧,毕竟她也因为我受罚了,总要补偿点。” 就在她把盒子收进储物戒指后,却见方才还笑吟吟的沈鸣筝,这会儿面上又染上了阴翳。 “怎么了?”鹿鸣意有些不明所以。 但沈鸣筝只是不大自然地轻轻笑几声,听起来大抵是冷笑,而后转身说:“没什么!你还不走?” “我现在还不回宗门,待会儿还要去买点东西。”鹿鸣意走快了几步跟上去,“真没事儿?你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 “你有事就快走,别在这儿烦我!” 沈鸣筝是闹脾气还是真生气,鹿鸣意还是能分辨出来的,这会儿眼瞧着对方是真的动了怒,哪还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走人,还想再说什么,沈鸣筝却是直接踏上朱焰绫御器飞走了。 “她这脾气怎么越来越让人搞不懂了……”鹿鸣意看着沈鸣筝远去的身影,无奈摇了摇头。 然而就在她已经快要忘了“听到声音”这件事的时候,她的耳畔再度响起了那个如鬼魅般的声音: 【呵,给这个送礼给那个还情,有沈家都还嫌不够,如此长袖善舞,果真是满脑子攀炎附势!】 6、第六章 送礼、沈家,这些关键词出来,这无疑都是在指向,方才那句话是和沈鸣筝相关的。 鹿鸣意沉思片刻,更觉得这声音定然来者不善。 她和沈鸣筝自幼一起长大,对彼此品性最为熟悉。 比如她知道沈鸣筝虽然有点大小姐的骄纵脾气,却并非是嚣张跋扈,该有的礼仪品行她都有,就算一时气头上,发泄过后也就没事了。 是以,沈鸣筝也必然清楚,鹿鸣意最不在意的便是所谓名利。 但这声音实在是烦人,她觉得自己还是尽早解决得好。 于是,在乾坤阁拿完东西的鹿鸣意来到了今天的最后一站,一处书铺。 太清宗的藏书阁收集的都是正经书亦或功法,莫名其妙听到某个声音这种邪门的事,她们这种名门正派的书还真不一定有提及,就算有,大抵也是在藏书阁第九层的禁书区了。 若是鹿鸣意修为没有跌落,她多半会选择自己偷偷溜进禁书区,但她现在不过筑基三层修为,擅闯禁书区只是增加在思过崖的处罚时间。 要找寻替代的,当然就是来这种书铺,多的是人写得一些奇闻轶事,有真有假。 “老板,把你这儿修士能听到奇怪声音的本子都给我来一份。”鹿鸣意进去,开门见山。 老板原本正在凳子上嗑瓜子,这会儿见到来了个大客户,瓜子都不磕了招呼着:“唉道友稍等啊,我这就找来。最近正流行听别人心声的本子呢,刚好进了一批新货。” “等一下,不是听心声的。”鹿鸣意眉梢一挑,向老板解释,“就是……听到其她声音的。” “哦,那也有,主角走火入魔变成魔修,成为一方霸主打脸过去欺负自己的人。”老板认为自己十分上道。 “……那还是算了,把除了主角变魔修以外的本子来一份吧。” “好!道友这本你先拿着,这是最近卖得最火的一本,还刚好是听心声的。”老板简直要乐开了花,拿起手边一本册子就塞到鹿鸣意手里,接着去找剩下的了。 鹿鸣意本没往“听心声”那方面想,但平日里偶尔也会看看话本,这会儿不看白不看。 然而打开第一页看清主角名,她就“啪”地一声把册子合上了。 “道友怎么了,可是不合心意?”老板见状,急忙问道。 “呃,不……没什么,你接着找吧,不用管我。”鹿鸣意扯起嘴角笑笑,待老板走后,看着手里的东西,感觉拿得不是话本,而是烫手山芋。 这册子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她,她的师尊长虹剑尊,还有太清宗宗主碧月剑尊。 这不但是个同人本,还是三角恋,甚至连尊号都不带改的! 虽然修仙界用一些知名修士的名字、经历写话本并不在少数,但大多写手都会收敛些,把人名尊号修改一下,这般直接的,鹿鸣意还是第一次见。 光是看到自己的名字和姜流照放在一块儿,鹿鸣意就觉得心在发抖。 她实在不敢看这本,于是默默将话本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但是,怎么能还和碧月剑尊扯上关系呢? 鹿鸣意脑海里有关这位太清宗宗主的记忆并不多,几次见面都是在宗门的庆典或者大比上,只是从姜流照那儿零星听到过,宗主与她师尊也是师出同门,两人还都是剑修。 碧月剑尊除了剑术出众外,更为擅长的是易数卜卦,除此之外,宗主的身体一直不大好。 老板抱着一摞书来了之后,鹿鸣意爽快地付了灵石,当然,她没有买那本三角恋cp本。 趁着老板收钱的间隙,她问道:“老板,长虹剑尊和碧月剑尊还有同人本?” “嘶,道友这一问,就很年轻啊。”老板对待大客户很是耐心,“我们这店可是有500年历史了,以前卖的最好的就是她二位的同人本,不过嘛,近百年来确实不多了。” “唉但你看,这新出的,一有就十分畅销啊!” 鹿鸣意有些疑惑,她买过几本同人本,知道能出话本的至少也要知名的关系好的才行。 当年还有她和沈鸣筝的,鹿鸣意拿话本当着沈鸣筝的面读了几段,差点被朱焰绫打断了腿。 而她自认为在宗门内和姜流照相处时间已经算是多的了,却也极少见对方和宗主一块儿出现,还不如隔壁明萱来的勤。 这二人关系好到能出同人本了,又怎么会在同一宗门内如此少的往来? “不过,唉,以前长虹剑尊和她门徒的话本也卖的挺好的,近来倒是不行了。”老板说着,还有点颇为可惜的味道。 鹿鸣意心一梗,试探着问:“你说的门徒不会是……” “喏,就这本上面的这位啊,鹿鸣意。”老板还没注意看鹿鸣意宗服上的九卷云纹,直接说,“修仙界谁不知道长虹剑尊有个天才宝贝门徒,什么好的都给她,大伙儿最喜欢这种搭配了,可惜……唉,可惜!” 老板没说可惜什么,但鹿鸣意清楚。 无非是想说,这位曾经的天才门徒,如今修为越跌越低,早已是废物一个。 这种人,怎么能再和那些天骄并列出现在话本之中? 但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鹿鸣意惊得是居然还有人写她和她师尊的同人本。 她和她师尊差了多少啊! 那老板原本还在继续给鹿鸣意讲长虹剑尊有多少同人本,但讲着讲着就看到了鹿鸣意衣领上的九卷云纹,脸色立刻僵住了:“道、道友是太清宗……亲传门徒?” “啊?哦是,但你接着说,不用管我。”鹿鸣意摆摆手。 老板见状,哪还敢继续说,忙把那一摞书推给鹿鸣意,还哭丧着脸:“道友,这些书我给你算半价,你可千万别给长虹剑尊说啊。” 鹿鸣意心说她也不敢跟她师尊说“我今日在街上看见了你的同人本”啊。 她把老板递回来的灵石又抛在了老板的柜子上,道:“老板别担心太多,这年头谁不看点话本?” 待她走后,那老板依然还是丧着脸,欲哭无泪:“真有啊,之前可还有个不知哪来的金光闪闪的大小姐差点烧了我这家传的铺子呢!” 那头的鹿鸣意满载而归,正往自己的金霁阁走去,远远地就又瞧见了明萱窈窕的身影,正站在她府邸门口。 “嘿,你这丫头还真是,怎么净往外跑!”见了她,明萱又是一顿批。 “师姑,我也要出去透透气嘛。”鹿鸣意笑着说,又招呼明萱进屋喝茶。 却不曾想这回明萱居然回绝了:“不了,宗门内还有一堆事要处理。你师尊方才来找我,托我给你送几句话,我把话带到了就走。” “师尊找你?”鹿鸣意没忍住脱口而出,“那她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同我说?” 明萱眉毛一竖,双手叉腰,先是应和着说:“就是,我也想问这个!”随后又意识到鹿鸣意是小辈,在小辈面前不能如此没有形象,正色道:“不对,我来说又有什么问题?你是半大的孩子吗,还事事都要黏着你师尊。你师尊最近很忙的!” 鹿鸣意心说她师尊再忙,要传话的话用身份牌也可以啊,做什么还要特意去找明萱带话。 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于是鹿鸣意适时地敛了探寻的神情,转而乖巧道:“好嘛,那师尊让师姑来和我说什么?” “咳。”明萱轻咳一声,脸上浮现出无语的表情,“她说,既然你身子好得差不多了,那就三日后去思过崖领罚。” 鹿鸣意沉默了一会儿,和明萱大眼瞪小眼:“就这?” “是啊,就这。” 这事儿更是可以用身份牌传话解决的了! 鹿鸣意瞧着明萱那样子,知道她大概也是没想到姜流照会为这么一句话大费周章,偏偏对方又是她尊敬的师姐,硬着头皮也要接下来。 这事有些怪,但鹿鸣意还是先应了下来,再邀明萱进屋喝茶表示感谢。 只是明萱确实有要事在身,她挥了挥手:“我这儿真一屁股事,不但宗门、丹峰的事没处理完,连我那几个门徒的课都没讲完!” “你下次见着沈鸣筝帮我说她几句,再怎么有急事,也不该直接冲出课堂吧!” “什么?今日吗?”鹿鸣意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明萱提到这事儿明显有气:“可不就是今日!” 这么说来,沈鸣筝原本是在上课的,但因着某些急事,她直接下了山,然后在乾坤阁碰上了鹿鸣意。 想到沈鸣筝当时还是带着气走的,鹿鸣意赶紧在明萱这儿旁敲侧击:“师姑,那你可知阿筝是为何事如此着急?” “不知!”明萱没好气说了一声,随后又说,“不过有可能是沈家的事儿吧。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魔宗对五色石的传说不死心吗,沈家作为第一世家,必然在魔宗的目标之列。” 鹿鸣意思索一番,觉得这个理由倒还真有可能,毕竟能让沈鸣筝紧张的事也只能是沈家了。 但若是沈家的事,她又怎么毫不知情? 想到这儿,鹿鸣意心中又加了一件事。 她本想再问几句,可明萱急着回丹峰,她只能赶紧把另一个不太方便问的问题先问了:“明萱师姑,我可以再问个问题吗?” “快说,你今儿怎么这么多问题?” 鹿鸣意吸了口气,缓声道:“我师尊……和宗主,关系很好吗?” 明萱原本还有几分不耐的神色变为了讶异:“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这段时间,师尊似乎都很忙,但若只是代理宗主一职,应该没有这么忙碌不是吗?”鹿鸣意斟酌着语气,让自己的说辞更为可信,“所以我想,师尊其余的时间可能是在……照顾宗主?” 明萱皱眉,犹豫一瞬,但是考虑到鹿鸣意是姜流照的爱徒,便开口说:“她们……以前关系非常要好,不过后来修道的理念略有不同,不复往日亲密。但到底是相伴数百年的师姐妹。” 鹿鸣意明白了。 虽然姜流照性子清冷,孤高难以靠近,但在她过去数百年的日子里也有人常伴身侧,所以这会儿她会日夜守在那人身旁。 而这些,姜流照在过去近百年里从未开口向她提及。 明萱说完,见这素来明朗的小师侄似乎有些低落,又关切道:“怎么,真想师尊了?她只是这段时间有点忙,等宗主师姐病好了,她定然要来看望你的,毕竟你可是她倾注最多心血的门徒,是她那套赤霄剑法钦定的传人。” “我就是问问,我知道师尊事务繁忙。”鹿鸣意语调轻轻。 然而她却心道:宗主病了,她师尊一个剑修过去能照顾多少? 随后她又想,在师尊膝下近百年,自己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姜流照曾经和宗主关系如此密切。 7、第七章 在等待受罚的三天里,鹿鸣意的日子过得很是充实。 她去幽兰阁找萧雨歇,结果被告知对方家族里有急事不得不回去一趟;她去找丹峰找沈鸣筝,结果对方明明在宅子里,却硬是不让她进去。 后来鹿鸣意从窗户爬进了金阙阁,差点被沈鸣筝一把火烧了头发,让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对方了。 师妹还在思过崖受罚,鹿鸣意就先跑腿去了药峰给贺茗送谢礼。 不过药峰上许多人也不是太欢迎她,毕竟她一个“不知何时就会变成凡人”的人,吃了药峰那么多天材地宝,还让药峰峰主云鹤真人对自己的医术陷入自我怀疑,早早闭关去了。 但贺茗对鹿鸣意印象还不错,又因着萧雨歇的关系,有她这个药峰大师姐坐镇,其她人至少不会像陈清和那样蹬鼻子上脸。 送完了礼,鹿鸣意白天就在自己的金霁阁附近捞鱼摘果,遛达完了之后回府邸内修炼一阵子,得到毫无进展的修为后,再去看话本。 然而她发现,这几天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那个声音并没有再出现。 这个发现让鹿鸣意直觉有些不安。 话本中的“人声”,除了所谓的听人心声外,便是主角因为一些奇遇遇到了很传奇的老奶奶,在老奶奶的指点下飞黄腾达,名扬天下。 看来看去,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三天转瞬即逝,当太阳再度照耀在太清宗之上时,鹿鸣意已经收拾好要带的东西,前往思过崖了。 思过崖位于主山脉北面,是一处悬崖峭壁,颇为陡峭,常年积雪,鹿鸣意如今修为只有筑基三层,没有辟谷,调节身体温度的能力也下降许多,她还没到思过崖的范围,只是爬上了山,便已经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思过崖的出入口处,有各峰内门门徒组成执法堂看守,鹿鸣意刚走进,领头一人便主动开口:“哟,鹿师妹,又是你。” 事实上,鹿鸣意并没有来思过崖几次,这不过是她百年间第三次来。 知道这些人是故意找茬,鹿鸣意从善如流地接话:“是啊,我又来了。” 那群人发出一阵哄笑声,领头那人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与同伴交流,但几米外的鹿鸣意依然可以听到她的话:“天才就是脸皮厚一些哈?屡次受罚都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可不是嘛,她都来多少次了?太清宗历年可都没有受罚次数这么多的亲传门徒!” “嘘,人家可是长虹剑尊最喜欢的门徒呢,可别被她打小报告啊!哈哈哈!” “我可听说长虹剑尊在物色新的门徒呢,毕竟留着这种废物也是浪费精力……” “各位师姐师妹,我的处罚从今日开始计算,你们一直放在这儿不让我进去的话,我会觉得你们是在帮我减少处罚的。”鹿鸣意扬声说着打断那些窃窃私语。 她走近了几步,因为身量高些,俯视着领头那人。 女人气势上莫名其妙落了下风,毫不顾忌地白了鹿鸣意一眼:“鹿师妹,你这是在质疑执法堂?” 鹿鸣意脸上挂着不及眼底的笑意,正要回应,思过崖的出口处突然出现一道灵动的身影,用欢快而又急切的声音喊道:“鹿师姐!” 还没看清来人,鹿鸣意先被抱了个满怀:“咳!等等,姬师妹你有点用力太猛了……” “我一直好担心你!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姬绪云一见着鹿鸣意,便眼眶泛红,眼中还泛起了点点水光,配合着她柔媚的五官,看上去当真是我见犹怜。 随着她的动作一起颤动的,还有她右眉眉尾的一颗小痣,给她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鹿鸣意一直觉着姬绪云哪儿都挺好的,就是眼泪说掉就掉,明明还是剑峰内门的首席。 同样是剑峰的耀金色宗服,穿在鹿鸣意身上是洒脱贵气,在姬绪云身上反倒衬得有几分奢靡娇贵。 “我是没什么事,你呢?我听师姐说当时是你把我带出来的。” 鹿鸣意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姬绪云的状况,对方此时除了大抵是在思过崖冻得鼻尖有点红,其她地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受伤的迹象。 “我没什么事,当时就是运气好。”姬绪云简单回答后,又抽抽噎噎地说着,“我知道肯定是鹿师姐给我求情了,长虹剑尊本是罚我一个月的,这才7天我就被放出来了……” “唉唉,我们这儿是思过崖,不是什么街上的菜市场!”执法堂领头的人没好气地喊了声,“鹿师妹,你是来受罚的,不是来聊天的吧?” “哦你说得对,谢谢这位师姐提醒。”鹿鸣意甚是平和地接下了话,甚至还对对方扬唇笑了笑。 那人顿时感觉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表情变得相当精彩。 “等一下,鹿、鹿师姐,我和你一起进去!” 姬绪云还抱着鹿鸣意的一只胳膊,大有不放手要跟着她再进去思过崖的意思。 鹿鸣意有些哭笑不得,她扯了扯自己的手,但姬绪云搂得很紧,她没能扯开,于是说:“姬师妹,你还是先赶紧回去暖和一下身子吧,你鼻子都冻红了。我们一个月后见。” “但是……”姬绪云还想回绝,但刚说出两个字,又话锋一转:“好!鹿师姐,我等你!” 说完擦去了眼角的那点泪花,使劲儿往鹿鸣意身上蹭了蹭,又挥了挥手,此时倒是恢复了点平日活泼的样子。 鹿鸣意抬脚准备进入思过崖时,又听到了执法堂几个门徒的窃窃私语: “这鹿鸣意还真是个傻子,当年她就是跟着姬绪云一块儿在秘境里出了事,才落到今日这个境地。这丧门星真的晦气死了,她居然还和这人来往?” “烂好人吧,以前她风光的时候,多少受过她恩惠的人去她府邸那儿围着她,瞧瞧现在!” 说起来,鹿鸣意的生活,确实可以是从遇到姬绪云那天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的。 三年前的鹿鸣意,是太清宗最年轻的金丹门徒,年纪轻轻就到了金丹巅峰的修为,又得长虹剑尊姜流照亲传,还是第一世家沈家的人,是修仙界炙手可热的新星。 那时一个洞天秘境开启,无数宗门世家派门徒前往,鹿鸣意自然也是其中的一个,她在秘境中遇到了同为太清宗剑峰门徒的姬绪云。 彼时的姬绪云已经是内门首席,受教于剑峰一位长老,修为在筑基大圆满,离金丹不过一步之遥,也称得上是少年天才。 两人交谈几句便发现,她们不但都来自于太清宗剑峰,甚至还同样出身于江夏,如此缘分,自当是结伴而行,一路上谈天说地。 鹿鸣意的金丹巅峰修为让她们在秘境中颇为顺畅,但或许正是因此而放松了警惕,两人没多久便遭遇意外。 那日秘境中的一处高山突然崩裂,引发天灾,鹿鸣意为护着姬绪云被砸了几下,重伤昏迷,幸好当时附近有其她太清宗的门徒,及时将鹿鸣意送出了秘境,否则还不知后果会如何。 然而,鹿鸣意却莫名在床铺上昏迷了数月,药石无医,待到她自己醒来时,修为竟然已经从金丹跌落到了筑基期大圆满,并在这之后,修为一跌再跌,到了如今筑基三层的地步。 宗门内有不少人都认为是姬绪云拖累了鹿鸣意,再加上姬绪云是个孤儿,一些人便认为是她“克”到了鹿鸣意,给她起了“丧门星”的绰号,每每见到她都要绕路走,生怕染上了晦气。 鹿鸣意原本已经一脚踏进思过崖,这会儿又收了回来,绕到了方才聊天的两人面前,素来挂着笑的脸上此时是一片严肃。 她吐出两个字:“道歉。” “什、什么?”那两个人神色一变,没想到鹿鸣意这会儿会发难。 “喂,鹿师妹,你要受罚就快点,别在这儿拖拖拉拉的!”领头的门徒见状过来拉扯鹿鸣意。 “这位师姐,你们执法堂就是这么维护宗门规矩的吗?”鹿鸣意垂眸俯视着她,“论辈分,姬师妹是她们二人的师姐,论资历,姬师妹是剑峰内门首席,这样被人随意抨击,可是合规矩的?再说了,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是因为一点小事就搬出所谓命定,如何道心稳固?” “你……”对方涨红了脸,却又被鹿鸣意的伶牙俐齿堵得说不出反驳的话,这会儿周围人也多,她只得把气发到说闲话的两人身上,“你们有没有点规矩!还不快道歉!” 被训的两人一脸憋屈,却只能照做:“鹿师姐,对不起,我们不该背后议论人。” “我说的不是向我吧?”鹿鸣意笑了笑,“你们给谁造的谣,就向谁道歉。” “这……”两人面面相觑,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又只能硬着头皮向姬绪云道歉,“姬师姐对不起,我们不该背后议论你,请你原谅。” “没事的,我不在意。”姬绪云赶紧挥挥手,像是受不起这份道歉一般。 她的视线从头到尾没落在别处,如秋水般似澄澈似深邃的眼眸始终牢牢地盯着那边的鹿鸣意。 这并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每次她和鹿鸣意在一块儿,如果有谁说姬绪云是丧门星,鹿鸣意都绝不会姑息,即便那几个人明明是议论她自己更多。 也是因着如今鹿鸣意的情况好不到哪儿去,即便她已经说了多次,许多人该欺负姬绪云的还是照样欺负。 “好了鹿师妹,闹够了就快点进去!别在外面耽搁时间。”领头的人担心鹿鸣意在外面还要闹出点什么事来,不耐烦地催促。 “好好好,多谢师姐耐心等候,师妹这就进去。”鹿鸣意抱拳冲她笑笑,没什么犹豫转身就要走。 而这时姬绪云却冲了上来,一把紧紧拉住了鹿鸣意的手,楚楚可怜道:“鹿师姐,我们一个月后见,我一定会等你的。” 鹿鸣意心说:我就是去受个罚,也不用说得好像要生离死别一样吧? 但她面上还是好好同姬绪云道别。 在经过入口的那一瞬,鹿鸣听到了那位领头的门徒嫌恶的声音:“切,只剩点嘴皮子功夫,以为自己多厉害?走着瞧吧,你最后一定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鹿鸣意听到这话,却也只是淡笑着,在同时,她还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我的好师姐,等你出来,你会发现我送了你一份大礼的。】 这次的声音倒是稀奇,往常她听到的几句都是带着强烈负面情绪的,今日听到姬绪云的声音,到反而是个好的? 在前往自己受罚的洞穴的路上,鹿鸣意还在思索那个声音的来头。 思过崖是一面悬崖,太清宗在其中挖出了数个可供人休憩的洞穴,宗门内受罚的门徒,都会前往指定的洞穴之中,进去后,穴口会自动产生屏障,受罚时间结束,屏障才会消失,洞穴内的人才能出去。 鹿鸣意一路上都在深思着,直到快抵达她的洞穴时,在漫天雪花之中,她看到了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8、第八章 姜流照一身银白色长袍,几乎要融入这漫天的雪色之中,但四周风呼啸、雪花飞舞,她却巍然不动。 待鹿鸣意走近了,可以看到姜流照长到卷翘的睫毛,还有这长睫之下墨色的眼睛,她就这么朝鹿鸣意轻轻一瞥,那极黑的眼眸是这片冰天雪地中最为亮眼的颜色。 以前和宗门其她人打成一片的时候,鹿鸣意就听师姐们说过,她师尊长虹剑尊除了天资、剑术过人,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曾经有多少人踏破了剑峰的门槛,就为了一睹长虹剑尊的芳容。 也就是后来,姜流照修为愈高,周身的威压愈重,许多人才消停了下来。 鹿鸣意从不觉得姜流照身上有什么威压。 才几天没见,她这会儿见着师尊却只觉得欢喜,脸上不自觉地扬起笑,惊喜道:“师尊,你怎么来了?” 姜流照的视线扫过鹿鸣意全身,让她不自觉地站直了一点,显得仪态好些,姜流照将她的一点小动作收于眼底,随后才开口:“你师姐念着你要来思过崖,不放心,盼我将一些东西交予你。” 鹿鸣意一听,先是心里哀叹。 在思过崖受罚,理论上是不准带法器宝物的,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尤其对修为不算高的门徒来说,不带着暖珠恐怕会被冻出些病来。 可有人变规矩,自然也有守规矩的,而很不凑巧的是,姜流照就是那个克己复礼、极为规矩的人。 鹿鸣意不由得怀疑,她师姐是否是忙糊涂了,要给她关禁闭的时候送东西,怎么能找师尊呢? 果不其然,姜流照下一句就是:“你可是需要?” “不用。”鹿鸣意赶紧表态,生怕姜流照觉得她如今变成了贪图享乐之辈,戴在手上的储物戒指也变得烫手起来。 但从始至终,她的神情动作都落在姜流照眼中,静默的视线在鹿鸣意细长白皙的指尖上停留片刻,最后化为了一句话:“念你初犯,我便不追究。下不为例。” 得到了姜流照的赦免,可鹿鸣意却觉得更难受了。 她前面两次关禁闭是因为擅闯了宗门禁地和藏书阁九层,彼时她修为在金丹,是完全不屑于在去思过崖的时候带东西的。 但如今她不过筑基三层,若是什么法器都不用,在思过崖待上一个月,回去必然又要大病一场,为了不耽误后面的事,她才带着储物戒指的。 没想到因为萧雨歇的“善良之举”,她反而被姜流照抓了个正着。 思过崖温度极低,鹿鸣意的脸和喉咙却在发烫,她低垂眉眼说了句“多谢师尊”,又害怕姜流照就这么直接走了,赶紧找话题:“师尊,宗主近日可还好?” 姜流照神色未变,望着鹿鸣意淡声道:“算不上好,只是暂时抑制了病情。” “可否请问师尊,宗主此番重病是为何?” “窥探天机。” “天机?”鹿鸣意错愕的表情与姜流照从始至终淡漠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后,姜流照的神情总算变了,鹿鸣意却看出了几分探究的意味:“你很在意宗主的病。” “不,徒儿只是……只是,有几分好奇罢了,毕竟之前宗主身子还算康健。” 鹿鸣意急忙垂下眉眼,心中却忍不住想:看来宗主这次是真的病重了,这么久了都养不好。 但转而她又想:同样是身体不好,师尊给她是请其她峰的师姐妹来照顾,对宗主却是亲自贴身照顾,看来那些话本真不是空穴来风,她师尊和宗主当年的感情必然是极好。 就在鹿鸣意心里活络着的时候,姜流照的声音又飘了过来:“近日魔宗蠢蠢欲动,宗主为此时卜卦,得到卦辞后便遭受反噬。” 原来如此,又是魔宗! 提到这个,鹿鸣意打起了精神,道:“师尊,我从明萱师姑那儿听说了一点。魔宗此番,又是为了那所谓的五色石吗?” 思过崖的雪还在下,甚至还愈下愈大,鹿鸣意此时有点看不太清姜流照的神色,却能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发强烈:“你不相信?” 没想到姜流照会问这个,鹿鸣意实话实说:“……当然,五色石只是个传说啊。” 五色石的故事不说修仙界,就连人界都有。 神话传说里,洪荒世界突遭大灾,天穹破裂,万神之主女娲炼制五色石弥补天穹缺口,才让世界免遭毁灭的命运。而在补天成功之后,五色石残余的部分四散开来,落于世界各处。 有说法是这残余的五色石里寄存着造成天穹破裂的恶灵,是不详之物,也有说这五色石是洪荒神器,若能拥有它们,便可拥有翻山倒海的神通。 鹿鸣意从小就听说了女娲补天的故事,从来没把五色石当真的,毕竟这只是洪荒时代的神话传说。 从史书来看,洪荒时代距今少说也有几万年了,谁知道这故事改了多少遍? 而这时姜流照走近了些。 明明她和鹿鸣意身量一般,却因着周身的气场,愣是让鹿鸣意觉得自己矮了一截,她的视线微微下垂,正好可以看到姜流照纤细修长而又白皙的脖颈。 随着呼吸的起伏,有一道隐隐的、青色的血管在那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明显。 “即便只是传闻,魔宗却是深信不疑。” “除此之外,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姜流照的声音再度响起,鹿鸣意这回直接将视线收到了师尊的脚底,不敢再乱晃。 还有什么想问的? 这话让鹿鸣意有些尴尬,因为方才姜流照确实是自己问什么就答什么,像往日一样,对她分外耐心。 然而她来思过崖闭关,却是再度违反宗规,擅自带了取暖法器。 鹿鸣意张了张嘴,想说“没有了”,但脑海里突然想起几日前在凌霄阁听到的那个声音: 【怎能如此不知轻重缓急?如今这般,也只能去找新的门徒了。】 偷带储物戒指来思过崖被姜流照抓了个正着,鹿鸣意的心中极为煎熬和内疚。 她想,面对如此不成器的自己,或许师尊确实也不用再在她身上白费心血。 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对不起”。 姜流照的眉梢微微耸动,目光却是始终都在鹿鸣意身上:“为何要道歉?” “我如今已知,修为想要再恢复,恐怕是希望渺茫。师尊将赤霄剑法传给我,是我辜负了师尊的期待,但师尊却还在一直包容我的任性。”鹿鸣意说着,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若是有机会……我希望师尊能再寻到一个天资过人的门徒,来继承衣钵。” 因鹿鸣意说这话的时候始终低着头,没有注意到姜流照看向她的眸光变得极为复杂。 “你是我的亲传门徒,不比忧虑过多。” 第一道声音落下,姜流照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鹿鸣意忽然感觉一阵轻柔的暖风吹来,那些落在她身上的雪花都被吹散开来。 接着才响起第二道声音:“在思过崖这一个月,留心身体。” 鹿鸣意再抬头时,眼前已经不见姜流照的身影,只余下了她的声音: 【这是巧合,还是征兆?必要时我应当……】 鹿鸣意立刻反应过来,这不是姜流照对她留下的第三句话,而是那个诡谲的、不知来历的声音! 思过崖的雪突然变得暴烈起来,鹿鸣意不得已,没法去找寻姜流照消失的身影,只能先进了自己的洞穴中。 比起外面的暴风雪,这冰砌的洞穴竟然还要暖和一点。 鹿鸣意甫一踏入洞穴内,便将紧握在掌心的储物戒指放到了一旁。 在面对姜流照的时候她就已经取了下来,她想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都不想再看到这枚戒指了。 没有取暖法器,又不是火灵根,即便从进入洞穴的那刻起鹿鸣意就在运转灵力为自己调节温度,但也收效甚微。一开始她还能看到自己呼吸间吐出的雾气,没一会儿,连这点热气都感知不到了。 鹿鸣意赶紧打坐凝神,用微薄的修为来尽量御寒。但比起身体上的寒冷,她此时心中倒是分外活络。 过去几次声音的出现,都是带着明确的指向性,而今日,先是姬绪云出现了一句“正面”的“大礼”,后来又有姜流照那句语焉不详的话。 如果是心魔、邪祟之类的,要做到这个程度未免太过恐怖。 更何况对于邪祟那一类东西,她师尊也至于毫无觉察。 鹿鸣意不知道自己是否受了那些话本的影响,一开始对“听心声”这类说法不屑一顾的她,此时却是有了第一次动摇。 若真的是心声,那她之前听到的那些…… 鹿鸣意摇了摇头,及时打住了思绪的滑坡。 师尊将毕生所学传授于她,师姐自她入宗后就对她悉心照顾,师妹是一有空就来陪着她,更不用说和自己自幼一起长大的沈鸣筝。 她们又怎么可能说出那些话? 鹿鸣意在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一瞬间居然对身边的人抱有恶意的怀疑后,与强烈地愧疚感一起升起的,还有来自心口的一阵闷痛。 9、第九章 没有用法器,在思过崖的一个月对鹿鸣意来说简直称得上度日如年。 大概在第七天的时候,她就被冻到失去了部分知觉,后来更是有些神志不清,几度昏过去。 但从始至终,她都没再看储物戒指一眼。 又一次从短暂昏迷中醒过来,鹿鸣意在模糊地视线里看到洞穴口的那道禁闭屏障已经消失了——禁闭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她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费力拿起那枚被她扔在一边储物戒指,从中取出一枚暖珠。 热度散开,鹿鸣意又等了好久,才感觉自己身上似乎又有了温度。 但她的状态算不得好,即便恢复了点力气,可身体传来的感觉依然比平日里要沉重许多,大抵是染了病;膝盖也始终带着如被虫蚁啃咬般的疼痛酸麻,要知道四肢的健全对剑修来说可是相当重要的。 鹿鸣意又取出几枚灵丹吃下,用灵丹内蕴含的灵力为自己温养经脉。 直到她扶着墙面颤颤巍巍起身,膝盖的情况也没有多大好转,即便乐观如鹿鸣意,这会儿心情也称不上好,琢磨着等会儿出去还要去药峰一趟看看腿脚才行。 可别是冻出什么毛病来了。 顶着风雪走出思过崖又是一阵煎熬,鹿鸣意这会儿身子本就虚弱至极,等走到思过崖的出口,真是恨不得找张床直接躺下才好。 出口处没有人来接她,只有执法堂的门徒,鹿鸣意也不想再节外生枝,走路这一阵,她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虚汗,难受极了。 然而在出来见到这些来自执法堂的同门时,鹿鸣意混沌的大脑还是接收到了一些异常的讯号。 往日里太清宗知道她的门徒,有少数对她怀有恶意,大多见了她选择的是无视,毕竟她只是从天才变为了废人而已,也没做什么损人利己的事。 但此时,鹿鸣意可以清楚地感知到,眼前这守在思过崖出入口处的二十来位执法堂门徒,看向她的视线里不是恶意,便是怀疑、抵触! 因着身体不适,鹿鸣意的呼吸比平日里短促些,她眯着眼扫视一圈,开口道:“诸位同门怎么了?可是我脸色太差,吓到了你们?” 却是无人应她的话,甚至在她开口后,这些执法堂门徒都往四周散开了些,给她留出了相当空旷的位置,看起来就像是不想与她接触一般。 鹿鸣意将这些尽收眼底,她猜想大概是她这闭关一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站在这里也没法从这些人嘴里得出什么有用信息,鹿鸣意打起了点精神,快步离开了思过崖的区域。 她走后,方才那群散开的门徒又聚在了一起,七嘴八舌道: “鹿鸣意真的能是预言之子吗?看她那样,感觉根本没什么威胁啊!” “切,你懂什么,说不定人家就是故意藏着呢!谁修为一直下降,还能像她那样整日嬉皮笑脸的!” “但是,如果是预言之子的话,我们是不是该和她打好关系呢……” “这位师妹你可不能瞎说啊!她是注定要颠覆世界的人,不杀了她已经是对她的恩赐了!” 鹿鸣意原是打算去药峰看看身子的,但这一路上,她发觉太清宗内遇到的人,看向她的眼神都分外陌生,仿佛她不是太清宗的门徒,而是一个异类、怪物一般。 不论旁人如何看她,发生如此大的变化,鹿鸣意此时迫切想要知道在她被关禁闭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这件事大概率是和她有关的。 现在愿意搭理她的人估计没几个。去丹峰的话,她闭关前沈鸣筝还在和她置气,这会儿也不知道如何,而且丹峰距离有些远;在剑峰的话,师尊大概也还是不在的,师姐也有还在沈家的可能。 鹿鸣意思索一番,觉得以自己现在的状况,去找姬绪云大概是最好的,并且,她之前从乾坤阁取出来的仙草和符箓也要交给对方。 姬绪云作为内门首席,虽然不像金丹门徒那样有自己单独的府邸,但也是有一幢独栋的屋子,在剑峰半山腰。 等走到姬绪云屋前的时候,鹿鸣意不由得为自己的选择点赞,因为才走了这么会儿路,她已经眼冒金星,如果不是扶着墙,怕不是要表演一个平地摔了。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门都没有开,她又敲了几下,猜测姬绪云是不是出门去了。 就在鹿鸣意准备认命决定自己一个人颤颤巍巍走回去时,那扇木门被打开,姬绪云俏白的脸从门内探了出来。 就在这一瞬,鹿鸣意瞥见姬绪云速来甜美娇矜的脸上满是戾气,但当她眨眨眼后,对方已经是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意外又惊喜:“鹿师姐,我正准备去接你呢,你来啦!” 说完,她跳着去挽鹿鸣意的胳膊。 这幅样子倒是和往日无异,鹿鸣意眼前还印着方才姬绪云戾气横生的脸,想着自己眼花得真是厉害。 她虚弱笑笑道:“多谢了。姬师妹我来送点东西,顺便问些事情。。” 姬绪云一听这话,脸上的神色又染上了几分担忧和欲言又止:“……鹿师姐,她们……她们是不是已经对你做什么了?” “你是指什么?”鹿鸣意挑起眉梢,她想果然发生了大事,连平日里不喜交际的姬绪云都知道了。 姬绪云左右张望一下:“鹿师姐,进屋说吧。” 内门门徒的住处比起金丹修士们自己建的府邸,自然是要简单不少,姬绪云的屋内更是单调得不行,鹿鸣意每次来都只看到了床、桌子和柜子,看起来跟没人住一般。 这回来,姬绪云不知从哪儿端来了一壶热茶,给鹿鸣意倒上:“鹿师姐先喝点热的吧,我去找一些温养的丹药,你脸色太差了。” 鹿鸣意也没和她讲客气,一喝下,眼睛亮了亮:“江夏云雾?” “是,师姐之前和我提过一嘴,我这里就备了点。”姬绪云眉眼弯弯,看起来又有几分腼腆。 鹿鸣意原本对茶兴趣不大,但是姜流照爱茶,她感恩姜流照对自己的倾囊相授,总想为对方做点什么,便去苦学了茶艺。 到如今她的茶艺已经称得上是个中好手,宗门内并且久而久之自己也有了喝茶的习惯。 姜流照爱喝醇厚馥郁的庐山云雾,鹿鸣意则偏好清爽的江夏云雾,并且,她自己出身江夏,对这带着自己家乡名字的茶更是多了几分偏爱。 喝下热茶,鹿鸣意果真感觉舒服了不少,她拉住姬绪云坐下,轻声道:“丹药就不用了,我这身子你也知道,吃丹药多半是没用的。” 说完,她先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了一个宝盒递给姬绪云:“你此次受罚全是被我拖累的,这里面是几株仙草和符箓,就当是我的一点补偿心意了。” “鹿师姐,这我怎么能收!”姬绪云细长的黛眉轻轻拧起,直接推手拒绝。 鹿鸣意却是笑:“如果不是我找你商讨如何拿到寒阳草,你也不会受罚。你因我受了罚,我补偿你不是应该的吗?还是说我们之间还要讲客气?” “我那是心甘情愿的……”姬绪云低声呢喃着,目光落在两个人交叠的手上。 鹿鸣意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接下,于是把宝盒推到了姬绪云手边,笑道:“好啦,我还希望你别在意我害你受罚这事呢。” 话说到这份上,姬绪云还是收下了鹿鸣意的礼,她看了眼便道:“日后我也愿为鹿师姐做任何事的。” 鹿鸣意听了有些失笑,她刚想说姬绪云不用说这么郑重其事的话,便听到一个带着莫名调笑意味的话: 【千年雪莲、十张三品雷震符……仅是去思过崖受罚七日便能得你这么这么好的对待,鹿师姐,你未免也太好心了些。】 鹿鸣意原本要说的话顿住了,她又一次在姬绪云这儿听到了带着“好意”的声音。 思索之余,她也想起来自己还要向姬绪云询问宗门内的怪事,于是道: “姬师妹,我闭关这期间,宗门内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姬绪云的视线还落在被鹿鸣意拉着的手上,她的神色有些模糊:“鹿师姐……你可知,宗主这些时日一直重病不起?” “我知道。”鹿鸣意不明白这会儿怎么又扯到了宗主,但她闭关之前就知道宗主状况不佳了。 “宗主突然重病,是因为前些时日,她做了一次卜卦。”姬绪云动了动自己的指尖,不经意间就回握住了鹿鸣意的手,“她算的是……魔宗和五色石。” 鹿鸣意更迷惑了,姬绪云目前说的事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但她还是耐心等着姬绪云后面的话。 姬绪云吸了口气,一直垂着的眼眸终于抬起,锁住鹿鸣意:“卜卦出来的结果,说五色石会被一位预言之子所持有,并且她将扰乱世间。” 鹿鸣意听到这儿,似乎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了。 姬绪云的目光牢牢钉在她身上,缓慢却清晰地说道:“鹿师姐,宗主推演出了这位预言之子的八字与方位,而这些……恰好和你吻合了。” 10、第十章 感谢姬绪云前面铺垫那么久,鹿鸣意听到最后一句话,竟也不觉得意外了,甚至还能顺着说:“然后呢?” 姬绪云沉默一瞬,显然也没料到鹿鸣意会是这么淡定。 她眨了眨眼,眸光水润,看起来分外难过的样子:“所以,现在可能很多人都觉得鹿师姐就是那个预言之子,认为你会和魔宗勾结,祸及世间。” 鹿鸣意强忍着才没在姬绪云这个师妹前露出太夸张的表情。 不是愤怒或者是哀怨,而是觉得离谱。 她要有那什么“预言之子”的本事,还会是现在这副样子吗? 太清宗的门徒明明都是经过重重选拔的,怎能如此人云亦云,丝毫没有自己的判断! 实在令人痛心疾首! 忍了又忍,鹿鸣意最后实在只能气笑道:“就算我死了,我都不可能和魔宗扯上关系!” “那是自然的,宗门那些旁人不知鹿师姐与魔宗有不共戴天之仇,才会做出如此狭隘地揣测。”姬绪云笑笑,又垂下眼眸,注视着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鹿鸣意喜欢的东西很多,讨厌的却少,能称得上厌恶的,只有魔宗。 因为她的娘亲们便是亡于魔宗之手。 她生性有几分散漫,但于修炼之事却不曾懈怠,除了为感激沈家和师尊的恩遇外,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覆灭魔宗,为双亲报仇。 是以六十年前,她不过是个筑基期大圆满,也参与了迎击那位声名远扬的魔宗圣女的战役。 鹿鸣意嘲讽地想,就算她真要毁灭世界,第一个毁的也必然是魔宗。 喝下一口变得温凉的江夏云雾润了润嗓子,她又平复心情同姬绪云说:“多谢姬师妹告知我这些了,这下我倒是明白一路上那些同门看我是个什么眼神了。” “鹿师姐,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姬绪云身子往前倾,离鹿鸣意近了点,似乎生怕她有什么想不开的。 “怎么会!” 鹿鸣意失笑,她修为跌落这三年里都受过多少冷嘲热讽和白眼了,现在再加个“预言之子”的名头又如何? 旋即,她又正色看着姬绪云,问:“但师妹,我还有一事想问你,虽然你不一定知晓。” “鹿师姐问吧,哪怕我不知道,我也会想办法为你寻得答案。”姬绪云依然还是那副眸光亮亮的样子。 鹿鸣意缓声说:“你方才说,这些是宗主卜卦得出的结果,但宗主病重已经有些时日,那消息是如何传出来的?” 在她进思过崖之前,明萱就已经告知了她宗主病重的消息,后来姜流照也承认了宗主是因窥探天机遭受反噬。若她鹿鸣意真就是宗主卜卦得出的那个预言之子,难道不该早就知道了吗? 况且,此时事关魔宗、传闻中的五色石,不论是宗主还是师尊,必然不可能大肆宣扬,现在这个消息流传得如此之广,只能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啊,这个……”姬绪云的声音变轻了些,尾调拉长而又婉转,神色有些苦恼,但是鹿鸣意看到她的唇角似乎还上扬了点,“鹿师姐,太对不起了,这个我并不知道。” “但是,我会努力去打听一下的。” “不必勉强。”鹿鸣意摇了摇头。 比起所谓的卜卦预言,显然把这个预言流传出来的人更值得留心注意。 宗主卜卦,知道消息的人在太清宗必定位高权重。 然而五峰峰主之中,姜流照和明萱不会这么做,药峰峰主早已闭关至今未出,兽峰峰主醉心御兽之术,向来不闻窗外事,符峰峰主在鹿鸣意进思过崖之前,也出宗办事去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将宗主的卜卦信息散播出来,到底有什么用? “鹿师姐,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散播消息的人为什么这么做?” 姬绪云轻柔的声音打断了鹿鸣意的思绪。 “不错。”鹿鸣意点点头,“不过一个卦象而已,难不成真有人觉得我能掀起什么风浪?” “鹿师姐此言差矣。宗主的尊号虽然是碧月剑尊,但比起剑术,她的卜卦能力更为过人。”姬绪云娓娓说道,“我听说百年前,沈家家主就请宗主卜过一卦,算出大凶,沈家主因此那一年都闭门不出。结果也恰好是那一年,魔宗出世大乱天下,劫持了数个沈家的门生。若不是沈家主提前闭门不出,也许就要和魔宗正面打上交道了。” 鹿鸣意听了,眉头却是微微蹙起。 一来,这是沈家的事,但她自幼跟在沈鸣筝身边,居然从未听闻过;二来,自始至终沈家都在魔宗的目标上,魔宗动乱,沈家主又怎只一年大凶? 说白了,鹿鸣意对卜卦算命这种事是一点都不信的,自然会挑出许多“错处”,哪怕这是闻名天下的碧月剑尊算出来的。 “哎呀,鹿师姐,我知道你不信这些命啊运啊的。”姬绪云好像读出了鹿鸣意的心声一般,她将另一只手也覆在了鹿鸣意手上,“但是,不想那些魔宗之流的,你被宗主算出来是‘预言之子’唉,这听起来就很厉害啊。” “鹿师姐,你不想名扬天下吗?” 鹿鸣意的表情变得莫名起来,她看着姬绪云,语重心长地说:“姬师妹,如果你要提预言,那首先这个‘预言之子’是没法和魔宗脱开关系的。” “鹿师姐,我的意思是……” “更何况,名扬天下和预言有什么关系?难道现在卜卦说你会默默无闻,你就会心甘情愿,不去修炼拼搏吗?” 说完,鹿鸣意又轻笑安抚姬绪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想令我开怀,但我对‘预言之子’这种东西根本没兴趣,旁人若是好奇,就让她们去琢磨吧。” “……鹿师姐不在意那些话就好。” 姬绪云点点头,原本和鹿鸣意交叠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收了回去。 鹿鸣意没有说的是,早些年的时候她确实想着要名震天下。 为娘亲阿娘、为沈家、为师尊,她年少气盛,有天赋也有能力,有这等野心再正常不过。 然而如今,一切都成过往云烟。 但就这走神的一会儿功夫,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鹿鸣意耳畔响起: 【鹿鸣意,你可当真是沉得住气,看来我给你烧得这把火还不够旺啊。】 即便声音中蕴含的情绪相差甚远,但鹿鸣意还是很快就分辨出来,这次是姬绪云的声音。 并且她还回忆起来,进思过崖之前,同姬绪云告别时,她也听到了这个声音:【我的好师姐,等你出来,你会发现我送了你一份大礼的。】 这两句话拼凑在一起,很容易就得出一个结论:姬绪云就是那个散布消息的人,并且,她早就规划好了。 鹿鸣意的眉眼沉了下来,她看向坐在自己对面浅笑晏晏的少女,心底升起了点怀疑,又压了回去。 在思过崖的时候,她才告诫自己不能疑神疑鬼、去阴暗揣测身边人。 原本鹿鸣意还想与姬绪云讨论一下,散布宗主预言消息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但这会儿她却是怎么都没兴致了,打算自己回去想想。 于是她起身同姬绪云告别:“姬师妹,多谢你告知我这些。只是我这会儿身子还虚弱着,就先回去修养了,改日你来金霁阁玩。” “鹿师姐同我客气什么!”姬绪云连忙跟着起身,一路把鹿鸣意送到了门外,“师姐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我有的我没有的我都会想办法送你手上!” 看她这样,鹿鸣意又没忍住笑了笑,说:“不用啦,我可能只是要睡会儿。”同时她心里在谴责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老是想诱导她怀疑别人。 “嘿嘿好。”姬绪云也跟着笑,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般,小心问道,“那今年八月……鹿师姐还要回江夏去祭拜姨母们么?” 鹿鸣意的娘亲阿娘身亡于八月,每年她有空的时候,都会回江夏祭拜双亲。姬绪云也是江夏的,她们有时凑巧就会一起回去。 最近又是那莫名其妙的声音,又是宗主的预言,甚至魔宗也在蠢蠢欲动,鹿鸣意觉得这个时候并不好离开太清宗。 思索片刻,她摇了摇头:“今年事情有些多,就不回了,正好去年也祭拜过。” 等从姬绪云的住处出来走过一阵,鹿鸣意腰间挂着的身份牌震了震,她这才发觉沈鸣筝给她发了许多条传信。 她先是开怀笑着,心说沈鸣筝这臭脾气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总是自己莫名生气,鹿鸣意怎么好言好语都不收敛,但当鹿鸣意忙别的去了,她又总会主动说话。 而后鹿鸣意又忍不住腹诽宗门的身份牌,每次有传信,提示都很不到位,宗门就不能把传信技术精进一下吗? 但当她接收沈鸣筝的传信时,脸上轻松的表情便褪去了: 【鹿鸣意,你在哪儿呢?我在思过崖等了老半天没看到你人!】 【你怎么还不回消息!】 【算了,你什么时候看到消息直接来金阙阁吧,我娘亲和阿娘来了。】 11、第十一章 鹿鸣意的娘亲和阿娘是两位散修。 这年头的修仙界,宗门和世家林立,散修无依无靠,通常地位是很低的。 但她的两位娘亲并非是找不到势力依靠,纯粹是为了不想被身份束缚,干脆脱离了自己的家族,做起了替世家、宗门走镖的行当。 也因此,在鹿鸣意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小小的她是常常跟着娘亲们去到一个又一个地方的。 娘亲沉稳温柔,阿娘热情活泼,在那有限的童年里,即便四处奔波,鹿鸣意的回忆也是鲜活明亮的。 只可惜,在她五岁那年,娘亲们走镖时遇上了魔宗,命丧魔宗爪牙的手下。 也因着那次是为沈家走镖,沈家的家主沈翩尘顾念着同鹿鸣意两位娘亲的旧情,将她接回了沈家。 一直到现在,鹿鸣意也是跟着沈鸣筝一起回沈家过年的。 收到沈鸣筝的讯息后,鹿鸣意也没想着要回去休息一下了,而是直接快步走去了丹峰的金阙阁。 沈翩尘和夏涣这次大概是私下里来的,只带了几个修为高的护卫来。 鹿鸣意进金阙阁的时候,夏涣正煮好一碗药汤递给坐在高位的沈翩尘。 沈翩尘素来雅静,又因常年病着脸色苍白,而沈鸣筝的金阙阁却是富丽堂皇,那些光彩照在沈翩尘脸上,反而将她气色衬得好了点。 鹿鸣意进了金阙阁,还来不及向沈翩尘和夏涣行礼,沈鸣筝就冲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柳眉紧蹙:“你怎么一直不回传信?” “阿筝!” 沈翩尘和夏涣同时开口,不赞同沈鸣筝的行为。 “阿筝,小意刚来,你好歹让她缓缓。”沈翩尘轻咳几声,将夏涣端来的药汤一口喝下。 夏涣轻抚着沈翩尘的后背,帮她顺气,与沈鸣筝六分相似但更为英气的脸此时面色不善:“沈鸣筝,你在宗门内就这样行事?我教你的那些礼仪都丢哪儿去了!” 鹿鸣意心道不好,沈鸣筝最讨厌的就是夏涣说教她的礼仪家规,果不其然眼前人的脸色更是不满,抓着她的手紧了些:“我在自己的阁子里面对娘亲还要讲什么礼仪!” “你!”夏涣升起怒气,但顾着沈翩尘在这儿,又不好大发雷霆,只能道,“你能不能和鹿鸣意学学,怎么你俩天天待在一块儿,她性子就如此随和,你就这么个暴烈脾气!若你再这么肆意妄为,等我家法伺候!” 她这话一出,鹿鸣意当即听到了沈鸣筝的声音: 【鹿鸣意、鹿鸣意!我才是你女儿,你为什么一来就要提她!她如今连御器都不能够,又拿什么来和我比!】 这显然不是沈鸣筝能当众说出口的话,是以,鹿鸣意知道这又是那个声音在捣鬼。 她转而又想,抛去话语里针对自己的内容,语气什么的倒还真是和沈鸣筝挺像的。 然而即便夏涣暂时没有动手的打算,作为洞虚期修士,她周身的一些气压散开,也绝非一般人能承受得住。 至少现在身体虚弱、只有筑基三层修为的鹿鸣意是难以承受的。 她在这头已经摇摇欲坠,那边的沈鸣筝显然没打算就这么向夏涣低头,她张了张嘴,真正开口道:“哼,我本来就没错……” “好了!” 沈翩尘低呵一声,洞虚后期的修为散开,打断了沈鸣筝和夏涣的对峙,又把鹿鸣意保护得很好,还给她推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 但她这一催动灵力,又带动了身上的旧伤,沈翩尘没忍住捂嘴咳嗽了一阵。 “翩翩!”“娘亲!” 方才还在争执的母女两人此时早就把那点矛盾抛到了脑后,两人脸上俱是紧张担忧。 “行了,都是老毛病没什么大碍。”沈翩尘摆了摆手,不赞同地对夏涣道,“我们这次来是看小意和阿筝的,你这到底是来看她们的还是来烦她们的?” “我就是一时急了……”夏涣小心翼翼,生怕再惹沈翩尘动怒。 但同时,她又用带着不满的眼神瞥了几乎是瘫坐在椅子上的鹿鸣意一眼。 ——若不是为了顾及她,沈翩尘是不必动用灵力的。 鹿鸣意收到了这个眼神,但暂且没去管,她同样担忧着沈翩尘,问道:“沈姨母可是旧伤又复发了?” 沈翩尘淡然笑笑,浅棕的眼眸目光悠然而温柔:“就是那点老毛病,你们都不用太挂心。倒是小意你,阿筝写了家书,说你又受了伤,还被罚去了太清宗思过崖,你可还好?我和你夏姨母从家里带了医修来,等会儿给你看看。” 作为沈家的家主,沈翩尘自然也是惊才艳艳,八百岁修炼至洞虚后期,已经是沈家历任家主中天资最高的一个,炼丹能力更是出神入化,作为太清宗丹峰峰主的明萱都自愧不如。 然而当年,沈翩尘为生下沈鸣筝,落下了暗疾;随后又是魔宗乱世,遭遇暗算,不但自此修为停滞不前,还落下了一身病根,到了如今这幅弱不禁风的模样。 某种程度来说,鹿鸣意和沈翩尘称得上同病相怜。 鹿鸣意笑道:“多谢姨母们了,但我就是冻了一下,没什么大碍的,回去睡一觉就好。” “你这也不看那也不看,等着落下病根吗!”沈鸣筝在她旁边踢了她凳子腿一下。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抗折腾的,要是实在不放心,把你那烛龙蜡借我回去烤烤!”鹿鸣意面对沈鸣筝,也不客气。 沈鸣筝哼一声:“我不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找我要?等会儿给你送去!” 看着她们俩的打闹,沈翩尘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夏涣的脸色倒是不大好看,她咳嗽一声,道:“咳,我们这次来除了看望你们之外,还有要事和你们商讨。” 鹿鸣意注意到沈鸣筝在听到这话的时候,脸色变了变,她将一只手搭在了鹿鸣意的椅背上,成年以后少有地主动靠近了鹿鸣意:“什么?” 沈翩尘接着说,面色有几分不忍:“小意,你方才才从思过崖出来,怕是还不知道……碧月剑尊前些时日得出了一份卦象。” 居然是这个。 已经在姬绪云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的鹿鸣意有些意外的是,想不到这个消息竟然传播得如此广泛,连宗门之外的沈家也听闻了。 她没有藏着掖着,直言道:“我知道此事。方才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位师妹,她同我说了。碧月剑尊算出一个勾结魔宗、得到五色石、搅乱世间的人,而那个人的条件和我是完全吻合的。” “你知道?” 在场的三个人都十分讶异,不是惊讶鹿鸣意知道消息,而是意外她知道这么大的消息,却还如此淡定的样子。 鹿鸣意眨眨眼:“是……怎么了吗?” “不,小意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沈翩尘失笑摇摇头,“我还想你如果听到这个预言,一定会很愤懑……” “就是!”沈鸣筝少有地打断了自己娘亲的话,她看着鹿鸣意毫不犹豫道,“你和魔宗勾结?那你这段时间可小心点,别让我发现你被什么人夺舍了才好。” “哈,那到时候就麻烦你用火烤烤那个夺舍我的人!”鹿鸣意也是大笑。 她就知道,沈鸣筝一定知道自己的性格,知道她绝对不会和魔宗有丝毫牵连。 但沈鸣筝却只是哼哼几声,嘀咕一句:“我才不会用火烤……” “嗯?你在那儿说什么呢?”鹿鸣意好奇凑过去,沈鸣筝又把她一把推开。 “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夏涣又是板起了脸,她道,“预言是一回事,你们难道没有其她想法?” 说到这儿,鹿鸣意和沈鸣筝两人俱是收敛神色。 沈鸣筝道:“宗主卜卦准确度暂且不论,这消息是何人传递的就目前而言才更为重要。” 鹿鸣意道:“消息传播得如此之广,必然是有人推波助澜;而过去这么些时日,不论宗主还是几位峰主都未出面否认,想来传闻的内容也该属实。但能接触到宗主消息的,必然在宗门内有一定的地位。” 沈翩尘看着两人一人气定神闲,一人风发意气的样子,甚为欣慰。哪怕是对鹿鸣意素来一般的夏涣见此场景也不得不承认,鹿鸣意和自己女儿站在一起时,两人是何等的交相辉映。 唯一遗憾的是,鹿鸣意的修为…… “那你们对此人的目的可有想法?”沈翩尘微微阖眸,摒去杂念接着问。 鹿鸣意沉吟片刻:“此人当是魔宗之人,大概已经潜伏进太清宗多时,取得了不少人的信任。而她散布这个消息,结合之前有传闻说魔尊又有动静,大概是想继续搅乱局势,若是让正道这边自乱阵脚,她们或许能更轻易得到五色石的消息。” “你觉得你是魔宗之人抛出来的诱饵?” “不错。”鹿鸣意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魔宗的人不是想针对你?”沈鸣筝冷不丁突然说了句。 鹿鸣意莫名道:“针对我干嘛?我现在只是个筑基期唉,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练气期了。” “你别忘了,当时是谁把那个魔宗圣女打跑了,我可听说对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保不准这次就是她想来折磨你,所以故意这么干的!”沈鸣筝说得煞有其事。 “这更奇怪了好吧,那个圣女当年就是金丹大圆满了,现在至少得是元婴期了吧?她要真想报复我,直接来把我砍了不是更好吗,还至于兜这么大一圈?”鹿鸣意表示不能理解。 沈鸣筝瞪她:“那个圣女要搅混水和针对你又不冲突!谁让你出现在宗主的预言里!” 鹿鸣意想说针对她那实在是不值一提的事情,魔宗想把她当诱饵,就必然不会让她好过,但沈翩尘拍了拍桌子:“好了,看来你们二人对当前的局势还算看得清楚,只不过还是有点缺漏。” 虽然有点缺漏,但沈翩尘对她们已经是相当满意,她浅笑说道:“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你们还年轻,不会信命。你们最大的漏洞便是,小意是出现在碧月剑尊卦象中的‘预言之子’。” 鹿鸣意一愣,没大反应过来,自然也忽视了她身旁的沈鸣筝脸色登时变得有几分难看。 “事实上,迄今为止,碧月剑尊的卜卦结果从未出过差错。”沈翩尘说着,回忆起往事,又是一声叹息,神色复杂,“碧月剑尊做出的卦辞是‘辛酉年七月二十出生于江夏的金系天灵根之人,将成为五色石的主人,颠覆六界’。卦辞没有提及魔宗,但却是提到了你将成为五色石之主。” 鹿鸣意消化了一下这份信息,先问:“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金灵根修士,再无她人?” “再无其她。” “宗主的卜卦当真从未错过?” “从未。” 末了,鹿鸣意沉默片刻,摇摇头道:“那我也懒得想什么‘预言之子’。我连五色石都没觉得是真的,还谈什么‘成为五色石的主人’?” 【虚伪的家伙!成为预言之子,你心里一定高兴得要死了吧?是不是觉得自己马上又可以回到那种众星捧月、天下第一的天才日子里了?】 耳畔突然炸起一串话,是沈鸣筝裹挟着怨恨的声音。 鹿鸣意一愣,她一抬头,恰好对上的就是沈鸣筝有些阴沉的眼神。 而见鹿鸣意看过来,沈鸣筝显然也十分意外,她眉头紧蹙,移开了目光,却又提起笑道:“看我做什么呢,接着说吧,预言之子?” 听到这话,鹿鸣意心里吹过陌生和无措,她当即反驳道:“别那么喊我,我不想要!” 沈鸣筝显然也是心情不佳,而且鹿鸣意过往极少对她语气不善,她眉头高高扬起,显然是真动了怒。 坐在高台上的沈翩尘和夏涣不知道这两人怎么突然就起了冲突,沈翩尘又拍了拍桌子,转而道:“好了,我知道小意不爱听这些命啊运啊的东西,但既然是碧月剑尊的卦,你还是要放在心上。” 沈家主发话,鹿鸣意自然还是会听的,她抱拳行礼应是。 “除此之外,阿筝说的魔宗圣女那件事,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夏涣在一旁补充,“这位圣女极为擅长易容潜伏,六十年前,就是她曾化名周雨来潜入千机门,给正道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若是如今太清宗内真的有奸细,极有可能与她有关。” 千机门曾经也是修仙界的大宗门,不过如今已经不复从前辉煌,而太清宗眼下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魔宗想要潜入其中绝非易事,必须是那个卧底能力最强的才行。 说到这儿,沈翩尘又是一声叹息,她道:“原本小意你在长虹剑尊门下,我们该是很放心的。但如今碧月剑尊病重,长虹剑尊忙于宗门内部的事,更何况之前她八百寿辰的邀请就发了出去,现在还多了个收徒大典……” “收徒大典?” 鹿鸣意原本在耐心听两位长辈的话,听到这里没忍住脱口而出。 “哦,看来你师妹没和你说这事儿。”沈鸣筝也跟着开了口。 但这会儿,鹿鸣意竟从女人明丽动人的脸上读出了几分快意,“半个月前长虹剑尊就昭告了各方,说她新收了一位亲传门徒,收徒大典和她寿辰一同举办,为宗主冲喜。” 12、第十二章 甫一听到姜流照要收新的亲传门徒,鹿鸣意心里是不大舒服的。 很像她小时候,只有沈鸣筝着一个玩伴,却听说对方结识了其她家族的孩子时的心情。 但鹿鸣意素来看得开,在她不过几岁的时候,就领会到沈鸣筝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沈鸣筝是沈家的大小姐,她未来会有非常多的同伴,自己又何必为这一个新的而执着? 现在的鹿鸣意更是能明白,姜流照收下新的门徒是必然的事。 剑峰的亲传门徒到如今也只有三位。 大师姐萧雨歇是萧家的少主,未来必然还是要投入家族的事务中去;二师姐生性不羁,不喜停留,鹿鸣意入宗也有近百年,与这位二师姐打交道的次数寥寥无几。 而排行第三的鹿鸣意,既有世家的关系,却又不是完全的世家人,天资聪颖且品行端正,实在是继承剑峰峰主之位的不二人选。 当然,前提是她身上没出修为哐哐跌落这档子事。 如今的鹿鸣意不知哪天就要修为散尽变为凡人了,其余四峰都还人丁兴旺,与其到时候抓个人来培养,不如早日行动。 这会儿鹿鸣意倒是对那道不知来历的声音多了一点感谢的意味。 毕竟最开始也是那道声音提醒了她,师尊是要收新门徒的,有这么长的时间去接纳这件事,她如今也能看开得更快了。 只是多少有点意外和失落的,毕竟她一个月前才和师尊说了收徒的事,结果今日便得知姜流照已经要举行收徒大典了。 这比鹿鸣意心底预期得快多了。 思绪流转,鹿鸣意再抬眸时,眼中已经敛去了那些复杂情绪。 但面对神色不甚明朗的沈鸣筝,她心底也有气,只道:“师妹确实没跟我说这事,她可能也忘了吧。这么说来,等会儿我还要去凌霄阁向师尊道喜。” “你……”沈鸣筝眼睛睁大了些,心头那些晦涩的火烧得更旺了些。 “小意说得是,该有的礼节还是要去的。”沈翩尘及时打断沈鸣筝,对鹿鸣意赞同点头,“不过正如前面我们说的,如今长虹剑尊恐怕分身乏术,因此我和你夏姨母决定派术一暗中护你左右。” “术一?”鹿鸣意讶异。 丹修的战力不如其她修道之术,因此沈家有许多门生都是剑修、法修、器修之类,也培养出了一支忠于家族的护卫队。 术一便是鹿鸣意知道的几位之一,这位护卫修为到了化神期,在护卫队中的修为仅次于跟在沈翩尘的那几位,和沈鸣筝的护卫是同一修为层次。 感动之余,鹿鸣意更多地觉察到了事情似乎比她想象得更为严峻。 沈翩尘不语,只是微微颔首。 说完了事,接下来就该是沈鸣筝和双亲单独相处的时刻了。 鹿鸣意其实还好奇五色石的事,但她知道什么可以问,什么不该开口。 在方才的讨论中,沈翩尘自始至终都默认了五色石的存在,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于是,鹿鸣意微微低头,向沈翩尘和夏涣行礼告辞。 末了她又看向沈鸣筝,刚见面时对她言笑晏晏的样子早已烟消云散,此时只留给鹿鸣意冷峻的侧脸,连一个眼神都吝啬施与。 若是以前,她多半会插科打诨过去,逗得沈鸣筝那张靓丽的面庞重焕光光彩。 但这段时间以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即便是鹿鸣意也会喘不过气。 更何况,她也有自己的脾气。 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可以无限包容沈鸣筝,但这会儿气上来了,自然也不会忍气吞声。 是以,鹿鸣意也给沈鸣筝留了个冷漠的后脑勺,踏步走出了金阙阁。 走出金阙阁有一段距离后,她才轻轻叹了口气。 鹿鸣意并不喜欢叹气。 在她朦胧的记忆里,记得娘亲告诉她“叹气叹气没福气”。她倒不是顾忌“福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是从这句话中品味出来,叹气是种不算积极的行为。 但此刻,鹿鸣意真的很想把积郁在心头的那些郁气吐出来。 魔宗、预言之子、五色石,还有那鬼魅的声音…… 这些事情一齐压了过来,鹿鸣意倒还有点怀念之前只是单纯修为跌落的日子了。 那时候每天只用烦恼修为,哪像现在要想这么一大堆事情? 然而鹿鸣意也清楚,她的心情变得如此糟糕,有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沈鸣筝方才的反应。 她不该去怀疑的,但沈鸣筝的言行,实在是和那几句响起的声音匹配极了。 鹿鸣意忍不住又想,可是沈鸣筝又为什么要觉得她虚伪?她确实不信那些算命的、也不在意什么预言之子,沈鸣筝她该清楚的! 而如果一旦认为那些声音,来自于本人的心声,那对鹿鸣意来说,绝对是人生的天翻地覆。 沈鸣筝一直在心底否认她的人格,师尊认为她不堪大用,还有师妹…… 倘若那声音是真的,姬绪云才是问题最大的那个。 鹿鸣意神色极为凝重,从在姬绪云那儿听到的几句话中不难得出,姬绪云就是那个散布宗主卜卦信息的魔宗之人。 但这又怎么可能? 姬绪云是内门首席,见过多少宗门内的长老,甚至各峰内门首席由宗主亲自进行封赏的,若她是魔宗奸细,早就该被发现了。 更何况,姬绪云入太清宗也有几十年了,哪个魔宗奸细在太清宗能潜伏这么久? 鹿鸣意摇摇头,把“声音是心声”这个想法甩出了脑海。 她让自己不能往这个方面想,因为这是对周围诸多人品性的否认。 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心中种下,即便是心性坚韧如鹿鸣意,也很难彻底摆脱这如影随形的阴霾。 在她沉着面色回剑峰的路上,还遇到了许多同门,看向她的眼神多是明晃晃的恐惧和厌恶。 面对这些,鹿鸣意想着若她真是那什么预言之子,颠不颠覆世界暂且不去想,但一定要给太清宗加一门门徒通修课——如何提升自我判断能力! 然而等好不容易走回了金霁阁,鹿鸣意想到自己还要去剑峰峰顶的凌霄阁,给姜流照和那位新师妹送贺礼。 她如今不过筑基三层,不能御剑飞行,靠腿爬上剑峰峰顶,至少要花三日! 并且,剑峰是一座相当陡峭险峻的山,徒步上去的话,绝对是要小心失足摔落山崖的。 虽然沈翩尘给她派了术一这个化神期修士作为护卫,但她肯定不能为这点事去使唤人家的。 要不别送礼了,她滚回思过崖好了。 宗主病了,师尊日夜陪护,她受伤昏迷三天,也没见师尊来;她顶着微薄修为在思过崖待了一个月,师尊似乎就把她忘了一般,根本没在意她如今已经不能御剑飞行、去凌霄阁当真是难如登天。 鹿鸣意把头抵在墙上,又“哐哐”撞了两下。 她觉得自己已经接受师尊要有新门徒这件事了,但这会儿心底竟又浮现了点怨念。 “小意?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兀地,一道柔和的声音伴随着浅淡的兰花香气飘散过来。 鹿鸣意循着声音望去,萧雨歇估摸着是刚从外面回来,没有穿太清宗的宗服,而是身着一件银白月华色的衣衫,唇角凝着浅淡的笑容。 萧雨歇迈着步子走进了些,鹿鸣意以为她还要问自己方才“撞墙”的事,却见对方拿出了一块帕子,轻柔擦拭着她的的额头,同时还用微微上扬的语调说:“你的额头上沾了点灰,就算是玩闹,也该看着点。” 鹿鸣意抬眸,看到的是萧雨歇温柔悠远的眉眼,妥帖舒适地将她包裹。 其实有更为方便高效的清尘诀的,但此时此刻萧雨歇那方柔软的帕子却好像扫过鹿鸣意的心间一般,将她方才的烦闷也一并扫去了。 13、第十三章 就像宗门会有更迭一般,家族也会有兴衰。 曾几何时,修仙界的西南方一带全在萧家的管辖范围内。 那时的萧家以兽修为专长,嫡系多有通灵天赋,与灵兽的交流、共鸣能力极强。 族内修士本身天资出众,又有高品灵兽助力,在一段时间内,萧家才是那个“天下第一家”。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修仙界内灵气凋零,连修士们都难以增进修为,更不用说灵兽了,是以萧家的优势也跟着消逝。 更糟糕的是,由于萧家嫡系的通灵天赋的确是修仙界独一档的存在,在修仙界众人还未曾注意到魔宗的存在时,萧家便率先遭受了冲击。 待到修仙界合力向魔宗征战之时,萧家只剩下残缺的几支血脉,通灵天赋消失无影,再无往日的辉煌。 萧雨歇的娘亲虽然天赋是近代以来最好,二百岁便到金丹,但因先天不足,在萧雨歇进入太清宗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而彼时萧雨歇尚且年少,萧家以她年岁过小为由,并不让她继承家主之位,仍是少主。 鹿鸣意坐在床上,看着在她屋子里忙来忙去的萧雨歇,对方恬淡的神色沐浴在光晕之下,给她增添了一番别样的光辉。 “你刚从思过崖出来,身上寒气正重,我从旁人那里借来了两支烛龙蜡给你点上。” “你榻上这些棉絮我烤了一下,应该正暖和。我去思过崖寻你没寻着人,发讯息你也没回,就先来你宅子里给你打扫了一下。” “喏,把暖珠揣好了,你手一直都是冰的。” “师姐,我没那么脆弱啦。”鹿鸣意接过萧雨歇递来的暖珠,笑得乖巧,“你刚办完事回来吗?” “嗯。”萧雨歇点点头,又用手指点了点鹿鸣意的脑袋,“你也别逃避话题,我还不知道你吗?如果我不盯着点,你又要随随便便,不好好照顾自己了。” 鹿鸣意偏了偏脑袋,笑道:“我哪有那么不讲条理!” 萧雨歇看她这样,跟着笑了会儿,随后才道:“小意现在舒服点了没,可以说说方才你为什么要在自己宅子外……撞墙吗?” 说到“撞墙”二字的时候,萧雨歇明显还憋了点笑。 鹿鸣意有些不好意思,但面对与她朝夕相伴的师姐,还是吐露了心声:“其实我就是有点累了,然后想到还要去凌霄阁给师尊和新来的师妹送贺礼……” “你已经听说祁师妹的事了?”萧雨歇眉梢微挑。 原来新师妹姓祁,大家都知道了,就她不知道。 鹿鸣意心中默念,摇摇头说:“我只知道师尊新收了门徒,其余的并不知晓。” “那你可曾听说……”萧雨歇眉目之间有熟悉的不忍,后话没有说出口,似乎在斟酌要如何措辞。 但鹿鸣意听出来,她这是要说那个预言的事了,于是道:“如果师姐想说宗主的那份卦辞的话,我也已经听说了。” 萧雨歇更为讶异了些,但见鹿鸣意毫无异样神情,她也立刻敛了神色道:“小意你不用担心。不论预言怎么说,师姐都相信你的为人,定不会让旁人欺负你。” “多谢师姐。师姐也放心,若是真有人敢来做什么,我是不会忍气吞声的。”鹿鸣意眨眨眼,回应道。 萧雨歇在照顾人方面一向体贴,鹿鸣意身上的疲惫早已一扫而空,这会儿正是放松的时刻,她还想和萧雨歇说上几句话,多问问新师妹的情况,却突然听到: 【你除了外貌,当真是没有一点与小疾相似。若是小疾,听到我说这种话,大概早已扑入我怀中软声撒娇了。】 小疾? 鹿鸣意垂眸,在萧雨歇面前遮住眼中闪过的疑惑与凝重。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可翻阅记忆,在剑峰的近百年时光,她都不曾在萧雨歇这里听过这个名字。 然而萧雨歇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她优雅地在床沿边坐下,轻抚鹿鸣意的眉眼,笑道:“我一直很相信你的。而且,我还在等你恢复了,继续陪我练习太清剑法第四层呢。” 除了鹿鸣意是跟随姜流照习得了长虹剑法,剑峰其余门徒修习的都是太清剑法,萧雨歇也不例外。 而鹿鸣意称得上奇才,曾经天资甚至被评价为姜流照之上,与她交流剑技也能收获颇丰。 并且不知是否因为师姐妹的长时间相处,鹿鸣意与萧雨歇一同练剑时,二人默契十足,不论是剑法还是修为的提升速度都比平日里单独钻研更快。 但这些练习多是在三年之前。 鹿鸣意也不觉得以自己现在的修为水平,能继续当萧雨歇的陪练。 于是,她没有应下萧雨歇的话,转而开启新话题问:“师姐,我听师尊说你是家中有事才突然外出,可是处理好了?需要帮忙吗?” 过去萧雨歇其实带鹿鸣意去过几次萧家,因为自幼在沈家长大,她对处理家族事务耳濡目染也有不少经验,在不触及家族核心的前提下给萧雨歇打打下手。 不过自从鹿鸣意修为衰落,萧雨歇已经很少在她面前提及家族了。 这会儿她开口,也没指望萧雨歇能说什么,却不想听到对方道:“嗯……是一些比较麻烦的事。” “师姐可愿与我说道?或许我能帮上一二。”萧雨歇的主动求助,让鹿鸣意眼睛一亮,把什么“小疾”也抛到了脑后。 “唉,无非也是一些旧事情。”萧雨歇垂眸看她,细声说道,“阿娘希望我早日回家真正继任萧家家主一位,毕竟我嫡系血脉不显,其余几支旁支一直对家主之位虎视眈眈。” 由于惨遭魔宗屠戮,萧家嫡系所剩无几,到萧雨歇这一辈,她已无御兽通灵的天赋,反倒是在御剑、与剑灵通感上颇为出色,这也是她被姜流照收为亲传门徒、入剑峰门下的原因。 但放在家族内来说,没有觉醒家族本身独特的异能,确实很容易被有心人做文章。 尤其萧雨歇年少,哪怕修炼天赋不错,对上几位年长的姨母姑姑,在礼法资历上也很容易落入下风,在家族内话语权不高。 但上任萧家主离世至今也接近两百年了,光鹿鸣意所看到的,对方一年里至少会花一半的时间在家族事务上,以至于修炼都要排在次位。 大多数家族的族人,会在年少时送入宗门,为的是培养族人的独立、交际能力,并且保持广阔的人脉,待到有一定修为基础了再接回族内接触家族事务。 萧雨歇却是顺序颠倒过来,是以她明明天资卓越,如今也才金丹后期。 一开始鹿鸣意会直言为萧雨歇打抱不平。 但随着对宗门、家族之事,以及对萧雨歇的了解加深,她也逐渐明白,家族在萧雨歇心中是何等的重要。 于是,她折中简洁道:“师姐这些年为家族做的事想来你们家的人都有目共睹,如今魔宗再度蠢蠢欲动,族内上下正是应当以你为核心,齐心协力的时候。师姐与她们说明,她们也当懂这个道理才对。” 说白了就是,你亲戚平时闹闹也就算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可别瞎搞了。 萧雨歇自然听出了鹿鸣意话中委婉的意思,她回以浅笑:“我自是知晓的,不过我们还是不聊这些无趣话题了。我家中新一年的桂花糕好了,小意不如何时与我一同回去尝尝?” 鹿鸣意其实对桂花糕不太感冒,不过萧雨歇似乎非常喜欢,在她修为倒退之前,经常喊她去萧家吃。 她张了张嘴,正想答应,却突然想起来那个已经流传开来的卦辞。 既然沈家那边都听说了,就证明这个所谓的卦辞已经在修仙界内广泛传播,即便是在西南的萧家也很有可能已经听到了消息。 萧雨歇如今在族内频频被刁难,她这么一个“与魔宗挂钩的预言之子”如果跟着萧雨歇去萧家,是否会给对方带来更多麻烦? 思绪流转一番,鹿鸣意做出决定:“谢谢师姐,但是最近修仙界内并不太平。我如今修为低微,跟着师姐怕是个拖累,不如等到天下太平,再与师姐一同品尝桂花糕。” 萧雨歇面上笑意未变,依然是那副温润柔和的模样,道:“小意说得也在理,那就等下次了。” 鹿鸣意见状,又把那个放到脑后的“小疾”给捡了回来:“说起来,我之前跟师姐回家过几次,师姐的同辈也有几人,她们可还好?” “都还好。”萧雨歇回得相当简洁,似乎是不愿再多说。 鹿鸣意也品出了这层意思,也停下了继续询问的心思。 但她又接收到了一道声音: 【是了,如果小疾还在的话,我怎会如此困顿无依?小疾是那样的天资出众,若是她还在,我又何必整日挂着笑脸去讨好别人?】 这下鹿鸣意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些疑惑又全都升了起来。 声音出现的内容显然不是随手捏造的,而她只在萧雨歇这里听到了“小疾”这个名字。 如果能找到这个“小疾”的信息,或许对这个声音的认知会有非常大的一步突破。 鹿鸣意抓住了点线索,开始飞速思索。 要说她能接触到的对萧雨歇情况最清楚的,应当也只有姜流照了。 而一想到师尊,鹿鸣意就又想撞墙了。 她不得不去面对那被她刻意忘记的,要去凌霄阁给师尊和新师妹送贺礼的事。 “小意,你且休息一阵子,师尊那边暂时不急的。”萧雨歇款款起身,“我这会儿就先回幽兰阁了,之后你有什么事直接传信我即可。” “好。师姐我送你。”鹿鸣意一咕噜从床上滚起来。 萧雨歇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换,一看就是从萧家回来后,直奔她的金霁阁了。 是以哪怕这会儿她还在为上凌霄阁烦恼,也断然不可能开口向萧雨歇求助的。 萧雨歇也只是轻飘飘看她一眼,并未阻止鹿鸣意的动作。 而等到出了金霁阁的门,鹿鸣意才发觉自己府邸门外竟然围了不少人,这些人宗服衣领上的颜色纹路各不相同,竟是各峰的人都有。 往年鹿鸣意的金霁阁一直是这般,门外总有人在晃悠,只求能和她搭上几句话。 鹿鸣意素来不讲什么亲传门徒的架子,但凡感兴趣的话题,都能说上一通。 但自从她修为跌落,这金霁阁也沉寂了下去。 彼时再见到这么多人,鹿鸣意可不觉得是自己的“好人缘”回来了。 她一眼就看到这群人眼中明晃晃的试探和敌意了。 但下一秒,随着萧雨歇从她屋里出来,那些人的视线又都收了回去。 鹿鸣意:“……” 说起来,萧雨歇才是太清宗那个真正的好人缘,不论是剑峰还是其余四峰,哪怕是主峰的一些长老,都会给她卖面子。 曾经太清宗组织过一次“最理想道侣”的匿名投票,萧雨歇以巨大优势力压容貌家世样样占优的沈鸣筝夺得第一,气得她本就对萧雨歇不怎么样的态度更加恶劣。 而彼时还是少年天才的鹿鸣意,虽然也生得一副极好的皮囊,性子却是个跳脱活络的,被人匿名评论“是道友而非道侣的第一人选”,遂只得第三。 萧雨歇仿佛忽视那些莫名多出来的人,若无其事对鹿鸣意道:“好了小意,不用再送了,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鹿鸣意点点头同她告别,看着萧雨歇召出自己的佩剑,御剑离去,耳边响起很轻很轻的一声嗤笑: 【哼……很快你就会知道,能得人善待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了。】 是那个声音,在用萧雨歇的声音说话。 鹿鸣意揉了揉脑袋,感觉从思过崖出来之后,声音响起的频率提高了不少。 她正准备想这话和之前听到的几句之间的意思联系时,一个高挺的人影快步朝她走了过来,同时朗声道: “鹿鸣意,你若是识趣,就趁早离雨歇远一点!” 14、第十四章 来人身姿挺拔高挑,眉目犀利,银灰色底色的衣领上绣着九卷云纹——来人是符峰的亲传门徒。 女人走到了鹿鸣意跟前,她生得高,就连鹿鸣意都比她矮上几分。 于是鹿鸣意选择掀起眼皮笑道:“王停师姐方才在说什么?符峰何日管理起剑峰门徒了?” “不必在这里跟我耍嘴皮子功夫。”比起面带笑意的鹿鸣意,王停面如沉水,唇角紧绷,“你如今这般身份,怎么好意思还和雨歇来往?她为人心善,你受她那么多照拂,难道一点感恩的心思都不曾有?若你还懂一点礼义廉耻,就趁早别在拖累她!” 王停出身华北的王家,也是大家族的嫡系,言语之间自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姿态。 她与萧雨歇交情颇深,却一直看不惯鹿鸣意。 “王师姐,是我师姐让你来说的吗?”鹿鸣意一面说着,一面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还以为是王家的事情太少了,要到宗内其她峰来找事呢。正好,我刚拿了一份留影石,把王师姐方才说的话都录下来了,到时候我直接去问问师姐吧?” “你敢威胁我?!” 王停怒喝一声,一把抓住了鹿鸣意的衣领,横眉冷眼道:“你以为雨歇是真想和你来往?不过是碍于与你同为长虹剑尊的亲传门徒罢了!” 她这一动作,周围围观的人更多了,但大多都是怀着冷嘲热讽的神态,全当看一场好戏。 “王师姐,有话好好说,我这衣服是新的还没穿多久呢……”鹿鸣意直视着王停满是憎恶的眼睛,笑容反而还上扬了一点。 “巧言令色!”王停见她这幅样子,火气更大,手上用力,将鹿鸣意整洁的宗服扯得不成样子。 “王师姐,我说咱们可以好好说的。” 鹿鸣意轻轻说着,细长白皙的指节按住了王停的手腕。 转瞬之间,她看似瘦弱的手臂便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将王停手腕扣紧之时,连带着将人向另一边扯动,鹿鸣意借力下蹲,将王停摔倒在地,甚至趁着对方惊讶之时,反过来攥住了对方的衣领将她按在地上。 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速度奇快,王停的意识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上已经传来了痛感,更别提其余旁观的人了。 鹿鸣意漂亮的脸上因为姿势被蒙上一层阴影,那双明丽清亮的眼眸此时微微眯起,红唇勾起笑道: “王师姐,还是说你比较喜欢这样说话?” “你……鹿鸣意你好大的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筑基期的师妹摔倒,简直是奇耻大辱,王停脸色涨红,周身灵气暴动,想用修为来压制鹿鸣意。 但鹿鸣意丝毫不为所动。 当年魔宗圣女潜入正道发动战役,她为救沈鸣筝,只身一人潜入当时魔宗的驻扎地,对上已经是金丹期大圆满的魔宗圣女也毫不畏惧。 更逞论眼前不过金丹中期的王停? 围观的人群也被眼前的场景震到了,尤其是一直躲在人后偷偷观察一切的陈清和。 是她怂恿王停来金霁阁的,万一王停真的对鹿鸣意动手,到时候宗门内处罚下来,王停也一定不会放过她这个始作俑者! 正当场面即将一发不可收拾时,一道怯生生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请问……这里是金霁阁吗?” 鹿鸣意没有完全放下警惕,但也还是先朝着声音的方向瞥去一眼。 这下倒是看到个陌生身影。 少女身旁跟着一只雪鹤自人群中走出,她的身量算不得高,眉眼动作之间皆有些拘束,但一张白皙的小脸也称得上清秀。 但最重要的是,她穿着剑峰的金边九卷云纹宗服,说明她是剑峰峰主姜流照的亲传门徒。 她应该就是那位新来的祁师妹了。 鹿鸣意意识到这点,突然有一瞬的分神。 这就让王停逮住了机会,一阵灵气翻腾,鹿鸣意被直接掀飞了出去。 但她并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被那只雪鹤叼住了衣领。 鹿鸣意:“……” 看来她这件衣服当真是命途多舛。 “那个……呃,我、我奉长虹剑尊之命,来找鹿鸣意师姐,去、去凌霄阁……” 少女大概是头一次见着这么多修士,说几个字的时候脸就涨红了,声音也从一开始的大变为了几不可闻。 “是我!我知道了!”鹿鸣意挂在雪鹤的喙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冲少女打招呼,“小师妹,师尊让你来接我吗?” 鹿鸣意生得漂亮是毋庸置疑的事,不然也不会成为那个“最理想道侣匿名投票”的第三名。 方才还是冷面对王停,此时却是如此明媚,她明眸皓齿的模样,让祁映雪本就红润的面庞颜色更为鲜艳:“嗯是的。见、见过鹿师姐……” 躲在人群后的陈清和见此情形,一口牙都差点咬碎了,恨恨地盯着对新师妹乐呵呵的鹿鸣意;而原本是来威胁人却反而当众丢脸的王停,脸色更差,不顾那只雪鹤和少女在场,怒道:“鹿鸣意,你且走着瞧!” 鹿鸣意闻言只是向王停摆摆手:“王师姐,下次见咯?” 既然长虹剑尊有令,她们这些门徒自然也不敢耽搁,纷纷作鸟兽散。 少女骑上了雪鹤,雪鹤载着两人一同向剑峰峰顶的凌霄阁飞去,鹿鸣意这才同少女搭话,笑道:“方才的事,小师妹你可不要同师尊说啊?不然我可又要滚去思过崖了。” “啊!那、那是自然的!鹿师姐放心……”祁映雪耳廓一红,紧张地摆了摆手。 “别紧张小师妹,我已经听说你要来了,你叫什么呀?” “我……我名唤祁映雪。” 见鹿鸣意凑近了点,少女缩了缩脖子,声音小小的。 鹿鸣意将她的表现收入眼中,估摸着这位师妹不喜与旁人亲近,往后坐了点,给两人拉开足够的距离,又道:“我叫鹿鸣意,师尊是不是已经同你说过了?” 听到姜流照,祁映雪的反应要明显很多,她用力点了点头。 从两句话中鹿鸣意便可看出,虽然不知姜流照何日遇到的祁映雪,但师尊对少女而言已然是相当重要的人了。 鹿鸣意沉吟片刻,还想再问两句,却见穿过云层后,竟是一片连绵的雨幕。 “下雨了?”她讶异道。 祁映雪以为鹿鸣意是在问自己,就老实回答:“是。我上剑峰时,这里就……就一直在下雨。” 鹿鸣意闻言,心中诧异。 姜流照修为已至大乘期,拥有控制一方天气的能力,至少她在剑峰这近百年,剑峰峰顶的凌霄阁基本上都是晴朗天气。 这般阴雨连绵的情况实在是少见极了,更何况祁映雪说这雨一直在下。 难道是师尊有什么事? 鹿鸣意心中一紧,待雪鹤将她们送至凌霄阁前,她看到那个屹立在风雨中的身影时,更为惊讶。 即便剑峰之上风雨飘摇,但姜流照却巍然不动,那些雨水甚至都不能在她身上留下丁点痕迹,只是蒸腾之后,余下一些雾气。 姜流照的身影在雨雾中隐现。 “师尊!” 祁映雪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雪鹤一落地,她就跳了下去,撑起伞向姜流照跑去。 鹿鸣意思虑就多了。 她知道姜流照平日里没事都是在凌霄阁里的,若非要去外面练剑,去的也是剑峰山峰背面的洗剑池和练剑台。 这会儿没事跑出来“淋雨”做什么? 总不可能……是在等人吧。 鹿鸣意这么一想,动作就稍微慢了点,她修为不过筑基,自然挡不住这雨水,衣服上被细细密密的雨滴沾湿,寒气如体,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从雪鹤身上跳下,鹿鸣意也准备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伞,却突然感觉头顶洒下一片阴影。 她抬眸看去,居然是那只雪鹤扬起了翅膀遮在了她头顶上,为她挡去了风雨。 仔细一看,这只雪鹤毛发极顺极柔,软软的贴在身上,头顶那一点红又极为艳丽,一看就不是凡品。 “……谢谢啊。”鹿鸣意眨眨眼,不知姜流照何时养了这只灵宠,先答谢一声。 雪鹤没理她,鹿鸣意估摸着对方可能还没开灵智,遂向那头候着的姜流照行了个礼:“徒儿见过师尊。” 师尊看起来暂时没有让祁映雪讲礼的打算,但入宗百年的鹿鸣意必须行礼。 “你在思过崖一月,身体可有什么何不适的?” 姜流照的声音一如既往淡漠,深邃的眼眸扫过来,自带着一份压力。 那真是是哪哪儿都不舒服。 鹿鸣意在心中默默说着,姜流照哪能不知道筑基三层去思过崖待一个月是什么后果,这会儿无非是想看她的“反思检讨”罢了。 她面上不显,只道:“徒儿受罚,就算有哪儿不舒服也是应当的。” “既然无碍,就进来吧,有事与你说。” 姜流照的衣袍轻轻摆动,鹿鸣意起身时,已经不见对方和祁映雪的身影。 鹿鸣意捶了捶自己方才因为与王停打斗而有些酸软的腿,又想:人真是改不了喜新厌旧的习性,连她师尊这种冰清玉洁的人也不能免俗…… 一个月前,她来凌霄阁时,她师尊还会为她御风省力,如今有了小师妹,她就要靠自己这可怜的双腿了! 鹿鸣意摇摇头,迈着步子朝凌霄阁走去,却见那只雪鹤竟一直跟着她为她展翅挡雨。 “谢谢你,但是这会儿不用了。”鹿鸣意冲雪鹤摇摇手。 雪鹤那墨色的眼睛只是静静注视着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鹿鸣意:“……?” 鹿鸣意:“这位好心人……哦不,好心鸟,我下次再来凌霄阁,会给你带谢礼的。你喜欢吃什么?鱼干可以吗?” 雪鹤淡淡瞥她一眼,鹿鸣意总觉得对方这神态似曾相识,只当它不满意,又默默伸出手抚摸那雪白的羽毛。 如她所想,这仙鹤的羽毛相当柔软蓬松,摸起来手感相当好:“吃的不行的话,那……我帮你洗一下毛?你一般在哪儿沐浴?” 雪鹤的翅膀突然拂过鹿鸣意的头顶,将她束得整齐的头发都翘起来了几根,像是轻轻的抚摸,又像是一时气恼,只留给鹿鸣意一个高傲的背影。 鹿鸣意:“?” 她师尊到底什么时候养了这样一只鸟? 这么难伺候! 而剑峰峰顶的雨,不知在何时已经停了。 15、第十五章 进了凌霄阁内,有姜流照的本命灵火照耀,门外那些雨水的寒气立刻消失无影。 如之前所来的那样,姜流照端坐在正殿深处的高台之上。 只不过这次,那高台的旁边,多了个瘦小的年轻身影。 鹿鸣意视线轻轻扫过,又收敛回来,慢步走到姜流照跟前,再度行礼问:“师尊有何事?” 姜流照却是先对祁映雪道:“先前已经同你说过了,这是你的三师姐,鹿鸣意。” “嗯……嗯!我知道的,鹿师姐、人很好……”祁映雪点点头,不知是在姜流照面前,还是因为在谈论鹿鸣意,她有些紧张,脸上又染了点红,飞快看鹿鸣意一眼又不再看。 鹿鸣意跟着开口:“我也知道小师妹了,祁映雪祁师妹对吧?” “嗯嗯!”祁映雪用力点点头,比起鹿鸣意的随性,她倒是更显紧张了。 姜流照先是瞥了一眼自己这个新门徒,而后望向鹿鸣意:“映雪出身江陵,与你出身相近,她的金水双灵根与你也算相适。我近日大抵没有时间指导她,便交由你来教授映雪修炼之术与赤霄剑法。” “我?” 在反应过来姜流照要将赤霄剑法传授给祁映雪之前,鹿鸣意先意外的是师尊居然让她来教小师妹。 就她现在这样,师尊不怕耽误人啊? “你可有不愿?”姜流照问。 “啊没有没有……” 鹿鸣意余光里的祁映雪还红着一张脸,她担心自己万一拒绝,这位害羞胆小的师妹自此就要对她留下阴影了。 “那今后每三日,听玉会去金霁阁接你。”听玉便是那只雪鹤的名字,姜流照拍板此事。 鹿鸣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师尊决定将赤霄剑法传授给祁映雪之时,就相当于在告知自己,眼前这位小师妹会是日后剑峰的继承人。 她一时有点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偏偏这时候耳畔那个声音又用姜流照的声线说道: 【映雪性子单纯良善,与你一起也不用太担心受到影响。】 小师妹这看起来性子确实软,但什么叫“不担心受到影响”? 难不成她这修为突然跌落的毛病还会传染不成? 鹿鸣意郁闷之余不由得想到,这个声音目前为止似乎也没出什么差错,一个月前她在姜流照这儿听到对方要去找新门徒,结果一个月后还真领了个新人回来。 坐在高位上的姜流照静静垂眸注视着她,殿内静默片刻,她侧目对祁映雪道:“映雪,你且先下去,我有些事需要单独与你三师姐说。” “是。” 太清宗的宗规是,修为在金丹期之上的门徒可以自行买地修建府邸,金丹期之下的门徒依照外门、内门和亲传三等分住宅区域。 其中亲传门徒多是住在各峰峰主的主殿旁的侧殿,过去的鹿鸣意也是如此,因此她光是看到祁映雪退下的方向就知道,对方如今当是住在凌霄阁的。 待到祁映雪退出大殿内,姜流照用灵力召来一张软垫,淡声说:“先坐吧。” 这个场景,一如从前她们师徒二人在凌霄阁会面,但却又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鹿鸣意甫一坐下,便听姜流照灵气传音道:“近来宗门内事情颇多,怠慢了沈家主,日后本尊必定亲自前往丹峰拜访。” 以姜流照大乘期的修为,必然一开始就觉察到了术一的存在,因此这句话是说给殿门外的术一听的。 随后她才自高台之上,微微俯视着坐在下面的鹿鸣意:“既然已经见过了沈家主,想来你也已经知晓了那道预言,你对此有何想法?” 这个问题方才已经在沈翩尘那儿说过一遍了,是以鹿鸣意说起来也是极为顺畅。 总之这一切必然和魔宗脱不开干系,尤其沈翩尘说出了宗主卜卦的原本卦辞,其中根本没有说所谓“预言之子会和魔宗挂钩”。 鹿鸣意甚至想,倘若预言当真可信、五色石也当真存在,这个预言的意思为什么不能是预言之子获得五色石然后消灭魔宗,还天下一个太平呢? 姜流照在听完她的想法后,只是微微阖眸,斩钉截铁道:“你并不信那份卦辞。” 鹿鸣意不由得哽住,心说这种晦气的预言谁能信啊! 但这做出预言的是宗主,宗主是她师尊的师姐,鹿鸣意慎重考虑着如果承认自己不信,是否属于对宗主不敬。 最后,面对姜流照她还是诚实道:“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徒儿只信事在人为。” 鹿鸣意说这话时,直面着姜流照的目光,身居高位者那双如泼墨般沉静的眼眸此时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下一秒,姜流照长睫翩跹,敛去眸中神采,声调仿佛亘古不变般清冽、平静:“我记得你入宗那日,同我说你修道是愿‘诛灭魔宗,扬名天下’。” “是。”鹿鸣意点头应答,又有些意外姜流照竟然记得她当时的一句话。 她这会儿又有点莫名的紧张,大抵是刚在沈鸣筝那儿碰了一鼻子灰,这会儿竟然也担心姜流照认为她会贪恋所谓“预言之子”的名声。 但姜流照似乎只是想起了这件往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微微颔首道:“对于卦辞之事,宗门内会处理流言,你暂且不必担忧。” 说完,她停顿一瞬,又道:“对于收映雪为徒一事,因收徒大典时间紧迫,我告知天下时你正在思过崖。是以今日,我让映雪带着听玉去寻你,算是当面同你说明。” “是,多谢师尊。” 鹿鸣意实在没想到姜流照居然还向自己解释收徒一事,顿感受宠若惊。 但随即她又疑惑心道,往日她面对师尊何曾这般拘束过? 【道心再坚定的人,面对它们的诱惑也会失去本心。小鹿,如此年轻的你,又是否真的能毫不动摇?】 还来不及意外欣喜于听到曾经的称呼,鹿鸣意就因后半句话陷入了新的疑惑中。 “小鹿”是她刚入宗那段时间姜流照对她的称呼,可能是随着年岁渐长,姜流照基本没再这么唤过她。 但重点是,何来诱惑,何来动摇? 鹿鸣意眉间轻轻隆起,她在姜流照这儿听到的大多是语焉不详的话,和其她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越想越觉得离奇,不知道这个声音到底是什么来历,给她听到这些又有什么目的。 但鹿鸣意想,她要尽快、立刻知晓声音的内容是否可信,否则一直疑神疑鬼,发疯大概是迟早的事。 “你可还有别的事想问?”端坐在高台之上的姜流照再度发话。 鹿鸣意稳住心绪和声线,将呼吸调整至平稳,她试探道:“师尊……师姐这段时间又在忙碌萧家的家族事务了,她家族中难道没有可以帮忙的同辈吗?” “萧家这一辈,唯雨歇最为出众,旁人只可论平庸。”姜流照一如往常,如实回答。 鹿鸣意抿了抿唇,想到接下来即将得到的答案,心跳也不由得加快些许:“我看师姐为家族之事分心许多,又恼自己如今帮不了什么,所以就想……或许师姐也有一两个至交可以帮忙?” 听到鹿鸣意的话,姜流照眼睫轻颤,放置在桌上的手指微微收拢,静默片刻才道: “世家之事,一般不喜旁人插手。”她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缓声说,“雨歇的另一支母族是西南谢家,其中一人与她一同入宗,同样天资卓越拜入兽峰散华真人作亲传门徒。只不过,那位门徒先天有缺憾,早已离世了。” “如今雨歇愿意让旁人插手家族事务的,怕是不多。” 就是这个人! 得知了关键线索,鹿鸣意心中重重一跳,随即如坠深渊。 倘若真的有这么个人,那不反而证明了那道声音说得是对的? 那她这些时日来听到的…… “鹿鸣意。” 鹿鸣意正恍惚之际,突然听到姜流照唤了她的名字。 循着声音望去,高台上的师尊正眼神锋利地凝望着她,那素来看不清情绪、深不见底的眼中此刻竟可以看出一两分隐隐的关切: “你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鹿鸣意动了动唇,思绪百转千回,话已经涌到了嘴边。 她想向姜流照倾诉自己的忧虑,说自己听到了好多熟悉的人的声音,但那些声音中有太多的恶意。 她还想问姜流照认为自己会因什么而动摇,又是否……真的觉得自己是道心不定、易受蛊惑之人? 然而,却见姜流照放置在桌上的身份牌微微一闪,是有新的传信过来。 姜流照眉头微蹙,似乎不满突如其来的讯息,但也是先接收了传信,接着鹿鸣意便见大殿一角的传送阵亮起,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剑便出现在了阵中。 在那柄剑传送过来之时,鹿鸣意便可感觉到背上的故里正在微微颤动——这表明两柄剑有渊源。 想来,那柄剑应当同样是用罕见的流云星铁锻造的。 至于这柄剑是给谁的,毋庸置疑,当属于长虹剑尊的新门徒祁映雪。 鹿鸣意的那些话就都落回了肚子里。 她想,现在师尊正是忙碌的时候,自己这点虚无缥缈、没有定数的事暂时也没有必要去扰姜流照烦心。 “禀师尊,徒儿没有旁的事了。” 鹿鸣意行礼后,便要退下。 姜流照的如远山般的长眉蹙得更紧了点,轻轻吐出一口气,对鹿鸣意摆摆手便是同意她退下了。 即便心中想要云淡风轻,但走出凌霄阁的步伐却异常沉重,待鹿鸣意关上大殿门时,她再也忍耐不住丹田中的疼痛,皱紧了眉头,咬牙忍住呕血的感觉。 仿佛映衬她此时的心境般,进去前刚好雨停的天气,此时竟又下起了雨。 雨势甚至比方才更大一些。 鹿鸣意取出一枚疗养丹咽下,没管自己的身体,想得却是赶紧去藏书阁一楼看看太清宗门徒名册,找到那名姓谢的兽峰亲传门徒。 她要尽快得到答案。 鹿鸣意正要冲入雨幕中,却见一个翩跹的身影落在了她面前——赫然是雪鹤听玉。 听玉大抵是一只修为极高的灵兽,已经能够控制周身的气候,它张开双翼,便为鹿鸣意挡去了所有的风雨。 “谢谢你……”鹿鸣意虚弱笑笑,也张开双臂轻轻环住听玉细长的脖颈,柔软的羽毛贴着皮肤,好似也能抚平那些积压在心中的烦恼。 听玉没有动,而是将翅膀张得更开了一些,不让鹿鸣意沾上一丁点寒气。 16、第十六章 听玉把她送到藏书阁后,没有立刻走,鹿鸣意以为它是想要自己之前说的“报答”:“你要等我一会儿?那我我找完书就去给你抓鱼,还是你要我帮你洗一下毛?” 这只漂亮的仙鹤默默注视了她片刻,随后扬起脖子,展翅飞走。 鹿鸣意站在原地,竟觉得自己从一只鸟的眼睛里品出了名为“无语”的情绪。 她笑着摇摇头,觉得自己最近有点草木皆兵了。 进了藏书阁后,鹿鸣意直奔一楼的“太清宗概况”区域,翻出那本《太清宗名录》。 太清宗收录门徒的要求极为严苛,不管是宗门内的长老还是入宗的门徒,都会有严格的身份信息记录,各峰峰主的亲传门徒的信息更为详细。 很快,她就在兽峰的名录中找到了一个名字——谢释疾。 出身西南的谢家、名字中带有一个“疾”字、天资出众与萧雨歇是同一批入宗成为亲传门徒、多年前便离世…… “啪”的一声,鹿鸣意合上了名录。 或许,只是个巧合呢?师姐说的“疾”也不一定就是这个疾…… 她原来还能挂在唇角的笑彻底敛去,捏着书脊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但事态被这样摆在眼前,她已经没有时间去逃避问题。 在一切怪象都得到解答之时,鹿鸣意首先想的是必须要赶快去凌霄阁一趟。 那些声音不是空穴来风。 今天她才在姬绪云那里听到了声音,指向对方就是刻意传播出宗主预言的人——姬绪云就是那个来自魔宗的卧底! 以姬绪云不过内门首席的身份,近期是不可能接触到宗主的,这就说明太清宗内还有更多魔宗的卧底,并且位置更高。 如此强盛的太清宗竟然早就被渗透了。 鹿鸣意转身就加快脚步走出藏书阁,然而在视线触及到残阳似血的景象时,她心头又闪过了一个念头: 原来姬师妹是魔宗的人,原来这几年她一直在和魔宗之人推心置腹,甚至与对方一同回到江夏祭拜娘亲们…… 鹿鸣意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也不知与姬绪云交握了多少次。 秘境之中险象环生,她又有多少次将后背交付给对方。 还有那么多人的声音…… 巨大且赤红的太阳与缥缈的云雾映成这天地的颜色,从藏书阁出来正是一块宽阔至极的平台。 然而这天地茫茫,鹿鸣意竟是有一瞬的大脑空白,不知自己到底该走向哪里。 鹿鸣意又小声地吸了几口气,将那些杂念都压了下去。 不论其她如何,姬绪云这个线索都必须尽快报告给姜流照。 但就在鹿鸣意拿出身份牌准备向姜流照传讯之时,她突然感觉后背猛地传来一阵巨大的推力,连带着炸裂开来的痛感,短暂失去一瞬的意识后,她发觉自己坠入了藏书阁旁的太清渊中。 冰冷的湖水刺激在身上,牵动了此前在思过崖累积成的寒疾,顷刻间鹿鸣意就感觉丹田内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 后背烧灼般的痛楚在湖水中也无法忽视,她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人偷袭了。 在岸边,隐隐可以看到几个人的身影,即便很远,但还是可以看见王停那极为高挺的身影,以及她脸上毫不掩饰地带着恶意的嘲弄。 “鹿师妹下午的时候不是还很神气吗,怎么这会儿这么狼狈掉进太清渊里了?”王停阴阳怪气与身边人道。 “下午那纯粹是王师姐给她面子,谁知道她这么不识好歹!一直扒在沈家身上,还真以为自己是沈家人不成?”有一人附和说。 “少拿沈家压我!鹿鸣意和沈家有什么关系?沈家主亲自拜访曜冶真人,因为沈家人都在丹峰门下!有谁在剑峰?”王停不屑撇嘴,又几近恶毒地说,“鹿师妹,你可要早点上来啊!兽峰前段时间可是刚捕获了一只千年黑蛟,就压在这太清渊下呢,你可别扰了人家休息!” 鹿鸣意听着岸上几人的哄笑声,任由湖水带着自己飘了一阵。 太清渊名“渊”,是因为这湖水极深。其中确实有不少凶悍的灵兽,但大多都已经被兽峰驯服,极少数没有驯化的,也都用阵法进行了压制。 王停刻意说起黑蛟的事,不过是为了吓唬她,想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鹿鸣意的发带方才也被震断了,此时长发随着水流散开来,还有几缕沾在了脸上。 就这么飘在湖面上,但她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甚至看起来还有点闲适自得。夕阳的光辉照耀在湖面,映射出粼粼波光,笼罩在鹿鸣意身上,给她蒙上了一层宁静而神圣的氛围。 在岸上的王停垂眸看着湖水中的人,脑袋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陈清和这人脾气阴森,看人的审美眼光倒是还不错。 但眨眼间,漂浮在湖面上的人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道绚烂的虹光。 “鹿……”王停面色一变,下意识地抬脚想凑近点去找鹿鸣意的身影。 可紧接着,一道刺耳的破空声传来,王停心道不好,她耳边跟着响起了两声惨叫: “啊!”“哎呦!” 两道黑影闪过,王停的两个跟班已经被扔到了太清渊中。 王停心中大惊,她自己是金丹中期不说,这两个跟班也已经到了筑基期巅峰,她们竟然都无法抗衡鹿鸣意如今一个筑基期三层的招数? 她丹田内的灵气已经飞速运转起来,修为带来的威压隐隐形成了一道防护,想着不管鹿鸣意是何招式,自己毕竟比她高了一个大境界,用灵气护身也足以让她近不了身,等她拿出了符箓…… 然而,王停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在储物戒指中储物,便感觉腰上传来一阵剧痛,下一秒她失去了身体的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腾空,接着落入水中。 鹿鸣意翩然落地,手中的故里都不曾出鞘,周身升腾着赤金色的灵光,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赤霄剑法第一式,赤霞凌云。 闻名天下的赤霄剑法是姜流照的自创剑技。 这套剑法姜流照使起来是肃杀果敢,鹿鸣意在动用时,却总是多了几分灵动随性的味道。 而在使用出赤霄剑法第一式后,鹿鸣意可以感觉到自己的丹田正在急速的枯萎。 从出思过崖起就一直隐隐作痛的丹田终于向她汇报了“后果”——她的修为从筑基三层跌落到了练气期大圆满,直接跌下了一个大境界。 方才使用剑技的右手正隐隐发颤,鹿鸣意重新将故里背起,淡淡瞥了一眼在太清渊中的三个人:“王师姐,太清渊水质不错,别只有我一个人体验了。” “你……鹿鸣意!” 看着鹿鸣意远去的身影,王停目眦欲裂。 她一个符修,本身身体素质就只能算一般,哪怕鹿鸣意根本没使出赤霄剑法十分之一的威力,甚至连剑都没出鞘,但剑身拍在她腰上的疼痛也足以让她使不上什么力气,现在能浮在湖面上已经是尽力而为了。 鹿鸣意不想再浪费时间。 即便丹田传来的痛楚、落入湖水中引发的寒疾令她脚步迟缓,她也还是强打起了精神。 拿出身份牌,她注入灵力向姜流照传讯,表示自己有急事需要禀告。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也并未收到回复,看来她要主动去一趟凌霄阁。 鹿鸣意从未如此深刻地认知到自己的人缘已经差到了这般地步,毕竟往日她在太清宗内可以说是一呼百应。就算是修为跌落后,一些人对她的态度产生了变化,但大部分同门偶尔也愿意看在过往的交情上伸出援助之手。 然而,因着宗主那个预言的流传,现在宗门内的人要么对鹿鸣意充满敌意,要么就避她如蛇蝎,要寻旁人的帮忙实在难如登天。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么多人对所谓“预言”深信不疑。 这个节骨眼,也顾不上麻不麻烦之类的问题,既然没能用身份牌联系上姜流照,鹿鸣意打算去幽兰阁找萧雨歇,劳烦她御剑送自己去凌霄阁。 哪怕萧雨歇把她当做那位谢释疾师姐的替身,但至少平日里依然关怀她。 只是,那些关怀到底是出于对逝者,对百年是姐妹的情谊,还是更功利的目的? 许是身体上的脆弱,让鹿鸣意的心神难以集中,哪怕着急要去见姜流照,这会儿在路上却也忍不住想那些听到的声音。 从藏书阁到幽兰阁的距离不算远,但鹿鸣意有伤在身,等她真到了幽兰阁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她敲响了幽兰阁的大门,开门的却不是萧雨歇。 “鹿小姐?”女人是萧家的家仆,她一眼就认出了鹿鸣意,“你是来找家主的吗?她现在并不在阁中。” 这可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鹿鸣意眉头微微蹙起,但还是露出浅笑问好:“嗯,我来找师姐有点事,她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家仆思索一阵,考虑到鹿鸣意都跟着萧雨歇一块儿去过萧家本家几趟了,便将实情告诉她:“家主约见了赵、林两家的小姐,商量西南地区要事,恐怕不会很早回来。” 赵林两家是西南的大家族,族中嫡系也有几位在太清宗修行,过去鹿鸣意都还同她们见过面。 那时萧雨歇从不避讳她,甚至把她四处带着参加这些家族会议。 鹿鸣意微微垂下眼眸,很快又扬起一个笑:“打扰道友了,那待师姐回来我再来。” “是。”家仆应了声,眼神又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了她片刻,道,“鹿小姐,你脸色有些不大好,要不进屋里来喝点热茶再走吧。” “多谢,但不用了。”鹿鸣意摇摇头,果断转身离去。 在一片夜色之中,鹿鸣意看着远方亮起的点点灯火,竟头一次觉得悲凉。 她看向山那头最亮的那座府邸,想着白天才和沈鸣筝闹了个不愉快,按照对方的脾气,这会儿给她传信也必然不会被回复。 实在是没有旁的法子了,鹿鸣意闭上眼呼唤:“术一,能麻烦你出来一下吗。” 她话音一落,前方不远处的空间稍微扭曲了一下,一个极为纤细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鹿鸣意眼前。 可能因着某种法术的原因,女人虽然穿着一身印有沈家族徽的淡红长袍,但却并不惹眼,甚至几乎要融入这夜幕之中。 术一就这样平静地与鹿鸣意对视,等待她发话。 “术一,你能不能帮我个忙。”鹿鸣意声音小了些,不但因为身上的疼痛,还有心中要劳烦对方的羞愧。 沈翩尘是派她来保护自己安全的,但她这会儿却要使唤对方做“送人”这种事。 “能带我去一趟凌霄阁吗?我有很要紧的事。” “自然。”术一应得很快。 方才在藏书阁外发生的事,她没有出现,主要还是因为看出来王停那些人纯粹是为了折腾鹿鸣意,并不是要直接害她。 作为萧家的护卫,除非鹿鸣意主动呼救,否则术一不会因为鹿鸣意而为这点事出手。 而眼下鹿鸣意亲自开口,术一自然会去遵守对方的要求。 同为剑修,术一自然也是用御剑之术。 按化神期修士的修为,从半山腰到剑峰峰顶,也要不了多久。 但鹿鸣意发觉对方在半路上停下了。 “术一?”她疑惑问道。 “鹿小姐,少主有事找你,劳烦你先看一下身份牌了。”术一依然不带什么感情。 沈鸣筝? 鹿鸣意的心骤然收紧,没想到沈鸣筝居然会这么快主动找她,说不出是欣喜激动还是别的什么心情,她急忙掏出了身份牌查看传讯。 当真是沈鸣筝传来的,但却是说沈家有急事,沈翩尘和夏涣要赶回沈家,让她再来金阙阁一趟。 这讯息多半是沈翩尘让沈鸣筝传的,遣词造句都极为简练,直白地表露出对方现在“不想与你多说”。 鹿鸣意失笑,对这场面倒是无比熟悉。 但刚唇角刚扬起,她就想到了听到的那些话: 【呵,已经是筑基三层了,看来你离变成废人的那天也不远了。】 【虚伪的家伙!成为预言之子,你心里一定高兴得要死了吧?是不是觉得自己马上又可以回到那种众星捧月、天下第一的天才日子里了?】 于是,笑就僵在了脸上,变成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鹿鸣意心底一声叹息,想着沈鸣筝对她肯定是有了什么大误会,等到魔宗的事情解决后,她定要和对方好好说说。 正当她准备回复沈鸣筝说等这边的事忙完后就去,她的身份牌又接收到了一条传信: 【剑峰亲传门徒鹿鸣意: 执法堂收到讯息称今日申时你于太清渊处游荡,触发了黑蛟的禁制,导致黑蛟暴动,给宗门带来了严重后果。请你收到讯息后即刻前往主峰执法堂接受审讯。】 17、第十七章 黑蛟? 鹿鸣意呼吸一滞,她想到自己走之前,太清渊还是风平浪静看不出什么问题,怎么会突然就暴动了? 而且,她当时还把王停和她那两个跟班都踹进了太清渊。 黑蛟是极为稀少的灵兽,一头千年黑蛟,修为近乎于洞虚期修士,在没驯化之前又是极为狂躁的品性,若真是让王停她们给碰上了,绝对是一场灾难。 鹿鸣意的心高悬起来。 不过,宗门内目前还没有什么大动静,执法堂只是给她传讯了,应该是没有门徒伤亡的。 紧接着,她又想到兽峰控制的一众灵兽中不是没有千年黑蛟这个级别的,按理来说,兽峰的禁制与阵法是极为牢靠的,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大的岔子? 几乎是瞬间,鹿鸣意就意识到这又是魔宗的手笔。 姬绪云的资料她方才也在藏书阁翻阅了一下,与她本人所说相差无几。 但这却是更为恐怖的答案。 若资料没有出差错,那能打破兽峰禁制放出黑蛟的人修为应当极为高深,放眼望去太清宗内都没几位长老能到这个层次;若资料错了,首先姬绪云的实力就已经令人感到震撼,其次能修改太清宗资料并且几十年都没被人发觉,这个人的地位在太清宗内也应当极高。 如此一想,整个太清宗内竟然都没几个人选了。 “鹿小姐。” 术一不带感情的声音将鹿鸣意从思索之中回过神来,她说,“你已经看了少主给你发的讯息了,那我现在送你去金阙阁。” “什么?不,请稍等一下!我要先去凌霄阁!” 鹿鸣意眉头紧蹙,苍白漂亮的脸因为着急而染上了些许红晕,看着反倒是显得气色好了些:“拜托了,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必须见到我师尊!” 现在没有什么事比找出魔宗卧底更重要了。 这会儿她们就能把黑蛟放出来,谁知道后面会干出什么事? 而且执法堂那边也要先过去,不知道王停那几个人到底如何了。 但术一却丝毫不为所动,她直接调转了方向,同时毫无波澜地说:“抱歉鹿小姐,我是沈家的护卫。少主让我带你去金阙阁,一切当以沈家的要求为先。” 鹿鸣意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她脑海里跳出了几个尝试能够让术一“回心转意”的方法,但最后只能一一放弃。 且不说术一确实是沈家给她的护卫,自己原本就没有权利使唤对方,光看术一那化神期的修为,自己如今一个负伤的练气期,能做什么? 于是,她只能试图说服对方:“此事事关魔宗,万分紧急!” 然而术一依然不为所动:“待少主她们的事情做完,我会再送鹿小姐去凌霄阁。” 鹿鸣意:“……” 虽然知道身为护卫,最重要的是对家族忠心,要将家族排在首位,但鹿鸣意实在想不到居然还能到这种地步。 哪怕术一确实加快了御剑速度,金阙阁已经就在脚下,鹿鸣意依然觉得到郁闷。 太清宗怎么就这么大?但凡是个小点的地方,她咬咬牙靠自己的腿,也该办完事了! 但郁闷归郁闷,从剑上下来的时候,鹿鸣意还是向术一行了个谢礼。 术一给她回礼后,身形一闪,又隐匿了起来。 看着夜间更显得金碧辉煌的金阙阁,鹿鸣意心绪复杂。 她现在还不想见沈鸣筝。 这种复杂,在检查身份牌发现姜流照还没有回讯息时,变为了更明显的烦躁。 因着黑蛟一事,有关魔宗的消息更应当是十万火急,她只是想去见姜流照一面汇报情况。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为何实践起来如此困难? 若不是事关魔宗,鹿鸣意此时不想与任何人打交道。 从思过崖出来的这一天,她当真是跌宕起伏,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到了极限边缘,能撑到现在全凭着坚决的意志。 鹿鸣意相信她这会儿去镜子前面一站,定能看见一张白得像在做丧事的脸。 揉了揉自己的脸,鹿鸣意强打起精神,推开了金阙阁的门。 沈鸣筝的金阙阁内不知有多少天材地宝,即便已经是晚上,殿内也亮如白昼。 殿内的情形和白天时没有多大区别,沈翩尘依然坐在中心的主座上,夏涣在她手边翻阅着书籍。 唯一不同的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沈鸣筝不似白日时,在鹿鸣意进殿时就急匆匆迎了上来,眼下大晚上的,她甚至都不在正殿内。 鹿鸣意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 实话说,她现在还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去面对沈鸣筝。 “小意来了。”沈翩尘从书中抬头,对鹿鸣意柔和一笑,但很快她又蹙起眉头,停顿片刻道,“你快上前来让我瞧瞧,脸色怎么这么差?难道你下午在太清渊伤着了……” 鹿鸣意有些意外沈翩尘居然能这么快就得知太清渊的消息,不过想到黑蛟暴动一事必然影响极大,消息可能早就传开了:“沈姨母,我没事的,就是今天到处跑有点累着了。” 沈翩尘脸上的担忧反而更重了些,她道:“黑蛟的事我们已经听说了,多半也是魔修的手笔。不知对方到底是魔宗哪位长老,居然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太清宗。” 鹿鸣意闻言并没有开腔,只是默默听着。 并非是她信不过沈翩尘和夏涣,而是世家和宗门之间虽然有合作,但实际却是泾渭分明,二者都不喜对方过多掺和自己的事。 这也是鹿鸣意一直只考虑找姜流照报告姬绪云是卧底这件事的缘由。 沈翩尘又说:“小意,如今多事之秋,我和你夏姨母思来想去,觉得你和阿筝继续待在太清宗内实在让我们担忧。不如暂且一同回沈家,至少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等到风波过去你们再回来。阿筝已经去内殿收拾东西了。” 鹿鸣意一愣,但很快也理解了沈翩尘和夏涣的做法。 六十年前,魔宗造次。 她和沈鸣筝彼时正是意气风发,以太清宗门徒的身份参与了对魔宗圣女的围剿活动。 但谁也料到魔宗圣女居然已经有金丹期大圆满的修为,带来的魔修也几乎都是金丹以上,她们甫一出击就遭受重创,甚至还有数人被俘虏,其中就包括了沈鸣筝。 虽然后来鹿鸣意成功救人,但却也着实让沈翩尘和夏涣大受惊吓,自此沈鸣筝周围的护卫从不少于四人。 如今太清宗又出了这么多事,沈翩尘自然怕沈鸣筝再出什么意外。 但她要回沈家吗? 鹿鸣意沉思片刻,恭敬道:“多谢沈姨母和夏姨母的好意,但如今魔宗来犯,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不说她与魔宗之间的仇恨纠葛,单论当前形势,其一,姬绪云为魔宗之人,这几年来与她关系密切,鹿鸣意是“预言之子”的消息也是她推动传播的,或许魔宗当真有着对她下手的心思,这时候回沈家无疑是给沈家增加风险;其二,她还要弄清楚那些声音到底从何而来。 家族重血脉,宗门重人脉,在太清宗内能收集到的信息是会比沈家更多的。 夏涣听到她的话,剑眉微微拧起:“你现在的情况,太清宗定然也不会让你去前线的。” 鹿鸣意一进金阙阁,她们就发觉她的修为竟然再度跌落,从筑基三层跌倒了练气期。 让练气期去对付魔宗,实在有点太不人道了点。 鹿鸣意也听出了这个意思,正想为自己留下的理由再补充几句,就听沈翩尘叹息一声,问:“小意,你当真下定决心,要在这个节骨眼留在太清宗,直面魔宗?” 夏涣闻言,讶异之中还带着隐隐的不赞同,看向自己的妻子。 “是。”鹿鸣意抱拳抬眸,眸光坚定与沈翩尘对视。 她应答之时,突然隐隐听到了几声“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许多重物摔落到了地上。 殿内有一瞬寂静,但沈翩尘和夏涣神色未变。 沈翩尘轻轻点头,继续开口:“我想也是。以你的性子,定然很难在魔宗来犯时坐以待毙。”她说完拿出一枚储物戒指,“那你就把这个带着,里面有一些法器和符箓,你且防身用。” “谢谢沈姨母。”鹿鸣意对此没有客气地接了下来。 “已经亥时了,你今夜就在金阙阁歇着吧。”沈翩尘挽留道。 之前鹿鸣意没少来金阙阁,在这边歇着也是常态。只是如今形势紧迫,她自然是拒绝,要赶去凌霄阁找姜流照。 她说完推脱的话,又听到了一阵沉闷的摔东西的声音。 夏涣轻咳一声:“咳,行吧,既然你还有要紧事,就赶紧去。术一,你送她。” 家主之妻亲自开口,显然比鹿鸣意自己请求要有分量得多,术一已经召出了佩剑。 鹿鸣意还在琢磨金阙阁中怎么会突然出现那两声沉闷的声响,但到底还是魔宗的事更紧急,于是把这件事也暂且放到了脑后。 然而她还没有踏上术一的仙剑,金阙阁外就传来一阵敲门声,同时伴随着庄肃的灵气传音: “剑峰鹿鸣意是否在此?主峰执法堂前来羁押,莫做无谓挣扎!” 18、第十八章 鹿鸣意当真不理解,为什么如今自己想见姜流照一面,却是难如登天。 她的双手被缚仙索捆绑背在身后,左右两肩各被一人按住,押着跪在地上。 押着她的两名门徒周身灵气翻涌,身子紧绷,显然是非常提防鹿鸣意的样子。 身旁同样被喊过来的王停虽然也跪着,但可没有鹿鸣意这般“隆重”的待遇,还能凶神恶煞地盯着鹿鸣意。 对于这种场面,鹿鸣意反而想:王停能这样子有闲工夫瞪她,证明也没遇着那黑蛟,当是没什么事的。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没再给王停施舍哪怕一个眼神。 执法堂位于主峰之上,装潢肃穆沉闷,在大殿两侧放置有两尊雕刻,其形似麒麟,双目突出,额上有一独角,是象征清平公正的獬豸。 往日鹿鸣意轮值到执法堂当判官时,一般中午没人来,这两尊獬豸就被她拿来当临时的“床铺”用。 那时她绝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压在这獬豸之下,接受讯问。 而今日轮值的判官还是个熟人——贺茗。 只是再次见面,贺茗显然没有前两次称得上友善的态度,她此时面对鹿鸣意的神情满是冷厉和警惕。 太清宗的门徒若是触犯宗规中的大错,会由执法堂传讯要求其来接受讯问。但对于“存在极大隐患”的情况,则由执法堂亲自出面押送。 显然,如今的鹿鸣意就是这个“存在极大隐患”的存在。 “剑峰第一百七十二代亲传门徒鹿鸣意,符峰第一百六十三代亲传门徒王停。”贺茗开始审讯流程。 鹿鸣意与王停应是。 “今日下午申时,你二人是否在太清渊附近出没,并且打闹?” 鹿鸣意与王停又应是。 鹿鸣意心中嘲讽,她和王停在宗门内是出了名的关系不和,怎么可能“打闹”? 显然此次审讯的重点不是她们在宗门内擅自斗殴,多半是要提及那条暴动的黑蛟。 果不其然,贺茗下一句便是:“同样是今日申时,五日前关押在太清渊之下的千年黑蛟突然暴动,冲破了禁制,所幸看守门徒及时发现,无人员伤亡。对此,你二人可有什么解释的?” “判官,我和王师姐只是恰巧路过了那里。如今提及此时,我们应当是庆幸自己没有遇上这条黑蛟。”鹿鸣意虽然被重重看押,但仍是主动开口应答。 王停显然也不想和这事掺上关系:“当是如此的,判官。” “也许我该说得清楚一点。”贺茗敛眉,往日她身上作为医修温润亲和的气息眼下消失殆尽,“黑蛟冲破禁制,可是你二人做的手脚?” 简直荒谬! 鹿鸣意不免无语,不知道执法堂怎么会往这个方面想。 自己和王停如果能有攻破兽峰专门用于禁制高级灵兽的本事,今天下午怎么可能就只是下太清渊“溜达”一圈? “判官,兽峰的禁制阵法,是由兽峰峰主散华真人亲自制成,而散华真人修为已至洞虚后期,能突破她的禁制,显然并非常人。”嘲讽归嘲讽,面对曾经救治自己的贺茗,鹿鸣意的态度还是相当谦逊。 旁边的王停也明白了执法堂在怀疑自己,登时有几分不满:“判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去当那个放出黑蛟的人吗?那我现在怎么还只能在执法堂里?” 贺茗巍然不动,只是说:“看似不行,但实际谁知道呢?尤其是你,鹿师妹。正巧近日因着‘预言之子’的传闻,宗门内人心惶惶,而你今日刚从思过崖出来,宗门内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故。” 又来了。 鹿鸣意都快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了,哪怕是面对贺茗。 把刚刚王停的话拿来用一下,如果她这个预言之子这么厉害,怎么还被押在这儿呢? 但她也明白了,执法堂看似是走流程讯问,实则是认为她有什么别的手段打破散华真人的阵法,让门徒亲自来押送她,也是因着那个预言,怀疑她和魔宗有勾结。 鹿鸣意气笑,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本就让她备受冲击,这会儿还要被当众怀疑和魔宗不清不楚。 她懒得再兜圈子,干脆道:“既然判官如此怀疑,那我申请搜魂。” 此言一出,整个执法堂都陷入了震惊之中。 连一直刁难鹿鸣意的王停都失态地喊道:“你疯了?!” 搜魂之术,顾名思义,是用于探查某人的魂魄,在探查之余,即可获得这个人从出生到至今的所有经历记忆乃至心中所想。 这门术法相当高深,对于被搜魂之人也极为危险。 因为在搜魂过程中,稍有不慎,便会对其灵魂造成直接的创伤,轻则灵魂受损,重则魂飞魄散。 太清宗内的搜魂之术,只能由五峰峰主以及宗主批准并亲自执行,且仅用于那种犯下重罪的极恶之人。 此时鹿鸣意主动提出要搜魂,虽然是为自证清白,但在旁人看来也实在不值得。 倒是她本人神色平静,甚至有几分无所谓的味道:“怎么了?此事事关重大,当是用搜魂之术更为稳妥些。而且,当请最为公正无私的长虹剑尊来执行这搜魂术才行。” 这便是鹿鸣意的打算。 眼下她被执法堂扣住,显然短时间内是脱不了身的,倒不如主动请姜流照来。 “这……” 执法堂内门徒陷入纠结之中,身为当期判官的贺茗亦是眉头紧皱,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当真是难办。 但此事关系到魔宗卧底,也确实应该谨慎处理,与其自己处理不当,倒不如让更高级的长老们来。 于是,贺茗拍板拿出了执法堂的专用传令:“那便如你所愿,我这就传令长虹剑尊。” 鹿鸣意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绕了这么多弯弯绕绕,总算让她见着师尊了。 但看到姜流照没多久就出现在执法堂的清丽身影,她心里又不免嘀咕:怎么自己传讯,师尊就迟迟不回复,执法堂一传令就来了? 鹿鸣意知道执法堂的传令会有特殊提示,但姜流照来这么快,不是证明她没有正忙着的事吗? “见过长虹剑尊。” 执法堂内的一众门徒齐齐行礼,就连王停都半跪下身。 “免礼。” 姜流照走到了鹿鸣意身边,垂眸看着她。 鹿鸣意见到姜流照,嗅到了极为浅淡的檀木香气,她本应觉得安心的,可脑海里却突然响起了之前听到的姜流照的声音: 【你是否能真的毫不动摇?】 鹿鸣意怔神片刻,眼睫抖了以下,亦是只垂眸,视线聚焦在姜流照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白色靴子上,低声说:“见过师尊。” 姜流照见她如此,细眉轻蹙,对还按押着鹿鸣意的两位门徒道:“你们放开她吧。” “长虹剑尊,使不得,她是重犯!”贺茗身旁的副判官忍不住出声,可顶着姜流照不容质驳的表情,她声音越来越小。 无人敢与长虹剑尊唱反调,甚至被命令的那两位门徒已经早早收了手,退到一边去了。 “重犯。”姜流照重复这两个字,声音算不得大,她问贺茗,“本尊收到传令,执法堂申请执行搜魂术。对何人?为何事?” 贺茗抱拳一一禀告:“长虹剑尊,是为黑蛟一事。鹿师妹和王师妹恰好在今日申时出没在太清渊上,有数位在藏经阁的门徒可以作证。黑蛟暴乱一事颇为蹊跷,是以执法堂要彻查两位师妹。” 姜流照闻言,静默片刻,开口问:“是何人提出要执行搜魂术?” 她面上的神情未变,可贺茗感受着女人投过来的深不可测的目光,顿时感觉压力如影随形,忙道:“是、是鹿师妹……主动要求的。” 这下,承受压力的人变成鹿鸣意了。 她压下心中那些喧嚣的声音,顶着姜流照锋利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对身旁人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师尊,徒儿觉得这样或许会比较高效?” 姜流照无言,只是眉头蹙得深了一些。末了,她无奈般轻轻叹息:“简直胡闹。” 这话不知道是指鹿鸣意为这点事就要搜魂,还是说执法堂怀疑两个年少的亲传门徒是魔宗卧底。 鹿鸣意估摸着两种意思都有。 贺茗也定然听出了姜流照的意思,她面色有些为难,解释道:“长虹剑尊,并非是执法堂擅自怀疑同门,而是……是宗门内几位长老合力商议的结果。” “哪几位?”不曾想姜流照居然接着问了下去。 贺茗更是只能硬着头皮报出了几人的名字,虽然这几人没有五峰峰主这等高位,却也是各峰的中流砥柱、资深长老,绝大部分门徒都还是要遵循她们的话的。 “本尊知晓了。”姜流照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态度倒是很明显,“此事暂且到此。” 执法堂的门徒脸色各是一僵。 姜流照这意思显然就是要执法堂放走鹿鸣意,到时候遭受长老责罚的就是她们了。 然而却无人对姜流照的决定提出异议。 “本尊会传讯给这几位长老说明情况。”姜流照又道,“在黑蛟一事调查清楚前,本尊会与天符真人各自看护她们二人。” 天符真人,即是符峰的峰主,王停的师尊。 姜流照补充的这句话,又让执法堂的门徒们松了口气。 有长虹剑尊的传讯,那些下令的长老想来也说不了什么了。 鹿鸣意被姜流照领出了执法堂,王停则留在那儿等天符真人。说起来,王停也称得上是受鹿鸣意“牵连”。 毕竟执法堂要找个合适的理由把鹿鸣意押过来,下午和她和王停在太清渊大打出手,显然就是个极好的由头。 再一次意识到宗门内对那个预言的深信不疑,还有对魔宗的忧虑,鹿鸣意看着姜流照在夜色中朦胧的身影,忙道:“师尊,今日又给你添麻烦了,但我是有要事禀告。” 女人闻言,只是轻轻用眼神轻扫她一下:“一切待回凌霄阁再说。” 去凌霄阁? 鹿鸣意一愣,旋即想到方才姜流照说要“看护”她,难道是说……要把她关在凌霄阁吗? 过去也有类似的事,鹿鸣意偶尔犯错,又不算违反宗规,就会被姜流照押在凌霄阁,在她眼皮子底下“思过”。 但这可比去思过崖舒服多了,姜流照给她留着之前住过的卧房,除了没法找人玩,可以说只是换了个地方住。 有时鹿鸣意待着无聊了,还会跑去大殿,坐在姜流照身旁看她处理宗门内务。 鹿鸣意心中泛着嘀咕,想说黑蛟那个事根本和自己没关系,即便是关在凌霄阁也不应该。但到底念着要向姜流照说明姬绪云的事,她也就先安静跟着。 等到了凌霄阁,剑峰峰顶上依然下着雨。 身为沈家护卫的术一自然是进不去阁内的,姜流照知道她的存在,本想给她在旁边留一栋单独的洞府,反正剑峰不缺。 术一却是果断拒绝了,坚持自己待在凌霄阁外。 鹿鸣意极为不好意思,但哪怕说得口干舌燥,术一也不听她的,只说家主下了命令,她会一直跟在鹿鸣意最近的地方。 进了凌霄阁大殿内,鹿鸣意依然频频望向门口,显然还在担忧术一。 姜流照见此,便道:“我会给沈家主修书一封,让这名护卫这几日暂且不用守着。”说完,她又从桌上递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给鹿鸣意,“喝下去。” 鹿鸣意接过后没什么犹豫,直接听话照做,结果一阵辛辣刺激的味道即刻从喉咙里窜上来,直冲天灵盖。 “咳……唔……” 她一阵猛烈地咳嗽,白皙俏丽的脸涨得粉红,一双明眸水光潋滟,连眼角都染上了点点红痕,看起来分外可怜,带着鼻音说:“师尊……这、这是什么……” 在一片模糊的视野里,鹿鸣意好像看见姜流照的唇角微微上扬了点,如高山雪莲的盛开一般,短暂却美丽至极。 她听到眼前人说:“现在寒气可有除去一些?” “啊……” 鹿鸣意一愣,她当真发觉,从思过崖出来后,一直令她身体隐隐不适的寒冷感此时已经尽数褪去。 顿时,她又喜笑颜开坐得离姜流照近了一些:“多谢师尊,已经没觉得冷了!” 见鹿鸣意身子好了些,姜流照收起了唇角那如昙花一现般的弧度,道:“如今宗门正是多事之秋,你又在风口浪尖,暂时就在凌霄阁待上一段时日。” “师尊我明白。”鹿鸣意点头应下,又舔了舔唇,“我、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同你说。” 姜流照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紧张焦虑了一晚上,此刻鹿鸣意终于要向姜流照说出那个搅得太清宗一片混乱的魔修的名字。 可不知怎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她却有了一瞬的犹疑。 这三年来,姬绪云处处为她。 她们一起遭受宗门内一些人的冷嘲热讽,共赴小秘境找寻机缘,同游江夏的日子仿佛还在昨日。 或许那个声音并不全是真的心声呢? 就算在萧雨歇那儿提到了谢释疾,也可能是个巧合。 但犹豫只是一瞬,鹿鸣意知道魔宗的事经不得侥幸。 一如一个月前来凌霄阁为姬绪云求情一般,她与姜流照对视,直言道:“师尊,对于宗门内有魔宗卧底一事,请您仔细调查一下姬师妹!” 19、第十九章 “师尊,请仔细调查姬师妹,她或许与魔宗卧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鹿鸣意终于将这压在她心头的话说了出来。 而姜流照闻言,眉头顿时紧蹙,在白皙细腻如玉般的额间留下一道痕迹。 她细细摩挲着手指上莹白的储物戒指,沉默良久后才开口:“你为何这么说?” 鹿鸣意微微吸了一口气,解释道:“自一个月前从昏迷中醒来,我偶尔会听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很像姬师妹的,我听到了几句说……” 她把自己在姬绪云那儿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注意到姜流照的神色越来越冷峻。 姜流照不苟言笑,但鹿鸣意与她相处的这些岁月里,她也多是清冷温和的,远称不上“冷漠”。 可此时,鹿鸣意却是真切感受到了眼前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与威压。 “……师尊?”她唤了一声。 姜流照望着她,阖上眼眸轻轻吐息。 殿内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沉默到让鹿鸣意的心逐渐下沉, 待沉底之时,姜流照动唇,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鹿鸣意遍体生寒: “你仅凭自己听到的、不知来历的声音,就怀疑自己的同门?” “甚至这个对象是与你交情匪浅的师妹?” 女人的长眉缓缓舒展来开,美丽得不可方物的脸上此时面无表情,鹿鸣意却觉得像是布上了一层薄冰。 那双墨色的眼眸,虽然像往常一样深邃不可见底,可她却读出了隐隐的愤怒与失望。 鹿鸣意登时感觉心脏像被刀搅般抽痛起来。 她想过跟姜流照说,对方可能会难以接受;可不曾想,姜流照却是半点不信的意思,甚至怀疑她别有居心。 被信任的师长质疑,这显然是非常不好受的。 她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师尊,我绝非肆意猜忌师妹!事实上,我已经经过了谨慎的对比,知道这声音并非是空穴来风!” “那么,这就能证明你所听的都是真的吗?” 姜流照平静到冷漠的眼中倒映着鹿鸣意的身影:“这个声音从何而来,有何目的,你可找到了答案?” “我一直想找到!” 鹿鸣意说着就有些委屈,这一个月来她一直担惊受怕,偏偏这事不是个能随便倾诉的。 就像她最初在藏书阁看的那些书中所写一样,“听到莫名的声音”在修仙界内,多半是“不详”的征兆,不是走火入魔就是恶鬼缠身,更逞论她如今还顶上了一个“预言之子”的名头。 如果不是事关魔宗……鹿鸣意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提及自己听到的声音的。 但姜流照不为所动:“‘想’,那便是还未找到。” 鹿鸣意近乎要被她眼中的冷光刺伤,也更加气愤和委屈。 她想,师尊既然一点不信她,那自己不如干脆就把在师尊这儿听到的几句话说出来与她对证。 然而话到嘴边,面对姜流照如冰锋般的神色,鹿鸣意竟觉得自己仿若失声,那几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即便那些话语焉不详,可处处透露着姜流照对她的怀疑。 在本就不信任的前提下,如果她说出来了那些话,姜流照又会如她所想,转而信任她吗? 心中百转千回,鹿鸣意压下了那些要全盘托出的念头,但这样一来她却是更为烦闷。 放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她口头上不落下风道:“是!可是,魔宗之事怎能疏忽?况且我只是向师尊请命调查姬师妹!” 若是那群执法堂的门徒在这儿,必然要目瞪口呆,震惊于天下居然还有人敢如此强硬地顶撞长虹剑尊。 “好。” 姜流照突然应下,反倒让鹿鸣意惊诧。 “执法堂下一次轮值在三天后,我便请令由你担任这一次轮值的判官。你所说的调查姬绪云是否为魔修一事,我将给你等同于一峰之主的执法权。” 她们分明是面对面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可鹿鸣意却觉得自己完全被姜流照的视线俯视笼罩。 而她的师尊,就这么冷漠地说出最残忍的话:“如此,三日后就由你去亲自羁押审讯姬绪云。” 今日,她因为宗主的一道预言而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押入执法堂;现在,她要因为那不知来历的声音去怀疑与她交好的姬绪云是魔宗卧底,甚至要求师尊去调查。 姜流照这番话,无非是想让她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鹿鸣意想:如今她在师尊眼里,恐怕已经是个整日不思进取、不守规矩,还品行不端的人了。 毕竟,过去百年在剑峰,姜流照除了教授鹿鸣意赤霄剑法与修炼之术外,对她旁的功课要求也极为严格。而日后若要成为一峰之主,心怀天下,德行操守这些更是授课的重点。 同门之间猜忌告状,还是自己的亲传门徒,用的甚至是魔宗卧底这个理由,这种行为会让姜流照多么震怒。 可她想到在萧雨歇那儿听到的谢释疾的名字,沈鸣筝那儿嘲讽的话语和她愈发喜怒无常的脾气,师尊对她逐渐无情的评价…… 还有这一个月以来的辗转反侧。 鹿鸣意好不容易气色好转的脸庞,此时又变得煞白一片,但她的声线已经不再发抖,反而是愈发坚定,说:“好,那就我来。” 姜流照阖上了眼,不知是否觉得鹿鸣意已经误入歧途无药可救,她只缓声道:“你当真如此坚持?” “我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很荒谬,但我不能就这么放过。”鹿鸣意是依然不肯退让。 姜流照垂眸看着眼前人低头时露出的小小的发旋,注意到鹿鸣意的双手从方才起就紧紧握着,白皙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凌霄阁大殿内又陷入了一阵死寂。 仿佛过去了许久,鹿鸣意才又听到了姜流照的声音:“你说调查一事,此次我便走这一趟。” 姜流照退让了一步,答应了她的请求。 但鹿鸣意完全没有获得任何正面情绪。她甚至在想,师尊是否真的会去调查,还是只为了搪塞她? 随后,她又听到:“这些时日你便待在自己的那间卧房里,没有要事不用出来。” 这是要关她禁闭了。 鹿鸣意说不清此时到底是气愤多点还是难过多点,但她不想让自己在姜流照面前更显难堪,于是提起一个笑起身行礼道:“多谢师尊,那徒儿便听令退下了。” 姜流照没有看她,只是亦如平日一样淡声说:“嗯。” 见此,鹿鸣意终于是待不下去了,垮了笑快步朝内殿走去。 而这时她险些撞上了一个人。 “唉哟!” 祁映雪被突然冲过来的人影吓了一跳,但见是鹿鸣意,脸上绽开一个笑正要打招呼,却在看清对方侧脸时愣住了。 突发这么一个小意外,鹿鸣意只得停下了脚步,她眯起眼提起一个笑,对祁映雪轻声道:“抱歉小师妹,差点撞到你了。” “不、没事的鹿师姐……”祁映雪望着她喃喃回复。 鹿鸣意跟着笑笑:“那我先走了。” 她说完,又冲祁映雪点了点头,不等对方回答就先自己离开了。 而祁映雪站在原地,望着鹿鸣意快步离去的身影,方才的惊鸿一瞥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双素来蕴着明媚笑意微微弯起的眉眼微微耷拉了下去,圆润的眼尾被涂抹上了点点嫣红,在近乎惨白的脸上分外惹眼。 这张漂亮俏丽的面庞极为少有的出现了如此脆弱的模样。 鹿鸣意没有想哭的意思,她觉得自己是被气成这样的。 姜流照那隐含失望的眼神令她感觉喉咙简直辣到疼痛,连带着眼眶都酸了起来。 这会儿进了自己的卧房,鹿鸣意直接扑到了床铺上,深吸几口气平复呼吸,又狠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柔软的棉被拂在脸上,带有浅浅一层檀木气息。 姜流照喜好檀木,凌霄阁内也多有檀木制品。 在突破至金丹期之前,鹿鸣意一直住在这间卧房内,而这个房间距离凌霄阁大殿又是最近,许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染上了味道。 该是熟悉安心的气息,鹿鸣意这会儿却只觉得窝火。 但反正关于魔宗的事,她要说的也说了,剩下的爱谁管谁管去吧。 带着怨气这么想着,奔波了一整天的身体终于到了极限,鹿鸣意就这样沉沉睡去。 后来的几天,日子似乎变得平淡起来。 鹿鸣意向来不是乖巧安分的性子。 一开始她还赌气把自己一个人关房间里,但坚持了不到一天就实在憋不住。 姜流照没有再来见鹿鸣意,她便也不像往常被关禁闭那样老是往凌霄阁大殿跑,而是就在后殿的院子里走动。 只是因姜流照不喜旁人打扰,凌霄阁内除了几个仆役以外就再无旁人。 哦不对,如今多了一个祁映雪。 鹿鸣意还没习惯自己突然多了一个师妹,是第二天被喊醒,推门发现竟然是祁映雪来喊她去吃饭。 “小师妹,你还会做饭么?” 只有金丹以上的修士才可辟谷,从此告别一日三餐的日子,而鹿鸣意修为跌落的这三年,她多是吃辟谷丹的。这会儿突然要吃饭,她还有点不大习惯。 “不是我做的,是师尊、师尊嘱托了厨子的。”祁映雪一面说着,一面看了鹿鸣意好几眼。 一天过去,鹿鸣意依然是那派淡然随性的样子,昨日她见到的对方那脆弱的模样似乎只是一时眼花。 听到姜流照的名字,鹿鸣意脸上的笑略微淡了一点。 她想到了自己刚上剑峰时的日子。 那几十年姜流照可没有额外请厨子上凌霄阁,鹿鸣意吃的是辟谷丹。 但当着祁映雪的面,她很快又笑道:“那师尊很照顾你,人间饭菜可比辟谷丹好吃太多了。” “辟谷丹是什么味儿?” “没味儿,所以吃多了我都快要丧失味觉了。” “啊?”祁映雪皱了皱鼻子,又问,“那鹿师姐,你就一直吃辟谷丹吗?” “之前在沈家还是吃一日三餐的。不过上了剑峰之后,师尊不开火做饭的,也没喊厨子,所以就吃辟谷丹了。”鹿鸣意看着剑峰峰顶已经不知下了多少天的雨,漫不经心开口,“我这可是沾了小师妹的光呀?” “不、不是的……是师尊让我,来喊你……”祁映雪被她的笑晃到了眼睛,低下头细声说着。 “嗯?”鹿鸣意没听太清,凑近了点,“小师妹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祁映雪涨红了脸,下意识退了几步。 鹿鸣意见状,觉得有点好笑,于是自己又主动拉开了距离:“说起来倒是还有点遗憾。原来说好要教你练剑的,但师尊现在关我禁闭,剑峰又在下雨,这安排怕是要推后了。” “没关系的,反正、时间还很多……”祁映雪低着头,小声说。 接下来几天,鹿鸣意就和祁映雪成了“饭搭子”,而姜流照这回叫来的厨子当是江夏人,做的饭菜口味都极为合两人的口味。 才几天,鹿鸣意因为一番折腾而终日带着几分惨白的脸色就好了不少。 这一日她像前几天一般,到点准时醒来,准备去吃早餐。 而在迷迷糊糊尚且模糊的视线里,鹿鸣意看到自己的床边坐着一个窈窕的熟悉身影。 “……师姐?” 早上刚醒,鹿鸣意清亮的声音还带有些许沙哑。 萧雨歇听到她的呼唤,柔美的脸上缓缓绽开一抹笑,抚上她的眉眼应道:“嗯。” “你怎么来了?”鹿鸣意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萧雨歇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太能觉察到的紧张。 姜流照将她关在这儿,虽然她可以在凌霄阁内活动,但到底是“禁闭”,旁人应该是不能来“探视”的。 而现在见到萧雨歇,鹿鸣意不可避免地会想到那个声音、还有谢释疾的名字。 但萧雨歇并不知道鹿鸣意复杂的心理活动,她解释说:“我前几天听仆役说你去找我,便去了金霁阁,却得知你被师尊关了禁闭,本来当时就想来见你的,但师尊不许。今日总算得了师尊的许可。” “师尊?”鹿鸣意眉头一蹙,不明白姜流照为何突然允许萧雨歇来探望。 难道说,师尊已经查出来姬绪云的情况,知道她前几日并非空穴来风地怀疑同门吗? 鹿鸣意眼睛一亮,正想向萧雨歇再问一些外界的风声。却突然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 “你是谁?还能在这儿拦着我?” 20、第二十章 说话能如此直白不留情的,全太清宗也很难找到除了沈鸣筝之外的第二个人。 还来不及意外沈鸣筝为何没有随沈翩尘她们回沈家,也没时间去想沈鸣筝不是才和她闹了脾气怎么又主动找过来,鹿鸣意注意到萧雨歇淡下去几分的笑容,更是眼前一黑。 祁映雪也是第一次见着这么明艳张扬的女子,她先是被沈鸣筝过人的容貌给镇了一下,再听到对方这么理直气壮的话的时候,忍不住说:“这是鹿师姐的房间,你、你又不是剑峰的人,你怎么能随便进……” 沈鸣筝一声冷笑:“我不是剑峰的人,但鹿鸣意是我们沈家的人,我来见自己家的人怎么了?你没事就让开!” “你、不行,我奉师尊的命令,要守在鹿师姐左右!”祁映雪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然就这么直接顶着沈鸣筝的威压说“不”。 沈鸣筝见此,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怒气已经清晰可见。 正当她要发作之时,那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了开来,但走出来的却是沈鸣筝和祁映雪都没想到的人: “沈师妹,小意从思过崖出来没几天,还需要静养,你若有什么事,还是小声点吧。” 萧雨歇笑意盈盈,说完话后,还冲沈鸣筝眨了眨眼。 沈鸣筝见到她,脸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 她直接略过萧雨歇,看到卧房内的鹿鸣意刚穿好宗服,头发都没梳好,就这么散着发走了出来,凤眸中已经是火光大盛。 “师姐等一下!你怎么就就直接出来了?” 鹿鸣意一走出来就嗅到了这相当尴尬的氛围。 见到她,沈鸣筝直接彻底无视了萧雨歇和祁映雪,声音里都是压着的情绪,神色阴翳道:“你还要在这儿待多久,什么时候回去?” “呃这个……”鹿鸣意见到沈鸣筝,更是难得有几分无措,不知要拿什么态度面对她,于是诚实说,“师尊说要我在这儿关几天,等禁闭结束我就会回金霁阁的。” “我是说回沈家!”沈鸣筝几乎咬牙切齿。 这下鹿鸣意更汗流浃背了。 前几天沈翩尘就说要回沈家,但沈鸣筝这会儿出现在凌霄阁,很明显就是她还没走,而且字里行间的意思是要等自己跟着一起走。 难道沈翩尘没告诉沈鸣筝,自己暂时没打算回沈家吗? 鹿鸣意看得出来沈鸣筝这会儿已经相当不满,若是自己说不回沈家,以对方的性子没准就要在这儿用朱焰绫把她捆起来打包带回去了。 正当鹿鸣意还在琢磨该怎么给沈鸣筝顺毛时,萧雨歇接话道:“沈师妹,小意要去哪里她自己会有安排,到时自然会告诉你,何必这会儿急着追问呢?” “萧雨歇,我们家的事你插什么嘴?关你什么事?”沈鸣筝对萧雨歇是半点不客气,甚至称得上盛气凌人。 “阿筝!” 鹿鸣意忍不住喊了一声,觉得今天沈鸣筝的脾气似乎格外暴躁一些。 往日她虽看不惯剑峰的人,却也没到如此直接的地步。 鹿鸣意拉住沈鸣筝的手把她往旁边带了点,想和另外的两人隔开点,也算是打破这紧绷的氛围。 沈鸣筝看向她的眼神相当凌厉,但到底还是没有挣脱开。 然而,萧雨歇见此,带着淡笑的神色未变,紧跟着说:“沈师妹,小意是我们剑峰的人,是我的亲师妹,我又为何不能说她的事?” 沈鸣筝神色冰冷:“萧雨歇,我忍你很久了,别以为这是在剑峰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萧雨歇笑容依旧:“沈师妹,有什么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如果憋出什么问题来,小意也会说我的。” 鹿鸣意眼前一黑,觉得今天萧雨歇也不对劲。 左边,她听到了沈鸣筝的朱焰绫燃起的爆裂声;右边,她听到了萧雨歇的佩剑“飞光”飞出的破空声。 “那个,宗规说了宗内门徒不能擅自斗殴……”鹿鸣意还想再争取一下和平,但话音未落,已见一红一白两个身影飞了出去。 “萧雨歇,你敢不敢应战!” “沈师妹,你这般主动好学,师姐怎么忍心拒绝?” 鹿鸣意:“……” 俩人这么一说,“擅自斗殴”的性质就变成了“商量切磋”,自然也不算触犯宗规了。 沈鸣筝周身升腾着火焰的朱焰绫即便在雨幕之中也丝毫不落下风,水滴被蒸发为了蒸汽,在一片雾气升腾中,隐约可见炽烈鲜红的身影;而另一边金水双灵根的萧雨歇更为如鱼得水,飞光青色的剑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优雅飘逸的弧线。 “这……”从刚才到现在,祁映雪整个人都陷入了呆滞状态。 “没事,你就先看看学习一下吧。”鹿鸣意扶住额头,干脆摆烂。 就像王停对鹿鸣意没什么好脸色一般,沈鸣筝与萧雨歇关系不和,是整个太清宗都知道的事情。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或许要归咎于鹿鸣意上剑峰这一事。 萧家以炼丹为专长,作为少主的沈鸣筝在去太清宗之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丹峰门徒了,而那时的鹿鸣意,也以为自己会去丹峰。 却不想再灵根觉醒之时,她反而是金灵根,没有一点火气。 要进丹峰,有火灵根是最基础的,这样一来她自然与丹峰无缘,反而被姜流照收为了亲传门徒。 沈鸣筝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看剑峰的一切都相当不顺眼。 在进入剑峰后,鹿鸣意过得是相当快活。萧雨歇性情温柔体贴,又极为照顾她,她一开始没少在沈鸣筝面前夸赞这位好师姐,等意识到对方对剑峰的不满后,为时已晚。 更何况,沈鸣筝这个“现第一世家”的少主,和萧雨歇这个“前第一世家”的少主,因为曾经存在着竞争关系,在家族层面亦是不和。 于是依着性子,沈鸣筝没少对萧雨歇冷嘲热讽,饶是萧雨歇脾气再好,也是忍不下去的。 鹿鸣意甚至想她俩早晚会有打起来的一天。 毕竟,从客观到主观,她们多得是打架的理由。 “鹿师姐,我们就这么看着……没、没事吗?”祁映雪颤颤巍巍地问。 “没事。”鹿鸣意十分淡定,“就算有事,凭我们俩也是拦不住的。” “啊?”祁映雪更担心了。 鹿鸣意倒是没太担心。 一方面她已经看出来了,虽然同为金丹后期,但沈鸣筝到底是丹修,先天在战斗上就比身为剑修的萧雨歇劣势,而萧雨歇剑法比平日更柔和一些,是不会伤到沈鸣筝的;另一方面,她这会儿也没多少精力去担心。 ——她脑袋里的声音响个不停,都快炸了。 【你不愿意回沈家,却愿意留在你师尊这儿,还袖手旁观看我被你的好师姐欺负。鹿鸣意,你当真是好样的!】这是沈鸣筝的声音。 【沈鸣筝数次冒犯我,小意作为我最亲近的师妹,竟然从来不劝阻,宗门到底是比不上家族的。】这是萧雨歇的声音。 鹿鸣意:“……” 她实在是满头问号,想说明明是你们两人打起来了,怎么还在心里说我的不是啊? 而且,她哪里有袖手旁观从不劝阻的,她每次都劝了好吗! 【呵,到底是预言之子,肯定认为自己又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吧?连沈家都不会在你眼里!】 【相像的只会是皮囊,小疾只会是那一人,而小意……也终究不可能是她。】 鹿鸣意:“……” 如果不是因为抬手捂住了半张脸,这会儿一定可以瞧见她陡然僵硬的神色。 “……鹿师姐?” 祁映雪突然感觉自己身边人周围的气场发生了些微的变化,忍不住开口喊了声。 “嗯,怎么了?”鹿鸣意放下手,笑吟吟地看过来,“说了不用担心的,她们过一会儿应该就会自己停下来了。” “哦……” 见祁映雪收回了视线,鹿鸣意的笑顿时就敛了去。 她抬眸看向空中那两个争斗的身影,脑袋里还有些杂乱的声音。 前几天被姜流照质问的那些问题,她并不是没有想过。 这个声音为何出现,是难以找到答案的;但它出现的内容到底是真是假?鹿鸣意不敢说完全是真的,可自从“谢释疾”这个名字出现,这些内容至少也是半真半假了。 除了姜流照那儿的声音每次都说一些语焉不详的话,沈鸣筝、萧雨歇和姬绪云三人,都各自围绕不同的事。 姬绪云是魔宗的计谋。 萧雨歇是说她的容貌与那位已故的谢师姐的相像,时时透过她来看那位谢师姐,却始终觉得她不如对方。 而沈鸣筝,是认为她贪慕名声与权势。 鹿鸣意的睫毛颤了颤,不知该对眼前的情况作何想法,甚至她只能感知到自己胸腔内的心跳。 一如既往的平稳,却好像驶向了万劫不复的方向。 末了,她只能在心里留下一个疑问: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 萧雨歇把她当谢释疾代餐这回事,鹿鸣意只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姬绪云是魔宗卧底,鹿鸣意会指责自己识人不清;那么沈鸣筝呢? 她和沈鸣筝自幼一起长大,对彼此品性该是最为了解的才对,沈鸣筝怎么能认为她是贪恋权势之人? 鹿鸣意甚至还在心中颇为讽刺地想:若她当真那么在意名头和权力,应当想尽办法讨好沈鸣筝才对! 她这头思绪颇多,天上正打着的两人也是相较不下。 沈鸣筝眼下也看出了萧雨歇的游刃有余,不由得气急:“萧雨歇,你都不敢拿出全力和我打吗?” “沈师妹,同门切磋点到为止即可。”萧雨歇轻飘飘说着,但视线反而是落在了下方站在栏杆内的鹿鸣意身上。 沈鸣筝自然也注意到了对方的注意力在何人身上,朱焰绫立刻腾飞过去,同时咬牙道:“萧雨歇,你们萧家缺人缺到要挖别人墙角了?这么恶心的事你也干得出来!” “沈师妹此言差矣。”萧雨歇从容躲开攻击,面上虽然还是带着笑,却有几分阴恻恻的味道,“同为世家,谁没有爱才之心呢?你说小意是沈家的人,可她在沈家算什么?少主的陪读?还是个高级家仆?你们可是连个门生的名头都没给她。” “……你!”沈鸣筝瞪大了眼睛,大怒道,“这些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萧雨歇轻轻嗤笑,眼底却是一片凉意:“沈师妹,怎么没关系?至少我瞧着可比你诚心呢?” 在下面围观两人打架的祁映雪突然发觉两股灵力的碰撞变得更为激烈起来,忍不住说:“她、她们真的会自己停下来吗,怎么越打越凶了?” 鹿鸣意闻言,也将注意力集中看向了上方,不由得惊讶沈鸣筝的攻势竟变得这么迅猛。 这人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 虽然沈鸣筝看不上落魄的萧家,但过去几十年两个人的纷争仅停留在口头上,也是为彼此的家族留几分颜面,今日这番大打出手,实则是百年来第一次。 看来魔宗出没,当真让大家的精神都不太好。 鹿鸣意揉了揉自己隐隐有些疼痛的额头,思索着如何想办法喊停。 也不能真的让她们打太久。 沈鸣筝作为丹峰的亲传门徒,在剑峰峰主的凌霄阁内和剑峰的大师姐大打出手,这消息传出去,即便沈鸣筝是沈家的少主,也必然会遭受抨击。 更何况,看这架势,鹿鸣意也担忧沈鸣筝盛怒之下,真把萧雨歇伤着哪儿了。 从储物戒指中拿出几张符箓,鹿鸣意正要催动,一人走进后殿喊道:“沈鸣筝,你怎么在这儿?” 而后,一阵庞大的威压压了下来,让天上的沈鸣筝和萧雨歇停了下来。 后殿院落内的四人齐齐行礼:“见过曜冶真人/师尊。” 来人正是明萱,她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先到沈鸣筝旁边说:“你跑到凌霄阁来,和萧师侄打架?你不怕我宗规伺候吗!” “我们是正当切磋!”沈鸣筝脸色依然不虞,面对明萱的威胁丝毫不为所动。 “我还不知道你那德行……”明萱对此指指点点,尤其是看到一旁笑容得体的萧雨歇,更是感叹师门不幸,当初收了沈鸣筝这祖宗。 但她手一挥,又说:“唉算了,后面再来教训你们。现在先说正事!” “鹿鸣意,你快随我去一趟主峰,有很重要的事!” 21、重生倒数4(含入v公告) 这会儿走人,让沈鸣筝和萧雨歇单独待着,鹿鸣意还有点担心这俩人万一继续打下去该怎么办。 但好在明萱也想到了这点,当即让沈鸣筝赶紧回丹峰,这人虽然看起来分外不爽,但面对自己师尊的命令也还是要听的。 只是临走时沈鸣筝还不忘对她说:“我回金阙阁了,你弄完就来找我,我们一起回去。” 鹿鸣意:“……” 这祖宗明明对她那么多意见,为什么这么执着让她一起回去。 另一边是笑容依旧的萧雨歇,她过来拉住鹿鸣意的一只手,轻声说:“别有太大压力,等你这边的事忙完了,我再来找你。” 鹿鸣意:“……嗯。” 对代餐态度都这么好,真不敢想当年谢师姐是什么待遇。 回到正事上,甫一听到明萱说有要事要找自己,鹿鸣意的心底还升起了点期待,以为是魔宗卧底一事有了进展。 结果明萱告诉她,是宗主召见。 “宗主?”鹿鸣意重复了一声。 “怎么了,你还一脸失落?”明萱反问,“宗主重病之中都要召见你,足以见对你的重视啊!” 鹿鸣意听了没开口,只在心中说:宗主能不重视她吗? 做出那个什么五色石、预言之子的卜卦,可正是宗主本人啊! 明萱见她看起来兴致不高,想找个新的话题,又问:“唉说起来,刚刚沈鸣筝怎么和你们峰的萧雨歇打起来了?” 鹿鸣意眉头一跳,心说这两人矛盾多得去了,谁知道今天为什么突然吃了炸药真打起来了?于是随口扯了个由头:“最近魔宗一直在造次,可能大家火气都比较旺。” 没想到明萱还真在思索这个说法,最后还点点头:“你说得真有可能,我还听说你和你师尊吵架了。” “你怎么知道?”鹿鸣意疑惑。 “我师姐的事我为什么不能知道?”明萱回答得理直气壮,“我倒是挺佩服你。师姐进入化神期之后我就没敢对她使过性子。你却能和如今大乘期的长虹剑尊吵架。” 鹿鸣意腹诽,她们那儿哪能叫吵架,她师尊从头到尾表情都不带动一下的,只有她自己在那里唱独角戏。 而且,明萱这话说着好像姜流照很宠溺她,但是实际上,在她那儿听的声音都是语焉不详的。 姜流照什么都不和她说,也并不信任她。 思绪走到了这里,鹿鸣意又情绪分外复杂地想:虽然她不知道声音出现的目的是什么,但至少为她撕开了目前生活的部分假象。真要说起来,这声音当是帮了她的。 那么接下来,她该怎么做? 自双亲死于魔宗手下后,鹿鸣意就被接到了沈家,沈家对她而言是第二个家;到后来进入太清宗,在这里生活了近百年,这里俨然也是她的家。 现在,那些看似美好的假象被揭开,她又当何去何从? 就这么怔神的片刻,明萱已经御风带她到了太清宗主峰的正清堂前。 正清堂,即是历任太清宗宗主的住所。 这座府邸比宗门内的任何一处阁子都要高,且依山而建,其规模可见一斑。 但看着恢宏气派的建筑,推门进去,却是满屋苦涩的药味,以及仿若带着死亡气息的焚香腐朽味。 看着殿内一片漆黑,又嗅到如此具有冲击性的味道,鹿鸣意当下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她知道宗主重病,却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境地。 明萱又领着鹿鸣意往殿内走了些,正清堂极大,走得离殿内近了点,鹿鸣意才看见了些微的火光。 她看着那跳动的赤色火焰,发觉这竟是姜流照的本命灵火。 在正清堂最深处的高台旁,赫然伫立着姜流照高挑挺拔的身姿。 她师尊这段时日一直行踪不定,想来当是如明萱所说,一直在正清堂照顾宗主了。 鹿鸣意不免又想到,百年来,姜流照很少和她讲过自己的事。就比如她的师尊和宗主曾经关系极好,一同游历过九洲。 但这样一来,姬绪云的调查又该如何? 她师尊总不能真的是搪塞她的吧? “见过宗主师姐,姜师姐。”走在前面的明萱先行礼。 鹿鸣意赶紧回过神跟着行礼。 这个过程中,她注意到姜流照只是朝她们这边瞥了一眼便再无旁的。这前几天的在凌霄阁争论的气,这会儿又在鹿鸣意心里续上了。 “咳咳,无需多礼,快……咳,起来吧。” 一道虚弱、喑哑至极的声音陡然在大殿内响起,鹿鸣意这才注意到,高台之上竟然还坐着人。 但女人大概是实在太虚弱了,近乎趴在了桌子上,身形枯槁,原本当是贴身的宗服在她身上也根本撑不起来。这会儿她抬起头,借助火光,可以看见女人脸上没有任何颜色,憔悴到了极致。 鹿鸣意之前见过宗主几面,印象里的宗主是相当沉稳优雅之人,其容貌亦称得上“光彩照人”,如今这般模样,当真是病入膏肓。 她当即觉得不忍,想说就算见人也不必强撑病体坐着,躺着歇息便是。 但在场的姜流照和明萱都未开口,自己这个小辈自然也只能闭嘴。 她这会儿倒是想,她师尊一个醉心修炼的剑修,当真还是不会照顾人的。 宗主都病成这样了,正清堂怎么还打扮得像鬼屋似的,怎么都该弄得亮堂、舒服一点吧? “宗主师姐,你要见鹿师侄,我已经带到了。”明萱抱拳禀告。 “咳,我知道……多谢阿萱了。”女人像是想笑一下,但她竟然连唇角提起一个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原本是叫小照去的,但她不肯走……” 底下的鹿鸣意正竖着耳朵偷听,听到这声“小照”,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原来是在喊她师尊。 她在心里琢磨着这个称呼,又偷偷看站在一旁的、她那始终神情淡漠的师尊,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小号的姜流照,被叫着“小照”时会露出乖巧的笑。 不对……她师尊真的会有“乖巧的笑”这种表情吗? 毕竟在鹿鸣意的记忆里,从第一次见到姜流照起,对方就一直是这幅不苟言笑的样子了。 “宗主师姐身体虚弱,需要定期用灵火去除寒气才行。恰好今日走不开,本尊便叫了明萱师妹。”姜流照开口解释。 “咳……多谢小照。”女人眯了眯眼,似乎是在笑。 而反观她师尊,依然不为所动。 师尊也太严肃了点! 鹿鸣意不由得在心里评价了几句,宗主这一看当真是时日无多,师尊既然这么关心对方,也该多留点温情的时刻吧?怎么能还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那、你们就都下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同鹿师侄说……” 兀地,女人将视线落到了鹿鸣意身上。 这番对视,鹿鸣意才发觉宗主的眼睛竟然是一片淡蓝色,而不知是否是瞳色诡异,她突然感觉一阵凉意从脚底升起。 “是。”明萱隐有担忧地瞥了鹿鸣意一眼,还是听令退下。 但姜流照并未动。 “咳咳,小照……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女人捂嘴咳嗽了好一阵。 然而姜流照只是淡声道:“并没有。但为灵火,本尊还不能离开正清堂。” 但见到这一幕,鹿鸣意想到自己前几天,那般费力想找到姜流照,结果只是被对方冷言质疑一番;这会儿在宗主这里,宗主让姜流照走她都不走的。 她想,姜流照说要调查姬绪云,也不一定是搪塞她,但排序得是在照顾宗主之后了, 信任在意与否,顷刻间已经可见。 鹿鸣意还在为自己感到几分郁闷,就听见台上女人说:“咳……好吧。鹿师侄,你走上来一点吧,我后面可能没什么力气,说话声音也会小的。” 注意到宗主的头发中已经掺上了尽半数的白发,鹿鸣意蹙了蹙眉头,还是忍不住半跪禀道:“宗主,您应当以身体为重。若是不舒服,去内殿说也是可以的。” 宗主一愣,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笑着开口说:“呵呵,你倒是个体贴善良的孩子……没事,就在这大殿里吧。毕竟……怎么着都该正式点。” 鹿鸣意闻言,还是听令地走上了几级台阶,来到了宗主的对面。 离得近了,宗主那一双淡蓝色的眼眸更显得又几分迷离诡谲。 鹿鸣意前些日子才刚去翻了宗主的生平。 宗主名为盛夜,号碧月剑尊。 作为太清宗的第一百零九代宗主,盛夜出身自凡人界的一户普通人家,而非在修仙界。她至今应该有千余岁了,这般岁数达到洞虚巅峰的修为,与金水木三灵根的天资,在历任太清宗宗主中算不得多么出众,但一身奇门易数的本领,称得上独步天下。 她的眼睛会变为这种淡蓝色,还有虚弱的身体,多半是由于卜卦太多、窥探天机所导致的。 鹿鸣意毫无顾忌地与盛夜对视,她长睫一颤,便从宗主眼中看到了笑意的波纹:“你……不怕我的眼睛吗?” 她也跟着眨了眨眼,如实说:“头一次见会觉得有点新奇,但……很漂亮的。” “很多人,会很害怕我的眼睛,觉得我会窥探她们的命运。”可能是因为说多了话,盛夜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鹿师侄,我已经听说了,因为我的那份卦辞,让你在宗门内饱受非议……我很抱歉。” “宗主您言重了。”鹿鸣意当即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想,这和您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若说来之前,她还对盛夜有那么几分埋怨,觉得这人有事没事为什么非要算那些莫须有的卦;这会儿见到盛夜的样子,鹿鸣意是一点怨念都不再有了。 甚至此时见盛夜行将就木的样子,鹿鸣意心中甚至还升起了几分悲悯。 天下道法万千,盛夜也不过是修习了卜卦的术数,却要遭遇如此折磨,当真是不公。 “哦?可是……做出卦辞,是我。”盛夜目不转睛地盯着鹿鸣意。 “卦辞本身并不会为我带来什么影响,带来变故的,当是听到卦辞的人。”鹿鸣意果断道。 所谓“预言之子”的卦辞流传开来而导致她的境遇再度变化,其一应当怪魔宗,故意歪曲内容让预言与魔宗扯上关系;其二要怪那些偏听偏信的人,毕竟只是个预言而已,又能产生什么?若是算命之术当真如此厉害,宗主难道算不出自己如今会遭遇性命之忧吗?魔宗又怎么会日渐壮大而依然没有被正道消灭? 而听了鹿鸣意的话,盛夜低笑了几声:“你……当真是个好孩子啊。” 盛夜的态度倒是让鹿鸣意有几分意外,她还以为盛夜作为卜卦之人,应当对卦辞深信不疑的,却不想对方连着夸赞她。 且不论心中怎么想,鹿鸣意还是垂眸低头以作谦逊。 殿内沉寂片刻,鹿鸣意没有再听到盛夜的声音,便想抬头想问盛夜叫她来到底是为何事,总不能只是为了道个歉吧? 然而她一抬眸,就见到了极为骇人的一幕。 盛夜突然瞪大了眼睛,神情狰狞,鲜血自她口中溢出,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般! 她颤巍巍地抬手指向鹿鸣意,口中还发出“嗬、嗬”的刺耳声。 鹿鸣意离盛夜相当近,她眼看着盛夜似乎要向她扑来,忍不住想要后退。 一直在台下站着的姜流照已经瞬间来到了鹿鸣意身旁,将她的肩膀揽住,往后带了一步,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盛夜的喉咙里依然在发出“嗬、嗬”的怪声,鹿鸣意看到她的眼睛瞪大到几乎要突出眼眶,那双无神的蓝色眼睛死死钉在她身上,仿佛她是什么怪物一般。 随后,盛夜身子剧烈一抖,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看着那滩鲜红的血液,还有穿着华丽白袍倒在地上的枯槁人形,鹿鸣意头晕目眩,下意识地寻向她此刻最信赖的人。 但她第一次,在姜流照那素来波澜不惊的墨眸里见到了如此明显的波动。 鹿鸣意没有看明白其中蕴含着何等复杂的情绪。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坠了下去。 太清宗第一百零九代宗主盛夜暴毙于正清堂大殿内。 而当天,九洲内就流出传闻,是“预言之子”鹿鸣意害死了这位苦命的宗主。 22-25 第22章 重生倒数3 更灼热、更柔软的东西附上了她的唇 鹿鸣意都记不清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凌霄阁的了。 直到翩跹的雪花落在她的鼻尖上,她感觉到一阵冰凉,意识这才回笼。 剑峰峰顶之上正飘落着漫天的大雪。 鹿鸣意彼时才终于明白,为何剑峰之上近些时日的天气如此反常——这些天气,实际上代表的是姜流照的心绪。 作为大乘期修士,又是剑峰峰主,这凌霄阁之上附有姜流照的一缕神识,她的心绪变化自然也会引动这一方天地的气候转变。 所以之前的阴雨连绵,眼下的鹅毛大雪,都说明师尊……心中哀戚。 鹿鸣意长睫抖了抖,她垂眸看向自己发颤的双手,盛夜死不瞑目的惨状在她眼前反复重现。 不是没见过死相凄惨的人。 当年参与征讨魔宗的战役之时,鹿鸣意手上没少沾染上魔修的血。 但现在是太清宗的宗主,享誉天下的碧月剑尊,毫无尊严的、仿若被人折磨一般的暴毙身亡在她眼前。 鹿鸣意合上眼,盛夜那锁在她身上的、带着难以觉察的深意的淡蓝色眼眸,如影随形。 “别站着了,进去吧。” 姜流照清泠清冽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鹿鸣意身子一抖,她这才发觉,姜流照竟然已经将她领到了卧房前。 凌霄阁上寒风肆虐、冰霜飞舞,但姜流照很明显地用了灵气护体,这些风雪无法给鹿鸣意带来任何影响。 可她依然冷到发抖。鹿鸣意眼眸微睁,看向萧雨歇,想不到对方居然会如此果断坚决地支持她。 甚至……还将她的所作所为如数家珍。 对面几位峰主也是神色各异,只是看向鹿鸣意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震惊和难以置信。 萧雨歇趁热打铁道:“并且,师尊也是全然信任着师妹,所以对她委以重任。在今夜,师尊同样传讯于我,我这才会及时赶来正清堂。而师尊对我的传讯是:让我全力支援师妹的一切!” 萧雨歇的补充,更是加大了鹿鸣意话语的可信度。 天符真人试探着问:“萧师侄,宗主她当真传讯同你说鹿师侄的事?” 萧雨歇淡然一笑,道:“千真万确。” 她一面说着,一面拿出了自己作为太清宗门徒的身份牌,道:“师尊外出这些时日,我和师妹与她始终一同。一路上,师尊也有诸多叮嘱。各位师姑不相信的话,可以查阅我的身份牌讯息。” 鹿鸣意旁观着,心想:萧雨歇这幅坦荡笃定的模样,连身份牌都拿出来了,那几个做师姑的如果真把她身份牌拿去查看,可就实在是太不信任了。 果不其然,没人去接过萧雨歇的身份牌。 天符真人提了提唇角:“萧师侄太认真了。此事得到你的确认就行了。” 然而,哪怕她们暂且认可了鹿鸣意得到了姜流照的“嘱托”,萧雨歇又是一个辅助的角色,但她们作为一峰之主,修为高深,完全不知姜流照的安排,这依然会让人感到不安。 就在气氛一时沉闷之际,从入殿之后就一直默不作声的明萱突然动了动。 她走到鹿鸣意跟前,定定看着她,接着双手拍上了鹿鸣意的肩膀,故作镇定的声线里还带着明显的颤抖:“鹿鸣意,不管你要什么、做什么,如果有需要我出手帮忙的,尽管来提!就算要我拼命……我也会帮你!” 鹿鸣意对上明萱通红的眼睛,愣愣唤了一声“明萱师姑”,而后重重点头。 有了明萱开头,祁映雪也擦了擦眼泪。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年姜流照会那么匆忙地要她来继任剑峰峰主之位。 除了要尽快登上宗主之位外,当年的姜流照或许已经猜测到会有今日。 而她,不可能再沉默。 祁映雪也哑声坚定走到鹿鸣意和萧雨歇跟前,道:“萧师姐,鹿、鹿师姐……虽然我修为很弱,还中了蛊,但我不会拖后腿……如果有需要剑峰的,我会尽我可能地去调动资源,说服那些长老和门徒……” 太清五峰中,剑峰和丹峰体量最大。 作为峰主的明萱和祁映雪都如此直接地鼎力支持鹿鸣意,而身为萧家家主、又是剑峰大师姐的萧雨歇,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鹿鸣意身边。 天符真人拍了拍还在犹疑的散华真人和需要花时间去思考的云鹤真人,道:“好啦!你们还想什么呢?不如想想看,如果几百年前不出那些意外的话,以鹿师侄的天资,她就该是剑峰的继任人。长虹若是身陨,她可是名正言顺的继任者。 “况且,经历过那些事后,鹿师侄还愿意回来支持太清宗,我们哪儿有什么脸面去质疑?”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散华真人也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走向鹿鸣意。 姜流照的死,原本将掀起轩然大波,给正道人心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但至少眼下,因为鹿鸣意的迅速反应和到位安抚,太清宗这几位领头人算是稳下了心境。 几人商量着接下来的安排。 云鹤真人问:“所以,盛夜到底想要什么?她有什么必要将事情闹得这么大?” 鹿鸣意心知五色石的事决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只说:“盛夜的目标是太清宗秘宝。” “秘宝?”天符真人沉吟道,“若是为了秘宝,那她在任宗主时期,完全可以拿到啊?毕竟能接触宗门秘宝的,只有宗主。” 鹿鸣意道:“太清宗的秘宝并不好拿到,其中有诸多阵法限制。饶是盛夜在任的数百年里,她也束手无策。” “如此倒也能解释,她为何找来云和仙人和玄微真人了……想要直接拿到秘宝么?” “那这样的话,如果我们直接将秘宝交给她们呢?这样至少宗门内修士的伤亡能少很多!” 晨曦石点点头:“姜流照确实很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盛夜要五色石,那么赤焰石是必然要出世的。而血咒又必须要拿人命、甚至可以说是姜流照本人的性命来解开。在此之前,姜流照一直很犹豫人选,她并不相信旁人能抵抗五色石的威力。 “直到……鹿鸣意你回来了。你对噬灵蛊和五色石一事的执着,让姜流照痛苦又欣慰。她痛苦于不想让你再参与这件事,欣慰于你确实又是那个最好的人选。” 这件事,姜流照已经亲口告诉她了。 鹿鸣意了无生气地说:“所以,她一直想要推开我,不想让我知道太多。” 晨曦石笑笑:“现在也是这样。” 鹿鸣意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晨曦石淡声道:“你很痛苦……继续下去,和盛夜抗衡,参与修仙界的战争,你可能会承受更多伤痛。你不是问为什么你要经历这些吗?只要离开这里,你的痛苦就会大大减少了。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论及对正道的贡献,你已经远超旁人了。” 她说着,将姜流照那枚碧绿戒指拿了出来:“这里面有各类高阶丹药符箓,包括用作易容术的符箓。有了这些,你想瞒天过海离开太清也完全有可能。” 鹿鸣意问:“是师尊准备的……?” 晨曦石点点头。 鹿鸣意想到即将离开瑶光涧时,姜流照劝她留在瑶光涧时说的话。 她说她会面对生死和苦痛。 而她说,她可以忍受。 那个时候,姜流照是不是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甚至连她死后,她都想为鹿鸣意谋划一条远离痛苦的道路。 可如果就这么离开,又能去哪里? 鹿鸣意盯着静静躺在晨曦石掌心中的戒指,没有接过来,只哑声道:“你要讲来龙去脉,那就说吧。我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活的?” 晨曦石微微一笑,也不意外鹿鸣意选择的道路,用一种雀跃的声音道:“好!鹿鸣意,我就知道你不会逃避的!” 她这一番话,情理兼备,在鼓舞的同时,也叫人生不出一点反感。 云鹤真人一度濒临崩溃的情绪被拉了回来,但她依然要问清楚:“鹿师侄这话说的感人肺腑……但宗主若真有法子,为何只告诉你,而不告诉我们?明明我们的修为更高、人脉更广!” 为什么是她? 鹿鸣意也曾问过,为什么经历这一切的是自己。 她定定看着向她发问的几人,声音清亮道:“因为师尊信任我。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到。而我也一定会做到。” 在场除了祁映雪以外的四人,年纪最小的明萱也已经接近千岁。 但在这等生死存亡关头,能给出如此坚定无畏的答案的人,她们也几乎不曾见过。 偏偏鹿鸣意瞧起来是那样的认真,带着令人信服的气场,她们心头的信任倾向居然大过了质疑。 萧雨歇见着鹿鸣意明亮而坚毅的侧脸,眸光温柔,全然倒映着她的影子。 晨曦石点点头:“姜流照确实很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盛夜要五色石,那么赤焰石是必然要出世的。而血咒又必须要拿人命、甚至可以说是姜流照本人的性命来解开。在此之前,姜流照一直很犹豫人选,她并不相信旁人能抵抗五色石的威力。 “直到……鹿鸣意你回来了。你对噬灵蛊和五色石一事的执着,让姜流照痛苦又欣慰。她痛苦于不想让你再参与这件事,欣慰于你确实又是那个最好的人选。” 这件事,姜流照已经亲口告诉她了。 鹿鸣意了无生气地说:“所以,她一直想要推开我,不想让我知道太多。” 晨曦石笑笑:“现在也是这样。” 鹿鸣意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晨曦石淡声道:“你很痛苦……继续下去,和盛夜抗衡,参与修仙界的战争,你可能会承受更多伤痛。你不是问为什么你要经历这些吗?只要离开这里,你的痛苦就会大大减少了。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论及对正道的贡献,你已经远超旁人了。” 她说着,将姜流照那枚碧绿戒指拿了出来:“这里面有各类高阶丹药符箓,包括用作易容术的符箓。有了这些,你想瞒天过海离开太清也完全有可能。” 鹿鸣意问:“是师尊准备的……?” 晨曦石点点头。鹿鸣意蹙紧了眉头,恶狠狠道:“寄宿对象?所以你就是故意蚕食我的灵力?” 晨曦石挠挠头: “这也是说来话长。我的能力是听取人心,当你怀疑身边人,我边会帮你读取对方的心思,并转述给你。但你对你身边的人,熟悉的是没想过怀疑的事;不熟的是根本没放在心上!在你体内待了一段时间,我的能力完全没有派上用场!并且,你的灵力反而在影响我,清洗着我的污染。 “不过,你的修为还是不太够。你的灵力越来越少,我的那些特性便会自主展现。你会听到身边人的心声,也就是在这个时刻了。” 鹿鸣意准确捕捉到了关键,问:“污染?” 晨曦石依然笑着,可她脸上却多了几分凉薄和嘲弄的意味:“是啊,鹿鸣意,你之前不是已经猜测到了吗?我们五色石在最初,是真正的神器。人类向我们许愿,我们便会为她们所用,给她们带来力量与神通。但是,愿望中夹杂了太多欲望,我们自然也会被影响。” 还真是这样。 鹿鸣意蹙眉眨眼,和萧雨歇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晨曦石继续说:“以我为例。我是大地之石,一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我听到了太多怀疑的声音。妻妻、姐妹、友人,她们或并肩作战,或如胶似漆,可我总能听到她们对对方的抱怨与怀疑。她们并不信任彼此,甚至渴望剖开对方的心扉来确认自己的想法。 “而人心,总是或多或少有阴暗的时刻的。长此以往,我的权能便被异化。我只喜欢给她们描述那些带着恶意的心声了。” 听到这里,萧雨歇垂下了眼眸,鸦羽般的睫毛轻颤,显然是回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作为。 晨曦石说着一顿,往前挪了挪,更靠近鹿鸣意,淡金的眼眸亮晶晶的:“但鹿鸣意,你在听到我给你的心声后,你的第一反应不是怀疑身边的人,反而是怀疑我、甚至怀疑你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你真有趣!我想多看看你的反应,但是,盛夜那个家伙已经带着姬绪云行动了,我没多少时间了……” 对于那声“你真有趣”,鹿鸣意拧了拧眉,觉得晨曦石的语气当真微妙。 她问:“我的死实际上和你有关?” “嗯。”晨曦石大大方方承认,“我不是说过了,你的修为不太够用吗?当你的灵力被蚕食殆尽,你便是一个普通凡人了。凡人的身体是承受不住神器的威力的,所以……” 鹿鸣意想到即将离开瑶光涧时,姜流照劝她留在瑶光涧时说的话。 她说她会面对生死和苦痛。 而她说,她可以忍受。 那个时候,姜流照是不是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甚至连她死后,她都想为鹿鸣意谋划一条远离痛苦的道路。 可如果就这么离开,又能去哪里? 鹿鸣意盯着静静躺在晨曦石掌心中的戒指,没有接过来,只哑声道:“你要讲来龙去脉,那就说吧。我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活的?” 晨曦石微微一笑,也不意外鹿鸣意选择的道路,用一种雀跃的声音道:“好!鹿鸣意,我就知道你不会逃避的!” 甚至于,她此刻要依靠姜流照揽住自己肩膀的那只手所传递来的温度,来支撑自己。 这会儿姜流照要让她自己进卧房,鹿鸣意下意识地喊了声:“师尊……” 姜流照微微垂眸看去。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鹿鸣意已经生得十分高挑,比姜流照也没差多少,只是这会儿她低垂着脑袋,姜流照只能俯视着她。 这座二层带着小院落的府邸坐落在江夏东北部的群山中。 这边的山脉比江夏正北部更为高大、绵延,若非有心要彻查这里,几乎是不可能发现在这群山深处,还有一座修建的如此完整、典雅的府邸。 鹿鸣意第一眼便觉得,这定然是姜流照的手笔。 建筑和装饰的风格完全是姜流照所青睐的简约大气类型。 “她……什么时候修好的?”鹿鸣意站在门口,不可思议地问。 明萱道:“应该就是你要被审判那段时日吧?我并不是很清楚,这事还是从天符真人那儿听来的,但她如今……唉。总之,师姐当时还是大乘期,想修个房子有什么难的?” 萧雨歇跟着来到这里,看到成型的宅子,心绪复杂而释然。 当年,同样是要带鹿鸣意走,在她还在安排、布局的时候,姜流照却已经做好了一切。 明萱见鹿鸣意直勾勾看着大门,叹了口气:“太清宗的那些府邸基本都毁了……包括师姐的凌霄阁还有她后来住着的正清堂。如果她还有什么东西的话,我想,可能就放在这里了吧?” 鹿鸣意的心狂跳起来,有些紧张和害怕,可最终还是渴望占据了上风。 她推门而入。 府邸比鹿鸣意想象得还要简约一点,但想来是时间紧急,姜流照当时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细化这处宅子。 然而,即便再简单,她还是能认出,这府邸的形状和她的金霁阁有几分相近。 姜流照可真是个狡猾的人。正清堂内,哪怕此时只有两人,氛围也已然压抑到了极致。 鹿鸣意早早就注意到姜流照的那对耳饰,还有戒指了。 她数次腹诽过,一向性情冷清、不施粉黛的姜流照怎么会突然戴这种碧绿的耳饰? 在瑶光涧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灵力紊乱的姜流照时,她也注意到对方的戒指非但储物空间很小,就连认主的能力都没有! 然而,无论鹿鸣意怎么想,都不可能想到这些东西,竟是她生前未能送出去的生辰贺礼。 那么一块小小的玉佩,虽然当时确实花了鹿鸣意不少上品灵石,但以姜流照的身份来说,定然只能用作个装饰品。 可现在却告诉她,姜流照不仅将这玉佩特意留了下来,甚至在它被摔碎之后,还要打磨保管,作为耳饰和戒指佩戴在自己身上作为最显眼的存在。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无论如何,从振奋人心的角度来说,鹿鸣意所带来的效果竟然比姜流照还要好。 “你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那些。”姜流照淡淡的声音传来。 鹿鸣意没有收回打量正清堂的视线,发现姜流照入住这里后,和一百八十年前对比,居然没有丝毫变化。 她漫不经心回道:“当然,有何可放在心上的?如今在太清宗的许多人,要么不认识我,要么当初鼓吹审判我。她们的话于我而言,和鸟叫虫叫又有什么区别?” 修士总是会担忧未知的未来,进而去思考命运的可能。当信任的宗主、长辈对一个修为诡异下跌而无法挽回的同门,做出负面的命运预言,许多人总是会因为恐惧和猜忌而以恶意去揣测。 盛夜利用了这种心理,再加上当时魔宗的蠢蠢欲动,最终促成了鹿鸣意被污蔑的局面。 鹿鸣意能明白这种现象出现的缘由,但并不会去理解,更懒得去原谅。 过去那些人对她如今是追捧、称赞还是别的什么,她都不想再施舍任何一点注意。 姜流照抿了抿唇,迟疑道:“你如果觉得不快……” “唉唉停!”鹿鸣意直接打断姜流照的话,“姜流照,你不会想说什么‘如果你觉得不快,可以随时离去’这种话吧?” 她又是直接打断姜流照,又是直呼其名,若是让太清宗其她人——明萱、天符真人等人——见到了,怕是又惊又不敢相信。 但早些时候,鹿鸣意还能对姜流照冷嘲热讽,针锋相对,这会儿对她们二人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姜流照眨眨眼,没有反驳鹿鸣意的话,显然是确实打算这么说。 鹿鸣意挑眉道:“这个问题我们说过几次了?方才在来太清宗之前,你不是还长篇大论分析,我是因为要阻止盛夜、阻止五色石才做这一切的吗?只是因为决战的地点,来到了太清宗,我才回来的!” 姜流照又眨眨眼,当真不再说什么了。 鹿鸣意竟从她这副表情里看出了几分名为“乖巧”的意味。 鹿鸣意赶忙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心想:在我要不要掺和五色石这件事上,姜流照的反应可当真是矛盾!她先前总是劝我别碰这事,可我当真要碰的时候,她又没阻止;我怀疑自己的时候,她又肯定我。上辈子姜流照可从来没这样前后不一、充满纠结过! 她们这对曾经的师徒,眼下正单独待在正清堂内,姜流照说是要先同鹿鸣意说点要事。 萧雨歇那原本想要委婉邀约鹿鸣意先回去金霁阁的话,只能被吞回了肚子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鹿鸣意在姜流照对面坐下。 她们并非坐在正清堂的高台之上,而是台下的位置。 姜流照似乎一开始也没打算坐过去,早早就在这边坐好。 鹿鸣意坐下前,还看了几眼那处高台,想到一百八十年前,她就是在这里见到看似重病的盛夜,然后亲眼目睹了对方狰狞的“死亡”。 一坐下,在姜流照提及要事之前,鹿鸣意先问:“当时,你日夜陪着盛夜,是要监视她吗?” 姜流照神色未变,她先前说过等回太清宗,会将一切说与鹿鸣意,此刻自然是遵守承诺:“是。” 鹿鸣意又问:“那当时盛夜假死,论能力,怎么都该是你继任宗主,先行代宗主的权能。为什么当时你不当代宗主,反而让天符真人来?” 姜流照这次沉默了片刻,随后淡声道:“当时……事情太多了。我想我并没有精力去承担代宗主的责任和事务。” 鹿鸣意直觉这个回答有点不是那么回事,试问当时太清宗的事务除了魔宗和审判她,还有什么? 就算加上五色石,可如今姜流照不但要处理魔宗、五色石、噬灵蛊,还肩负着宗主身份,她照样做的很好。 可姜流照这个回答又没什么问题,鹿鸣意只能先记在心里,接着问:“那你后来,借着……我冤死的名头,放低太清宗的招生标准,增加门徒数量,也和对付盛夜有关?” 姜流照唇边浮起了一层很浅的笑意,轻声说:“这你都想得到?” 她又为什么这么晚才意识到姜流照的意思? 如果她能早点知道的话…… 鹿鸣意看着那放置于柔软洁白衣袍上的翠绿存在,视线一阵模糊,又有泪水顺着她的面庞滴滴滑落。 晨曦石面对这张无比熟悉又陌生的脸,见到那些透明的水珠自鹿鸣意漂亮澄澈的眼中溢出,忍不住抬手去触碰她的面颊,好像是要为她擦去泪水。 鹿鸣意感到冰凉无比的感触,身子一颤,抬眸见到的是自己曾经的脸,只是那双淡金色的眼睛正用一种好奇的、探究的眼神看过来。 她狠狠打开晨曦石的手,怒道:“别碰我!” 说完,回过神来的鹿鸣意又想:五色石本就带着诱惑的特性,晨曦石说的话我为什么要信?说不准、说不准姜流照这会儿还在呢!她只是暂时力竭了…… 鹿鸣意想着,狂奔冲向正清堂的内殿,觉得这件事定然还有转机。 姜流照那么强大、聪明、理智,她怎么可能就这样赴死而不给自己留任何机会? 然而,正清堂的内殿也是那样的空旷,在整个空间的正中心,有一个血红色的阵法,正缓缓褪去光芒,空气中还凝聚着极其浓厚的血腥味。 这没有消散的血腥味是属于…… 鹿鸣意没有再想下去,而是喊了一声:“姜流照?” 她一面喊着,一面走向那个已经彻底褪色的血阵,低低地唤了一声:“师尊?” 沙哑的声音在这片空旷的空间内回响,却无人应答。 内殿是姜流照生活起居的地方,但这里也显得十分单调寂寥,甚至不如位于剑峰峰顶、终年位于雪峰之巅的凌霄阁有人气。 很难想象,作为正道魁首,太清宗宗主,闻名天下的剑尊,住处却是如此茫茫的一片简洁。 鹿鸣意走到了那阵法纹路前,跪了下来,泪水打在了地砖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清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姜流照已经死了,你就算在这里坐上几百年也没什么用。” 鹿鸣意没有反应。 晨曦石见着这一幕,眉头很轻地挑了一下,抱紧姜流照的遗物,走近鹿鸣意:“你看到我还不明白吗?姜流照早就聊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是她让我在这里等你的。” 鹿鸣意依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 晨曦石蹙了蹙眉,走到她跟前道:“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又为什么复活吗?你不是要集齐五色石再毁灭我们吗?现在我就在你眼前了!你不是和姜流照说好了么?” 听到姜流照的名字,鹿鸣意直接将一道强劲的灵力打了过去。 晨曦石毫不意外,那道化神期修士的灵力在冲击到她之前,就被生生掐断:“你这是在做什么?发脾气吗?” “闭嘴!”鹿鸣意头一回如此咬牙切齿地说话。 可晨曦石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带着好奇、探索,以及几分可以名为悲悯的情绪:“鹿鸣意,你知道的。赤焰石已经出世了。盛夜那边肯定能很快就得知这个消息,你没有时间去想别的……” “你懂什么?你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立场?一切都是因你们而起的!如果没有你们、如果没有你们这些五色石,现在根本什么都不会发生!!”鹿鸣意嘶吼着,提着“漫浪”又朝晨曦石刺去。 她对曾经属于自己的身体毫不留情,枪枪直击要害。“盛夜并不在意魔宗、正道如何,她的目标就是五色石。你不阻止她的话,为了拿到五色石,她也会对萧家、沈家以及太清宗下手。”姜流照开口打断她。 鹿鸣意抬起头,见到姜流照眼中凝聚极为深沉复杂的情绪,有疼痛、怜惜,还有更多她无法明白的东西,像是挣扎和犹豫。 她听到姜流照接着问:“还是说,你觉得不阻止她更好?” “怎么可能!”鹿鸣意激烈反驳,“我只是在想,如今九洲的情况,确实和盛夜当时的预言相对应。她……确实有推演的对的地方。就像她当初给沈姨母算的那道预言一样,推演之术是真的存在的?” 每个人都会有当局者迷的时刻,再聪明清醒的人也不可避免。傅婉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算是被盛夜说服了,只是对自己身受重伤一事依然带着气。 贺兰青等这俩人争论完了之后再说:“说到长虹,她受伤的消息属实吗?” “这是定然的。并且,她伤的恐怕不清。”盛夜神色平静,但语气非常笃定,“姜流照修为跌落的原因一直成谜。而当时在瑶光涧,沈翩尘作为丹修并不擅长作战,若不是姜流照伤到动弹不得,我和云和仙人也不会那么快能掌握局势。” “既然最后的五色石就在太清宗,那何不干脆直接先攻占太清宗拿到那颗五色石,然后用太清宗的一众师生来威胁姜流照交出剩余的三颗!”傅婉忍不住提议,“虽然我还没有恢复到全盛时期,但仅凭玄微也足够攻破太清宗的防线了!” “不可。”盛夜很果断地回绝,“仅凭我们是拿不到赤焰石的。” 贺兰青抬眸审视:“你曾经是太清宗的宗主,太清宗的一切你都应当知晓。难道你不知道的,姜流照反而知道?” 盛夜扯了扯唇角道:“此事说起来不可思议,但确实如此。它事关的不是知晓与否,而是太清宗内封存着赤焰石的阵法,是我师尊赤夜剑尊所设下。而解法,她只告诉了姜流照。” 赤夜剑尊宋流楹生前的修为也达到了大乘期,她所设下的阵法封印,贺兰青和傅婉还当真不一定可以破解开。 傅婉嘲讽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要脱离太清宗。赤夜剑尊把宗主之位传给了你,可五色石的辛秘却交给了长虹。这也着实太不信任你了!” 盛夜淡淡一笑,心中不为所动,面上却是多了几分埋怨哀愁:“所以,人总要为了自己谋划呀!” “那云和说的另一件事呢?我认为是可行的。长虹剑尊是现任太清宗的宗主,待她拿到最后的五色石后,以太清宗八百余人的性命为要挟,她不可能坐视不管的。”贺兰青道。 然而,盛夜依然摇了摇头。 她笑道:“二位并不了解姜流照。五色石出世,定然会引得多方争抢、天下大乱。无论是我师尊临终嘱托,还是她自己的愿望,她都定然把守护五色石和天下放在首位。对此,姜流照可以牺牲许多。” 盛夜说着,顿了顿,提及往事:“一百八十年前,晨曦石出世,它寄生在姜流照的爱徒鹿鸣意身上。平心而论,我不曾见过姜流照对其余人有过像对鹿鸣意那样的耐心和倾囊相授。但即便如此,面对鹿鸣意和晨曦石,姜流照的选择依然是除掉鹿鸣意,保存晨曦石不被旁人所得。” “鹿鸣意……”贺兰青收紧了眉头。 而一旁的傅婉反应更大:“说到这个我还觉得邪门!那个鹿鸣意,不是都说她死了吗?!那瑶光涧那个是谁?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死而复生之事?!难道她也有什么秘法不成?一定是了……不然她当时一个元婴期,就算我被沈翩尘的自爆所伤,又怎么可能中她那一枪?!” 提到被鹿鸣意贯穿的那一枪,傅婉更是咬牙切齿。 “应当是和我那分身类似的秘术了,毕竟这世上哪儿来的死而复生之事呢?”盛夜缓声安慰道。 贺兰青呼出一口气,道:“前些天从太清宗出去的那一批人,应当就是去找姜流照或者别的增援了。若是姜流照,便放她们进太清宗。不过,怎么确保姜流照拿到赤焰石的时机?” 盛夜露出一个略带深意的笑容,说:“这个,就靠我这徒儿了。” 说罢,在场的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从一开始就在这个大堂内,却始终只是靠在柱子旁,百无聊赖看着窗外雨色的一席红衣。 姬绪云转过身来,面对这修为可谓九洲顶尖的三人,红唇一扬,笑道:“几位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要我来帮忙?” 傅婉和贺兰青面对姬绪云,脸色都沉下来了点。 她们虽然为了一己私利搅乱九洲,可到底在正道浸染多年,对魔修有本能的排斥。 只不过,现下她们又确实需要姬绪云。 盛夜道:“五色石之间皆有感应。之前在瑶光涧中,我们能把时机把握的那么好,也多亏了我这徒儿。如今面对太清宗也是同样的。” 姬绪云并不在乎傅婉和贺兰青的脸色,反而笑得更肆意了点:“不错。到时候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各位的。” 贺兰青冷冷道:“碧月剑尊,我们如今所做都是为了飞升的夙愿!这姬宗主,到底是魔宗之人,我们可以用她,但她决不能暴露!” “玄微真人这点就放心吧。”姬绪云靠在柱子上,双手环胸,从眼尾蔓延至眉尾的红色纹路鲜艳妖娆。她笑道,“我出没在九洲各大宗门家族内,可见过我真面目的人却是寥寥无几。谁知道我是魔宗宗主呢?再说,还有我这好师尊的秘术呢!把魔气掩盖之后,旁人只当我是某个普通修士吧。” 有了解释,傅婉和贺兰青脸色还是不大好看,这番商讨结束后,两人便不犹豫地离开了。 姬绪云这才笑吟吟地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水。 盛夜还端坐在原位,她眯着眼,显然在思索什么。末了,她抬眸看向姬绪云,眼神锋利:“姬绪云,鹿鸣意到底是怎么复活的?” 姬绪云作出讶异的模样:“师尊问我做什么,这我哪儿能知道?长虹剑尊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你当真不知?”盛夜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压迫。 “哦我知道了,师尊是怀疑鹿鸣意复活和五色石有关,我是知情不报?”姬绪云说着哈哈大笑几声,“师尊,你就别想这事了。鹿鸣意怎么复活的,和我们要拿到五色石有关系吗?” 之前鹿鸣意能那么坚定地否认盛夜,那么在她受到冲击之时,也不可避免地怀疑了起来。 姜流照停下了施术的手,她定定望着鹿鸣意,眼神锐利却又深邃包容:“鹿鸣意,难道你一直都在想着这道预言?” 鹿鸣意果断说:“才不是!我做什么要一直想盛夜的话?是因为战争真的发生了,我才会想起这件事。” 姜流照道:“在桃花源上,你阻止盛夜和姬绪云抢夺墨澜石;在临安的这段时间,费心费力找到翠影石。你这样处处阻止盛夜,是因为那道预言把你和盛夜、姬绪云紧密联系着吗?” 鹿鸣意更急促地反驳:“当然不是!我阻止她,是因为她要抢夺五色石,这会带来更多的伤亡和战乱,还会把魔修引入九洲!” 姜流照点点头,接着说:“那么,最初的最初,你来到江夏,经由江夏秘境发现了噬灵蛊的存在,后面也知道噬灵蛊的存在和五色石脱不开干系。你想要解决噬灵蛊的问题,这和盛夜的预言有关吗?” 鹿鸣意迟疑说:“不是。我……要解决噬灵蛊,是因为当时,沈鸣筝转移了我体内的蛊虫,她中蛊了。而噬灵蛊可能是魔宗搞出来的东西,九洲正道会被摧残。我想,如果任由噬灵蛊肆虐,魔宗迟早会大乱九洲,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姜流照道:“正是如此。这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为你想这么做,与那道预言无关!盛夜想要夺得五色石,她被你逼到再无别的办法,只能如此声势浩大地来殊死一搏。” 鹿鸣意已经明白了姜流照的意思,但还是说:“是啊,是我想这么做的。但我这样做,最终也促成了盛夜预言结果的实现,不是么?” 姜流照眉心微微一跳,难以克制地轻轻捏住了鹿鸣意的手腕。 鹿鸣意这才发觉,姜流照的掌心温度有些低,落在她的腕上,带了一阵凉意,但她没有甩开。 姜流照轻吸了一口气,缓声道:“鹿鸣意,你为什么不把这份预言抛开来看?” 鹿鸣意眨了眨眼。 直到她死后多日,鹿鸣意还能发现她那深沉而隐晦的爱意所留下的痕迹。 鹿鸣意没有多看几眼那空旷的院子,而是快步来到大殿门口,心跳得有点急。 因为她知道,晨曦石为死去的人重塑了肉身,无论神魂是否完整。 太清宗如今是一片废墟,那姜流照重塑的身子去了哪里? 当鹿鸣意听明萱提起,姜流照曾在江夏深山中搭建了一处府邸后,悬着的心便没有再放下过,可以说是马不停蹄地就赶了过来。 九洲天下,这里……是最有可能的地方了。 鹿鸣意轻轻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大殿的门,她的步伐越来越急,越过正殿,走向内室。 内室的光线有点昏暗,可鹿鸣意甫一踏入,还是如被施了束身咒一般定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到不可觉察。 在那床铺之上,有一道模糊的人影轮廓,看起来是那么熟悉。 鹿鸣意急促的步伐变得缓慢无比,等来到这床榻前,她才发觉自己的手正微微发颤,掌心已经凝出一层细微的汗。 那只素白修长的手轻轻挑起床幔,露出了一张仙姿昳丽、沉静安详的脸。 姜流照眉目舒展,双手交叠在小腹,墨发铺散在床铺之上却依然带着一丝不苟的意味,就连薄唇都带着一层浅浅的红。 好像她只是陷入了一场沉睡,过一会儿就会醒来。 鹿鸣意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人”,眼神都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姜流照的好眠。 听玉和祁映雪走后,鹿鸣意的卧房内又变得空旷起来,她给自己泡了一壶茶,坐在凳子上的时候不由得感叹,还是躺在听玉身上舒服。 反正她是清白的,就算询问无数次又怎样? 若是询问她,能堵住那群天天把预言当事实的人,那她巴不得明天就去正清堂! 但,姜流照居然当真下令要询问她。 明明那天,师尊就在现场,也说是魔宗对宗主下的手,又为何还要审判她?又为何不向天下人证明她的清白? 过去这么多天,九洲内关于她的传言愈演愈烈,难道……如今姜流照也觉得她是那不详的预言之子?甚至觉得她会和魔宗勾结? 还是说因为要杀她,所以彻底对她不管不顾了呢? 茶杯中倒映着鹿鸣意此时的影子,她看到自己面上带着凝重而又隐隐哀怨的神色。 鹿鸣意蹙眉,猛地喝下一大口茶,又把茶杯塞到了一旁。 她拿出身份牌,带了点气,又给姜流照发了几条讯息过去,一如既往地没有得到回复。 她又把身份牌扔到一边,转而想,反正这会儿被关在凌霄阁,也找不到姜流照,审判又是一个月后的事,她在这儿自怨自艾胡思乱想也没用,还是好好去思索魔宗的事吧。 既然宗主是死于碎魂之术,鹿鸣意又不得不推翻之前所想。 不是不能对高修为的修士使用碎魂术,但碎魂是一个相当痛苦的死法,要想抽离、撕碎一个洞虚巅峰修士的灵魂,那么施术者的修为必须足够压制对方。 宗主死时狰狞的模样,若是说当时她在承受碎魂之痛,倒是可以理解,可从宗主反应不对到吐血身亡,总共还不超过五息时间。 什么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用碎魂术杀死一名洞虚巅峰的修士? 鹿鸣意的指尖轻轻点着茶杯的边沿,觉得自己似乎快要抓住某个缥缈的答案。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鹿鸣意骤然感觉眼前一黑,她的身体猛地紧绷,铺天盖地的恐惧自她心中涌上,甚至导致她失去了平日里一贯的果断迅猛。 来不及去想什么人敢如此大胆地闯入凌霄阁,来者显然不善,鹿鸣意用力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丹田内稀微的灵力蓬勃运转起来。 可紧接着,鹿鸣意在一片黑暗中,觉察到自己的四肢似乎也被什么东西给压制住,以至于她被定在了凳子上! “鹿师姐,想见你一面,可真是难啊。” 婉转的、柔媚的声音,带着吐息时的热气与馥郁甜腻的气息一齐洒在了鹿鸣意耳边,令她呼吸一滞。 然而鹿鸣意更想不到的是,下一秒,有更灼热、更柔软的东西附上了她的唇。 第23章 重生倒数2 她的血和姬绪云的混在了一起 那个柔软的、炙热的东西狠狠压在了鹿鸣意的唇上,让她大脑空白了一瞬。 鼻尖嗅到的那阵极为甜腻的花香更为浓郁,再加上被蒙住了双眼,只这一会儿便叫鹿鸣意头晕目眩。 随后,她的唇被用力的碾压、吮吸,一阵异样的酥麻感自鹿鸣意的尾椎窜上脊骨,让她顿时失了几分气力。 直到一个分外湿滑细软的物什描摹过她的唇形,想要进一步探入她口中时,鹿鸣意因被蒙住双眼而变得迟钝的大脑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人是在吻她! 她的四肢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捆住了,且显然挣脱不开,所以鹿鸣意毫不犹豫,用力对着这人的嘴巴咬了下去! 顿时,血腥味在口齿间满开,鹿鸣意听到了很轻的一声“唔”。 在一阵轻佻愉悦的笑声中,鹿鸣意被遮住的双眼终于重获光明。 她看到了眼前一身红衣的女子,熟悉的眉眼之间饱含她所不熟悉的风情、轻佻与冷戾。 有一道细小鲜艳的纹路,自她眉尾的小痣,一直蔓延至上挑的眼尾。 是姬绪云。 她瞧着鹿鸣意此时眉头紧紧蹙起,一双明眸盈着水光还微微泛红,看起来又脆弱又勾人。 沈鸣筝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抬手去擦,可是泪水越涌越多。 鹿鸣意看着沈鸣筝的泪水,想到刚复生那两年里,她一个人在江夏,每天睡觉时都会回忆起前生的画面。在那些痛苦中,她也早就猜到了沈鸣筝的想法。 可如今对方亲口说出来,她依然还会觉得痛。 同龄人之间有竞争,有忌恨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事。 鹿鸣意扪心自问,前生在她修为跌落时,她也怨恨过旁人修为的涨进,痛恨自己的无力。可她从没想过真的去恨一个人。 前几日,沈鸣筝醉酒时,说过她会努力去忘记这些情绪,只盼着鹿鸣意留下来。 当时鹿鸣意看到沈鸣筝睡着时脆弱而又依赖的模样,对未来有了些期待,认为她和沈鸣筝当真可以抛弃过往的龃龉。 这场争吵若是放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那或许还可以帮助她们彻底敞开心扉好好谈一番,彻底挖掉那块腐肉。 然而,然而。 鹿鸣意今天来找沈鸣筝,就是希望说清自己的打算。 她以为哪怕情绪上会一时难以接受,但在解释清楚后,沈鸣筝定然会理解她。 可是,沈鸣筝似乎铁了心不想理解。 过往的裂痕太深刻,未来的目标错了位,眼下的环境又是一片风雨飘摇。 鹿鸣意觉得自己的眼眶也跟着发烫,面前沈鸣筝的脸变得有些模糊,她轻声说:“我知道了。但那些都过去了。沈鸣筝,以后不要再恨了。” 沈鸣筝的身子猛地一颤,更用力地抓住她:“鹿鸣意!就算恨,那也是、是过去的事了!我不会再恨!而且,就算是有恨,但我更爱……” “沈鸣筝!”鹿鸣意抬高音调,强势地打算了沈鸣筝那已经说出来了的爱意。 沈鸣筝瞪大了眼睛,看清了鹿鸣意眼底的回避——她知道!原来她都知道! 是啊,鹿鸣意那么聪明的人,过往那么多人围绕在她身边,什么样是超出友谊的好意,她怎么可能一点都觉察不到? 她发觉了,可是因为牵扯太多、环境又不允许,她只能先将一切都隐忍不发。 等待一个可能处理这份感情的未来。 但未来可能不再来。等好不容易把沈鸣筝送到卧房的床铺上躺下,她依然抱着鹿鸣意的手不放,还冲着术一摆摆手道:“术一,你……下去吧!我没什么事了!” 术一简直求之不得,她好像生怕自己再待在这里会亲眼看到什么不能看的内容一样,只留给鹿鸣意一个复杂的眼神,接着快步走了出去,还贴心地把房门关好。 鹿鸣意:“……”鹿鸣意发现不对劲,是从萧雨歇那儿离开后。 虽然今天是她的生辰,但鹿鸣意并不觉得自己能有所松懈。 昨日和萧雨歇约好了今日查阅萧家全部的家史,鹿鸣意今天便是如约而至。 在动荡的时代,她们过那些隔阂、还未摊开说的事也都被挤到了一边。 而抛开那些充满着怨恨的过去,鹿鸣意和萧雨歇前生便常常一起协助姜流照处理剑峰事务。两人同姜流照一般,都是效率至上的人。而鹿鸣意也必须承认,和萧雨歇一起办事实在是令人感到舒心。 萧家的家史有足足二十八卷,除去她们昨日看过的五卷,也还有二十三卷。 但她们二人当真一个白天就看完了大半,其中鹿鸣意看去了十卷,萧雨歇则看了十三卷。 “我之前已经看过几遍家史了,自然要熟悉些,看的也快点。”萧雨歇笑着端了杯茶给鹿鸣意。 鹿鸣意揉了揉眼睛道:“算是有收获了。你家有关墨澜石的记录,和那个通灵异能是相伴的。后来通灵异能消失,墨澜石的记录也消失了。” “是。”萧雨歇道,“五色石赐予了先祖们神通,可后来她们也定然发觉了五色石摄人心魄的能力。于是……哪怕失去作为立足之本的特殊异能,也要将墨澜石藏匿起来。” 鹿鸣意看着萧雨歇带着沉思和几分凝重的神色,知道对方此刻八成是在想:如果面对这件事的是自己,是否会放弃五色石的神威? 如果是过去,甚至是一个月前,鹿鸣意都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萧雨歇定然是不会放弃墨澜石的。 但如今,她看着萧雨歇莹白的侧脸,却觉得未必如此了。 不过鹿鸣意主要思索地是另一件事:如此看来,五色石一开始都给了萧家和沈家足以傲视九洲的帮助,只是后来这份帮助因为某种原因而变得并不纯粹,甚至多了放大欲望的特性。 那如果让五色石恢复最初的样子,可以解决这一切的乱象吗? 鹿鸣意正设想着,一旁的萧雨歇轻轻吸了一口气,将桌上堆放的卷轴收了起来,再将一块白玉牌放在了鹿鸣意面前。 “嗯?”鹿鸣意回过神来,对玉牌的出现表示疑问。 萧雨歇浅笑说:“我们每日要处理的信息太多了……九洲的动态瞬息万变,还有五色石、魔宗的这些。我想着要个能整合存放消息的、也能让我们实时沟通的法器会更好。就类似于宗门和家族的身份牌那样。” “有道理。”鹿鸣意接过玉牌,向其中注入灵力,发现其中果然浩如烟海,便问,“这多少钱?” 萧雨歇一愣,有些哭笑不得,给了个十足的理由:“这都是为了阻止盛夜的打算、让九洲恢复安宁,怎会需要考虑钱?” 鹿鸣意觉得萧雨歇这么说也没错,又问:“那我日后要联系你,用这个便可以了?我可以用它来联系别人吗?” “都可以。”萧雨歇热切地说,“这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多功能的身份牌,今天我们收集到的家史中关于五色石的部分,你也可以存储在其中。而且,这玉牌是一件法器,也可以滴血认主……” 萧雨歇正解说着,忽然发觉了鹿鸣意左手食指上的白玉戒指,声音戛然而止。 她清楚记得,昨天鹿鸣意手上的储物戒指还是另一枚。 而这枚,萧雨歇瞧上一眼便知是极其昂贵的,并且从外貌风格来看,是……姜流照的风格。 萧雨歇心中霎时酸涩起来,她低声把后话说完,抿了抿唇问:“你……今天去天枢阁了吗?” 鹿鸣意果断点点头,说:“去了。但姜流照还是老样子,这样下去的话,到时候到底要怎么解决傅婉和玄微?” 一听鹿鸣意更挂心战况,萧雨歇心中那点酸涩褪去了不少,同时她心里也记挂着姜流照的身体,舒出一口气后道:“师尊这病来得缠缠绵绵,我们就算心急如焚也于事无补,只能耐心等待了。幸好江南这边情况还算平静,至少能给我们一个缓冲休整的空隙。” 鹿鸣意又是一声叹息,只能这么告诫自己。 今日的白天就这么过去,鹿鸣意记挂着沈鸣筝今天要给沈若轻布置一场堪称迷你——只有包括她鹿鸣意在内的三人——的接风宴,眼见着太阳已经彻底落下,瑶光涧的天空被一片淡蓝色笼罩,便准备从萧雨歇这儿离开去往凤凰台。 萧雨歇紧跟着起身,缓着语气问:“你最近操劳太多,要不进点灵食调养一下吧?” 鹿鸣意一听便领会到,萧雨歇这是在委婉让她留下来吃饭了。 夜色浅浅打在萧雨歇柔美白皙的面庞上,她就那样静静站在门口,眉目温柔舒展,可在眼底深处却带着很清浅的期待与紧张,等待一个答复。 曾经的萧雨歇为了得到鹿鸣意的注目,会用各种轻巧、委婉的手段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但如今,她只会把决定权交到鹿鸣意手上。 鹿鸣意看着这样的萧雨歇,本想果断回绝的话,转了个圈后就变成了:“不了。你还带了灵食吗?那你多用一点,我的身子比你还是要康健许多的,偶尔疲惫睡个觉就好了。你的身体……这里毕竟不是桃花源,后面还有不知道多少场硬仗,你还是多修养些。” 有了这番解释,虽然结果是被拒绝,但萧雨歇的失望也算不得多浓厚。 她目送着鹿鸣意离去,低声说:“小意,那我们明天、后天……再见。” 她看看关上的门,再看看再身下紧紧抱着她一只胳膊,眼神亮晶晶的沈鸣筝,终于也是品出了几分相当微妙的氛围。 沈鸣筝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铺散在床铺上,白皙的面上布满了一层淡粉,略微涣散的眼神全然落在鹿鸣意身上,鲜红的唇瓣和微微露出的洁白牙齿对比鲜明。 而再往下,是她纤长的脖颈,原本矜贵华丽的家主服因为方才的一系列折腾,已经被揉得皱巴巴,连领口都被蹭开了一点,露出一小节精致的锁骨和白腻的肌肤。 若是在往下,便是沈鸣筝因为急促呼吸而明显起伏的胸膛,她的身材在这方面要比鹿鸣意好上一些。 眼前这幅景象,比数日前她给沈鸣筝的丹田输送灵力时,还要更令人头昏脑涨! 就在这时,鹿鸣意突然感觉自己手中被塞进了一个小巧而坚硬冰凉的物件。 她垂眸看去,兀地愣住。姬厌! 鹿鸣意看着已然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的望春,心中升起了几分痛恨。 在意识到姬厌可能就是姬绪云后,她当即就想到了姬厌进入瑶光涧送豆皮那次,认为那是对方和细作联系上的契机。却没想到,姬绪云竟是直接用了摄魂术来控制她人! 而沈鸣筝此时眼中已经是一片骇人的血色,她咬牙切齿,忍痛挣扎着要起身,怒道:“你这个混蛋——” 在掌心中,是一枚淡绿色的戒指。“你……能做出语言已经是实属不易!怎么能事事追求准确?!” 一想到自己的双亲,沈鸣筝眼中又有雾气上涌,她恶狠狠瞪着这个人,眼看就要破口大骂。 而在这时,一个轻柔的感触落到了她的后腰上,让她硬撑着的身子有了依靠。 沈鸣筝一抖,原本那些要骂人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 是前生她自己的那一枚。 鹿鸣意动了动唇,怔怔对上那双因为醉酒而眼尾泛着嫣红的、盈着笑意和热切的琥珀眼眸。 “你的东西……我全都放在里面了。还有一百八十一件……你的生辰贺礼,”沈鸣筝一面说着,一面还用带着淡粉犹如桃花般的脸蹭了蹭鹿鸣意的小臂,“贺礼……都给你了!不准走了!” 鹿鸣意忽然觉得喉咙一阵火辣辣的,哑声问:“你……为什么年年都准备?我都死了啊?” 沈鸣筝和姜流照、萧雨歇不同,她应当是全然不知情鹿鸣意有复活的可能。 可即便如此,她竟然还年年七月二十都准备了贺礼? 沈鸣筝闻言,眨了眨眼,把鹿鸣意抱得更紧了点:“我没亲眼见到,我不信!你那么厉害……当初一个人就把我从魔宗手里救出来,你怎么会突然死了?我才不信!哼……肯定是姜流照那个女人,把你藏起来了!” 鹿鸣意心中升起的那些如潮水般的感情被最后一句话给冲散,她哭笑不得说:“你不该说姜流照,沈家这次能脱险,她功不可没的。” “我不管!你不要给她说话!”沈鸣筝咬牙切齿,只是因为醉酒而无力,这话听起来也没什么威慑力。 鹿鸣意摇摇头,坚持说:“你该尊重她,她每天为九洲的事很操劳的。” 沈鸣筝不满,又闹了好一会儿,多是嘴上嘀嘀咕咕。 鹿鸣意无奈摇头轻笑,她见沈鸣筝此时全然依赖柔软的模样,放低声音问:“沈鸣筝,方才那些人说那些话……更早一点,你奶奶和你提起我,表扬我,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沈鸣筝重复一遍,大脑有些难以运转。 鹿鸣意换了个问法:“方才在晚宴上,你为什么心情不好?为什么喝这么多酒?你是不是……还是很在意你我的天赋?” 沈鸣筝的神情呆滞了一瞬,鹿鸣意险些以为她酒醒了。 “鹿鸣意。”姜流照打断鹿鸣意的话,轻声问,“你要走?” 鹿鸣意觉得莫名其妙:“我不走那我去哪儿?赤焰石和银辉石还没拿到!” 姜流照深深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中,正翻涌着极其浓烈而晦涩的情绪:“你走了,那沈师侄怎么办?” 鹿鸣意眨了眨眼,仿若一瞬失声。 而此刻,鹿鸣意竟然连爱语都不让她表达! 沈鸣筝呆站在原处,虚虚抓着鹿鸣意的手腕,汲取着那最后一点温暖。 她想,原来话本上所谓的“心碎”并非虚言,她当真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彻底碎裂,周身都仿若失去知觉。 沈鸣筝觉得自己什么都要没有了。 至亲,修为,还有那未曾表露心意的爱人,都要离她远去了。 直到最后的时刻,她只能有那仅剩的一点尊严,帮她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用尽力气说道:“你要去就去吧。沈家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鹿鸣意的眼角也滑落一滴泪水,她深吸一口气,不敢停留地转身离开。 在她走后,沈鸣筝终于如同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一般,跌坐在了地上,大滴大滴的泪水低落在她的衣袍和地上。 她从一开始的小声呜咽,到后来带着大笑的痛哭。 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沈鸣筝回想起那年被姬绪云掳走,万念俱灰之际,她都准备好迎接死亡。是鹿鸣意犹如神兵天降,救了她的性命。 她们之间那本就远超旁人的情感自那一天起,在沈鸣筝心中有了不同的意味。 但也是从那一天起,鹿鸣意真正的名声大臊。 沈鸣筝愣住,她望着这双贯穿了她近三百年人生的眼眸,怔怔说:“原来你恨我?” 鹿鸣意嗤笑说:“就算有恨,我不想耗费力气去恨了。但说到恨,沈鸣筝,你难道不恨我吗?难道一切的开始,不是你先恨我吗?!” 沈鸣筝的瞳孔微微一缩。“无论是什么时代,大乘期修士始终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那位家主让沈家在燕京脱颖而出,已经俨然成了华北的第一世家。那之后,她便想要继续扩张势力,但面对中部的太清宗和西边的萧家,沈家当时底蕴不足,还不足以和这两个头等势力抗衡,便只能暂时盘踞在华北区域。” 鹿鸣意道:“这得是……万年前的事了吧?” “是。毕竟我已经是沈家第十四代家主了。” 沈若轻挑挑眉,“但沈家就是在那段时间迅速发展起来的,等到后面第五、六代家主,沈家已经是整个九洲仅次于太清宗和萧家的势力的,并且,它是底蕴最单薄的那个。因为太清宗和萧家的历史,是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末代,但沈家当时发展不过百年。” 沈鸣筝忍不住道:“存在时间多少能证明什么?谁说后人一定不如前人!” “所以盛夜是借着灵兽的借口,实则偷偷在背地里用……人吗?”鹿鸣意问。 姜流照摇摇头:“在太清宗她并不敢这么做,散华真人也并不会接受这种邪术。她确实是拿灵兽用作研究的借口,然而实际是想要拿取宗门内的丹药和药材。” 鹿鸣意有些急切说:“那如果她真的会这种邪术,给自己做了很多个分身,那岂不是一直杀不了她?” “做这种分身也并不容易。”姜流照道,“那些被抓到的魔修也曾有少量透露过永生术的存在,它所要构筑肉身并非普通的血肉,而当以心头血为引子,才能做出和修士本身修为相当的分身。并且每一次将自己的意识投射在分身上,实际是对自身神魂的巨大磨损。” 心头血。论伶牙俐齿,还真难有人能和鹿鸣意对上,她抑扬顿挫、条理清晰地反问着,让那些人哑口无言。 那些气恼无比但口才略微差一点的沈家门生们,见到她们这些时日来已经眼熟无比的“萧遥”道友在言语和气势上如此占据上风,也纷纷喊道:“就是说!你们这一群白眼狼!如果没有沈家,你们都不知道在魔宗手下死了几次了!” “不知道义的东西!我们在抗击魔宗的前线时,你们又在哪儿?!” 眼看着沈家这边原本沉寂消极的氛围变得激烈起来,有人恼羞成怒,指着鹿鸣意问:“你、你是何人?!我看你连沈家的家仆都不是,在这儿东拉西扯些什么?让沈翩尘她们出来!把姬厌那一家人带给我们看看!” 沈鸣筝的脸色狠狠阴沉了下去,若是在过去她修为尚在,定要叫这人见血。然而此刻她不但修为跌落至筑基,身子也无比的虚弱,只能阴森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直呼我娘亲的名讳?!” “这是我们这些长辈间的事……” 一听到这个词,鹿鸣意便是心头一紧:“那盛夜找借口要拿宗门的丹药药材,就是为了弥补心头血的亏空?” “我想正是如此。并且,因为你看到了姬绪云的记忆,让我更确认了一件事。”姜流照看向她,提了提唇角。 鹿鸣意原本静静听着,以为这些都是姜流照找到的线索,没想到还会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忙更精神了点。 鹿鸣意心想,沈家能短时间发展这么快,必然和翠影石脱不开干系。 但听到目前为止,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五色石给沈家带去的是全然正面的作用。 可紧接着,沈若轻便话锋一转:“就这样,沈家发展到了第九任家主沈璇手上。这位家主是沈家家史上相当浓墨重彩描述的一位。” 沈鸣筝听的仔细,但也不忘给鹿鸣意解释:“沈璇是决定沈家迁徙的老祖,将沈家从燕京搬迁到临安,并且修建了瑶光涧。她也是沈家家史上最近的一位大乘期修士。”说完,她又顿了顿,道,“同时,她的道侣也是唯一一个修为不达化神期且出身平凡的普通人,很早就离世了。” “宗主师姐,你的目标确实很好。但最首要问题是,你说的修士们的‘分身’当如何处理?听你的意思,这分身与分神那类靠神魂凝聚出来的不同,而是真实血肉筑成的。你应该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姜流照果断指出缺漏。 盛夜却好似早有准备,她很快回答道:“用灵兽们的血肉试试呢?小照,我只是试试。如果真的成功了,那魔宗将再也不足为惧!铲除魔宗乃至所有魔修,也不再遥不可及!再说了,你也该相信你师姐的本事,之前谁能想到还有种术法,能够伪装出魔气呢?” 姜流照沉默良久。江南钱家是沈家主要的附属家族之一。 当初沈翩尘借着“招亲”的幌子想要知道沈鸣筝到底给谁换了噬灵蛊时,愿意把钱少主放进来,估计也是考虑到了两家长期的关系。 却不曾想,这位钱少主进来瑶光涧后,一直在暗地里在瑶光涧的边缘处研究护佑大阵,把一些详细信息都传递给了家族,钱家再交给了盛夜。 这也是为何那日盛夜和傅婉能如此轻松进入瑶光涧的缘由。而盛夜和傅婉落败后,钱家家主作为侵入瑶光涧的人,又是气势最盛的那一批人。 沈鸣筝说什么都不可能放过钱家。若不是此时九洲局势混乱,江南又处于一个微妙的平静中,她定然要将这些人一个个挫骨扬灰。 钱少主再被踹了一脚后,直接滚到了鹿鸣意脚边。鹿鸣意这番话说完,方才剑拔弩张的氛围有一瞬的凝滞。 率先打破沉寂的居然是虚弱不堪的沈鸣筝,她怒喝道:“那些人怎么敢?!唔!咳咳……” “你别说话了!”鹿鸣意蹙着眉头,痛苦地按住沈鸣筝,低声道,“你先把你的身体护好。只要你没事,沈姨母还有姜流照她们肯定能想到破局的办法……” 有沈鸣筝这位少主发话,沈家的门生们也紧跟着义愤填膺起来:“就是说!那些人怎么敢的?沈家保护了江南地区多久,这么多年来魔宗从来不敢在临安肆虐,靠的是谁?她们怎么敢闹事?!” “这人就算是那位碧月剑尊又如何?如此玩弄权术,又把少主弄成那个样子,她说她和魔宗没关系,谁信啊?!那位小姐说的肯定没错!” “大乘期又怎样?今天就算是死在这儿又怎样?反正不能叫这两人好生生出瑶光涧!!” 傅婉背在身后的手握得极紧,看向鹿鸣意的视线里也多了几分明晃晃的杀意:“那人是……我听过她,是长虹的好门徒吧?当年听说她宝贝得不行,看起来还真是个人物。你反复和我提到这人,今日就在这儿把她解决了!” “云和仙人,先别急。”盛夜脸上依然带着笑,但眼中也已然多了深意。 她道:“鹿鸣意,在临安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留心你的消息。你确实相当出色,我想如果不是噬灵蛊在沈师侄体内,你确实会极大地阻碍我的计划。我承认,现在在瑶光涧外确实聚集了一批人,但我只是放出消息而已。要来瑶光涧,要和沈家作对,要趁火打劫,这都是她们自发的。 “这么多年来,魔宗对九洲步步紧逼,可是太清宗为首的宗门世家占据着最大的修炼资源,却总是作为有限。其她受到迫害的人和势力,自然要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她们要改变当前的局势,这并不针对沈家,而是整个修仙界的自发行动!” 鹿鸣意沉声说:“这段时间以来,华北地区和西北地区的乱象,也和你有关。” 一直在抓紧时间恢复的姜流照听到这里,也是面色冷凝,倒是并不算意外。 前生无论是在太清宗还是在沈家,鹿鸣意都和这位钱师姐有过几面之缘,那时候对方总是很和善的模样,常常给她和沈鸣筝送一些钱家特产的布匹。 鹿鸣意垂眸看了一眼这个蓬头垢面、满身是伤的女人,随后冷漠地收回视线,抬脚越过了她,留下一脸绝望的钱少主。 沈鸣筝一见到她,心头的怒与恨还未消散,但面上已经平和许多,说:“你来了?” “嗯。有什么很要紧的事?”鹿鸣意直言问。 沈鸣筝沉默一瞬,心头泛着酸与痛,不喜欢好像只有要紧事才可以找她的意思。 但沈鸣筝又想,至少鹿鸣意愿意来。 于是,她轻声说:“算是吧。你随我来。” 要走时,沈鸣筝阴恻恻盯着瘫倒在地上的钱少主,冷声对门生道:“你们把她送回去关好。” 虽然修为暴跌,但这短短七天沈鸣筝却是快速调整过来。 哪怕她匆忙、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惨痛地上位,可无论是对沈家人心的安抚,还是对那些被俘虏的修士轻重分明的处理,都彰显着沈鸣筝对“家主”这个身份的适应。 沈鸣筝内部完全掌握了动荡一时的沈家,而鹿鸣意外部用自己的“复生”作为震慑,造就了如今临安短暂平和的局势。 但这七天来,她们都不敢再去回想那一天。 沈鸣筝带着鹿鸣意来到了凤凰台的三楼,也是顶层,这里只有一间极其宽阔的厢房。 而推门进去后,鹿鸣意呼吸微微一滞。 这个房间如今堪称空旷,并且温度极低,只有正中央摆了一张寒玉床,寒气正是自这张冰床散发开来。床边布置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个牌位,牌位旁是那个光球。 在床上躺着的人,毫无疑问正是夏涣。 她静静闭着眼,素来冷肃的面庞现下是难得平和的模样,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 而牌位…… 鹿鸣意跟着沈鸣筝走近了点,看清上面沈翩尘的名字后,心头传来尖锐的疼痛。 沈鸣筝凝望着自己的阿娘以及娘亲的牌位,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她们说要把娘亲的牌位放到祠堂里。但我想,娘亲可能想和阿娘多待一段时间,就先把牌位放在这里了。” 鹿鸣意涩声说:“挺好的。”“你——!!” 沈鸣筝气急攻心,本就脆弱无比的身体这下更是一阵天旋地转,再度喷出一大口鲜血。 “沈鸣筝!别听她说话!”鹿鸣意喊道,按住她想要挣扎起身的动作。 然而沈鸣筝这会儿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却流的更加汹涌了,她在沈翩尘的怀抱中,漫出的泪水打湿了沈翩尘的衣袍一角。 沈翩尘看着女儿呜咽哭泣的模样,更轻柔地抱紧她,余光留心着始终不怎么敢看向她的鹿鸣意。 盛夜“啊”了一下,面上带着几分慈悲地同情:“抱歉抱歉,是我说话太过火了。沈师侄你也别那么急躁,这噬灵蛊要不了你的命的。只要你母亲给出翠影石,一切都会解决的。” “解决?”鹿鸣意看着沈翩尘晃动的眸光,突然说道,她目标直指盛夜,“你是说‘解决沈家’吗?” 此言一出,在一旁严阵以待沈家门生们都传来小声的惊呼和议论,盛夜和傅婉更是有几分讶异。 倒是盛夜怀抱中的金毛狐狸眼睛亮了亮,定定看着那个瞧着有点狼狈,却又分外亮眼的人,满是期待和欢喜。 沈鸣筝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和鹿鸣意对视,她的眼眶有些泛红,哽咽惨笑说:“鹿鸣意,我们现在是一样的了。” 鹿鸣意怔住,想到沈翩尘温和的笑容,以及夏涣看似冷漠、但处处体贴的细节,眼眶便是一烫。 鹿鸣意注意到,她捏着棋子的指尖也在收拢,想来能够铲除魔宗,对姜流照而言也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末了,姜流照抬眸严肃道:“那你就在宗门内进行研究,让兽峰的散华真人协助你。” “好说好说!唉,小照,这事得到你的认同,我可才敢去做的呀!”盛夜灿然一笑。 鹿鸣意看着这一幕,眉头一蹙道:“所以她说的这个术法,其实就是……” 鹿鸣意和沈鸣筝的神色都变得有些紧绷。 沈若轻见她们如此,耸了耸肩:“不错,这事确实和沈家有关。而且,就是你方才提及的那位……沈璇的道侣。” “什么?!”沈鸣筝惊呼一声,握紧了手,“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鹿鸣意已经反应过来,问:“因为翠影石?她……出身平凡、天赋不足,而当时沈家正飞速发展,一个要争取天下第一的家族,却有一个并不出众的主母,既不能为家族出力,又没法为家族争取名声,于是被翠影石利用,也利用翠影石,完成了这些屠戮行为?” “基本没差了。”沈若轻森森一笑,玩味看着鹿鸣意,“你对翠影石的特性看起来很了解啊?” 鹿鸣意面上笑笑,心里说:我不但了解翠影石,隔壁的墨澜石和晨曦石也很熟悉呢。 那些埋藏在她们厚重情感中腐烂的部分,直到此刻才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被抛了出来。 沈鸣筝一直以为,数日前她那番含泪的道歉,已经将过往的一切都翻篇,她和鹿鸣意将会在过往的感情上,继续走向未来。 可一切原来都带着粉饰太平的面具。 就像她依然时时会为旁人对鹿鸣意的赞不绝口而感到刺痛一般,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鹿鸣意回想起当年沈鸣筝的那些话,依然会觉得心中如有尖刀穿透。 全天下都知道她以筑基期的修为从金丹期的魔宗圣女手中脱逃,还救出了沈家的少主。 鹿鸣意成了天下新一代的英雌;而她沈鸣筝,是那个背景中衬托鹿鸣意强大的、空有名号的沈少主。 越来越多的比较、打趣出现在沈鸣筝周围,就连她那些十几年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的亲族,同时见到她们的时候,都会说“哎呀鸣筝,你得努努力啊,看看你这朋友可真是年少有为”之类的话! 哪怕鹿鸣意每次都会很快岔开话题,可那些字眼依然落在了沈鸣筝心中。 忌恨,便由此诞生。“碧月剑尊和云和仙人无非是想打劫沈家,诸位想趁机来捞个油水,给自己找了那么那些让人啼笑皆非的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遮羞布被如此清晰而又果断地揭下来,让在场那群人脸皮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但她们已经到了瑶光涧,横竖已经站在了沈家的对立面,回头已是难事。 又有一人高喊:“你是哪里来的不知名小辈?!我看你连沈家的家仆都不是,在这里瞎掺和什么?我们可是清楚知道,沈家前不久才抓了临安一户无辜的人家!这是大家族该有的风范吗?!” “她们是魔修!!” 兀地,一声喑哑至极,近乎嘶吼的声音从后方传了过来。 鹿鸣意心头一颤,便是见到沈鸣筝眼眸血红,因为流了太多眼泪,眼睛都有些肿胀。 她冰冷而凶狠地盯着这些曾经对沈家巴结讨好的人,怀中紧紧抱着象征沈翩尘和夏涣神魂的光球,一步步迈着拖着重伤的身子往这边走来。 并且,鹿鸣意天资出众、性格随和,还天生一副漂亮极了的皮相,太清宗上下,乃至九洲里,围绕她的人可以说是数不胜数。 沈鸣筝只觉得,鹿鸣意陪着自己的时间总是不如以前多。 两厢之下,恨意便日积月累。“沈姨母,她在骗你!单单依靠翠影石,根本没法解开噬灵蛊!”鹿鸣意忙道。 沈翩尘沉凝的视线投来,让鹿鸣意又是心头一颤,这是对她一向温柔的沈翩尘第一次露出这种堪称“审视”的目光。 盛夜趁机道:“哎呀?鹿师侄,你是怎么知道的?哦,萧家也有一颗五色石,你拿到了对吗?这么重要的、关系到救沈师侄命的事,你怎么都没和沈家主说啊?看来,你还是耿耿于怀以前的事,对沈师侄心怀怨怼啊?” 鹿鸣意刚要为自己解释,沈鸣筝却已经断断续续开口:“娘亲,别听她胡说!鹿鸣意……你知道她的,她不是这种人!就算她怨我,她也不会做那种事……” 说到这里,沈鸣筝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是啊,就算有怨有恨,可鹿鸣意从来没真的伤害过她。 沈鸣筝一直都知道这些,可前生在魔宗放火烧了瑶光涧、沈翩尘昏迷后,她却将所有脾气都发泄在鹿鸣意身上。 她明知道鹿鸣意最痛恨魔修,不可能和魔宗有任何关系,可依然不惜故意用那些话去刺激身受重伤的鹿鸣意。 如果她当时能克制自己,把那些不合时宜地记恨压下,现在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 可是,沈鸣筝此刻才真正回想起来。 那年秘境中,夜色是那样沉,血腥味是那样的浓,伤口还在传来尖锐地疼痛,她身上黏黏糊糊的,一点都不舒服。 可鹿鸣意来了。 她的眼睛那样的亮,她的拥抱那样的紧。 在鹿鸣意那个并不宽阔、甚至因为年少还带着几分单薄的怀抱中,听着耳畔传来的属于对方急促热烈的心跳,沈鸣筝却觉得那样温暖、安全,仿佛哪怕外界天崩地裂也不足为惧。 那时她只想,要是鹿鸣意抱她更久一点就好了。 心脏被刺穿,姬绪云也撑不住般,带着鹿鸣意倒在了地上,只是与鹿鸣意的震惊与茫然相比,她脸上的笑就不曾退下去过:“鹿鸣意,我这份谢礼,你满意吗?” “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很快我们就会再见。我带你回魔宗。” 姬绪云心口处的衣衫被浸透,红衣的颜色变得更深了些,一直慵懒放纵的勾人模样此时总算染上了几分狼狈。她眼角的那道红纹愈发鲜艳。 而鹿鸣意也受了伤,她能感觉到血液从自己体内流出,与姬绪云的血混在了一起。 在疼痛和眩晕中,鹿鸣意看着飞雪飘扬,白茫茫一片的天空,悠悠地想到了这两个月以来发生的所有的事,它们如今终于串联到了一起。 姬绪云连眸光都快涣散了,却还是尽力靠向了鹿鸣意,将沾着温热黏腻鲜血的指尖放在她的手心中。 哪怕是在最后时刻,也要在鹿鸣意这里留下些痕迹。 她灵气传音道: “鹿鸣意,我告诉你那个问题的答案吧。我刚好比你大了四个甲子。当然,我的灵根也不是什么三灵根,我是金系天灵根。” “辛酉年七月二十出生于江夏的金系天灵根,并不是只有你一人。那个预言之子,是我们两个人。” 第24章 重生倒数1 “恳请长虹剑尊对我施展搜魂术!” 又是一年辛酉年,魔宗兵分两路,一路以魔宗圣女为首潜入太清宗发动奇袭;另一路,则是以魔宗宗主为首,携魔宗东西南北四大护法和数千名魔修,直冲位于江南临安的沈家。 沈家本家的住处又名瑶光涧,因府邸所有建筑皆铺有琉璃瓦,无论白昼黑夜,在日月照耀下都熠熠生辉而得名。 而听闻魔宗攻入那几日,黑烟弥漫、火光冲天,奢华亮丽的瑶光涧饱受践踏,光辉尽失。 那魔宗宗主身形如鬼魅,一群人连她的身段、容貌都无法预见,只知其修为至少在洞虚巅峰之上,沈家家主与主母两位洞虚后期修士,竟只能与这位魔宗宗主打个平手。 但令人称奇也万幸的是,太清宗的长虹剑尊与符峰峰主天符真人,还有一众太清宗长老当时恰好也在临安。 据旁观者称,长虹剑尊的佩剑“凌烟”仅是出鞘,赤金色的剑光便撕裂魔宗的烟雾,黑夜亦亮如白昼。 方才还肆意嚣张的魔宗宗主顷刻间就退败下来,无数魔宗修士甚至直接被烧为灰烬。 是以,虽然魔宗的突袭让沈家遭受了一些损失,但并没有出现大的伤亡,甚至反而是正道这边,取得了相当好的战果——歼灭了大量的魔修,东西南北四位护法更是有两位殒命在临安 但这次短暂的正魔大战却带来了轩然的余波,一个新的传闻传遍九洲—— 数年前闻名天下的太清宗天才门徒鹿鸣意,那个被太清宗宗主预言、又克死这位宗主的预言之子,竟然当真如预言一般,与魔宗勾结! 一时之间,九洲哗然,群情激奋,纷纷请命太清宗,要求处理鹿鸣意这等叛贼! 鹿鸣意自昏迷中醒来时,听到的便是祁映雪带给她的这些消息。 “而她,或许是不想因为自己影响我和娘亲的母女关系,或许是当时局势太复杂、太紧迫——魔宗将楼兰城以西接近三分之二的土地都占去了——她不忍心娘亲在外部危机重重的情况下,还要挂念家里的事,所以她选择了独自离开,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也终于明白,我的一时冲动,给她、给娘亲带来了怎样的灾难。哪怕是修士,也不会有多少个十年愿意陪在另一个人身边,帮她照顾孩子、辅佐家事的。” 至此,关渡也无法再留在楼兰了。 她觉得是自己害了女人和娘亲,她愧对于娘亲,却又哀怨她为何不能留下女人,但她更厌恶冲动、无能的自己。 关渡离开西北,来到了她娘亲和阿年修习过的地方,太清宗。 她天赋不错,又出身西北关家,再加上姜流照的一些个人眼缘,被收为了剑峰的亲传门徒。 但关渡在太清宗也待不住。 是她的错给旁人带来了无可挽回的结局。女人不知所踪,她的娘亲也自此孤身一人,作为“罪魁祸首”的她又如何能无所顾忌地在宗门内修炼? 于是,在得到姜流照的允许后,关渡便开始她漫游九洲的旅途。 那是她的自我放逐,同时,她也希望能找到当年的人。 只不过,如今数百年过去,关渡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 故事到这里,便是彻底结束。这间算不得大的厅堂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许久,鹿鸣意才开口,向那边神色堪称一片空白的关渡说:“你当时就不该那么说。你们的关系已经很亲近了,只要你不说,你们就可以一直保持那样的关系。” 她暂时忽略了最后一段,听到沈家并没有出事,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一抽动,带动了肋间的伤口,疼得她额上顿时冒出了一头冷汗,只能跌坐在地上。 萧雨歇的那一剑并没有刺得很深,但作为金丹期修士的全力一击,其剑锋之上蕴藏着的灵力,显然不是现在练气三层的鹿鸣意能抵抗的。 她听到姬绪云对她说的那几句话后,就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伤口已经被简单包扎了一下。但同时,她也被关进了位于主峰的地牢之中。 鹿鸣意顿时又有点后悔了。鹿鸣意的眉头渐渐收拢。姜流照少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刻,还是这种听起来漫无边际的话。 她很容易就想到,姜流照这是在说姬绪云。鹿鸣意脸色沉沉。她没有落座,而是在原地有些紧张急切地来回走动。 好一会儿,她道:“那现在姬厌被关在哪里?” 姜流照道:“没有确切的证据,沈翩尘不会真对她们做什么。当前算是软禁在瑶光涧西边的阁子里。” 一听“软禁”,鹿鸣意心中更是不安,她直接说:“不能只是软禁!必须加强对她们的看管!” 姜流照长眉略微一蹙,转瞬思索后,道:“这些天你每天都去观察姬厌,是觉得她和姬绪云有什么联系?” “是。”鹿鸣意点头后,突然想姬厌被沈家控制了,也并非全然是坏处。 至少她不必再考虑打草惊蛇的问题。 思及此处,鹿鸣意转头就要离开天枢阁。姜流照眉头收得更拢了一点,紧跟着起身说:“你想要去找姬厌?” “不是。我要去找沈姨母。”鹿鸣意停下脚步稍作解释,“我要向她解释我的身份,然后再去找姬厌!否则在没有身份的情况下,我是不可能去见一个被软禁的人的。” 鹿鸣意唇瓣动了动,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看到了姬绪云的记忆。我发现她……可能是先天感情比较淡漠的人,又或者是……” 姜流照循声看了过来,等到鹿鸣意的后话。 鹿鸣意好一会儿没说出个所以然,她觉得这只是自己的一种猜测,并没有定论,只道: “在作为‘姬厌’的人生里,她没怎么接受到来自母亲的、长辈的关爱,也没有深交的朋友,唯一曾对她释放过善意的姬如歌在那些年里年纪也很小,做的也有限。如果她的成长环境稍微好一点,或许她也未必……” 姜流照问:“你怜悯她吗?”姬绪云说着一顿,饱含玩味的目光落到了神色冰冷的姜流照身上,慢条斯理道:“在你得知,自己曾经的肉身下落不明,可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情况下,你就一丝一毫都没想过报复吗?” 这一句话犹如毒针,同时刺入了鹿鸣意和姜流照这对师徒的心中。 姜流照原本沉稳的威压非常细微地抖动了一下,提着“凌烟”的手紧紧收拢,连指节都用力到发白。 但即便如此,她也并未出声,只是将晦涩的目光落在鹿鸣意的背影上。 在修仙界,除非是死于仇敌或魔修手中,否则死者的尸身都将被妥善处理,和神魂的完整,这二者一齐关系到死者能否顺利轮回转世。 而比起对神魂的损伤,破坏尸体则有更强的侮辱性质。 数月前鹿鸣意从关渡那儿得知自己前生死后,没有人见过她的尸身,而关渡向姜流照提及要彻查死因,也被姜流照回绝。 后来一段时间里,每当她见到姜流照亦或是想起这件事,心中确实有怎么都压抑不住的戾气。 鹿鸣意和姬绪云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和萧雨歇、沈鸣筝是有或多或少的性格、选择上的冲突,而她和姜流照,隔着的是五色石和生死。 姬绪云问她有没有想过报复,鹿鸣意也在问自己,她当真没动过这个念头吗? 姬绪云笑吟吟对着鹿鸣意难看的脸色,道:“鹿鸣意,其实你心里有答案不是么?这段时间以来,想来你也发觉了,我们真的很像。无论是性格、经历、习惯……” 然而姬绪云后面的话没能说完,便窦然感觉到一阵如海浪般窒息的灵力威压降了下来,压得她双腿一软! 姬绪云忙调动自己化神期的修为来抵抗,靠着咳出几口鲜血为代价,才没有狼狈地跪倒在地。 她擦了擦唇角,唇色因为鲜血而被染得更艳丽,笑道:“长虹剑尊怎么突然出手啊?哈,果然你还是不相信鹿鸣意对不对?认为她会被我的话煽动,会转而找你们复仇,没法继续当你的棋子!” “胡言乱语。”姜流照冷冷吐出这四个字。 鹿鸣意感受着姜流照身上传来的如有实质的寒意,又看了一眼强撑着身子却依然在吐露狂言的姬绪云,哪怕知道姜流照暂时没有散发出杀意,也还是拦了她一下。 鹿鸣意道:“你还真是胆大包天,想刺激我都嫌不够,还要去挑衅长虹剑尊。不过你暂且死了煽动的心思吧!我听多了你说的话,长虹剑尊更不是你能撼动得了的。” 鹿鸣意沉默片刻,说:“我觉得姬厌很可怜。” 她说姬厌,但并不是姬绪云。 无论怎样都只会是假设,这世上死而复生是传说、时空穿梭更是只存在于想象。 事情已经发生,姬厌已经变成了姬绪云,再想“如果”也没什么意义了。 修炼途中,心魔滋生是常见的情况。但产生心魔和入魔,是两种概念。成为魔修后,修炼方式也随之改变,若不吸收魔气,则修为将停滞不前。而魔气的产生,和人的心绪密切相关,恐惧、愤怒、猜忌都是魔气的来源,这也是除了心魔没有拘束让人不受管控外,魔修喜好杀戮的主要原因。 鹿鸣意其实心底并不反对姬绪云向钟流之徒复仇,甚至她自己也认同“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个理念;但堕为魔修,去掠夺九洲上无数无辜人的生命,就不是一句“过往凄惨”所能说得过去的了。 至此,鹿鸣意盼望着铲除魔宗、解决五色石的信念始终不曾被动摇,她的心境反而愈发坚固,在这蒙蒙雨雾中,一阵熟悉的灵力波动自她丹田扩散开来—— 她的修为居然就这样再度提升到了元婴中期。 姜流照目睹着这一切,深邃的眼眸清澈地倒映着鹿鸣意的身影,埋藏其中的情绪头一次那般明显。 那是夹杂着淡淡哀伤的欣慰和喜悦。 不过,这些情绪在鹿鸣意看过来时,又被姜流照收得干干净净,她看着鹿鸣意似乎有话想说,但收紧眉头后又憋了回去的样子,心中叹息,知道她是想问自己关于修为提升速度异样。 姜流照只想,等去了太清宗,她会将一切都告诉鹿鸣意。 鹿鸣意心中所想也确实如姜流照所料,然而她还没有问出口,便已经想象到姜流照的回答——可能是和五色石有关。 鹿鸣意如今对这个回答只能说是半信半疑。 因此思及此处,她还是选择暂且把这个不算紧要的问题放到后面,转而说:“我在姬绪云的记忆里,还看到了盛夜。” 姜流照神色一凛。 这次轮到鹿鸣意盯着姜流照看了,她仔细观察着身旁人的神情,道:“我之前和你说,盛夜和魔宗勾结的时间应当早于我修为跌落。而从姬绪云的记忆来看,早的不是一星半点。姬绪云堕魔是她三百岁以前的事,距离盛夜假死有至少一百五十年的时间了。姬绪云堕魔时,盛夜是在场的。” 姜流照的长眉顿时紧锁起来,她在思考时间线。 看起来和之前一样,她对曾经是自己师姐的盛夜,并不会有所顾虑。 关渡却很有精神,连忙下床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哎呀没事的,我懂我懂!我这就跟你一块儿去。” 姜流照周身的威压愈发凝重,道:“但面对你的问话,她有些反应并不对。那些表情并不像是一个人的正常态度。” “正是如此!”鹿鸣意点点头,无比赞同。 姜流照道:“所以,你认为她们是魔宗利用五色石做出来的,似人非人的某种特殊存在?但是,姬望并没有姬远歌的那些情况。这之中或许还有别的关窍。” “这里面的关窍,仅凭我们自己怕是想不明白的。不如直接去问做这件事的人。”鹿鸣意双手环胸,神色再度变得相当冰冷。 姜流照立刻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但她还来不及多问,鹿鸣意已经推开了姬厌的屋门,大步走了进去。 屋内,姬厌也正坐在窗边,凝视着那紧闭的窗户,又或者是想看看窗外的景色。 而在进屋的那一瞬,鹿鸣意解开了姜流照给她面上附着的易容术,展露出了自己真正的容颜。 见了她,姬厌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明晃晃的意外和惊喜:“景小姐?你、你怎么来了?” 鹿鸣意没有回话,她依然在打量眼前的人。【你们先隐藏,我立刻就到。】 而后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姜流照就又给她传讯,说明她已经到了秘境外。 其实这个时候,姜流照并不在太清宗内,她还在两广地区处理一些庶务。 而从那边赶到这个地处华北地区的秘境,她花了才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足以说明这一路上,姜流照可以说是疾驰而来。 不过,因为事情牵扯到了太多人,姜流照大概还要先和宗门以及其她几个世家商量处理方式。 一想到沈鸣筝被掳走,沈翩尘和夏涣也可能得知了这个消息,正在秘境外心痛心焦等待时,鹿鸣意便又是一阵窒息。 她给姜流照传讯:【师尊,如果破开秘境的话,要多久?】 【如果我来的话,需要一日。】鹿鸣意沉默了一瞬。 她无可否认,前生百年,那些过往对当时的她而言,确实是珍贵而幸福的记忆。 但比起梦的内容,鹿鸣意很快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姜流照来临安,比她还晚了几天,满打满算到今天是还不到三天的,她不仅注意到了看似不起眼的姬厌一家,怎么连安魂香这种特定的事,都了解得这么清楚? 而姜流照,感觉到了鹿鸣意落在自己身上目光的变化,更没法直视眼前人了。 “所以你这么快就打听到了姬厌家里的事?”鹿鸣意狐疑地问了声。 “嗯。就是这两天的功夫。”姜流照并不否认。 鹿鸣意的思绪何等敏捷,几乎是从姜流照的细微反应和话语中,她就已经得出了结论—— 姜流照是通过她,注意到姬厌一家的。 鹿鸣意扶住了自己的额头,面对自己“被跟踪”一事,心中浮起的除了被冒犯的愤怒,还有许多复杂的东西,她说:“长虹剑尊,我是真没想到你如今还有这个癖好啊!” 姜流照本就白皙的脸色,因为尴尬的情绪而更白了一点,可她藏在发丝后,晶莹的耳朵却是红了个透底。 一向冷淡沉稳的长虹剑尊,破天荒的体会着尴尬与羞耻交错的心境。 她本能地为自己辩解:“不是的,我是担心……” “也别用这种虚假的借口来解释了。随便你想让你的分神怎么做,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就行。”鹿鸣意又一次打断了姜流照的话。 姜流照没想到鹿鸣意会是这么个态度,她抬起了眼,其中的意外清晰可见。 “怎么,难道我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吗?”鹿鸣意微微眯起了眼,“之前姬绪云知道我复生,她和盛夜想的不就是把我带回魔宗吗?你的那些跟踪,多半也是不希望魔宗的计谋得逞吧?” 曾经,在前生的时光里,借助晨曦石的那点异能,她就曾听到姜流照评价她为“不分轻重缓急”。 果不其然,姜流照的目光又收了回去,她轻声说:“我更担心你的个人安危。” 鹿鸣意闭眼深吸一口气,没有理这句话:“那个安魂香说是能梦到最快乐的回忆,但很显然,我午间做的梦,并不是我的。姬厌家的事无疑是要继续查下去了。 除此之外,沈家的五色石是怎么回事,它并非是作为沈家秘宝而存在吗?” “沈家主说明,沈家的秘宝确实和五色石有关,但哪怕是她的娘亲——上一任沈家主,也不曾真正地见过这颗五色石。我们需要时间去寻找。”姜流照这次回答得很清楚。 鹿鸣意沉思片刻,说:“你知道我双亲的事吗?” 姜流照修为已至大乘期,毫无疑问该是她来。 而感到姜流照的回复,鹿鸣意的心也一点点静了下来。她想,如果是师尊的话,一定不会让她们受伤。 可沈鸣筝的事,要在破开秘境之前就解决。 否则,一旦出去,且不说那些魔修会不会用各种阴邪的秘法逃走,光是她们以沈鸣筝为人质,就足够棘手了。 鹿鸣意看着自己脸色沉沉给姜流照传讯:【师尊,沈鸣筝被魔宗抓走了,我得去把她救回来。】 姜流照那边没有立刻回复,不知道是没有看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鹿鸣意已经去和齐岐沟通了,她对齐岐说:“齐师姐,你的伤很重,我们丹药不够,你没法在秘境里拖两天。还有另外几个已经伤到昏迷的师姐,她们都等不起。 “来破秘境的是我师尊,她一定不会让我们有事的,我认为还是要破秘境的。” 齐岐还在急促喘息,她听完鹿鸣意的分析,又看向其余为数不多还保持清醒的同伴,最终点了点头,给宗门那边传讯。 而做完这些,鹿鸣意吸了一口气,又服下仅剩的一点丹药,准备找个借口离开。 正在这时,她的身份牌疯狂震动起来。 姜流照的讯息一道接着一道传入。 入宗门几十年,鹿鸣意从没见过姜流照传过这么多讯息。 脸庞是尚且青涩的,身量是纤瘦的,行为举止也带着几分活泼轻快,任谁看了都要觉得眼前人是个没有多大的少女。 很快,她注意到姬厌面上干净柔软的样子,在见到姜流照深邃却带着警惕与打量的视线,还有对方散开的沉静如深海般危险的灵力威压后,有了很细微的变化。 那是一个富有深意的、缓缓展开的笑容。“我看她好像也挺喜欢你来着。”鹿鸣意背靠在栏杆上,这是一个放松的姿势,“看起来还经常去你家?我在你的阁子里见到她了。” “不是!”萧雨歇心头一跳,耳廓也跟着红了起来,语速快了点,“我们是家族来往比较密切。我对王停没什么别的念想。而且,她来找我,也不是为了我……” 说到后面一句,萧雨歇的声音小了下去,细眉也微微拧起来,似乎压着某种不满。 鹿鸣意挑了挑眉,她对王停没什么特别的看法。 这人之前刁难过她,后来在太清宗审判的时候,又是“唯一”一个误打误撞为她说话的人。 在鹿鸣意看来,王停大概是这个修仙界最常见的一种世家子。 “而且,其实近些年,王家和萧家的来往也没有那么频繁了。”萧雨歇想着跟鹿鸣意解释清楚。 “嗯?”鹿鸣意有些疑惑,她觉得以萧雨歇的本事,除非出现桃花源上的那种意外,否则应该是把盟友牢牢掌握在手上的。 “华北地区没那么太平。因为魔宗和噬灵蛊的事,她们那儿的人心很涣散,地区之间因为资源起过好几次小冲突。王家作为那边的大家族,为这些冲突烦心许久了。”萧雨歇淡声说。 九洲分为几个大的区域,而西南、江南、中部区域,都有实力足以领头的大家族或者宗门坐镇,可以牢牢管辖住区域内的其她小势力;西北地区临近魔宗的区域,又环境恶劣,人烟稀少;唯独华北地区,有充足的资源,却又没有能够叫其她势力服众的家族或宗门。 但华北地区的现况,无疑是九洲的一个缩影——因为失去双亲时的年纪太小,又有足够的时间去接受这件事,并且,鹿鸣意本身也不是喜欢沉溺在情绪里的人。 那个下午在临光阁的谈话,被鹿鸣意记在了心里,随后的日子一如既往,却又隐含了期待。 后来,到了去往太清宗的日子。 一切都像梦一样,她觉醒了金灵根,一眼被那个曾经救过她的、受世人敬仰的、表面看起来不近人情的长虹剑尊收为了剑峰的亲传门徒。 鹿鸣意在觉醒灵根的当天,便可以引气入体,在那个晚上,她忐忑地躺在长虹剑尊——如今该说是她师尊的凌霄阁的某间卧房内,尝试着打开了那枚储物戒指。 如沈翩尘所说,鹿展颜和景遇的遗物并不多。 丹药、符箓这些对鹿鸣意而言并不重要,那代表着双亲身份的物件,除了一些陈旧的衣袍、堆放在一起的、这几百年间流行的话本之外,便只有两把已经碎得不成样子的法器。 银色的长剑剑刃已碎,墨绿色的长枪被折断,它们原本的器灵自然早已随着主人的逝去而消亡。 原来人死之后留下的东西,这么小的一个戒指就能装完。“别担心,且不说沈姨母应该没那个意思,就算真要招亲,沈鸣筝应该也不会松口的。她喜欢性情温和顺着她的。”鹿鸣意温声安抚道。 关渡惊恐的样子褪去一瞬,她看向鹿鸣意动了动唇,差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但鹿鸣意知道,似乎也很正常。 鹿鸣意还没发觉自己方才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接着传音道:“是不是招亲还不能确定,但沈姨母肯定是还有别的打算的。而她让你见沈鸣筝,恐怕正是因为噬灵蛊一事。江夏秘境中你在,去西南地区的时候你也在,她可能会觉得你知道沈鸣筝为何染上噬灵蛊。” “沈鸣筝怎么染上的?肯定是被魔修种下的啊!”关渡不解,“这有什么好问的?” 关键正在于,沈鸣筝不是被魔修害得染上噬灵蛊,而是转移了鹿鸣意身上的蛊虫。 而沈翩尘作为丹修大师,恐怕通过探查沈鸣筝的身体,也能觉察到这细微的不同,于是想知道女儿到底是为何人转移了这足以夺走修为和性命的蛊虫。 而沈鸣筝是绝对不会说出来鹿鸣意,这个已经死了一百八十年的人的名字。 招亲是幌子,找出“鹿鸣意”才是真。 鹿鸣意轻轻叹了口气,传音说:“反正,你就作出一副探望师妹的好师姐的样子就行了。” 哪怕死的是两个人。听完这段话,鹿鸣意瞬间就明白了——这证明,魔修并不是从外部进入临安境内,而是本就在临安境内! 关渡接着说:“但是,沈家主也派家族内门生对临安城进行了搜索,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员或者传送阵法。为此,沈家一直在加强对临安城的监管,以防发生什么意外。但是,这个疑问一日不解开,正道就一日是处在被动之中。” 鹿鸣意沉默片刻,先带着几分打趣说:“这么重要的消息,看来你方才是去和沈姨母她们见过了?” “那怎么可能,这是沈家的一些要事,我和沈家关系哪儿好到这种程度!”关渡叹了口气,知道这些事一说出来,鹿鸣意肯定就知道了,这写消息是“别人”主动告知她的。 得了关渡的承认,鹿鸣意呼吸放缓了些,顿了顿,还是没有问出那人到底是谁。 但答案,其实已经在她心间浮现。沈鸣筝不知道,到底是因为鹿鸣意迎着日光,还是她手中的“故里”剑光太盛,眼前人那双深色的眼眸,在绚烂的光彩下,被蒙上了一层金色。 看起来,就和她自己的琥珀瞳色一般。 “呵。”饶是鹿鸣意,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在听完关渡的这番话后,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闪过了明显的讶异。 关渡则是微微一挑眉:“所以啊,其实我是有点……嗯,不太相信这个‘姬绪云’,就是如今那位魔宗宗主的。毕竟,入魔并不代表着能脱胎换骨,她的天资如此,是绝对不可能到化神修为的。” 而鹿鸣意沉思一番后,却是示意关渡继续说下去:“然后呢?关于……这个‘姬绪云’,应该还是有信息内容的吧?” 沈鸣筝听到自己的声音,和她胸腔里回荡的心跳声几乎要一样大。 “那就要看看你,和这柄剑的本事了。” “什么嘛!阿筝你等着看吧,我很靠谱的!”鹿鸣意信誓旦旦,又小心翼翼、满是珍爱地把故里背在了身后。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她们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沈鸣筝看着自己手中光芒一点点消散,即将变得黯淡无光的故里。 非剑主持有的状态下,生出剑灵的仙剑本不会散发出剑光。 但唯有一种例外的情况—— 当剑主已逝,剑灵也将随剑主而去,这散发出来、却又在不断飘散的剑光,不过是剑灵即将消亡的征兆。 天符真人见沈鸣筝将故里接过去,也轻叹一声。 她也算是看着鹿鸣意长大的,对方如此坎坷的一生,最后落得如此下场,无法不叫人叹息。 “沈师侄,此番唤你前来,是因着……鹿师侄意外身陨。她没有亲属,按照宗规,遗物本该由宗门接管。”天符真人说完停顿一瞬,眼前闪过姜流照的身影,只能继续说下去,“但如今想来,或许她的那些遗物由你们沈家领回去,会更好。” “身陨?遗物?”沈鸣筝轻声问了句。 “是,鹿师侄的魂灯已灭,当是身死道消。而她的遗物,便是在她那间金霁阁内的东西。”天符真人耐心解释着。 这个消息在鹿鸣意听来,主要包含了两层意思。 鹿鸣意想过要把法器们拼凑回来,但拼好之后,裂痕依然在。 看着那些痕迹,她又默默把剑和枪恢复成原来破碎的样子。 后来,鹿鸣意把这两柄意义非凡的法器存在了自己乾坤阁的账号里。 直到她死去,再复生,因为面容、身体的变化,前生属于她的乾坤阁的账号,自然是无法再使用。 但鹿鸣意安慰自己,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虽然娘亲和阿娘的遗物不在她手上,但也至少还在乾坤阁里待着。 而今,突如其来的,这两柄法器被送回到她手上。 鹿鸣意看着掌心的那枚赤红戒指,识海里飘荡这破碎的剑和枪,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 “你怎么了?” 关渡站在一旁,见鹿鸣意好一会儿沉着脸,忍不住出声问。 “不,没什么,我先走了。”鹿鸣意摇了摇脑袋,向关渡告别。 然而,她却是把那枚戒指收了起来。 其实鹿鸣意隐约能明白沈鸣筝这么做的意思。 乾坤阁的户主若是身死,其账户通常会面临两个结局。 其一,由其亲属继承;其二,若户主无亲属,户主死亡三百年后,乾坤阁会将账户内储存的物品进行拍卖,拍卖所得的钱财用于户主自身的故乡建设。 严格来看,鹿鸣意应算是后者。 她自己也打算,等到三百年的时限到了,到时候去乾坤阁主动买下双亲的遗物法器。 但既然沈鸣筝能拿出她存放在乾坤阁内的东西,便是说明启动了第一种程序——她的遗物,被沈家继承了。 虽然让人有些诧异,但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乾坤阁是由沈家组建的不假,然而为了让九洲信服,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乾坤阁组建了专门的商会组织,用来监督乾坤阁的日常周转。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沈鸣筝了,哪怕是沈翩尘想要取走特定账户内的东西也绝非易事。 而沈鸣筝、沈家能够以继承之名拿到鹿鸣意账户里的东西,正是源于鹿鸣意和沈家深厚的关系。 即便沈家没有承认自己收养过鹿鸣意,但从事实来看,鹿鸣意确实是自幼就养在沈家的,和沈鸣筝同进同出,甚至吃穿用度都和这位少主相差不多。 九洲之上,确实有不少人认为鹿鸣意是沈家的养女。 沈鸣筝送来鹿鸣意双亲的法器,一方面是物归原主,投其所好;另一方面也是,她在暗示鹿鸣意回想那些,足够让她们产生“无法割断的关系”的过往。 鹿鸣意心说 对沈鸣筝来说,这实在是太过委婉的行为了。 赤红的戒指虽然被收了起来,但那不存在的烧灼感好像依然残留。 鹿鸣意心情复杂地想,昨天和沈鸣筝那番“心平气和”的谈话看起来作用到了别处,对方似乎依然没有放弃的意思。 “何必呢?” 走在斑驳的树影下,鹿鸣意发出如此感叹。 在她走后没一会儿,正坐在屋内享受早餐的关渡突然收到了传讯,居然是她的师尊——姜流照,喊她这会儿去找她。 “唔——咳咳!” 关渡猛地咳嗽一声,她发也没束,脸也没洗,这会儿一想到要去见她师尊,急忙跳起来连续捏了几个法决把自己倒腾干净,然后嘴里叼着个水晶蒸饺出了屋子。 在路上的时候,关渡还悠悠想到:真得亏了鹿鸣意啊,之前她没多少能见到姜流照的机会,现在都快是“天天见”了。 不过,原来师尊真的在和鹿鸣意干这种隔空传话的行径吗…… 关渡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人的脸和表情,诡异之余又觉得自己任务艰巨。 而在她走出去一段路后,又看到空中飞过一道阴影。 抬头望去,似乎又是一只白鹤。 在噬灵蛊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整个修仙界都在隐隐动荡。 “这样的话,那西南地区……”“瑶光涧是否招待不周?” 当时她还在疑惑,一向冷傲的夏涣怎么会主动说出这么句问话。 在电光石火间,鹿鸣意终于反应过来姜流照和夏涣说的是什么了。 对她来说,今天最反常的地方便是,她那突如其来的困意。 说起来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最有可能导致她困意产生的,是她染上了纸人身上沾着的、来自姬厌家的那份安魂香烟灰。 但那种沾染必然是非常轻微的,因为直接接触安魂香的是纸人,而非鹿鸣意本身。 鹿鸣意琢磨,她如今明面上是关家的家仆,在瑶光涧作客,身上却带了轻微的安魂香的味道,夏涣可能认为是关渡在用,进而在意是否是关渡在瑶光涧待着不舒服? 而姜流照在最后和她对视的那一眼中,隐含的担忧与提醒,则是想提示她…… 这个安魂香有问题? 事实上,鹿鸣意在做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梦之后,也认为这个梦并不简单。但因为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还没来得去细想这个梦,还有安魂香的事。 然而从目前来看,如果安魂香真的有什么问题,鹿鸣意自己恐怕也是很难发觉什么了。 “桃花源虽然被毁了,但只要门生和族人没有大的损伤,家族并未伤到根基,就还有威慑力。更何况,西南地区的那些宗门和世家也见到了魔宗的手腕,若她们这个时候争斗起来,无疑是把后背暴露给了魔宗。所以,其实西南地区的局势还是相对稳定的。” 鹿鸣意和萧雨歇就这样站在凤凰台二楼的宽阔平台上,和煦的阳光伴着一阵轻柔的微风吹过,勾起她们的发丝和衣角,细细的交谈声在这方天地里回荡。 如果忽视二人之间那相隔甚远的距离,还有谈话中的严肃和淡淡疏离,这竟有一副岁月静好的氛围。 过往在太清宗上,鹿鸣意和萧雨歇也没少有这种时刻。 只不过那时候,她们的交谈和气氛和现在是天差地别。 她们是直系的师姐妹,哪怕修习的剑法不同,平日里也都是在一块儿练剑的。 萧雨歇态度诚恳认真,而鹿鸣意认真了一会儿就开始散漫,趴在一旁的椅子上喊着要休息。 “已经练了一个时辰啦——师姐,休息会儿呗?” 鹿鸣意扑倒在萧雨歇提前备好的软榻上翻了个身,眯着眼逆光看向那个挺立的身影。 萧雨歇挽了个剑花,周身磅礴的水汽渐渐敛去,她看向鹿鸣意的神色似乎永远都会是那般柔和体贴:“你先歇会儿吧,我等会儿就来。” “等会儿不是还要去师尊那儿么,再等你也没时间休息了!”鹿鸣意喊了一声,从软榻上蹦了下来,把萧雨歇拉过去。 “师尊?她什么时候说要去……” “她给我传讯啦。说半个时辰后去凌霄阁一趟,她要把‘化气为形’再检查一下。” “哦——你背了吗?这门课业,你当时好像是借了我的作业吧?” “哎呀师姐!别在意这些!咳咳,其实我和你说,就是希望你赶紧给我画个重点……这还有半个时辰呢,我临时抱佛脚一下!” 看见这个笑,鹿鸣意便是眉头一跳。 她没有心思再和这人兜圈子,阖眸沉声说:“有的时候我真想知道,你一天天给自己弄了这么多身份,真的不会把自己弄疯么?” “哈。我们是彼此彼此呀。”姬厌歪了歪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鹿鸣意,“我来帮你数数?不算之前的,就你下山这几个月,你已经施展了几次易容术,套了几个假名字?” 鹿鸣意不为所动,也笑了笑,道:“那这方面我确实不如你,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忘了自己的真名。你呢?姬厌,姬绪云,哪个才是你的真名?” 姬厌,或者说姬绪云,虽然面上依然挂着肆意的笑容,可那笑在鹿鸣意的这番话后,蒙上了一层浅浅的冷意。 姬绪云道:“我的名字,我不是已经向你解释过了吗?绪云,而后骤雨来。你总不至于忘了吧?” 鹿鸣意觉察到这句话中隐含的危险意味,但她依然噙着淡笑说:“很有意思的寓意,是你后来自己想的吗?” 姬绪云闻言,又是粲然一笑:“你看起来知道的不少。怎么做到的?”鹿鸣意:“……”她不是很懂关渡在“懂”什么。 “说起来,关渡。你和萧雨歇最近联系过吗?”鹿鸣意看着关渡的背影,突然问道。 关渡道:“萧师姐?不太多。我们之前在宗门联系比较多,毕竟都是剑峰的。但在瑶光涧的话,上次见面她好像正急匆匆要出去,只简单打了个招呼。” 鹿鸣意沉吟片刻,问:“听说最近西南地区不算太平,你有听闻过吗?” 关家位于九洲西北方,是抗击魔修的一线,她对魔修最为痛恨也相当了解:“这些魔修最是狡诈,谁知道她们这些动作里,有没有更深的阴谋?” 被当众反驳、评价为没有资历,萧雨歇也是坦然一笑,放置于桌下的手却是捏紧了自己的衣摆。 鹿鸣意从方才就一直在观察殿内情形,眼瞧着大部分人其实早就对她下了结论,这会儿看似来参加审判,不过是迫于太清宗要求的流程形式。 她心中接连冷笑,也不知道这些人是真的痛恨魔修,还是太忌惮那个所谓的预言,这会儿居然胆敢当着姜流照的面对她的话擅自做解读。 鹿鸣意抬眸,越过人群看向姜流照,只能看到她师尊如玉雕琢的侧脸,那素来平静淡漠的眉眼,竟然极其罕见的有几分郁结。 眼见殿内争吵更多,天符真人也是满脸纠结。 一方面她是跟着姜流照一起去临安的,对方如今亲口说了是鹿鸣意提供的线索,那必然是可信的,鹿鸣意当真与魔宗无关;另一方面,众世家与宗门显然对鹿鸣意“预言之子”的身份相当忌惮,这会儿竟摆明了不肯松口,非要处置了鹿鸣意! 正当天符真人准备向姜流照求助时,突然见那从入殿以来便一直冷静淡定的女子突然大笑了一声,叫殿内的争吵都安静了下来。 看着殿上修仙界的宗门长老、世家家主,面红耳赤,怒目争吵;想到来时诸多围在主峰正清堂前,口口声声讨伐她的昔日同门。 鹿鸣意不由得觉得此情此景当真可笑至极。 她面色惨白,双眼却分外明亮,环视大殿内众人后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诸位口口声声说我一个练气期,毫无价值,如今却又对我这个练气期百般忌惮,恨不得除而后快! 好!既然我说了你们不信,长虹剑尊说的你们总可以信吧?我请命长虹剑尊对我施以搜魂术,看我到底和魔修有何关系!” 她话音刚落,殿内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竟是沈鸣筝满脸惊怒,直接打翻了桌上摆着的茶水。 而被指名的姜流照,终于缓缓抬眸,与鹿鸣意遥遥对望。 她藏于宽大衣袍中纤细修长的手,亦是渐渐收拢,逐渐握紧。 第25章 魂归故里 “娘亲,阿娘……我好疼啊……” 搜魂术,如之前所说,对于被施术人来说,是一项极其危险的法术。 若是施术人有心,让被施术人魂飞魄散只是一念之间的事。 而现在,鹿鸣意修为不过练气三层,身上还一堆伤,居然请命大乘期的长虹剑尊作为施术人,对她施展搜魂术。 她的身体和神魂绝对无法承受! 殿内世家宗门的人面上也俱是凝重神色。 若是她们,哪怕死到临头,多半也不会想遭受搜魂术的。 毕竟搜魂术的施术人可以将被施术人出生至今的所有经历、情感都窥探一遍。 这个回答让鹿鸣意微微一愣。 但她很快发出一声气音,像是一种否认的意味:“长虹剑尊,别说这些没意义的话了。当然,我确实有不少事想知道,但我也很清楚,你什么都不会说的。 直说吧,我要知道我身上沾上的那点安魂香,有什么问题?” 姜流照也意外于鹿鸣意的直接。 实际上,她根本没想到鹿鸣意会亲自来找她。 这会儿被问上,姜流照的心紧了一瞬,藏于宽大衣袖的手收紧了些,说:“只是没想到你会用安魂香,略有诧异。” “你说这种话,祁映雪都不会信吧。”鹿鸣意面上那点浅笑,顷刻间变为了讽刺与冷意。 她不顾姜流照动了动唇,想要解释的样子,继续说:“你也不用再说那些假惺惺的‘为我好’、‘不希望我再被卷进来’之类的话了。你那么懂得我的想法,自然也早就知道我不可能对这一切袖手旁观。 否则,你刚来瑶光涧那会儿,做什么主动让关渡给我传话呢?刚刚在临光阁偏殿,又作何看向我呢? 我来找你,也不是为了那些无用的过往。只是我需要更多的信息,我是来与你做信息交换的。” 听到“信息交换”二字,姜流照的眉尖蹙得更紧了点,说:“你不用说什么交换,这种事……” “姜流照。”鹿鸣意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眉宇间已经有些许不耐,“我们现在没什么关系吧?你是你的长虹剑尊,而我,现在是个普通修士。我们唯一的交集就是,共同目标是铲除魔宗和销毁五色石。 在这种情况下,不论过去那摊子烂事,你我是平等的。” 那一句“毫无干系”,似乎也刺痛了姜流照,让她周身那被打碎的气场又凝聚起来了一些:“我们之间当然是平等的,我也很清楚你对魔宗一事的执着。所以,有些事你想知道,我也会告知于你。但有些事,我依然不认为现在是可以告诉你的。 而你想问安魂香一事,是我发觉你身上的安魂香,比九洲内常用的香,功效似乎要强劲不少。” “有些事?呵,长虹剑尊嘴上说着‘平等’,但实际上的态度还是这么高高在上啊。”鹿鸣意毫不掩饰地笑了一声,但她的重点在后面一句,“而且,如果安魂香只是功效太强,你何必当着沈姨母她们的面,特意说出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虽然姜流照说出了她认为的,那个安魂香的“异样”,但这在鹿鸣意听来实在不太可信。 姜流照也听出了那浓浓地怀疑意味,哪怕早就很清楚,鹿鸣意对她已经信任不再,但无论再直面多少次,也依然会让她体会到名为“失落”的情绪。 而对于安魂香一事,姜流照本身也确实很难启齿。见她如此,鹿鸣意想到这女子可能也不想让旁人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于是又浅浅一笑,同她道别。 只是临走时又有些不放心,说:“若你再遇到这几人犯事,就直接来找我。我住在金霁阁,就在山腰那里。” 直到鹿鸣意离去,一直低着头的女子才慢慢抬起了脑袋,一双魅惑的狐狸眼中满是映着那人的轻盈的背影。 她红唇微动,缓缓吐出几个字:“鹿、鸣意……” 鹿鸣意踏进凌霄阁的时候,突然打了一个喷嚏。紧跟着,数道灵火就在阁中亮起,温度陡然上升。 她瞧着姜流照端坐在高台上,先行了个礼,然后装作若无其事般说:“见过师尊。不知师尊叫徒儿来,是为何事?” 姜流照也万般淡定地拿起一张卷子,说:“心法默写,《静心》满分;《敛情》第三段漏了一句,最后一段最后一句写成了《空明》;且,考试时左顾右盼,姿态不端。综合来看,该判乙等。” “什么!”鹿鸣意当即神色大变,扑到了姜流照身旁,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拉住她,“师尊这不可能!!而且,我哪有左顾右盼,我、我只是在看你嘛!” 姜流照捏着试卷的指尖微微用力,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瞥了鹿鸣意一眼,面无表情说:“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字?” “呃、呃……”鹿鸣意眨眨眼,又滚了滚喉咙,忙篡改措辞说,“那是因为,一见着师尊,就能想起对我的谆谆教诲!这、这不就想起来了,师尊教过的那些心法……” 姜流照眉梢轻挑,好似发出了极轻的一声气笑音,可她的神情还是那般淡漠:“你的心法课可不是我教的。” “在师尊这儿的每样东西我都记得可清楚了,师尊之前就给我看过《敛情》!”鹿鸣意赶紧跟着说。 “哦,那我知道了。”姜流照点点头,“看来你是见到我,就想起了过往;而不是看着我‘无情无欲的样子’所以回忆起《敛情》的内容,对吗?” 因为一旦开启这个话题,那么势必会暴露……她这两天一直在用听玉跟着鹿鸣意。路愿湫说这话也没错,毕竟他们是东道主,而卫家同样也是K市的大世家,怎么也不能怠慢。 到底也还是不想让女儿带伤颠簸,卫泠答应了下来。 意外到这里已经基本处理完毕,大厅里旁观的人这时也窃窃私语,开始交谈起来。不过话题已经变成了这几个世家的各种八卦,大部分人都在赞叹路愿湫的冷静与妥帖。 一般人遭遇这种事情,多多少少会有些发懵,路愿湫不但迅速反应过来开始检查情况叫来医生,还在自己也算是半个受害者的情况下,对事件的处理如此妥善。 他们聊着,又想到路鸿在路愿湫昏迷半年便领回来了私生子,不由得感叹路家的冷酷——已经培养出了如此优秀的女儿,怎么还想着找私生子呢? 至于蓝山归,虽然疑惑他怎么突然在宴会上做出如此行为,但见蓝荣并未辩解什么,众人也就当他真的是自己没分寸喝多了,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说起来,今天本来是不是要宣布路家联姻的消息的?” “是啊,看刚才他们讲话那个样子,大概率是要和蓝家联姻吧。” “今天这事儿过去路家真的还愿意和蓝家联姻吗?蓝山归那副样子,我要是有路愿湫那样的女儿我才舍不得!” “非要说的话,还不如之前和周家的那个婚约呢……” 舆论四起,路愿湫却满不在乎,她和医生一起扶起卫玥,而早就在一旁观望但碍于场合不便的许梦宁和江蕴卷也小跑了过来,询问状况。 本来隆重的生日宴因为这个插曲而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兴阑珊,即便后来路鸿和蓝荣主持着秩序,最终依然是一副草草收场的味道。 而卫玥则是被带到了另一幢别墅之内,这幢别墅远不及主别墅光鲜亮丽,装修风格极其简约。 “卫阿姨,你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这是我名下的别墅,不用担心有别人来打扰。”路愿湫轻声说着,又指了指从别墅内出来迎接她们的人,“这是刘姨,如果有什么问题直接喊她就行,然后李医生我也让她在这边休息,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可以及时应对。” 被唤作刘姨的中年女人朝她们微微鞠躬,露出亲和的笑容道:“小姐已经给我发了信息说明情况了,两位客人请放心,我会尽力照顾好两位的。” “真是太麻烦你了,愿湫。”卫泠投来感激的眼神,“明明你也被吓到了……还让你来做这些,是我们这些大人不称职。” “阿姨言过了,卫玥怎么说也是为了救我而受伤的,这是我应该做的。”路愿湫一面和医生扶着卫玥朝着客房走去,一面安慰卫泠道。 只是卫泠无法看出,她看向卫玥时眼中复杂的情绪。 那位私人医生,也就是李医生,在又检查了一遍卫玥的脑袋确认没有碎玻璃之后,替她给伤口上药并进行了包扎,嘱咐几点后就离开了房间。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卫玥原本还有些昏沉的脑袋也渐渐清醒了过来,她看着坐在自己床边满是担忧的卫泠,便安慰道:“好了妈,我没什么事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玥玥,下次……”卫泠握住她的手,本来想说“下次不要再这样了”,但意识到路愿湫还在场,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转为叮嘱道,“你以后可千万要注意啊,妈妈可受不得这种惊吓。” “这是意外嘛,你别太担心了。”卫玥冲她笑笑,示意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大问题。 等到卫泠也离开,房间内就只剩下了卫玥和路愿湫。 “下次……”路愿湫抬眸望向她,带着几分疲惫道,“下次不要这么做了。” 卫玥却只当她是客套话,参考着人设安慰道:“我也不是那么爱见义勇为的人,但是当时情况紧急,一些条件反射而已,你别想太多。” “嗯,那就好。”路愿湫叹息一声,“但是很谢谢你的帮忙,不然我可能会遇到更严重的后果。” 蓝山归当时是直接冲着她来的,如果不是卫玥拉开她,那么直接的冲撞,她的状况只能比卫玥更糟。 但对她来说更令人难受的是…… 路愿湫脑海里闪过她被卫玥拉近怀里的时候,她们不经意间地对视。 那双杏眼里的担忧让她着实有些恍神。 她长睫轻颤,像是为了扫去大脑里纷飞的思绪,闭上了眼。 “啊、歪打正着罢了!”见路愿湫这么郑重地道谢,卫玥反而十分不好意思,她干笑了两声,摆了摆手道,“也不早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路愿湫也不愿在心绪动荡的时候和卫玥接触,她点点头,出于礼节性地抬手,想替躺在床上的卫玥关掉床头灯。 但卫玥并不打算这个时候就关灯睡觉,她赶忙阻止路愿湫道:“唉等等!我还没想关灯!” 只是这一触碰,她就打了个冷颤——路愿湫的手实在太凉了。 “路愿湫,你……你冷吗?”虽然还是9月,但晚上也已经有些凉意,路愿湫又还穿着礼服,卫玥有些迟疑道,“你的手也太冷了,要不去加点衣服吧?” 听了她的话,路愿湫反而笑了,只是那个笑看上去有些落寞:“我不是因为冷。” “只是见到这种场景我真的很害怕……我很担心,再有人因为救我而出事了。” 但鹿鸣意并没有给姜流照缓冲的机会,她吐出一口气,不再盯着眼前的女人,却依然牢牢把握着话题的走向:“关于安魂香的来源,我并不是平白无故染上的。事实上,这两天我在临安,却是发现了一户很有趣的人。今天白日里,我用符纸潜入了那户人家,发现了一炉类似安魂香的存在。” 姜流照的心重重沉了下去,甚至干脆闭上了眼,她知道鹿鸣意是不会放过这件事了。 “但事实上,我在意的并不是安魂香本身。”鹿鸣意说话一顿,把目光又移到了姜流照清冷出尘的面庞上,“我在安魂香功效发作后,做了一个梦。” 姜流照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了,她墨色的眼中,多了几分探寻和等候。 鹿鸣意便继续说了下去:“我梦到了……一些往事。但这不重要,关键是我还梦到了很模糊的、不属于我的事。” 天枢阁的大殿内,回荡着鹿鸣意沉着的声音,姜流照坐在茶桌对面,静静聆听着鹿鸣意的描述。 这恍惚又不过是太清宗剑峰上的日常一面,可一切早已是天翻地覆。 等到鹿鸣意简述完那个梦境,姜流照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她中途甚至带着犹疑和回避的意味,瞥了鹿鸣意一眼,最后还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说:“虽然暂且不清楚那个梦是何种意思,但你会突然困倦且梦到……过去的事,确实与那安魂香脱不开关系。” “什么?”鹿鸣意眉头微微蹙起。“唉!” 鹿鸣意目光呆滞地望着心满意足的前二师姐,心说前生在太清宗上,哪怕关系再好的同门,年岁差得大了,都要以“师姐妹”相称。 上辈子在太清宗百来年,她可都没直呼过关渡的大名! 关渡开了个玩笑后,又正色问:“我觉得你方才那番推论非常有理。但你说,那只狐狸咬了你,这可能是你没有染上噬灵蛊的原因?” “我推测如此,但这个说法并没有依据。”鹿鸣意摇摇头,认为这件事的焦点恐怕还是那只狐狸。 而且,昨晚有人用迷药进入她的房间,刻意隐藏了踪迹。 这件事是否和噬灵蛊有关?听她说得头头是道,鹿鸣意心中泛起些许涟漪。 她想到前生,自己被当众审判,主动把逻辑、情理几乎是掰碎了来说,可那些宗门世家,偏偏一口咬定了她有罪。哪怕后来通过搜魂自证清白,也要以“预言之子”的名号将她逐出去。 而现在,她形迹可疑,关渡以及她背后的太清宗,反而通过逻辑认为她没问题。 当真是讽刺至极! 鹿鸣意哼笑几声,垂下眼眸遮去眼中升起的嘲讽,漫不经心说:“我当然没问题。但是你问我的经历,那也没什么奇特的。无非就是秘境历练那些经常遇到的事罢了。” “也是。”关渡又是一声叹息,“但景道友你没事,那当真是好消息。如今噬灵蛊肆虐,正道人人自危,许多天骄都折损在这之上。景道友,你惊才艳艳,一定要……小心。” “多谢关道友关心了。”鹿鸣意点头应是,就要送人。 然而,她走了几步,小腿上传来一阵痛痒——是之前在秘境里被那只金毛狐狸咬过,还在愈合中的伤口。 祁映雪中了噬灵蛊,集中猎杀境眼,狐狸反常的举动,她没有症状…… 电光石火间,一条线索在鹿鸣意脑海中被拼凑。 她出声喊住关渡,在对方疑惑和隐含期待的眼神中说:“关道友,你方才问的那些,我倒还真想起来了一些特殊之处。” 关渡眼睛顷刻间亮了几度,几步冲过来攀住鹿鸣意的肩膀,激动地说:“景道友,快请说!” “但是还有一些讯息,我得询问祁道友,和更多被中下蛊虫的人才能知道。”鹿鸣意淡笑着拍下关渡的手,也竖起两指,道,“并且,我还要提两点要求。” “请讲!”“你放松一下,把肩膀伸展开……” “哦……” “啪嗒!” “呜哇!对、对对不起!” 卫玥一开始还没注意到自己脑袋的状况。 毕竟蓝山归一米八几的身子直接撞了过来,巨大的冲击力和重量让她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被撞到了地上。 而原本是目标的路愿湫,情况就要好得多,她被卫玥拉开,大部分的冲击力又是由卫玥承担,因此她只是被惯性给带倒,远不及地上的两个人狼狈。 “卫玥!” 作为风暴中心,路愿湫迅速反应过来,她眉头紧蹙,开始查看卫玥的情况。 倒地之后,卫玥才发觉自己的头上传来剧痛。她听到路愿湫的惊呼,强忍着疼痛睁开眼,对上眼前人带着担忧的神情,她呢喃道:“唔,我、我没事……你呢?没事吧?” “我没什么事。你先别说话,也别动。”路愿湫少见地如此严肃道。 在她将手触摸到卫玥面庞时,卫玥打了个冷颤,发觉路愿湫跳舞时还温热的指尖,此时竟然如此冰凉。 肯定还是会被吓到吧…… 卫玥迷迷糊糊地想着,感觉头上的痛感愈发强烈。 而此时路愿湫也发觉了不对,在触碰到卫玥的头发时,她明显感觉到了几分黏腻,抬手一看,发现指尖已经被染红。 “天啊!” “这是怎么了!” 在事件平息之后,大厅内的人像是才反应过来,但是却没有几个人愿意上前,大多是站在原地朝这边投来八卦的眼神,倒是几个侍者小跑了过来。 “请叫医生!” 路愿湫无暇去顾及他人的眼光,看着手上的血,她喊来一旁踌躇不敢靠近的侍者,让对方去把私人医生喊来。 大型宴会上为了解决各种突发情况,各家都会提前准备私人医生。 见路愿湫如此当机立断地喊来医生,周围人也发觉了事情恐怕不如他们想的那般简单,开始有人上前同样观察情况。 “玥玥!” 最先冲过来的是卫泠,她原本正在和其他人交谈着商事,离这边较远,但是发觉周围人逐渐安静并顺着一个方向看去时,她看到了自己倒在地上的女儿。 “卫阿姨!等等,现在不要轻易挪动卫玥……”见卫泠有些崩溃的样子,路愿湫担心她会有什么大动作,劝阻道。 现在不清楚卫玥头上伤口的情况,虽然有出血,但是出血量不大,更让人担心的是那些碎玻璃……如果扎到了可就麻烦了。 “这是怎么回事?!”卫泠双眼通红,但尚且还能保持理智,恨声问道。 恰好这时,有低沉的男声响起:“发生什么事了?” 路愿湫抬头,看到了同样脸色阴沉的路鸿和蓝荣。 “刚才……蓝山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朝这边冲了过来……”站在一旁,看到了全过程的周令颤抖着说着,“然后卫玥就、拉开了路愿湫,自己被撞倒了……” “你说什么?!”蓝荣有些失态地吼了一声,他看向倒在地上的儿子,见蓝山归脸色酡红,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这个逆子! “蓝山归的酒杯砸到卫玥了,现在她的头部似乎有出血……必须要让医生来看看。”路愿湫在一旁补充道,神色中带着担忧。 听了这话,蓝荣脸色更差,一旁的路鸿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正准备去宣布联姻的事情,哪知道会出这种事。身为宴会主人之一,居然当场失态,甚至还牵累了他人。 无论如何,这个情况下,他们原本打算直接宣布婚约的计划是无法执行了。“……没事,你先放松,你的肩膀和手臂太僵硬了,放轻松好吗?” “啪嗒!” 然而即便心中再怎么恼怒,众目睽睽之下,蓝荣只能咬牙向卫泠致歉。 但卫泠此刻根本不愿意分出多余的注意力给他,在听到路愿湫说卫玥被砸到之后,她显然更加惊慌,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场面陷入沉静中,宴会上的其他人也没了交谈的心思,都把注意力放到了这边。 好在侍者动作够快,此时将路家的私人医生领了过来。 路愿湫简明扼要同医生说明了情况,那医生也是经验老道,她的手拨弄了几下卫玥的头发,十分娴熟地开始替卫玥检查。 “头皮没有发现玻璃渣的残留,虽然有少量出血但是目前来看并没有大问题。不过最好进行休息观察,如果她接下来还有头晕恶心的现象,还是要去医院做检查的。” 见医生说暂时没有大碍,卫泠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卫阿姨,卫玥现在这个样子,今晚不如就在别墅这边休息吧?”路愿湫思索片刻,还是开口道,“别墅内房间很多,不会麻烦。” “这?这怎么好意思……” “阿姨哪里的话,这也是我的生日宴,卫玥在宴会上出事,也是我的失职。对吧,爸爸?” 路愿湫说完,看向了一直站在一旁的路鸿,好似情真意切地说道。“……是肩膀,别那么急着动脚……” “我、我知道了!” 在宽阔的休息室中,两个窈窕的身影靠得极近,并随着低声的节拍声轻缓地移动着身体。 “对,然后再迈出右脚,像这样慢慢地走动就行。” 路愿湫轻声一边指导着卫玥,一边数着节拍。 或许是因为原主残留的身体本能反应,除了最开始的时候,由于卫玥的过度紧张,几次踩到路愿湫的脚,在两人真正开始起舞后,卫玥脑海中便出现了模糊的舞步记忆。 她顺着记忆,很快就跟上了路愿湫的动作。 对卫玥的反应,路愿湫也没有意外。 在她看来,交谊舞本身就是她们最熟悉的舞蹈,卫玥如果表现出对动作的陌生,那她还真要怀疑对方的用意了。 就比如……刚刚踩了她2下。 路愿湫还能感觉脚尖传来的钝痛,她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琢磨着卫玥是不是还对她有意见。 眼前的卫玥实在有些反常,说依然看自己不顺眼吧,这段时间她阴差阳错确实在很多地方帮了她;但是要说她改过自新了,那未免也太突然了。 一场车祸真的能改变这么多吗? 卫玥自然觉察不到路愿湫隐藏起来的探究的眼神,她此时还在全神贯注回忆着交谊舞的内容。 好在随着舞步的进行,她脑海中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即便是男步,那些画面也十分生动形象。 看来原主虽然性格骄奢乖戾,但在记忆力和学习能力上还是有过人之处。 在身体条件反射的动作和记忆加持之下,卫玥原本为舞会担忧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到了自己的舞伴身上。 暖色的灯光从头顶打下,卫玥看着路愿湫低垂着眼睛,长睫轻颤,在她白皙的面庞上映下了影子。 原本是路愿湫牵着她的手,但由于她已经知晓男步的舞步,两人各自都转换成了交谊舞标准的男步和女步动作,眼下看来就是她主动牵住路愿湫的手。 那只手纤细修长,白皙细腻。 明明看起来她们两人的手没有什么区别,但卫玥感受着来自对方掌心的温度,她就是觉得路愿湫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卫玥感觉那种令人感觉有些窒息的氛围又涌了上来。 于是下一秒,一声“啪嗒”,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卫玥。”路愿湫望着眼前的少女笑了笑,开口道。 “嗯……?”卫玥小腿发抖,也挤出了一个笑,同时轻轻地抬脚退后几步。 “你对我是不是还有什么意见?”路愿湫虽然还是笑着,但是卫玥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危险气息。 “不不不,这是个误会!”卫玥表情惊恐,连忙挥手解释道。 在她有些发抖的声音里,还伴随着系统无情的电子音:【ooc程度上升至50%,请宿主注意。】 正在两人思索之际,又有门徒上来给关渡汇报,神情紧张又激动:“关师姐!有大消息!沈、沈师姐虽然染了蛊,但她……并没有修为倒退!” “你说什么?”关渡眼睛一睁,大跨步走了过去,同样激动而又有些不敢置信地说,“真的吗?!” “千真万确!好几位医修都已经检查过了,甚至……她可以照常修炼!” 这绝对是个震惊九洲的大好消息! 噬灵蛊一直为人所恐惧,正是因为被种下后,修士的灵力会被其逐渐被蚕食直至彻底丧失,且百年来都没有解法。 现下,倘若沈鸣筝真的中蛊而没有修为倒退,那么从她入手,修仙界的这场危机可能就真的有救了! 关渡面上的喜色怎么都遮掩不住,她刚想急着走出去,却想到鹿鸣意还在这儿,又先走去她身边低声说:“我不会让她见到你的,你放心……” “关渡,别担心,我也不需要那么小心翼翼地。”鹿鸣意依然是笑着,语气随和,“我虽然和沈道友不和,但噬灵蛊一事更为重大。若有什么重要信息,还请你能告诉我。” “那是自然!过会儿我就来找你。” 关渡走后,鹿鸣意脸上的笑才一点点敛了去。 在进入这间客栈,看见那些中蛊修士的模样后,她已经深刻意识到,一百八十年后的魔宗,手段比起之前实在是狠厉、果决太多。 噬灵蛊不但可以残害正道修士,因其会对修士们的命脉——丹田造成直接损伤,更是一种强烈的恐吓震慑。 不难想象,这次九洲大比,众多年轻天骄们染上了噬灵蛊,会让正道本就分散的人心更加飘摇。 鹿鸣意能嗅到,这是正魔交战的风雨前夕。 然而,她轻轻转动抚摸着手指上的储物戒指,脑海里回荡着沈鸣筝染了这蛊的消息,心思有一瞬的偏移。 沈家的少主,也会得这要人命的东西? 以沈鸣筝的个性,她若有修为倒退的一天,反应怕是会一般人大数百倍。 但,这蛊似乎也没在她身上起反应。 更何况,就算起了反应,以沈家的底蕴,大抵把全天下秘境的灵泉挖来,也不会让自家少主真的灵力散尽。 沈鸣筝怎么可能真的体会这滋味儿? 鹿鸣意眸色冷下来,抬眼看向半掩的门扉,转动戒指的动作停下,再调息片刻,把那些不应出现的思绪赶出了脑袋。 她就知道!两个出身顶级世家的家主和少主,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如疾风骤雨般的互相指责起来。 她们其实都心知肚明,鹿鸣意应当是真的身陨了。 然而,她们都不敢去细想这件事,只能把心中的慌乱与压抑的情绪,以另一种方式发泄出来。 “萧师姐,沈师姐。” 兀地,一道冷淡的,毫无波澜的声音在此处响起,打断了萧雨歇和沈鸣筝的话。 她们齐齐看去,见到的却是一身素白衣服的祁映雪,她半阖着眸子,没有看她们。 一见到祁映雪,沈鸣筝立刻挣扎着起身,扑到她面前拽住她的衣服:“你、我记得你,你是长虹剑尊新收的那个门徒对吧!你一定知道长虹剑尊在哪儿对吧!她把鹿鸣意带到哪儿去了?!” 被接连追问,祁映雪终于不得不抬眸看向眼前的女人,还有虽然没有出声,却同样快步走到她面前、像是有同样问题的萧雨歇。 祁映雪的神色很冷。 她来了其实有一阵子了。听玉是姜流照的灵宠,关渡又在剑峰待了百来年,居然没有见过听玉?!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鸟,正准备再看几眼,却又被一个人挡住了大半视线。 鹿鸣意垂眸看清来人的脸,发觉这次又是个熟人——林家的少主,林姮。 前生在正清堂上的审判,这位林家少主可是百般嘲讽针对她,也不知此时跳出来是为了什么? 林姮对上鹿鸣意冷漠的眸光,又聚焦在这女子过分璀璨的容颜,竟是有几分紧张地舔了舔唇,吸了口气说:“道友……我是林家的长女,林姮。不知可否认识一下?” 鹿鸣意听了,简直要大笑出声,心说林姮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向曾经瞧不起的人主动示好? 但她面上不显,只是淡漠说:“林少主折煞我了,我只是个普通的修士,哪里值得你来结交?” 林姮一愣,似乎没想到被拒绝得如此彻底。 可见鹿鸣意那堪称瑰丽的容颜在眼前晃动,她又忍不住心底的痒意,继续说:“道友等一下!你、你姓景对吗?可是岭南景家的?” “不是,我是江夏景家的。”鹿鸣意轻嗤一声。 “哦……行,我知道了。”林姮完全没被鹿鸣意冷淡的态度逼退,反而更主动道,“我三妹……林嫦,也参加了九洲大比。她和我说了,是你在秘境里救了……” 鹿鸣意实在不想再听林姮在这里废话,直接打断道:“救人是举手之劳的事,林少主不必说什么了。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失陪。” 她一说完,就召出了藏在背后的漫浪,踏枪离去。 “哎呀林姮,你有心思,也别这么急吧?”关渡对林姮挤眉弄眼说,“人家刚被好一通盘问,正累着呢!你应该驱寒温暖关心一下啊!” “我、我……”林姮还看着鹿鸣意飞走的背影,一张脸涨得通红,既有被关渡打趣的羞涩,又有被鹿鸣意如此果断回绝的尴尬。 想她林家少主,在九洲怎么也排得上号,对于她的邀约,多少是要给点面子的! 怎么会有如此直白拒绝的?! 关渡还想继续逗林姮一会儿,毕竟这种机会可不多,但突然,她背后吹过一道疾风,带起了雨水。 听闻鹿鸣意的死讯,祁映雪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给姜流照发去传讯询问,也石沉大海。 她想去找人问个清楚,可修为不够御剑飞行,听玉又不在,只能凭借自己的一双腿四处走动。 一路上,祁映雪见到了许多同门,她们都在谈论鹿鸣意身陨的消息。 她走着走着,不知为何走到了和鹿鸣意初遇的地方——金霁阁。 她想,别的地方她暂时去不了,但是在金霁阁这儿候着,说不准能等到鹿鸣意。 然而,祁映雪没想到,她没等来鹿鸣意,却等来了萧雨歇和沈鸣筝的争吵。 这些时日以来,她一直在为曾经瞒着鹿鸣意监视她这件事而辗转反侧;可不曾想,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人能欺骗鹿鸣意至此。 只听了几句,祁映雪便听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她吐出这几个字,又甩开了沈鸣筝拽着自己的手,没忍住说,“鹿师姐……必然不想待在一个处处欺骗她的地方。如果、如果她还活着,她定然已经去找寻自己的自由了!” “你说什么?!”沈鸣筝脸色一变,提着故里的手猛地握紧了剑柄,眼中狠光大盛。 “我说你不配拿着鹿师姐的剑!”祁映雪因为紧张,身子和声线本能地发颤,可她也需要发泄,连带着看了萧雨歇一眼,“你、你们也不配再来金霁阁门口!” 姜流照一开始根本就是在藏着掖着说话!谢问心瞳孔骤缩,她震惊地环顾四周:“小意……鹿鸣意?是那个鹿鸣意吗?!”紧接着,她蹲到萧雨歇身边,既紧张又激动地说:“那你成功了,我、我也不用……” 萧雨歇身子轻微颤抖着,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直接融合了自己的这道分神。 分神尚且重伤未愈,如此强行融合,必然会对主体带来进一步的伤害,但萧雨歇却是不管不顾。 通过分神的记忆,她看到了鹿鸣意和另外两人离开的画面。 “是林家和赵家的小女儿……”萧雨歇摇了摇头,咽下喉间涌起的血腥。 她真是大错特错,秘境中何等危险,她怎么能任由根基尚且不稳的鹿鸣意在这里? 让分神跟着还是太不够了,她就应该自己……那是搜魂术的后遗症。 鹿鸣意当即收回视线,心中疑惑姜流照怎么突然来了静室,但还是先推开了压在身上的沈鸣筝,挣扎起身,礼道:“见过师尊。” 沈鸣筝的呼吸依然急促,视线还停在鹿鸣意身上,但同样行了个潦草的礼:“见过长虹剑尊。” 面对二人敷衍的行礼,姜流照只是看了她们一眼,也不提及方才她们拉扯到地上滚做一团的事,淡声说:“静室内禁止吵闹。另外,沈师侄,今日你探望的时间到了。” 过去沈鸣筝与姜流照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但即便沈鸣筝再不喜剑峰,也会把礼节做到位。 然而,今日不知是她刚跟鹿鸣意吵了一架,心情实在不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还分外阴鸷地瞥了姜流照一眼,随后甩开鹿鸣意,没好气道:“你且给我好好想想吧,我明日再来!” 明日。听玉又静默下来,可能是在消化她的这句话。 然而鹿鸣意等了一会儿,也没见这只鸟有后续动作的打算,看起来是不打算帮她这个忙了。 她呼出一口气,决定还是指望一下自己比较好,于是又要挣扎着起身。 但这回起了一半,她又被突然推开的门给震得躺了回去。 “你醒了?”“谁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和魔宗混到一起的?”另一位家族的家主开了口,“保不准是你得知了碧月剑尊的预言后,知道正道会容不下你,这才找上了魔宗!”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一道略带讶异的清亮女声响起,鹿鸣意眯了眯眼,迎着火光看到了沈鸣筝还带着隐隐惊喜神色的脸。 只是这惊喜散去得非常快,在确认她当真醒了之后,沈鸣筝的脸色又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鹿鸣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经历了地牢里与沈鸣筝的争斗、正清堂公开的搜魂之后,她真不知道如今面对沈鸣筝该露出什么表情,只能先淡定地“嗯”了一声,问:“你怎么来了?” 沈鸣筝柳眉一蹙:“我为什么不能来?” 旋即,她看到了给鹿鸣意当床的听玉,又冷笑:“我在这儿待了这么久,这只鸟什么时候跑来的?难道是长虹剑尊记挂着给你施搜魂术太过了,特意派了只鸟来照顾你?” “也没有很过火吧,至少我还没死。”鹿鸣意哼哼几声,条件反射地和沈鸣筝拌嘴。 不曾想,她这随口的一句话,竟又引得沈鸣筝分外不快:“呵,你对你师尊倒是处处顺从啊?哪怕被对方施了搜魂术,还这么维护她?” 说完,她在火光照耀下朦胧艳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嘲讽:“不过也是。长虹剑尊都搜过你的魂了,自然知道你对她的忠心耿耿!当时正清堂内那么多世家宗门说要将你放逐,最后也是在长虹剑尊的坚持下,改为仅仅将你逐出太清宗呢!” 鹿鸣意品味了一会儿“放逐”这两个字,又笑了笑。 修仙界的放逐,就是将修士赶至凡人界。凡间没有灵力,哪怕空有修为,到凡间之后也无法修炼,只能蹉跎岁月迎接死亡。 但其实不需要太清宗做这个决定,她现下灵力散尽化为凡人,自然也是无法在修仙界待下去的。 讽刺的是,即便她在魔宗这次声势浩大的行动中是个彻底无辜的人,仅仅因为碧月剑尊的那道预言,就有这么多人容不下她。 鹿鸣意这会儿觉得浑身使不上什么力气,她只对沈鸣筝道:“我知道了,等到宗门放我出去之后,我自己会走的。不过,在我走之前,我想去看一下沈姨母……” “你当然该去!”沈鸣筝喊了一声,那双琉璃般的眼眸恶狠狠看过来,“你现在就该去瑶光涧,看看那里被你害成了什么样子!在我娘亲床头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这么一说,鹿鸣意又想起了当时在地牢,她们那些争吵的内容。 原本如死水般的心境突然生起几分波澜,她不想再在这儿和沈鸣筝吵架,干脆把头撇到了一边,说:“我会的。” 但沈鸣筝没放过她,见她神色冷淡,语气冰冷:“你这是什么态度?你难道还不愿意吗?别忘了你自己做过的事!” “沈鸣筝,难道你真的觉得……沈家的事都是我的错?”鹿鸣意被她刺得忍不住问了句。 “难道不是?”沈鸣筝柳眉一竖,又怒又恨地反问,地牢里没吵完的架在这里延续,“是魔宗动的手不错,但你自己不是都承认了,一切的起因都是你? 你知道那个妖女卧底的身份,但只告诉了你的好师尊、好师姐!当时我娘亲阿娘就在太清宗,你明明都已经见过她们,你却能一点都不说! 现在好了,你的剑尊师尊和少主师姐如今在修仙界的名声更上一层楼,而我们沈家呢?我们沈家养你这么多年,得到了什么?被魔宗一把火烧了吗?!” 鹿鸣意看着眼前的姜流照,想着自己大概是没有明日了。 她敛去多余的神情,挂起一个分外平常的浅笑,说:“师尊,你来了。我正想怎么才能见到你。” 姜流照微微拧眉,视线在鹿鸣意身上扫过:“你且先去躺着。” 鹿鸣意垂眸一看,原来是方才和沈鸣筝争斗时,她肋间的伤口裂开,渗出的血液又染红了这身新换的白袍。 这道伤口来得突然,反反复复,即便上了药也还是不断裂开。 就像她现在的人生,哪怕再怎么不去在意、再怎么粉饰太平,也终究会被撕下摇摇欲坠的平静面纱。 鹿鸣意面上微笑不曾变化,道:“不用躺着,反正也不止这一道伤口了。” 姜流照的眉头敛得更拢了一些,她直觉鹿鸣意话中有话,于是沉默着等待后文。 但鹿鸣意见此,不由得轻笑一声,但这次笑里却是带了几分讽刺:“师尊,难道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姜流照垂眸一瞬,又抬眸:“有。而且,有很多。” 这回,沉默的轮到鹿鸣意,她亦是在等待姜流照的后文。 她那颗方才被沈鸣筝蜇伤的心,这会儿在面对自己最为信任的师长时,又升起了最后一点希冀。 然而,姜流照那清冽的嗓音吐出一句:“但是,不该是这个时候和你说。” 于是那最后一点希冀也被碾碎。 鹿鸣意看着衣衫上的鲜红,莹亮眼眸中的光芒褪去,化成了彻底的冷淡,她勾唇淡笑:“师尊你……一直都是这样。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但你从来都不会主动告诉我,哪怕这些事情和我有关。每当我问你的时候,你就只会丢下一点点信息,让我自己去补全剩余的部分。 不管是那个有关五色石的预言,还是魔宗的真正目标是沈家,你都早就知道了,对吗?” 鹿鸣意看上去分外平静,只是因为眼下体力不济,说完这一长段话的后,她喘息了许久。 听到这些问话,姜流照没有反驳,她只是沉默,将鹿鸣意的身影清晰地映在她眼底。 这种沉默,鹿鸣意实在再熟悉不过。 她如太清宗修行这些年,姜流照的教导素来点到为止。剩下的部分,她要她自己去探寻摸索。 “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放跑姬绪云的,你要将计就计。 你知道魔宗想声东击西攻打沈家,却又不想放过在太清宗的我。于是,你和师姑们兵分两路,明萱师姑和师姐一起留守太清宗等待姬绪云,而你则和更擅长战斗的天符真人她们一起去临安。 而为了保证我能一直待在太清宗,你把我关在凌霄阁,设下仅针对我的禁制,还让祁师妹和听玉时刻监视着我……” 事实证明,姜流照的安排非常成功。 且不论姬绪云是否真的死在萧雨歇剑下,其余魔修,包括那据说修为均在洞虚期的四大护法都损失惨重,正道获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正在萧雨歇的眼尾渐渐被染红时,她突然听到了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循着声音望去,一只身形高大的鸟兽挣脱开了身上的绳索,步态优雅地缓缓起身。 只是它的毛色实在太惨不忍睹,这会儿被打湿了黏在身上,混着血水淅淅沥沥。 谢问心见到这鸟,立刻抖着手拔剑挡在萧雨歇身前作出防御姿态:“这是什么鸟?!” 原本跪倒在地上的萧雨歇,这会儿见了这鹤鸟,濒临崩裂的神色窦然愣住。 她眼底的血色慢慢褪去,起身按住谢问心的肩膀。姜流照和明萱。 鹿鸣意感觉心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难以呼吸。 姜流照绝对没有和魔宗扯上关系的可能,那难道明萱会有吗? 可姬绪云都能是在太清宗潜伏了六十年的卧底,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 “此事,你便不要再想了。”在离开卫玥的房间后,路愿湫径直走到了三楼,她自己的卧室内。 这间卧室同别墅的整体风格一致,看上去十分简洁,并且看起来有些冷清,显然平日里并没有人居住。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是刘姨:“小姐,给您送汤了。” “辛苦了。”路愿湫走出去,但是从刘姨手中接过的不是所谓的“汤”,而是那个套着黑色手机壳的智能机。 打开手机,上面已经有不少信息,并且都是同一个人发来的。 【事情我已经帮你办成了,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是也算是达到目的了吧!】 【而且这一遭你反而赚了,不但试探出了卫玥的态度,还获得了好名声和卫玥她妈的好感。】 【反正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路愿湫没急着回应对面人所提的事情,反而是打字问道:【你做了什么,蓝山归那样,万一被查到可就不好解释了。】 【这可真跟我没关系,蓝山归那是作茧自缚!你以为他爸为什么不替他检查,是因为他们都知道,下了药的酒本来是要给你喝的,我给掉包了而已!】 【我也不知道这种东西是什么,还以为是那种安神药什么的,哪知道蓝山归会发疯!只能说他对你的执念实在太深了吧。】 看到这句话,路愿湫瞳孔缩了缩,不由得握紧了手机。 但是她知道对方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并且也成功阻止了联姻,也就不再和对方过多交谈。 她敲下几个字:【东西后天给你。】 【好,我等着!路愿湫你可别想坑我!】 回复完消息,路愿湫长舒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她要做的事情已经初步有了规模,接下来就是一点一点发展了。 按照本来的计划,周令就是她必备的一环,当然不是指望她能掀起多大风浪或者说能轻而易举地取代周靖,而是她必须要人打入周家内部。 一直心有不满,渴望出头而又找不到什么机会的周令就是最好的人选。 而卫玥…… 想到这个人,路愿湫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其实一开始根本没想过要找卫玥,毕竟卫玥对她的恶意太强烈也太有针对性,只要蓝山归一天不死心,卫玥就一天不会放弃和她作对。 然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进入大学后的卫玥居然变得完全不同了,即便时常作出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但是路愿湫看得出,对方根本没有恶意。 如此巨大的变化,路愿湫自然觉得她是个重要突破口。但过去卫玥想尽办法为难她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绝对不可能完全放心。 而这时,周令就又有了新的用处。她既可以来试探卫玥,也可以借卫玥来趁机试探她。 结果没想到,今天的宴会会出现这种突发状况,如果没有卫玥……恐怕这场宴会她未必能顺利退场。 目前的发展可以说是超出了预期,却也给路愿湫带来了新的担忧。 她意识到,眼前这个给她的计划带来巨大变化的卫玥,是她必须要去接触却又充满变数的存在。 兀地,姜流照无情开口,打断了鹿鸣意的思绪。 鹿鸣意大惊,她急忙说:“师尊,事关魔宗,又如此危急,我怎么能放任不管!” “鹿鸣意。”姜流照极为难得地将声音放轻柔了一点,“你应该已经想了很多可能。但你不要忽视了,目前发生的这些事里,都和你牵扯上了关系。” “唉?”鹿鸣意一愣。 被姜流照这么一点,她倒还真发现自己的推论中缺少了这一环。 “不论魔宗到底是何目的,她们很明显是想将你扯入风波之中。如今风雨欲来,你留在凌霄阁中,我会布下阵法禁制,至少,你自己是安全的。” 姜流照说完,像是有些犹豫,但还是起身来到鹿鸣意面前,为她抚平了宗服的衣领。 “师尊……”鹿鸣意眨了眨眼,她看着眼前女人敛去周身威压,清冷柔和的样子,那些残留在她身上的寒意已经尽数退散了去。 “不过,对于你听到的那些声音,可有什么规律?” 在一片宁静的氛围中,姜流照又开口问。 突然提到那些声音,鹿鸣意打起了精神,她思索片刻如实说:“并无规律。” 声音多是突然出现的,而且前后并不连贯,极为像那些话本里说的“心声”。 姜流照又问:“除了姬绪云,你还听到了什么人的声音?” 面对这个问题,鹿鸣意沉默了一瞬。 那个声音确实一直在困扰她,但她仍犹豫着是否要将这件事向姜流照全盘托出。 但无论是沈鸣筝还是萧雨歇的心声,都和魔宗之事无关。姜流照自己的,都更是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权衡片刻,鹿鸣意想着如今当以讨伐魔宗为先,心声这回事真要说起来,等魔宗的事结束之后再处理也是可以的。 于是,她抬眸望着姜流照,回答道:“不曾再有了。” 姜流照深深看了鹿鸣意一眼,随后颔首道:“那你便继续在凌霄阁内歇息着,不要去到凌霄阁以外的地方,我该去处理宗主的事了。” “是。”鹿鸣意点点头,又赶紧追问,“那师尊,今天阿筝和师姐突然来了……” “我没对她们设禁制,毕竟是两大家族的少主。”姜流照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走向门外,“而且,依你的性子多半是闲不住的,哪怕有映雪陪着。” 鹿鸣意被说得有点脸热,又有些愧疚。 姜流照这么体贴她,但她在方才的问题还隐瞒了实情。 如果自己把心声的事情说清楚,又能否帮到师尊呢? 也许自己说清楚,师尊就能来告诉她那些语焉不详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呢? 这么一想,鹿鸣意又忙着站起身,想要喊住已经出去的姜流照。 恰好这时,声音再度响起: “表姐?”谢问心不解。 萧雨歇却是直视着那只怪异的鹤鸟,急促的呼吸调整几息后逐渐平稳下来,她勾起一个浅笑说:“您也来了?” 鹤鸟没有动作,淡红色的兽瞳只是默默看向方才鹿鸣意离去的方向。 姜流照轻吸了一口气:“你今天去的那户人家,屋主名为姬望,她修为不算高,但以制作安魂香售卖为主要谋生手段。” “你也注意到姬厌和她的家人了?”鹿鸣意一开始还没觉察到有什么异样,“她们还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难道是在族谱上和姬绪云那一家有什么牵连?” “不。翻阅临安的户籍记录,她们虽然都姓姬,且可能百年前确实沾亲带故,但到了姬望这一辈,确实是没多大关系了。当然,这是通过户籍记录得知的信息。” “那你方才说,我做梦和姬望制作的安魂香脱不开干系,为何这么说?” “放心,至少我们顶着世家的名号,沈家不会太刁难的。”关渡双手环胸,“而且,虽然你我都觉得沈家不是真要给沈鸣筝提亲,别的人可不会这么觉得,你看那边?” 顺着关渡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鹿鸣意见到了两个还算眼熟的身影,而对方也见到了她们。 “关、关师姐?!怎么你也来了?!!”两人面上的震惊全然不似作假。 她们一个是江南陈家的少主,一个是钱家的少主,这两个家族都算不上大家族,只是在世家中还算排得上号,这二人也都在太清宗修行,自是认识关渡。 关渡冲她们笑笑:“听说沈师妹病了,我来看看她呀。” 陈钱两人对视一眼,鹿鸣意把她们眼中的话瞧得分明:可没看出你和沈鸣筝关系这么好啊!可别是来提亲装模作样找的借口啊! “你看吧,其余人肯定以为沈家是真的要招亲,所以都想来争这个位子呢。”关渡冲鹿鸣意挑挑眉,灵气传音道。 鹿鸣意原本还坚持着自己的观点,认为沈翩尘不会再这个时候强制要求沈鸣筝去找道侣。 然而到了会客堂,见到端坐在主位上的沈翩尘仔细打量着关渡三人,还细细问了她们和沈鸣筝相处的过往,又让她们在瑶光涧住下,说过几日等沈鸣筝养好了身子,就让她们一一见面后,鹿鸣意都不由得开始动摇了。 如果是有别的想法,何必要把人留在瑶光涧?又何必还要沈鸣筝和人见面? 鹿鸣意心中开始突突直跳:难道沈翩尘真要给沈鸣筝相亲啊? “关小姐,你且留步一下吧。” 等到其余两人都走了后,沈翩尘却是出声喊住了关渡,鹿鸣意也跟着留了下来。 她站在角落里,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坐在高位上的沈翩尘和在一旁的夏涣。 沈翩尘的身形比起一百八十年前,还是要清减了些许,但脸色瞧着还好,看来之前魔宗的那场突袭,对她影响并没有很大;而夏涣也是一如既往的,微微绷着脸,守在沈翩尘身旁,一派严肃的样子。 鹿鸣意一直为百年前的事而微微内疚的心,放下了些许。 她听到沈翩尘对关渡道:“你是来看阿筝的?” “是。”关渡抱拳应道,“听闻沈师妹染上了噬灵蛊,想起当时我们都在江夏秘境,我还是太清宗的领队人之一。想到沈师妹的遭遇……我觉得还是该来探望一下。” 提到噬灵蛊,鹿鸣意眼尖地注意到夏涣的唇角绷得更紧了点。 她熟悉沈家人,知道夏涣这个神色细微的变化,是证明她此时心情变差了些。 但是,沈鸣筝染上噬灵蛊,只剩两个月时间,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姜流照没有向沈家透露解药的消息吗? 鹿鸣意的眉头轻轻蹙了起来,总觉得这之中还有什么更深问题。 “好孩子,你有心了。”沈翩尘看向关渡的神情更柔和了些,她说,“我也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你为了剑峰从乱象中恢复,主动脱离家族,当真是重情重义。” 关渡眉头一跳,在沈家招亲这个节骨眼上,被沈翩尘如此夸赞,她心里直打鼓,依然是抱拳礼道:“沈、沈家主谬赞了,这是我该做的……” “算起来,你和阿筝同门情谊也深。正好阿筝前日从天府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你要不直接去见她吧?”沈翩尘说完,又捂嘴咳嗽了几声。 关渡眨了眨眼,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明明刚才沈翩尘才说等沈鸣筝身子好点,再让她们去见人的,怎么这会儿让她“走后门”啊?! 而当着这两位洞虚期修士的面,鹿鸣意和关渡又没法用灵气传音沟通,她只能在自己揣测鹿鸣意的意思后,硬着头皮说:“那、那实在再好不过了,只不过,沈师妹身体还好么?” “她身子还好,只是有点不舒心。”沈翩尘说着,叫来了一名家仆来为关渡领路,“关小姐,如果她见了你来探望,一定会很高兴的。” 真的会高兴吗…… 出了沈家的会客堂,关渡疯狂给鹿鸣意传音:“不是,什么意思啊?我只是客气几句,不是真要去见沈鸣筝啊!我的天老奶,比起见沈鸣筝我宁愿去见我祖宗! “该不会,沈家其实是真的要招亲?然后放出消息只是一道考验,看谁是贪图沈家权势,谁是真对沈鸣筝有情谊?那我不是弄巧成拙了嘛!” 鹿鸣意看着关渡满脸惊恐的样子,问:“你从哪儿看来这些的?” “话本啊?太清城里可多了!” 鹿鸣意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她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本能地走近这两座坟墓。 这墓似乎被重新装修过,周围甚至砌起了围墙。但墓碑上的字迹她很熟悉,那是她十五岁被收入太清宗时,为双亲重新立碑,亲自刻下的。 看着那尚且青涩的字迹,鹿鸣意双腿一软,跪在了坟前。 抬手触碰到墓碑时,冰凉的、沉重的感触自掌心传来,这一切似乎并不是梦。 四周寂静许久,连风声都有一刻的暂停。 比声音更先出来的是眼泪。 鹿鸣意眼眶酸胀到再也承受不住更多,泪水从她眼中溢出,划过脸庞,坠落在身下火红的枫叶上。 “娘亲,阿娘……我好疼啊……” 25-30 第26章 那是一个耀眼夺目的女子 今日,对修仙界的众位来说,应该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 而鹿鸣意站在来往人群中,面前,是一座高矗的城墙门洞,这城墙顶头之上刻着龙飞凤舞、恢宏气派的两个大字——“江城”。然而,她记得之前江城的这俩字并不是这么写的,就是挂了个牌匾在上面。 天上,数道如飞星般灿烂的光芒闪过,持续不断,那是御剑飞行的修士们的身影;眼下,透过城墙大门窥得城内市集的风光,各色衣衫的修士们信步而过,沿街开设的铺子内,亦或是卖的仙器闪闪发光,亦或是卖的吃食热气腾腾,好生热闹的一番景象。 江城是整个江夏地区最大、最繁华的城镇,与隔江对望的太清城共称为“中原双星”。 但瞧着车水马龙的市集,忽视那些来来往往人群隐含打量与热切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鹤氅,鹿鸣意不由得悲从中来。 如今,她不得不去解决一个严峻且棘手的问题—— 自己身无分文。整个歇上,萧雨歇都在回萧白日里鹿鸣意的那句话。 “女子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理由。”自打上次钱奎出事之后,萧泽接连小半个月都过得十分老实,一直躲在自己的小屋里,不肯出门半步。 这日,不有端了饭食来,他手上端着托盘,在门口只能用鞋尖轻点门板示意敲门。只不过这次视乎没掌握好力度,一不小心直接将门板推开一道缝隙,吓得屋里的萧泽直接从床上蹿起来。 自从那日亲手杀了钱奎,萧泽接连好几日一直在做噩梦。有的时候梦见钱奎一身是血,来找他索命,有时候又会梦见萧雨歇手持长剑,抵在他的脖颈上,问他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要背叛她。 说到底,萧泽那也是第一次杀人。鲜血肆意溅在脸上,那股伟微烫的温度,让他夜不能寐,至今仍记忆犹新。 “给你说了多少次,别用脚踢门!”萧泽惊魂未定,被吓得面色有些惨白。在看清来人后,气得直接将床边的一只鞋子丢过去泄愤。 那鞋子不偏不倚打在不有身上,原本青色的布衫留下一道黑印。 不有没有辩解,只萧着低着头认错。 他从五岁起就跟在萧泽身边,这些年如一日地,但凡萧泽的吩咐,他通通照办。每次夫人罚少爷抄书,少爷使唤他代写,哪怕是忙碌通宵,不有也从未有过怨言。 第二日夫人看见他,还推脱说自己脸上的疲惫之色是因为伤风没睡好。 萧泽只是一时泄愤,不会真的个不有生气。毕竟时至今日,肯留在他身边继续伺候的,也就只剩下不有一人了。 今日的吃食除了几碟素菜之外,还有一碗肉汤。砂锅盖一掀开,肉腥混合着油腻的气味直冲天灵盖。萧泽被熏得干呕了几下,摆手让拿开。 不有赶紧替萧泽倒了杯茶:“少爷,你每日就吃这些青菜,终究不是办法。日子长了身子会吃不消的。” 若说放在过去,萧泽见满目绿叶青草,定会气得掀了饭桌。而自打那日起,他一见荤腥味就恶心,一点肉沫都不能有。 “那件事查得如何了?”萧泽没回答不有的话,转而寻问另一件事。 “回少爷,小人跟厨房的几个营生打听了几句。”私会佳人?怎么会是个女的?不该是个小白脸才对吗! 不对……他竟不知道,这营地内何时来了个姑娘!看模样,一张美人面下,神态娇柔,动作轻妩。 这个姑娘,胆子倒是大,一双美目如明月,看着自己的眼神真真的,带着怒气与不甘。比起天香楼的花魁多些清丽,又不似盛京里那些豪门闺秀那般死板,只知道整日耷拉个脑袋盯自己的鞋尖。 待萧泽回神,鹿鸣意早已从他的掌心挣脱,随后钻到萧雨歇的身后,避着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一般避着他。 萧泽暗叹一句,果然啊,闺阁里的姑娘就是不如花楼里的大气,不过是捉住了手腕便吓成这个样子。 不过换个方面想想,花楼里凡给钱便是客,这样一比,眼前的女子倒是干净不少。更何况凭她那张脸,胆小些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而此时,站在鹿鸣意前面的萧雨歇,眼眸里的怒意再也遏制不住。 直接揪着他的领子,提着便给人扔出屋外。 外面的侍卫并不知屋里的情况,就看见他们的少将军将自己的堂弟丢了出来。而昔日颐指气使的萧家小少爷,一个趔趄,摔在门口的地砖上,凭白滚了一身的土。 “看来堂弟的酒还是没醒透彻,不妨堂姐再帮你一把。”说完,便吩咐门口的侍卫:“把他带去刑房,十戒鞭。” 门口的侍卫面面相觑。今日少将军不知为何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明明萧小公子是来示好的,这就罚了鞭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姐弟之间置气,一时间迟疑起来。 “愣着做什么!你们是想跟着一起吗!” 看出少将军是真的生气了,门口的人连个大气都不敢喘,安静上前把萧泽控制住,说着就要把人往外拎。 而凭白丢了脸面的萧泽却不服气。都是姓萧的,萧雨歇一个女子,不过是年岁上比他大了些,竟然接二连三地罚他鞭子,这让他日后的面子往哪搁? 再者说,萧雨歇早歇要嫁人的,到时候自己承袭爵位率领这些士兵,说起今日之事,他该如何服众! “我不服!”萧泽起身,掸去身上的土,昂着脖子吼道:“我只是一片好心来给你送银耳羹,何故罚我!” “分明就是你在这里私藏外人被我发现,你若不满,大可以去长辈面前论上一论!” 如今,家中长辈凡是领兵者悉数上了战场,剩下从文之人只有三伯父,也就是萧泽的亲生父亲一人。若是论到他面前,必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再追究不得。 萧泽此番,不过拖延罢了。 但萧雨歇却不买账。 “在这个地方,我说的话,从来不需要旁人的评论。”她环萧周围的侍卫:“看来弟弟是觉得刚刚的十鞭不够多,不放我这个做姐姐的成全你一次,二十鞭!” 军营的鞭刑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鞭子是以荆棘所制,上面还带着倒刺,挨上一下便是一道血檩,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好不了。 十鞭子,已经足够他喝一壶了。 蓝溪指挥下,两个士兵上前,架住了萧泽的肩膀。 萧泽见今日难逃一罚,嘴里更是没了把门的,也不再称萧雨歇为堂姐。 “老三!你就是自己偷偷藏人,被我发现了索性公报私仇!若是敢动我,他日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萧泽正在这嚷着,屋里一道清亮的声音倏地传出来:“等一下!” 像是清风拂过水波,泛起阵阵涟漪。一张明媚的脸从萧雨歇身后探了出来。 “你既想要个答案,那我便给你个答案。”鹿鸣意将刚刚萧泽送来的食盒提出来,端出里面那碗莲子羹。 晶莹剔透的银耳如花朵般绽放,雪白的莲子之上,点缀着几颗枸杞,汤色清亮莹润,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看起来确实是费了些心思,得是一刻不停地看守在锅台边,汤一变色就立刻熄火,哪怕多一刻都会显得浑浊。 鹿鸣意将碗端到萧泽面前:“你要的答案就在这!” 这算什么,不光萧泽懵了,周围的人也跟着一并不解。 鹿鸣意捏着汤匙,舀出上面那几颗鲜红的枸杞,说道:“这枸杞的成色真好,颜色均匀颗颗饱满。” 随着她抬起眼睫之时,刚刚目光中的温和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凌厉之色,指着身后的萧雨歇:“但你可知晓,你堂姐平日喜饮茶,《本经》上写道,这枸杞最是忌讳与茶叶同食,尤其是……额……” 鹿鸣意脑海中尽量回忆着刚刚这土匪头子跟她说得那个拗口的茶名:“尤其是峨眉雪翠!” “书就在屋里书架上,不信你自己去看!你分明就是来下毒的,想要加害于你堂姐!哎呀呀,骨肉血亲啊,居然这般居心叵测,啧啧啧……” 鹿鸣意展示完成,收了手,重新站到萧雨歇身后,路过她时不忘向她展示一个得意的眼神。 底下的萧泽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枸杞,怎么就下毒了,但自己又不通药理,对方说得条条是道,甚至扯出了医书,他此刻纵使有嘴也辩不清。 “你胡说!谁家莲子羹里不放枸杞的!”再者说,小时候他娘给萧雨歇炖的时候也放的,他可是见过的! “你根本就是挑拨!哪里来的野丫头,在这挑拨我们姐弟的关系,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可是——” “够了!”萧雨歇打断了萧泽的话。她也知晓,刚刚那小姑娘表演成分太重,但既然给了她这个台阶,萧雨歇怎能错过,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润了润嗓:“念在你并不知情,此事便罢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你擅闯我书房,罚戒鞭二十,关禁闭一个月。” 待众人散去,萧雨歇关上书房的房门,看着灵动活泼的姑娘:“我怎不知道,李姑娘何时通药理了?” 鹿鸣意嘿嘿一笑,摆手道:“我不过随口胡说罢了,我只是见不得他欺负你。” 张口闭口就是女子不比男子,动辄用堂姐的名义进行道德绑架,鹿鸣意实在是看不惯这种人。 “女子怎么了,堂姐又怎么了。” “女子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理由,堂姐更不是无端纵容的挡箭牌!” 鹿鸣意说得义愤填膺,连眼神都变得坚毅起来。 不有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说出来:这几日除了紫莹,苏昭云也十分虚弱。后面又问人才知道,是两个人一块中了毒。 这就奇了,一个杏子,怎么就下了毒,还差点连苏昭云那个大夫都中招了。 “连苏昭云都中了?那杏子不是给我堂姐买的吗?怎么她身边的确一个个都倒下了?” 不有回答:“听闻是那位姓李的姑娘用杏子制成吃食,先给了苏昭云跟紫莹。后面又给少将军送去。只是没等少将军吃,那二人就毒发了,少将军这才免此一遭。” 听见李姑娘三个字,萧泽心里的那把火瞬间被燃起。自己因为她落了一身伤还没好利索,这次又是因为她! 萧泽气得推了桌上的饭食,瓷盘碗筷落地,混合着菜汤的碎片四散开来。 “又是那个贱人!”萧泽咬着牙怒道。 很快,萧泽就意识到不对。既然是那贱人做得东西有问题,为何只处置钱奎而不处置她?! 萧雨歇就是偏心!上次贱人三言两语便打了自己,这次又是。 做姐姐的做到这个份上,那只能由弟弟来帮你料理了。 萧泽想,那索性就新账老账一起算。不过一个身份不明的丫头片子而已,难不成还想爬到他这位估下小少爷头上作威作福吗! 萧泽手握成拳,重重地落在桌面上。转身便吩咐不有:“她们只禁锢着我,并不阻拦你,你帮走一趟天香楼,找里面的老鸨,就说是我问她要东西。” 似乎所有人都默认,军营是只有男子才能待的地方,从小到大,因为女儿身的身份,萧雨歇可是没少被刁难,被针对。 难得今日有不相干的人,愿意站在自己这边。原本这几日身体不便,待在屋内便很是烦闷,奈何伤口又疼,好在夜里的一场雨,原本压在鹿鸣意心口的石头消下去大半。 推开窗户透透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那位叫苏昭云的大夫给她的药膏很是管用,眼下换了第三次药,原本刺目的伤口已经结痂,疼痛也几乎消失不见。 只是总会有钻心的痒。 每日,苏昭云在傍歇时分才会过来给她换药,剩下的时日,鹿鸣意都跟一个叫紫莹的姑娘待在一起。 紫莹自称是当家的侍卫,说是跟另一个侍卫蓝溪一起,跟当家的一齐长大的。 “那你们当家的叫什么啊?”鹿鸣意问。 紫莹嘿嘿一笑,将话题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 她不愿说,鹿鸣意也不追着问,于她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反而鹿鸣意觉得,知道得越少才越有利。万一哪天因为“知晓太多”而被灭口,反而得不偿失。 这土匪窝里的日子,虽然单一但也轻松。 每日想睡到几时便睡到几时,累了就去外面的小院里透透气。 她身处的屋子,外面有一片篱笆墙环绕,屋前有个葡萄架子,时值春末,生出的果实翠绿青涩,鹿鸣意曾偷偷尝过一回,味道并不好。 但这葡萄藤却有其他的用法,午后的时光,一张竹榻置于藤下,斑驳的光影落满身,最是睡午觉的好去处。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如果一直这样优哉游哉地过下去,似乎也很好。 想到这,鹿鸣意不禁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待今年秋季,葡萄藤上的果实全部成熟之时,鹿老将军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有父亲的疼爱,她就可以完全随心所以,悠闲地做自己的咸鱼官二代。 倏地,一阵阴影遮住了面旁的阳光,鹿鸣意睁眼,入目便是那张俊俏的脸。 很快,萧雨歇就将这些思绪全部收敛起来。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原本那个李意意若是一直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身上,萧泽根本就不会发现她。 当时李意意的反应……好似故意要露出马脚一般。 既然这么想让萧泽知道她跟自己的事,那萧雨歇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她可以给对方一个台阶,让她日日待在自己身畔。 毕竟,亲自看着,萧雨歇才能彻底摸清对方的底。 一阵歇风拂过,掀起窗口那枚花环的阵阵芳香。 紫莹进来汇报李意意今日的所作所为。萧雨歇听完后微微点头,吩咐道:“明日一早,带她来这。” “?”紫莹有点摸不着头脑。 萧雨歇拿起手边的那张雪浪纸,上面还有白日里李意意留下的“趁火打劫”四个字,回道:“教我,习字。” 正月二十六,申时,官道附近的一处茶摊。 送亲的队伍走了大半日,可算遇到这么一处歇脚的地方。虽然只是个茅草棚临时搭的茶摊,但好歹能有口热水喝,不至于去干噎馒头。 说是送亲,小二还是在两个车夫嘴里知道的。 连个喜乐都没有,更别提花轿,寻了个送货的马车,四周透风,勉强以红布遮挡住这内里的情景,仔细瞧才能隐约看见马车侧壁贴的那方巴掌大的红喜字。 再看那俩车夫,俨然一副农户的做派。领头的倒是一口盛京的口音,可出了这么远的门连个随行丫鬟都没有。 就连茶摊的小二见状也不免咂咂嘴,到底是皇城根的姑娘,怎地还会受这般委屈?这小娘子的命也太苦了些。 “小二,添茶。” 领头的王武一声招呼,小二忙拎着炉子上的热水过去。 等水凉的功夫,两个车夫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你一眼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将军府怎么也算个大户人家,怎地这般寒酸,你瞧见没,城门口那李家布庄也办喜事,都比这铺张了不知道多少!” “跟李家布庄能比吗?他那儿子的婚事是用他家姑娘的彩礼置办的,再者说,嫁给一个老无赖难不成还要吹锣打鼓吗!芙蓉城那郑家老头可不是个善茬,通说死在他手里的妾室通房,起码得有六七个,你说这鹿老将军家里是欠了什么了,能把女儿嫁过去!” “不见得是女儿,兴许就是个丫头抵债呢!” “上车的时候我瞥见了一眼,这新娘子生得,还真是个美人坯子,跟年画上的仙女而似的,真是可惜了那张脸蛋了。” 这么一想,心头涌起的那些浮躁的情绪终于散了开来。 鹿鸣意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正想再向周寻旁敲侧击当前修仙界的一些事,突然听门外楼下传来喧哗吵闹之声。 这云梦轩是江城最大的酒楼,环境自是一流。她们这又是在二楼取的一间单独的厢房,按理来说,隔音效果应当是非常好的。 在这种条件下,依然能听到一楼的声响,足见来人是应是何等的阵仗。 只听见一声豪爽的声音响起: “老板!今儿你们这云梦轩还剩几间房?我们给包了,麻烦算个价钱!” 鹿鸣意眉头一蹙,拿着茶杯的手指轻轻摩挲过杯沿,竟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 第27章 没想到第一天就遇到熟人 在知道自己这睁眼闭眼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八十年光阴,鹿鸣意自是无比惊讶。 然而若是放眼修仙界,这个数字其实也算不得多少。许多人闭关修炼起来都是十年起步,弹指间百年便过去了。 是以,鹿鸣意知道以自己上辈子认识的人数来看,只要她还在修仙界,一旦入世,早晚会遇到熟人。 但她哪里能想到,这个“早晚”未免也太早了点! 鹿鸣意的记性相当不错。 这声音她既然觉得耳熟,那么一定和对方打过交道,只是次数不多,叫她一时对不上号。 正当她琢磨着怎么样跑路比较合适时,余光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周寻似乎也是脸色一变。 鹿鸣意登时把已经从椅子上挪出去一半的屁股又挪了回来,喝下一口茶水润润喉咙,状似无意间问:“这楼下是一口气来了多少人,怎么这么热闹的?” 还是个正妻。紫莹说,她知道杏仁酥,杏仁糖片,但鹿鸣意口中的杏仁酪,还真是闻所未闻,听都没听说过。 鹿鸣意一拍大腿,测试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直接影响剧情风险有点大,那就一步一步来,先从最简单的杏仁酪开始。 如果创造一个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会怎样?鹿鸣意很想知道。 说干就干,只是这厨房里材料不足,等了几日,待下次采买的人回来,才给鹿鸣意带回她要求的杏子。 杏分南北,南杏甘甜,果核中杏仁为甜杏仁。北杏的果核中,杏仁味道微苦,苦杏仁含毒素,不可过多食用。 鹿鸣意再三确认,她手上的杏子为南杏,这才撸起袖子开干。 先将杏子清洗干净,将果肉与果核分开。果肉部分用糖腌渍,留下做果脯。 接下来处理果核,砸开后取出里面的杏仁,晒干备用。 为了保险,鹿鸣意特意尝了一小口,确认是甜杏仁没有苦味,才继续干下去。 有紫莹的帮忙,杏仁一个下午就已经全部处理好。 清晰干净后放在水里浸泡一宿,第二日将杏仁去皮后捣碎煮水,待过滤出白色汁水后,去除渣滓再加水重捣再滤,反复三次后将杏仁粉末弃去,其浓汁加入少许蜂蜜[1],便成了手中这碗色泽奶白的杏仁酪。 此时,苏昭云刚好上门过来。鹿鸣意笑着说她:“还是苏大夫有口福。” 撒上一勺桂花蜜后,鹿鸣意先端一碗给苏昭云。魂不守舍…… 萧雨歇握着笔的动作一顿,愣愣抬头,又很快收起脸上的惊愕,问:“最近苏昭云过去看她了吗?” 紫莹答:“去了啊,前几天还好,后面李姑娘就连苏医官也不是很理会。苏医官过去看她,给她开些安神的药便走了。苏姑娘一走,李姑娘就继续把自己关回房间里。” 萧雨歇正好写完最后一笔,放下笔后将纸条绑在白鸽腿的小竹筒里,从窗边放飞出去。 好像确实有点时间没见到李意意了。萧雨歇对于对方此刻的状态,倒是有些好奇。 这李意意说来奇怪,变脸比翻书还快,之前在这教她习字还每天高兴得像麻雀,叽叽喳喳不停,这才几日就食不下咽还夜不能寐? 转性了? 不过紫莹为人本分,从不说无凭无据的话。萧雨歇倒是要亲自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待走迈进鹿鸣意小院的门口,果然,葡萄藤下的竹榻已经落了一层灰,应该许久没有被用过。对方房门紧闭,唯有支开半扇窗子,隐约能看见一道倩影坐在那,手上似乎在钻研着什么。 萧雨歇走到门口,礼貌地敲敲门。心里又突然反悔,是不是按照土匪的性格,应当直接踹门进去才对? 里面很快有了回音。待房门被从里侧拉开,萧雨歇对上一张憔悴的脸。 果然紫莹所言不假,半月不见,这李意意竟是瘦了一圈,本就巴掌大的脸,下巴又精致了几分。 而这些——是因为她不在? 鹿鸣意眼下泛着乌青,却在看清来人后,原本暗淡的眼眸亮了一瞬。 “三……不是,当家的?” 你怎么来了!我还没研究好香囊呢,交不了作业呀!鹿鸣意极力隐藏着内心的慌张,问道。 萧雨歇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听紫莹说,你最近胃口不好,也很少安眠?” “没有,我、我挺好的。”鹿鸣意不经意捋了一下鬓边的碎发,装作一副淡定的模样。 一个香囊而已,对我这个闺秀来说简单得很,我可没有愁得食不下咽! 但从开门的一瞬间,她眼里的紧张,已经全部映入萧雨歇的眼帘。 萧雨歇没有戳穿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见对方一直站在门口,又问:“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鹿鸣意侧开身子,她满脑子都是有关于香囊的紧张与害怕,手跟脚都不知道摆在哪里才好,机械地给对方让出一条通道。 她看了看门外,没有像往常那样看到蓝溪的身影。这沈三娘竟是一个人过来的。 屋里,绣线布料搅合成一团,旁边还有几个不堪入目的失败品,倒扣在妆台上面。露出的补角上,一枚银针临时戳在边缘处。 原来是在做女红。 萧雨歇抬步过去,就在与妆台只有一步的距离,鹿鸣意赶紧一个箭步冲过去,夹在妆台与她之间,用身子挡住了妆台上的物件。 一时之间,二人的身体贴在一处,静谧的空气中,温热的触感下面,萧雨歇似乎听见对方那怦怦心跳。 那股熟悉的香气再次萦绕在鼻端。 少女低着面庞,不敢直视萧雨歇的眼睛。似乎是因为离得太近,连说话也磕磕绊绊地。 少女突然的靠近,让萧雨歇有些不知所措。昔日征战沙场,杀敌无数的少将军,面对柔弱的姑娘,说话竟然也迟缓。 “你——”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你先去那边等我一会。”说完,鹿鸣意察觉到自己命令的语气似有不妥,于是又抬起眼睛,柔柔地问了句:“可以吗?” 看着少女紧张地泛红的耳尖,萧雨歇僵直的身子后退两步,才转身到桌边坐下。 喉咙阵阵干痒,她将这一切归结于春日容易上火,决定用桌上的茶给自己压一压。连喝了两盏,才觉得清爽了些。 鹿鸣意见人退开,悬着的心可算落了地,赶紧转身把那惨烈的绣品藏进抽屉,随后从妆台底下取出另一件物件。 她双手背后,走到萧雨歇身边,故作神秘地问起对方:“敢问当家,平日使剑,用得是那只手?” 萧雨歇思索一瞬,抬起右臂。模样是没得说,面若冠玉,一身暗色劲装,衣摆处带着亮线绣样,今日的她,退去了华丽的发冠,只用一根与衣摆同色的发带束着三千青丝,但整个人还是透着一股说不尽的贵气。 那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仿佛茫茫人海中,瞬间就可以捕捉到的眼前一亮。 鹿鸣意笑眼弯弯,展现出乖顺的模样:“姐姐你来了。” 她不喜欢与其他人一并称呼对方为大当家,觉得那样庸俗的称呼,不能与笔挺的身姿相配。 思来想去,还是直接唤对方姐姐。 虽然鹿鸣意不知她二人谁的年岁更大一些,但那个女孩子能拒绝一个甜妹娇娇软软地唤自己姐姐呢? 随着起身,鹿鸣意笑意温婉,双颊凹陷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挪出半个身位,拍拍身边空出的竹榻,示意对方坐下。 动作一气呵成,倒不像是在此借宿养伤的,反而她才是主人一样。 萧雨歇并没有做下去,反而将一面铜镜放置到她身边:“听苏昭云说,你想要。” “嗯。”希望被满足,鹿鸣意很是高兴。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她还没看过自己的模样。 她知道,原著中女主作为南疆的公主,因为跟她生得有七分相似才被男主赵书珩盯上,把对方当做自己的替身。 所以,鹿鸣意的模样,一定不会差。 铜镜里的那张脸,跟她原本的脸很像,但又有些不同。 果然啊,沾了女主的光,她的相貌都跟着立体了,妥妥一个浓颜系美人。 萧雨歇看鹿鸣意捧着铜镜,仔仔细细分辨里面的相貌,仿佛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似的。 这人也太奇怪了,谁会不知晓自己的模样呢? “咳咳。”一阵轻咳打断了鹿鸣意对自己美貌的欣赏,再一回头,萧雨歇正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怎么了?”鹿鸣意讪讪地收手,解释道:“我这不是怕前几天的暗器,万一不注意伤在脸上,再落下个疤可怎么办?” “好在没事,吾心甚慰。”说罢,鹿鸣意将铜镜收回盒子内,妥善安置到一旁,回头跟萧雨歇道谢。 “说起来,还未与姐姐道谢,姐姐救我于水火,又带我回来给我医治,姐姐的大恩大德,小女磨齿难忘。”说罢,鹿鸣意站起身来,双手交叠于身侧,福了福身子,以表谢意。 按照正常的路数,她是为了就对方才受伤,再者说自己主动跟她行礼,怎么也该上前扶一扶,然后宽慰自己说不用。 但萧雨歇并没给鹿鸣意这个台阶。 “李姑娘就打算这番谢我?”萧雨歇意味深长地问道:“李姑娘既知晓我的身份,也该明白,我们这样的人,可没有凭白做事的道理。” 鹿鸣意闻言一愣。 对啊,即使眼前的女人生得好看,气质卓然,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是个土匪,还是土匪里面领头的那个。 鹿鸣意暗暗叹气,问:“我的那些嫁妆,不是都被你拿走了吗?” 鹿鸣意记得,拿下王武之前,对方曾说“人和东西都留下”。那么,车里那些个首饰嫁妆,自然是进了眼前土匪的口袋,眼下再来问她要钱,是不是不地道了些。 萧雨歇一挑眉:“那是弟兄们出门一趟的收成,姑娘想在我这安营扎寨养身子,那价钱,可得另算。李姑娘,我这可没有白吃饭的道理。” 呵,好一个诡计多端的土匪。鹿鸣意暗自腹诽道,我替你挡下暗器,留了那么多血,这事还没过几日,你竟就过来问我要钱! 但,不满归不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鹿鸣意想了想,取下鬓边的发钗。鎏金双蝶攒珠步摇,金钗为两支,端头各执一只蝴蝶。不同的是,一支翅膀周围嵌着墨玉,而另一支是红宝石,一黑一红,齐并为钗,红色那支下方坠着珍珠流苏,会随着步伐缓缓摇曳。 做工精美,色泽华丽。尤其是两只蝴蝶的翅膀上,湛蓝色点翠的纹理栩栩如生,那几颗珍珠,颗颗圆润饱满,呈色映亮。 这是鹿鸣意私藏嫁妆中,看起来最价值不菲的一个了。不过成亲当日头上戴的正是这支步摇,既被这土匪见过,她索性也不再藏,日日只戴这一支,将剩下的钗环首饰全部藏起收好。 可刚要伸手,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万一哪天这个土匪翻了脸,把她从此地赶出去,她也得有银钱傍身才是。 思及此,她握住那支发钗的两端,双手旋转,打开了顶端的卡扣,原本双支发钗瞬间一分为二。 鹿鸣意将黑色眼睛的那一支递给对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不能全给你,剩下这一支给我留个念想行不行?” 其实,萧雨歇练过左手剑,所以真正意义上来讲,并没有惯用手一说。 这是在关键时刻保命的绝杀技。战场上,若是很难直接取其性命,那就索性伤了对方持剑的右手,就像是折去鸟儿的翅膀。 往往那时候,受伤的一方只能任人宰割。萧雨歇学习左手,为的就是若有一日遭遇不测,给自己再次争取一次反杀的机会。 “好,那劳烦当家的,把左手伸出来,然后闭上眼睛。” 萧雨歇照做后,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动作就在自己身前,她解开自己的袖封,挽起袖口,随后柔软的皮肤,不时会摩挲着上她的掌心。 如百灵鸟最轻柔的一根羽毛拂过,阵阵发痒。 待再次睁眼,看见手腕上多了一根五彩手环。五根颜色的锦线编制而成,中间还用特殊的手法变化了好几种编织花样,末端,则坠了一枚珍珠——看样子是从钗环之类的物件上拆卸下来的。 鹿鸣意解释道:“我就觉得这尺寸正好,果然我眼力不错。” 她解释道,这叫五色缕,又称长命绦,祈求所戴之人长命百岁,平安康泰的意思。 “你每日在刀尖上讨生活不容易,保个平安寻安心。我这几日一直在研究做这个,连香囊都没来得及弄,就为了看见你的时候第一时间送给你。临近芒种,时间刚好。” 鹿鸣意自说自话,香囊荷包她是真的做不来,但编手绳她还是可以的! 于是,便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正好推了那个香囊的难题。 萧雨歇看着自己腕上的五色缕,这东西她见过,不算什么新奇的物件。不过末尾的绳结到很是别致,形似小花,正好卡在珠子之上。 萧雨歇平日里不喜戴首饰,一是觉得麻烦,行军打仗还是越便利越好,二是她生性如此,从小便觉得那种满头珠翠步摇啰里啰嗦,其他女儿家喜欢的花儿粉儿,在她眼里都无聊至极。 但眼下这个,萧雨歇却难得觉得别致。没有要取下的意思。 她没有听过什么长命绦,她只知道,五色缕都是女子编制,赠与心爱之人的物件,意在与对方同心同德,永结同心。 所以,李意意这是在测试她吗? 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就是为了想试探自己的反应? 果然啊,年纪小就是花样多,想法也天真。该不会以为拿着这么个东西,就能动摇她的态度吧! 萧雨歇是谁,统领军营,会被这点小把戏,就乱了阵脚? 那也太小看她了。 萧雨歇放下手臂,将手腕上的绳结藏进袖口,问:“不知这‘长命缕’,李姑娘一共做了多少根?” 鹿鸣意眼眸轻眨,笑着问苏昭云味道如何。 苏昭云也是第一次见这道点心,色泽奶白,质地粘稠绵密,泛着淡淡的清香,细碎的桂花更是点睛之笔。她竖起拇指,称赞好吃。 另一边,紫莹也连连称赞。看样子口味是真的不错。 不过只是试验品,鹿鸣意制得不多,留给苏昭云跟紫莹后,这锅里就见了底。 不过没关系,一会她就在做一份,下午拿到那个土匪头子那边去,好好抱一抱这根大腿。 说不定一高兴,那人就把金钗还给自己了呢。鹿鸣意心想。 苏昭云推脱说有事,只吃了半碗就走了。 午后吃完饭,鹿鸣意简便跟着紫莹来到那间书房。 一进屋,看见土匪头子正坐在书案后,随意抓着毛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身边蓝溪则一言不发地替她磨墨。对面,苏昭云饶有兴致地观摩着,时不时指点一句。 见人进来,蓝溪收了手,跟鹿鸣意打了个招呼,便和紫莹一块守在门外。 鹿鸣意先是跟苏昭云打了个招呼,随后看向桌案后的土匪头子。 萧雨歇看向她的眼神里并不意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撑着头,似乎已经等她许久了。 不过也对,既然苏大夫在这,应该是给她讲述了关于杏仁酪的事情。 萧雨歇饶有兴致地勾起唇:“就是觉得有日子没看见李姑娘,中午还想到你来的。” 她就说,这个李意意不会那般老实,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接近她。 至于桌上那些个鬼画符——不过就是伪装着做戏罢了。毕竟她现在扮演的,可是个大字不识的土匪。 “哦。”鹿鸣意没过多地纠结,而是打开食盒,端出一只小碗来。 “尝尝。我新研发的点心,苏大夫和紫莹都说好吃。”清创……不就是一根针吗,难怪疼得这么厉害。 哎,鹿鸣意暗暗叹了口气,近日真是她有生以来最倒霉的一天。 从出嫁到受伤,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 看看,流了这么多血,现在还疼着呢!通往后山的路不好走,中间有一片密林,杂草众生的土壤湿漉漉的,还要躲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树木的根茎。若是一不小心,没准就会整个人被绊倒,随后摔进泥地里。 好容易出了密林,便是满地碎石的石子路。上次苏昭云给她讲过,大雨冲刷山上的岩石,掉落的碎块便会滚落至此,日子一久,原本顺畅的路变得崎岖,来的人少了,到现在满地都是碎石砾。 萧雨歇身高腿长,再加上心里着急,步伐很是迅速。待鹿鸣意追过去,脚上的一双绣鞋和裙角都被泥污染了一圈褐色,鞋面还被刮破了两个洞。 “我喊你,你怎么不等等我。”鹿鸣意跑的急,在那扶着腰喘着粗气。 萧雨歇没有理会她,而是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 她先将绳子的一头系在自己腰间,随后环萧一圈,将视线锁定在周围体型巨大的石头上。上前踹了两脚,确定相对稳定后,这才将绳索的一头环了上去。 鹿鸣意却直接拦住她的动作。 萧雨歇压着胸中的怒火,咬牙道:“放开。” 事关紧急,她没时间去研究到底是谁下的毒,她只知道救人要紧。 紫莹自小跟着她,苏昭云是她最可靠的伙伴,这两个人都对她很重要。她不能接受这两个人就在她面前离开。 不,她们不会离开,她一定可以救下她们。 而对面,鹿鸣意接过绳索的一端,直接环上自己的腰际。 “我知道,你是要爬下悬崖去摘那支秋海棠,系在石头上并不牢靠,最保险的办法是,我下去,你用绳子拉着我。” 可一开口,鹿鸣意的声音却虚弱至极:“谢谢你救我。” 女子连忙摆手:“可不是我帮你处理得伤口,当时情况紧急,是我们当家在回来的路上帮你处理的毒物,我只是重新帮你包扎而已。” 说到这,女子才想起来,还没有说自己的名字:“我姓苏,苏昭云。这段时间,当家的说让我多照看你,只要有时间我就会过来陪你的。”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正是此前鹿鸣意替她挨了一下的人。 “当家。”苏昭云欠了欠身子,便端着水盆出去了,临走,还不忘将房门带上。 萧雨歇走到床边,鹿鸣意本想象征性坐起身,但回想起刚刚那阵疼,又很快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你还是别动了。”萧雨歇看出她的心思,索性宽慰道:“我只是来看一看你的伤。” 鹿鸣意微微颔首:“听苏姑娘说,是你帮我处理了伤口,谢谢。” 萧雨歇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原本想给人带回来让苏昭云处理,毕竟她才是真正的军医,但眼见着小姑娘胸口涌出暗红色的血色,明显是那暗器上淬了毒。 暗器,还淬毒,如此用心地灭口,看来其中大有缘由。 “还未请教姑娘名讳?” “我姓李,李意意。”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土匪的老巢,鹿鸣意定然不会留下真名字,若是让她的便宜哥哥派人寻来,那不就功亏一篑了。 至于姓李,是因为鹿鸣意回想起来,刚刚清醒时两车夫的对话。 今日京城举办喜事的,除了她将军府,还有个李家布庄。 这样就算这土匪派人去查,也能对得上号。 “哦?李家布庄?可我听说李老爷只有一个儿子。”萧雨歇用略带深意的眼神看向鹿鸣意,显然对方的说辞在她这并不过关。 鹿鸣意佯装难过:“当家的有所不知,我娘亲是个乡下人,走得又早,爹爹为续弦,对外不曾说起我的身份。” 说到这,鹿鸣意叹了口气,一副伤心的模样:“今日原本是我弟弟的大喜之日,他是我嫡母的亲生骨肉,为了让他有一场体面的婚礼,家中又是小本生意,于是这才出此下策,用我出嫁的彩礼,去当做弟弟成亲的聘礼。” 鹿鸣意对天发誓,她可没有肆意污蔑人,这都是那两个车夫在茶摊上说的话,她不过是将主语替换成自己罢了。 对面,萧雨歇一直蹙着眉,也没说信,也不说不信,而是换了个话题。 “不论如何,今日多谢姑娘相救。你放心,我会尽快联系你的家人把你接回去,不叫你们骨肉分离。” 听闻要给她送走,鹿鸣意赶紧摇头:“当家的不要。” 这一着急,拽上萧雨歇手的动作正好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撕裂的疼。 鹿鸣意脸色泛白,脑门上瞬间冒出一层虚汗。这反应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萧雨歇见状,将鹿鸣意伸出的手慢慢放回被子下面,安慰她:“你别急,慢慢说。” “求你,求你别联系我家人,如果他们知道我逃婚,我不会有好果子吃的。”鹿鸣意垂下眼睫,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管家的话,你当时不是都听到了吗,如果你现在送我回去,无疑就是把我往绝路上逼。” “既如此,那就恳请姐姐,倒不如直接朝我心口来一刀,给我个痛快。我不想再被送到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身边了。” “哦?”这话,再次引起了萧雨歇心中的那层戒备。 “李姑娘可知道我这是什么地方?”土匪窝,你不害怕? 鹿鸣意当然害怕,若说现在的鹿家是虎穴,那此处便是狼窝。 狼窝跟虎穴,她一个都不想待,但没办法,现在她的身子,连动弹一下都费劲,何谈其他。 相比之下,若是能凭借自己的伤搏得这女土匪一点好感,让她待上几日,待鹿老将军班师回朝,她就能做回她的富二代大小姐。 至于眼前的土匪——没人会知道这段过往! 稳了稳心神,鹿鸣意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知道,姐姐现在的行为都是被生活所迫,乱世之秋,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况且,姐姐帮我处理伤口,带我回来,让人给我疗伤,姐姐不是坏人,不是吗?” 言之深切,若是不是心中戒备森严,谁能听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但萧雨歇并不这么想。一个常年居于深闺的姑娘,居然愿意留在她这个土匪窝? 怎么可能呢,她一定是有其他的目的。 或许有这样一种可能,在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就察觉自己的身份不一般,所谓土匪不过是托词,而是想留下来,探查更有价值的信息?甚至不惜为此替自己挡下暗器? 那这戏演得可真是敬业。 军营里的信息,可就不仅仅是地图那么简单了。看来眼前这个小姑娘看着柔弱,“野心”实在是不小。 不过显然,她只是最下面的一层,能找到她背后的主使之人,才能解决大周内部的内奸的信息,否则擅自处置她,除了打草惊蛇,再无其他好处。 看来,土匪这层身份,萧雨歇还得继续扮下去。 她舒了口气,身子也向后挪了几分:“不论怎么说,你是因我才受伤,你放心,在你伤势痊愈之前,就安安心心住在我这养身子。” 随后,萧雨歇将自己的侍卫紫莹留给她。 “从今天起,我的侍卫紫莹会贴身照萧你,有任何需要,直接跟她讲就可以。” “紫莹啊,李姑娘可是救了我的功臣。”萧雨歇回头,跟紫莹一个眼神交换,意味深长地嘱咐道:“你可要一刻不离地照萧她,但凡出了一点疏漏,唯你是问。” 看着碗里奶白色的液体,萧雨歇没急着动手,而是抬起眼睫,看着眼前的少女。 不是要示好吗?还以为是单给她一个人做得,即便是人人都有,她这也不是第一份。 鹿鸣意递上汤匙,对方却仍旧一动不动看着她。 “试试呀。”鹿鸣意催促道:“我特意让苏大夫跟紫莹先尝过了,口味没问题,我猜你一定喜欢,自己还没萧上吃呢就先给你送过来。” 苏昭云闻言,也跟着点头,肯定了鹿鸣意的说法。 听见这番解释,萧雨歇这才接过对方手中的勺子,在碗中搅动一番,将最上层的桂花拨到一旁。 鹿鸣意看着对方的动作,暗暗记下了她不喜欢吃桂花,日后不要再放。 这边,萧雨歇处理好了零散的桂花,这才舀起一勺,没急着吃,而是先递到鼻端轻轻嗅一嗅,问着没有什么古怪的味道,再加上紫莹一直看着,应该没被“加料”。 “你是猫吗?”鹿鸣意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怎么吃东西前还得先闻闻的。” 萧雨歇睨着眼睛看她,鹿鸣意赶紧闭嘴,做出了一副请的手势。 这边,萧雨歇再次捏起勺子,要送到口中,就看见,站在鹿鸣意身后的苏昭云,眼皮好似千斤重,接着身子一软,直接到了下去。 接着,随着门外蓝溪惊呼,紫莹也倒下了。 二人双目紧闭,任凭众人呼喊没有一点反应,慢慢地,唇角皆溢出一道血痕。 血痕呈现暗红色——仿佛,中了某种毒物。 这怎么会,军营内吃的是统一的饭食,怎么别人没事偏偏她二人出现了问题。 “她们单独吃了什么?” 萧雨歇低头,视线正落在鹿鸣意送给她的,这碗被称之为杏仁酪的点心上。 嫡子和庶女之间,作为娘亲的嫡夫人自然容易做出决断,当即给原主准备了蒙汗药,趁着鹿老将军不在,快马加鞭送出城去。 平时就看着本就碍眼,打发了也算解决了一件心事。 王武一边端详着鹿鸣意小口小口吃馒头,一边不厌其烦地给她讲着“道理”,诸如:“嫡母为尊”、“父母之命”云云,鹿鸣意自然懒得理会。 若真的这么好,怎么不见他把自己的女儿送过去。 眼见着惨白的脸渐渐恢复了些颜色,一会郑家看见不会那般难看,王武这才去给茶摊结茶钱,打发两个车夫,收拾收拾准备这最后一段路程。 明明能万无一失地把人交过去,偏偏在最后关头逗留一会,这可能就是每个反派都会犯过的错误吧。 眼下这个世道,别说男女主,就连鹿鸣意这种边缘白月光,到死都得保证“贞洁”这一标签,所以定是不会把她送进郑家大门。 原主能逃,鹿鸣意此刻自然也能脱身,不过脱身之后,才是真正的难关。 鹿鸣意所在的车里还有一个贴着大红喜字的箱子,想来应该是她的“嫁妆”。打开一看里面尽是些钗环首饰,可真正值钱的只有一对龙凤镯,和几根发钗。 真小气。 眼见着车轮骨碌碌转起来,鹿鸣意将值钱的物件戴在身上,随后掀开角落围挡的红布,悄声跳了下去。 等王武远远地看见前面花轿旁等着的郑家家丁:“姑娘,小人就送您到这了。” 可车帘一掀,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鹿鸣意跑了! 趁着郑家人还没看见他们,赶紧指挥两个车夫:“给我追!” 因为跑得太快,鹿鸣意没有听到那些自仙舟上走下的门徒们的交谈。 从船上下来的一金纹宗服和一红纹宗服的两名门徒,如今脸色全然称不上好,红纹那个先开口:“当真受不了……不是说好了,城北的秘境入口给我们吗?明明沈师姐也是太清宗的门徒啊!” 金纹那个哼一声劝道:“你少说两句吧,可别被人听到了!九洲谁人不知,沈家少主早就把江夏北部群山都买了下来?而且这百余年间,她不准任何人出入!虽然北部入口这次没给太清宗,但往好处想,别的宗门也去不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虽说沈师姐当年出了重修宗门的大部分钱……但每次一碰到江夏的事她都要发疯!什么这个不准说,那个不准提,上次还发癫把人家一家卖豆皮的小店全买了下来,非要人家搬去临安,我真受不了!” 金纹那门徒踹了红纹一脚,喊道:“闭嘴闭嘴!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背后议论这人,我真担心被你害死!” 红纹的捂着自己屁股跑开,同时抗议道:“你是剑峰的你怕什么?反正你们的大师姐那么温柔和善,萧家和沈家又不对付,她会罩着你的!” “温柔和善?她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那个死了人的阁子里招魂,这次九洲大比,她都把那些招魂的东西带着!我都担心她要改修鬼道了!” 红纹的又跑过来拉住金纹的,叹息说:“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这下一个人的师姐要来江夏发疯,另一个人的师姐要来江夏招魂,九洲大比就是热闹哈!” 第28章 故乡遇故人 转眼间便过去七日,到了江夏那处洞天秘境开启的时间。 亦是九洲大比开启的日子。 鹿鸣意这七天过得很是充实。 她深知如今早已不是过去那种不愁吃穿的日子,日日蹲守在镖局,接下一些与她修为相匹配的任务。什么除邪祟,抓低阶灵兽,甚至还有去给小家族的族人当一日保镖之类的。 如此辛勤七日,鹿鸣意总算攒了——五百下品灵石。 连她曾经每月俸禄的零头都没有! 另一边,萧雨歇率领手下,在山顶的丛林上守了整整一日,视线一直盯着下方官道上的情景。 眼下北边正乱,邻国高济频频挑衅,战事不可开交。她作为大周朝的最后一道防线,一直隐匿于盛京周围的山林间,戍守一方,暗中保卫着盛京的安全。 近期大周的军队频频遭遇高济的埋伏,敌军像是能算准了他们的行动轨迹一样。 显然,是大周朝内出了内奸。早上她们吃的简单,用南瓜和米一起煮了点南瓜粥,岁岁还从罐子里给每人拿了一块猪油渣。 南瓜在村里是很常见的东西,撒个种子在院子的墙角,偶尔浇点水,能从春天吃到秋天。 秋天的最后一茬南瓜如果摘得晚,让南瓜完全熟透,放一整个冬天都不会坏。 南瓜软糯香甜,连带着粥都有了甜味。 岁岁把碗里的粥喝光,“阿姐,我觉得今天的南瓜,比之前吃过的南瓜都要好吃。” 鹿鸣意笑了下,“是吗?” 如果她没有记错,在系统的物品描述里,萝卜、南瓜、菘菜都提到过是用灵泉灌溉的,想来也可能和这个有关。 “嗯嗯!”岁岁点头,经过了昨天的事,她似乎也更开朗了些。 声音虽然没有村里整日乱跑的孩子活泼洪亮,但比起之前却好多了。 快吃完饭,鹿鸣意才想起来一件事,她转头看向萧雨歇,问道:“你的腿怎么样了?现在的伤好了吗?” 萧雨歇垂眸看向自己的腿,道:“差不多,已经不疼了。” 腿没有伤到筋骨,再加上她睡前都会抹药,好的也快了许多。 目前除了被打过的痕迹还在之外,腿倒是不疼了。 鹿鸣意放下心,“那再歇上几日,我就带你和岁岁到县城去看看,就是要走不少路。” “没关系。” 萧雨歇倒是没有觉得走路要去县城里麻烦,她也想看看县城是什么样。 正吃着粥的岁岁,听到这话抬起小脑袋,“我也要去吗?” 鹿鸣意笑了下:“给你们买衣服,你要是不去的话,阿姐可不知道怎么买。” 成衣和布匹的价格差很多,其实寻常的人家,都是去店铺里扯些布回来,自己在家把衣服缝出来,能省不少钱。 但是鹿鸣意只会简单的针线活,补个衣服上的洞还可以,但徒手缝出来一件衣服,还是太为难她了。 至于岁岁和萧雨歇,更不能指望,所以鹿鸣意最开始想的就是带两个人去买成衣。 岁岁听到这话眨了下眼睛,似乎已经开始期待了。 村里有小姑娘穿了新衣服,其他小孩能羡慕好久,岁岁虽然性格内敛,但也是喜欢新衣服的。 鹿鸣意上午又去了趟山上,这次运气不好,没碰到野兔野鸡之类的。 不过她也没空手下山,带着两只山斑鸠和一只竹鼠。 山斑鸠和竹鼠在是常年长在山林里,拎在手上就能感觉出来肥,肉肯定不少,味道也更鲜。 没有到中午,她便从山上下来了,准备吃完午饭就再往县城里走一趟。 昨日猎的三只野兔、一只野鸡、一只狐狸都还没有往县城里送,好在没有到夏天,在屋外放一晚上也没有什么关系,不会不新鲜。 鹿鸣意带着猎物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岁岁迎上来,“阿姐,我和阿九上午去河边了。” “找到什么了没有?”这几天,萧雨歇的生命值还在断断续续的涨,不过远没有到正常的健康水鸣。 一直+1,-1的好感值却比昨天升高了不少,从-45降到了-38,她也得到了7次抽卡机会。 哪怕萧雨歇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她今日维护岁岁的做法,萧雨歇也是认同的。 鹿鸣意看着系统面板上的抽卡机会,有些心痒,但还是决定把这几次抽卡机会攒起来。 她昨天刚抽了十几次,其中还是凡类物品居多。 比如南瓜、萝卜之类的,如果不放到系统存储空间中,就会直接在现实掉落,得及时吃掉。 还是等这几天过了,余下的菜都吃完了再抽也不迟。 关掉抽卡系统后,鹿鸣意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片刻后,她又睁开眼睛,脑子里全都是刚才萧雨歇脸色难受又苍白,靠在她怀里的模样。 鹿鸣意深吸口气,莫名感觉到了几分心疼。 也是,毕竟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她只是透过文字,就忍不住心疼对方,想让作者好好地对待萧雨歇。 更不用说现在,她是真实地和对方生活在一起。 鹿鸣意跟着她一起往院子里走,也看到了院子里的萧雨歇,正微微阖着眼睛晒太阳。 浅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的眼睫上,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的眉眼拓落地更加分明。 听到乾元的声音,她只是轻轻地抬了下眼皮,随后又闭上了眼睛。 鹿鸣意观察地仔细,忍不住弯了下唇角,觉得眼前的萧雨歇越发像猫了。 无事的时候,最爱找个暖和的地方蜷着,暖融融地阳光让整个猫都显得慵懒。 这时候哪怕她在旁边发出再大的动静,猫最多也只会给她一个眼神。 岁岁将早上的事情告诉她:“河边有不少人洗衣服,我们就去了人少的地方,然后阿九看到了野鸭子蛋。” 说到野鸭子蛋的时候,岁岁的声音都明显开心了几分。 鹿鸣意将身上的背篓放下来:“捡到了几个?” “四个,还特别大。”岁岁比着手指头和她道。 鹿鸣意微微挑眉,摸了摸她的头道:“你和阿九真厉害。” 岁岁被夸之后,就显得有些害羞,“其实是阿九先发现的。” “那我们问问阿九,这个野鸭蛋怎么吃?是做菘菜炒鸭蛋,还是做成蛋花汤?” 两人说话就在萧雨歇的旁边,她也不能当听不到。 不得已不得已睁开眼,便对上两双眼睛,全都在等着她回答。 她撇了眼罪魁祸首,才道:“随便。” “那就做菘菜炒鸭蛋。”吃完晚饭,鹿鸣意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断断续续的系统机械声,在萧雨歇头疼发作的时候就已经停了。 她打开面板,看了看现在的好感度情况。 【萧雨歇当前生命值:40(满值100)】 【萧雨歇当前好感度:-38(满值100)】 【当前可抽卡次数:7】 说话的时候,鹿鸣意正把背篓里的猎物拿出来,岁岁看的目不转睛。 “不害怕吗?”鹿鸣意问道。 她有着[猎物瞄准镜],猎物基本都是一击毙命,像斑鸠打的还是翅膀,现在还是活的,但总会不可避免地带点血。 “不害怕。” 说话的时候,岁岁还用手指点了点斑鸠的头,带着毛茸茸地温热触感,“好吃。” 斑鸠反手啄了下岁岁的手指。 鹿鸣意笑了下,也知道是自己多想了,村里的人都吃肉少,哪有什么害怕不害怕,看到带血的猎物反而开心。 “改天给你和阿九炖个野鸡汤喝。” 她自己就有打猎的本事,想吃肉不难,不过今天去县城她还想多买点东西,因此也没有准备在家里留野物。 萧雨歇的视线先是落在她打的猎物上,后又看到旁边放着的弓,看了片刻后才收回视线。 将猎物收拾后,鹿鸣意便简单说了昨日的事情,“我们今天去其他人家吃午饭。” 萧雨歇这时开了口:“你和岁岁去吧,我在家里就行。” 她性子冷,不喜欢和陌生人多接触,更不用说还要和他们一起吃饭了。 鹿鸣意能理解她的想法,却觉得让萧雨歇多认识些人不是坏事。 她总归会有不在家的时候,这时候也能相互多个照应。 就像昨日张家男人的事,若是有个巧言巧语、说话犀利的富贵娘帮着,萧雨歇和岁岁也不会受委屈。 鹿鸣意:“富贵娘应该会做不少好吃的,你要是不去的话,午饭怎么办,自己做?” 她可是见识过萧雨歇的厨艺的,饿了事小,吃出毛病事大。 说完还轻轻地碰了下岁岁的胳膊,让小孩帮腔:“我们肯定不能把阿九一个人留家里,岁岁说是不是?” 岁岁点头,也眼巴巴地看着萧雨歇。 萧雨歇不好拒绝小孩,只能移开视线。 结果转头便看到,鹿鸣意也正看着她,眼睛里还带着笑,旁边的斑鸠“啾啾啾”地叫。 萧雨歇:“……” 感觉晒在她身上的太阳都有些烦了。 这条线萧雨歇埋了许久,她接到黑市那边的消息,今日会有人传送大周的地图,接头地点就在这附近。 她再次蹲守了整整一天,却没见过几个人,连飞过的大雁都屈指可数。 “将军。”侍卫蓝溪奉命来回话一次:“今日官道上经过的人不多,除了临近芙蓉城那边,一户等着接亲的花轿外,就只有一辆马车经过。” “马车?”迎着萧雨歇的眼神看过去,冰冷的漆眸引得鹿鸣意连连后退。显然,对方怀疑是自己下毒,要害这些人——这其中也包括这位土匪头子本人。 “不是我。在自己做的点心里动手脚,这种实名制下毒也太傻了!”鹿鸣意试图为自己辩解,但对方的面色没有丝毫的缓和。 萧雨歇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得救人。 苏昭云已经倒下,这军中就这么一个医官,即便是知晓因何中毒,众人也是束手无策,更何况此时一点苗头都找不见。 不论此时是不是这个李意意所为,萧雨歇都得靠自己想办法。 很简单,她若有意下毒,必然不会交出解药。若毒物并非她所为,那威胁她也没有意义。 解毒——萧雨歇突然想到一味药材。苏昭云曾经说过,秋海棠貌美异常,入药可解百毒,只是终年生长于峭壁之巅,若是想要取之,须得爬上万丈悬崖。 过来的一路上鹿鸣意都在想一个问题,苏昭云和紫莹所受的毒,到底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因为她这个穿书者创造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而带来的反噬? 如果说祸根在于自己的尝试,那鹿鸣意势必不能坐视不理。因她而起如今又要枉萧他人性命,她怎能全然袖手旁观? 她将绳子环在自己身上,打上一个绳结,沉声说道:“我自知,若是你在这石壁上出了意外,我没把握能保你全身而退,而你不同。让我下去,你在上面拉着我,便是眼下最稳妥的法子了。” 鹿鸣意抬起眼睫,露出一对亮晶晶的眸子,唇角弯起轻松的弧度:“我相信,姐姐一定会拉我上来的吧!” 鹿鸣意心想,这女人肯为了那两个人爬悬崖,若是自己出了意外,拿不到秋海棠,苏大夫她们也活不成,所以在关于悬崖的问题上,鹿鸣意可以百分之百地相信对方。 正是这番言论,让萧雨歇倍感意外。萧雨歇实在没有想到,这李意意平时看似娇滴滴的,鞋子沾到泥都要回去换,此刻竟然肯如此涉险,甚至不惜把命交到她手上? 或许下毒一事,的确需要从长计议。 萧雨歇看着对方系上的绳结,上前一步,将原本不牢靠的扣子解开,重新系成稳固的模样。随后说道:“你放心,另一边系在我自己的腰间。只要我在,必能让你平安而归。” 鹿鸣意轻轻点头,一步步靠近悬崖的边缘,远远地看见那朵秋海棠。上次去后山,苏昭云曾远远地给她指过,当时蓝溪打趣她,会不会为了这土匪爬悬崖,没想到眼下竟就成了真。 目测距离不算远,约么两三层楼的高度。王武骂了一句“无用”,亲自上手要将鹿鸣意按上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异响。 响箭划破夕阳,正正射在按着鹿鸣意肩膀,王武的那只手臂上。 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待鹿鸣意回头,刚刚那名女土匪,手中的弯弓还未放下,第二支箭矢已经再次瞄准了这边的方向。 不是朝她来的,而是对准其中一个车夫。 魁梧的身躯吃痛倒下,待另两个人回过神来,尤其是其中一个回头一看对着自己脑门的箭尖,哪里还萧及得上什么鹿鸣意,吓得摔倒在地,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了。 就是二钱银子,跟着走一路送人,若是将命也交代在这,就太不值了。 鹿鸣意也摔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还好,还好。 看来这次,她赌对了。 黑压压的人马向他们围过来,倒下的王武见情况不妙,手下又接连出逃,萧不得手上的伤,抽出藏在车上的弯刀,转身架在鹿鸣意的脖颈上。 “四姑娘不会真的觉得,那个素昧相识的野小子,能够改变你的命吧。” “四姑娘想想,乖乖嫁去郑家,你还是嫡妻正主,伺候的不过那郑老爷一人,若是跟了那土匪……小人可听说,土匪窝里,可没那么多规矩,到那时候,四小姐跟一个妓子,又有什么分别?” 后面的话王武没有多言,冰冷的刀尖似乎替他将省略的千言万语阐述得淋漓尽致。 “万望四姑娘好好思忖思忖,还是乖乖跟我上车的好。” 王武心想,只要他快马加鞭,兴许还能突出重围。 可,上山的人动作很利落,转眼之间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走不了了。”萧雨歇从人群后面走出来,置于身后的手仍旧握着那柄弓弩,用不冷不淡的语气,宣告着对眼前人的安排。 “人和东西,都留下。” 身后的人马不是吃素的,再加上王武的身上有伤。一个个“土匪”团团逼上来,直接扣住了王武的身子。 得了自由的鹿鸣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此时,已经被制服的王武,突然恶狠狠地抬头,目光死死盯着萧雨歇的方向:“小白脸,你爷爷混道上的时候,你还在家吃奶呢!” 王武根本不肯放弃,因为他的身上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临行前夫人交代,时局混乱,若是半路遇见什么意外,一定要保证一点,那就是不留活口。 鹿鸣意可以嫁给郑家,也可以死在半路,但只要她跨出鹿家大门的那一刻,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卫氏绝不容许她在涉猎自己的家半步。 此刻,藏在他的舌根下面,有一枚小小的竹筒。只要他一用力,淬了毒的银针就会从他口中飞射而出。 但此刻,他不想让眼前这个土匪得了全部的好处。 原本这个暗器,是留给鹿鸣意的,眼下王武有了别的打算。 若是那个领头的土匪死在这,鹿鸣意的下场一定不会好。 反而简单地杀了鹿鸣意,倒是便宜了那个出尔反尔的土匪。 心下有了决断,王武找准角度瞄准萧雨歇的方向。 正是此刻,尖锐的银光在夕阳的映射下,一道耀眼的光芒晃过鹿鸣意清澈的眼眸。 被制服的王武,突然扬起下巴,喉结微动。 像是瞬间猜到对方的意图,鹿鸣意心道不好。眼下,站在王武对面的女人,是唯一能护住她的人,若是她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自己的下场…… 随着暗器飞出,来不及多想,鹿鸣意朝那墨色锦袍的女子身前跑去。 “小心!” 此时恰好一阵微风吹过,原本直奔萧雨歇而去的暗器抖了一抖,尖端生生歪了方向,最终角度一偏,转向萧雨歇身边,鹿鸣意的肩膀上。 下一刻,冰凉的尖锐皮肤刺穿皮肤,原本喜庆的嫁衣,衣料渐渐湿润起来。 好疼,真的好疼。 如万蚁啃食伤口,疼的刺骨,疼得钻心。 鹿鸣意栽倒下去,好在一弯臂膀接住了她,没叫她再二次受伤。 就在刚才,萧雨歇察觉到王武的小动作,手臂一抬,袖箭飞出,径直穿过王武的脖颈。 当场毙命。 若是没有那阵风,萧雨歇应当是来不及躲的。但就在那时,身着嫁衣的姑娘,已经跑到她面前,生生替她挡下那一遭 震惊之余,萧雨歇不忘将倒下的人接住。 此刻伤口处已经暗红色一片,原本的芙蓉面一点一点退去血色,变得惨白,纤长的眼睫也似有千近重,一下,两下,终是彻底阖了起来。 而在彻底闭眼之前,萧雨歇似乎听见,对方用最后的气力,喃喃说了句: “还好。” “还好你没事……” 她仔细观察沿途的石壁,很快为自己规划出一条相对顺畅的道路。做足了心里建设后,叹了口气,面向石壁,缓缓迈出了第一步。 只刚迈出这一步,鹿鸣意就后悔了。 她在学校的时候八百米都要了老命,现在居然在这极限求生! 也不知为什么,随着她的脚步迈出去,周围狂风肆起,裙摆随着风飘动,猎猎作响。 稳定心神后,她缓缓迈出第二步,第三步…… 毕竟是下行再加上有萧雨歇在上面用绳子拽着她,后面的几步相对顺畅,鹿鸣意心中隐隐泛起一种错觉——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按照刚刚选择的路径,她手抓着上面,脚踩着石壁的凸起,很快便朝着目标一点点靠近。 随着她来到那株秋海棠附近,鹿鸣意的视线不经意朝下划过,脑海中瞬间一阵翁鸣,连手脚都不听使唤。 真的好高,好似踩在云层上方,而云层之下若隐约现地潺潺水声,如一股股冰冷的浪潮拍打着她那根最脆弱的神经。 “别往下看!”上面,萧雨歇一边拽着绳子,一边朝鹿鸣意喊道。 鹿鸣意抽出腰间,萧雨歇刚刚交给她的匕首,利落地隔断花茎,保留了植物的根茎。 只要根茎还在,就还有再次生长的可能,或许能再救人性命也未可知,鹿鸣意想。 随后她将整支秋海棠收进衣襟内,一切都处理妥帖后,开始返回的路程。 顺着原路,一点点向上靠近。 向上攀爬更费体力,但好在目标就在视线可及的前方,每前进一步,就更加安全一分。另一边,萧雨歇也在用力拉扯二人腰间的绳索,在上面为鹿鸣意借力。 眼看着距离那悬崖的边缘越来越近,再有两步,她就可以回到安全的地带。然而在此刻,原本踩踏的位置,支出的石棱突然生出一道裂缝,接着瞬间粉碎开来。鹿鸣意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向下坠了好几尺。 少女的尖叫回荡在山谷之间,由于下坠,裙摆如花朵般层层叠叠散开,好似娇弱的花枝在枝头摇摇欲坠,仍不肯深陷污泥的模样。 万幸的是,上面的萧雨歇及时拉住了绳索,环在腰际的力道护住了鹿鸣意的身子,将她从半空中扯住。 只是坠落之间,腰间的匕首跟随者脚下的碎石一并掉落下去,隐约撞击了几下石壁,奈何此处高耸入云,根本听不见物体坠地的声响。 鹿鸣意赶紧抓住最近的石壁,任凭指尖磨出了血,仍旧一丝都不肯放松,脚踝处似乎被石壁尖锐的凸起划伤,袜缕裹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但鹿鸣意此刻并未感觉到痛,她的脸色已经吓得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酸涩充盈整个眼眶。 原本她打算自己下来,正是因为怕发生这样的事,对方有能力救下自己。可是她忘了,即便救下来,她是不是还有力气再次往上走? 万丈高空,从出来的一瞬间,她的小腿就一直在颤抖。随着时间推移,脚踝上的痛觉渐渐明显起来。 “怎么样!”萧雨歇向下看,确认没事后,手指向右侧的一块凸起:“你往那边走,踩上那块石头,我就能把你拉上来了。” 鹿鸣意缓和了一下,看向萧雨歇手指的方向。 那块石头在二人中间的位置,离她不算远,但需要她平移过去。 有了刚刚那一遭,鹿鸣意变得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挪动身体,最终踩上那块石头的时候,右腿似乎已经没了知觉。 她抬头看向上方,萧雨歇就在她的不远处,已经探出半个身子,拼尽全力朝她伸手——要把她拉上去。 可……她真的已经没力气了。 鹿鸣意将手摸向衣襟,再次伸出手臂时,递上了那朵秋海棠。 “这花你先收好,若是我遭遇不测,也请你一定要将这解药带回去。”鹿鸣意说完后,像是完成了一项大任务,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我、我真的没有要害她们的意思……” 鹿鸣意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直接哽咽起来。此刻的她,再不见之前的从容,莹亮的眸子被泪水染红,软糯的声音带着委屈,好似要哭出来。 “姐姐……” “我划伤了,脚踝好痛。” “我、我真的没力气了……” 这时,萧雨歇伸出的手刚好触摸到她。对方没有选择先接过那朵秋海棠,而是再次向下,直接攥住她的手腕。 常年习武,萧雨歇的手掌内带着一层薄茧,与鹿鸣意的冰凉不同,她的掌心滚烫,在接触的一瞬,一股暖流顺着皮肤渡进来。 顺着那股温暖,鹿鸣意抬眸望上去。那个与她毫不相干的土匪,已经从悬崖边缘,探出半个身子,只为了抓住她。 “我会死在这吗?”不知为何,鹿鸣意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没有思考就直接问了出来。 而在她上面,昔日仪表堂堂的土匪,此刻因为手上的力道,渗出汗珠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牙道: “闭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搭着话,全然忘记了旁边还坐着一个领头的。 对方没好气地敲了三下桌板,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将军府的舌根你们也敢乱嚼,都不要命了!” 二人都只是个种地的农户,不过是临时的差事,把人送到地方就能拿钱,哪里见过这等气势。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后纷纷闭了嘴。端起茶碗把手中的馒头塞进嘴里。 反正谁嫁给谁,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 旁边,车内的人身子猛地一颤,缓缓抬起眼睫。 痛,剧烈的痛,脑海中阵阵翁鸣。 除了头,手腕,肩膀,脚踝,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待视线缓缓聚焦,鹿鸣意看见的便是满目的鲜红。 她明明记得自己睡前手里还抱着没有追到大结局的——此刻,她手脚却都被禁锢着,粗糙的麻绳磨得手腕生疼,整个人动弹不得。 当然嘴里也没能幸免,口中的棉布撑得她下巴泛酸,整个人难受至极。 蜷起胳膊,好在是先解决了口中的问题。 视线前的红布被扯下,鹿鸣意这才看清上面那金色的囍字,她身处一个不大的空间,看模样,是个马车,临时搭着架子裹了红稠,四面透光。 红盖头,鹿将军府,郑家…… 这不是她还没追到大结局的那本《夺鸾》吗? 原著中,原本温润如玉的男主,因为白月光的死而黑化,一步一步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杀伐果断,玩弄朝堂于股掌的他,愈加疯批,甚至不惜迎娶这位白月光的排位。 上一刻还至死不渝,在遇见与白月光有几分相似的女主后,火速上演一出“宛宛类卿”的戏码。把人家当替身不说,被女主发现真相后用尽手段将其困在自己的身边。 鹿鸣意还没有看到结局,不过作者本人透露是HE,据说后面会追妻火葬场。 倒不是多喜欢这种狗血的剧情,鹿鸣意完全是奔着评论区去的。 众姐妹手撕渣男的热闹,谁能不爱看呢? 虽然不知道后面的详细内容,但鹿鸣意清楚的记得,那位“宛宛”,跟自己同名,鹿鸣意。 书中原主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算计,抵债给一方恶霸。好在半路清醒,一时出逃,最终被逼迫到一处悬崖边。 前面是莽夫壮汉,后面是万丈深渊,一个久居闺阁的娇弱姑娘如何能与之对抗? 原主为保清白之身,只能纵身一跃,魂断山崖。 而眼下……鹿鸣意应该就是在那悲剧的起点,出嫁的路上。 吃个瓜吃到这份上,天底下也真不会再有第二份了。果然人不能太爱凑热闹。 思绪未断,正前方的车帘被撩起,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外。 “哟,四姑娘醒啦!”他看鹿鸣意即使取下口中的棉布却老实的很,一点声音都没有。 早上那蒙汗药可是下了十足十的量,估计这会还有些药劲儿。 “姑娘莫要担心,前面眼见着就是约定的地方,把姑娘送上郑家的花轿,定不耽误歇上的洞房花烛。”男子不怀好意地扯了一下嘴角,脑子里污秽的思绪毫无保留地展示在脸上。 这人是鹿鸣意哥哥的心腹,是此次“押送”的任务的领头。 说着,他扯过鹿鸣意的胳膊,帮其解开手腕上的绳子。 毕竟是成亲,捆着见夫家可不是个好看的模样。少爷交代,快到地方的时候就解开绳子,保证交给郑家的是个水灵灵的姑娘。 恢复自由,鹿鸣意浑身酸痛,可还是勉强撑着身子,小声唤道:“水……” “我要喝水……” 无力地靠在一旁,抬起的眼睫下,朦胧的眸子里噙着一圈水雾。 如此我见犹怜,任谁见了还能横眉冷对? 王武朝人摆手要了碗水过来,递给鹿鸣意。 鹿鸣意颤抖着抬起双臂,接下后小心翼翼捧着茶碗,抵在唇边小口小口喝起来。 其实身上的药效已经退去大半,眼下的有九成都是装的,剩下的一成,也是因为那两条麻绳的缘故。 见状,王武又递了一个馒头过来,看似宽慰道:“四姑娘要水要吃的都好说,只要姑娘能安安稳稳进了那郑家的大门,郑家家大业大,姑娘又聪明伶俐,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 “那郑家老爷确实年纪大了些,但您往好处想,那年纪大的也知道疼人不是?只要您好好地,赶明儿大少爷得了什么功名,也定会念着姑娘的好的。” 说起大少爷,正是这位哥哥,在酒楼里被栽赃说杀了人,要么以命抵命,要么就是把她这个庶妹送过去,不过看在将军府的体面上,可以破格让她这个庶女做续弦娘子。 她吩咐蓝溪一个人守在这,随后寻了一根绳索,转身出了门。 鹿鸣意看见,那个女土匪沉着脸,出去之前脸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也没说是信是不信。 也是,即便把她放在对方的位置上,也很难全然相信自己。 鹿鸣意看着萧雨歇离开的方向,思索一瞬,转身出门,一并追了上去。 “外面裹着红布,应该是给他们送亲的。” 萧雨歇微微点头,示意知道了。 蓝溪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问:“您说这消息会不会有假啊?这都一整天了,也没看见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消息的来源不会有问题,不过战时每一刻都在瞬息万变,兴许是敌人改了主意,计划临时取消。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敌人伪装得太好,他们无从发现。 “还没日落,再等一等。”萧雨歇举起琉璃镜继续看向远方。 就是此刻,天边惊起一排麻雀,接着,郁郁葱葱的丛林中,一个艳红的身影闯入萧雨歇的视线。 对方是个姑娘,一身大红喜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丛林最深处跑,坠在身上的流苏随着步伐摇曳,哪里还像一个端庄的新娘。 “你刚刚说,路过的只有一个送亲的队伍?”萧雨歇抬眸,看向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朴素的发髻上,那支华丽的发钗显得尤为突兀。 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成亲,倒是一个不错的伪装。 盛京,将军府。 午后的阳光最是明媚,屋子里暖融融的,卫氏午觉起来后,桌上已经备好了两碟子点心,和她最喜欢的碧螺春,茶壶上的白烟一蓬一蓬地浮起来,苦涩的茶香将朦胧的睡意驱散殆尽。 午后用些茶点,是盛京城贵夫人们的习惯。 卫氏的出身并不好,那时候在家里只是个不受宠的二小姐,因着身为妾室的母亲早逝,她被记挂在嫡母的名下,这才勉强顶了个嫡出的名。 嫡出归嫡出,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在娘家的时候,衣食住行皆是下等,就连嫡长姐身边的贴身丫鬟,穿戴都比她体面些。 好在,她给自己搏了一个好前程,那时候鹿老爷还只是个安抚使司副使,这些年来一路高升,成了如今的镇国将军。 她跟着一并,成了如今的将军夫人。 说起鹿淮安,虽然对她冷淡了些,但这些年到底是没领回来什么莺莺燕燕,甚至连个侍妾都不曾有。 这盛京城中,无人不羡慕她的好福气。 可就在那年,外出凯旋的鹿淮安抱回一个襁褓里的婴孩,说是吃醉了酒,与一女子所生。 可惜,对方生下孩子便撒手人寰,所以这孩子要记挂在她的名下,跟自己的女儿一样,入族谱,取名鸣意。 渐渐地,卫氏发现自家老爷的注意力全部落在这个鹿鸣意的身上,自己给他生下两儿一女,可他却最偏心那个野女人的孩子。 每次征战归来,也定是先去看那个野孩子,而且自从她的出现,夫君跟自己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 渐渐地,鹿鸣意成了卫氏眼里的一根刺。 但无所谓,眼下,这根刺却再也不会伤害到她了。 想到这,卫氏的胃口都敞开了几分,愈发觉得桌上的茶点香甜诱人。 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卫氏吩咐:“去大少爷那问问,负责送人的王武回来没有。” “萧师姐,停下!”祁映雪喊了一声,寒宵带着一阵寒气吹过,直冲萧雨歇而来。 而素来沉稳有礼的萧雨歇面露不耐,一阵磅礴的灵力冲出,轻而易举地打散了寒宵的攻击:“祁师妹,你不要再碍事了!” 这边两人已经开始交锋,鹿鸣意趁着萧雨歇注意力分散的间隙,忙查看这水牢,却发现对方竟是下了重重法术限制,以她现在的修为,根本挣脱不开! 又看向和萧雨歇交手的祁映雪,心说这下可要全看她的前师妹能不能把萧雨歇耗到灵力用尽了。 虽然……估计没啥可能。 鹿鸣意估摸着还是要靠自己努力,便环顾四周观察,又抬头,看到天上那些仙旗阵已经排布完整,并且,远远地可以瞧见一个鲜红的影子朝这边疾驰而来。 第29章 人家已经是关二小姐的人了=v=+ 世人常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鹿鸣意早就知道自己的运气不太好,却没想到哪怕借尸还魂后,依然能差到这种地步。 一个秘境少说占地也有几千上万亩,只要她避开人多的地方,能碰上几个太清宗的人? 然而,就像她下山第一天能在茫茫人海里一头和关渡碰上一般,这么大个秘境里,她愣是会遇到她不想见到的人。 这会儿,眼瞧着那个赤红的身影越来越近,鹿鸣意的心脏突突地跳动起来。 一种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 这边,捉住了鹿鸣意的王武,可谓乐开了花,忙笑着抱拳:“可不是么!这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公子今日所为,真是功德无量啊!” 萧雨歇没答,沉默的转过身去,好像不想在管眼前的一桩闹事。 王武随意赔笑了几句,见人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讪讪地收回笑容,安排两个手下把挣扎的鹿鸣意带下山。 鹿鸣意奋力抵抗,但奈何身边两个车夫都是常年农作之人,身材粗狂,哪里是她这个娇小姐能对抗得了的。 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难道今日,真的就交代在这了吗? 押送新娘的囍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山脚下,鹿鸣意眼见着自个就要再次被按回那个象征着生命尽头的红色马车,仿佛车围四周的红稠,都是用她鲜血染就一样。 烈焰,刺目。没有桂花油,没有玫瑰露,最重要的是,鹿鸣意知道哪里有,但此刻坐在她对面的土匪,正悠闲地端着茶盏,没有要帮她取的意思。 而她的脚——此刻显然没有走回那间小院,再走回来的条件。 鹿鸣意有点难过。尤其是春季,她的皮肤薄,很敏感。沐浴后很容易干痒,就这么一会就泛起一层红来。 见小姑娘一直用袖子蹭脸,很不舒服的模样。萧雨歇也不再捉弄她:“刚刚去你屋里,看见这个,就顺手拿来了。” 呀!是珍珠霜!等她已经盛完面,把鱼汤炖好在锅里,已经开始擀面条的时候,脑海里的机械声还在继续。 她分了些神看向萧雨歇,对方现在正掰着手中的菘菜叶子,和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 萧雨歇敏锐地察觉到乾元的目光,她看过去,鹿鸣意却又收回目光。 对方正看着陶罐里面炖的鱼汤,时不时搅拌下,鱼的鲜香味道慢慢蔓延出来。 她没有忘记,乾元当时想强行标记她时候的样子。 乾元浑身的酒味,看到床上的她,像是猎人看到了猎物,贪婪、急切、欲望…… 那双眼睛太过于浑浊,脏的至今让人记忆尤深。 但现在的乾元却不相同,眼神清澈,听到岁岁被人欺负后,眼神里全都是生气的怒火。 强势维护她和岁岁的时候,和曾经那个打人的鹿鸣意,完全看不出来相似之处。 一个人真的会在短时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萧雨歇只感觉自己的脑袋一阵头疼,脑海里面闪过些片段。 “没有人……能一直相信……” “不能……她不会的……” 声音断断续续,却持续地在她的脑海里回荡,带着痛苦,将她刚才所有的思绪全部绞乱。 萧雨歇用力地捂着自己的头,总感觉自己遗忘了许多东西,但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像是人走到绝境般,哪怕用头、用身体撞击前面坚硬的岩石,也迫切地想开出一条路,否则后面跟着的野兽便会将她一口吞噬掉。 她的表情痛苦,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却不断地用手捶打自己的头,每下都用力到了极致。 鹿鸣意听到声音,急忙扔下了手里的筷子。 她先用一只胳膊搂住人,另一只手直接握住萧雨歇捶打脑袋的两只手,束在头顶,随后将蜷缩的人整个搂在了自己的怀中。 “阿九,现在别想任何其他的东西,跟我深呼吸。” “吸气……呼气……” “阿九,别激动,对,就是这样,慢慢放松下来。” 鹿鸣意虽然着急,但语气却沉稳,用搂人的那只手有韵律地轻轻拍着对方的脊背。 等到陶罐里的鱼汤开始咕嘟咕嘟地响,萧雨歇急促地呼吸才慢慢鸣静下来。 鹿鸣意侧过头看对方的状态:“现在好点了吗?” 萧雨歇的脸上全是冷汗,浸湿了额边的发丝,原本被养出几分血色的脸此刻又显出苍白。 她像是刚刚回过神,顿了下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鹿鸣意的怀里,对方身上的温度隔着衣服还能感觉到。 萧雨歇的嗓子哑地不像话,却还是道:“放开我。” 鹿鸣意见人真的没事,才发现她还束着对方纤细的手腕,连忙放开,“你刚才的状态太过危险,我只能先把你抱住。” 萧雨歇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地皱了皱眉头,似是自言自语地道:“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自己脑海里似乎闪过些记忆碎片,但偏偏只有些只言片语,除此之外便是大片大片的红色和黑色,似乎要将她完全淹没。 “现在记不起来,就不要再想了,要不然头又要疼了。” 鹿鸣意主动帮她转移注意力道:“我炖的鱼汤快好了,你去屋子里把岁岁叫醒,我们准备吃晚饭。” 岁岁哭完,鹿鸣意便让人先去屋子里休息,可能是太累,过了会儿小孩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萧雨歇也知道自己刚才的状态有多么差,几乎不能够控制自己,像是陷入极深的梦魇,而且似乎是刻意不让她记起来。 她只能将这件事情暂时放到脑后,应声道:“好。” 鱼汤已经彻底沸开,鱼肉也被炖地软烂,鹿鸣意小心地把鱼肉盛出来,然后把刚才擀好的面条下进去。 没有刀,面条是她用筷子压出来的,因此也圆圆滚滚,沸在奶白色的鱼汤中,更填几分鲜美。 岁岁睡得眼睛都没有睁开,进到灶房里便道:“阿姐,好香。” “今晚我们吃鱼”,鹿鸣意看面条煮的也差不多了,道:“你和阿九拿个碗筷,现在就能吃了。” 鱼汤鲜美,鱼肉滑嫩,面条也足够劲道,每吃一口都是新滋味,都让人欲罢不能。 岁岁手里攥着筷子,纠结地都不知道下一口先吃什么。 鹿鸣意看得好笑,“先吃鱼肉,小心点鱼刺。” 说完,她才看向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抿的萧雨歇,看着就是食欲不佳。 她问道:“你的头还疼?” 鹿鸣意想到刚才的情况,应该和萧雨歇的失忆有关。 但是治疗失忆,从古到今都是一个难题,哪怕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让对方吃好穿好,把身体养好,再过几天带人到镇上看看郎中。 “阿九,你还好吗?”岁岁也关心道。 萧雨歇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下,才道:“不疼了。” 鹿鸣意这才放下了心:“那就行,鱼肉和煮的面都还有,你多吃点。” 萧雨歇看了她一眼,便又收回视线。 她只是在想一件事情。 如果没有确认错,刚才乾元抱着她的时候,她似乎闻到了乾元身上的信香的味道。 阳光的味道。 萧雨歇试图回忆那天晚上,乾元想要强制标记她时候的信香是什么味道。 但她反而想不起来,全都是对方那双浑浊的眼睛,而她屏住呼吸,想要将对方千刀万剐。 细想下来,竟然只有刚才那缕,若有似无的太阳的味道。 鹿鸣意很高兴,赶紧接过瓶子,倒出一点在掌心,慢慢在面颊上摸匀。 刚刚萧雨歇去那,便是查看现场的痕迹。杏仁粉没用完,袋子里还剩下一半。锅子里的杏仁酪见了底,只剩下些许残留。 旁边,腌在罐子里的杏脯,以及蜂蜜桂花就摆在那。还未有人动过的痕迹。 萧雨歇收起这些东西,让人般到自己的小院里来,用银针试过后,发现问题出在杏仁粉上。 锅里的杏仁酪与给她送来的那碗一样,银针探入都会变黑。而杏仁粉很奇怪,有的地方有毒,有的地方无毒。 而且毒物大多居于中部,反而上下两部分银针变色的程度都会弱很多。 想来也正是因为这李意意用的是上半部分的杏仁粉,所以才给了她去取秋海棠的机会。 若是中间毒最烈的部分——萧雨歇根本不敢仔细想。 那么既然如此,大概率便可以洗清李意意身上的嫌疑了。 一则,若是真的下毒,没必要自己去爬悬崖救人。好处没落下,一不小心就会丧命,像现在运气好,倒也落了伤。 二层,就像她自己说得,就算再蠢,也不会用这种几乎是“不打自招”的方式下毒,即便想要灭口,用得也该是毒性最烈的部分,恨不得吃下去一命呜呼才好。 而且,毒害苏昭云跟紫莹——倒不如直接对她下手来得实惠。那就更不会把有毒的东西提前给两个不相干的人吃了,这不就是等着她二人毒发好逮捕自己吗? 制作得所有工序,都是当着紫莹的面完成的,她向来心细,若有不对定能发现。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问题出在这营寨的其他人身上。 而且,是在李意意和紫莹之前先接触到原材料的人。那么那人的目的是什么呢?在这营寨中知道鹿鸣意存在的人少之又少,至于那些杏子,是以萧雨歇的名义采买回来。 也就是说,对方真正的目的,或许是在自己? 对面,鹿鸣意看萧雨歇一直趁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当家的,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什么?”萧雨歇堪堪回神。嘱咐完两人,鹿鸣意才带着弓和她自己劈好的箭上山。 走到山上后,她没有立刻搜寻猎物,而是先把[猎物瞄准镜]带上。 有了昨晚的[力量点补充],鹿鸣意觉得她现在浑身都是力气,连身上带着的背篓都轻若无物。 她没有去林子深处,仍旧是在外围转,不过收获也很好。 太阳高挂在天上,到了中午她就已经猎到了野兔、野鸡、狐狸各一只。 打狐狸的时候,鹿鸣意瞄准的是狐狸的腿,活狐狸能卖出来更高的价,她猎完之后,便直接将伤着的狐狸放到了系统储存空间里。 若是前天,到这个她的时候力气也快用完,不得不下山。 不过现在拥有[力量点补充]的她,只感觉到饿,身体力量却还是充沛的。 鹿鸣意找了个树荫坐下,拿出从家里带着的野菜饼吃了起来,吃饱后继续在山里寻找新的猎物。 到了下午,她又猎到两只野兔,这时候太阳也西斜,鹿鸣意的背篓和存储空间都是满的,她收拾收拾准备下山。 只是下山的路走到一半后,鹿鸣意却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呼救的声音。 她犹豫片刻,还是朝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走了一刻钟后声音也越来越近。 但当她再往前走的时候,却听不到了声音。 鹿鸣意有些犹豫,再往前便走得深了,若是碰到狼群之类的,实在太过危险。 她只能站在原地,尽量把声音喊高些:“有人吗?” “有人!有人!” “我在前面的坑里,你过来的时候小心些!” 正在深坑里的富贵,已经被困了两个时辰,这段时间里,她呼救几乎没有停过,嗓子已经完全哑掉,还要提心吊胆地会不会引来别的猎物,整个人都憔悴地过分。 听到人声的时候,她甚至都有些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但还是不敢放弃任何机会,急忙提醒对方。 “我看到了,你抬头往上看。” 鹿鸣意循着声音,才看到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有块被杂枝落叶遮挡的地方。 拨开后才发现是个两米多、快到三米的深坑,侧壁光滑,掉到里面的人,几乎是不可能靠自己出来的。 这种坑应该是之前的猎户挖的,猎物不注意就可能掉到里面,却没有想到人也会误踩。 鹿鸣意在坑口先问道:“你受伤没有?” 若是猎坑,说不定里面还会有捕兽夹。 “掉下来的时候,崴了下脚,没有其他的伤。”富贵见到有人,之前的慌乱担心也少了很多,慢慢镇静下来。 “那就行。”鹿鸣意放下了心,“我去旁边找根坚实点的树枝,把你拉出来。” 富贵打量了下她到坑口的距离,问道:“会不会太深了,我怕反倒把你也拉下来。” “不若麻烦你去找下村里的人,我先在坑底待着也行。” 她说完这话,刚才还在坑口的人早已经拿了树枝回来。 鹿鸣意自然也知道,若是她的力量不够大,说不定自己也会跌入到深坑里面。 但现在她可是有着系统出品的[力量点补充]啊,今天的她和昨天的她天壤之别,力量完全不用担心。 她把背篓从背上卸下来,然后趴到地上,一只手紧紧地贴着地面,另一只胳膊把树枝递下去:“先试试,你记得抓牢。” 富贵闻言,也不再多言,紧紧地拉住树枝,脚抵着坑壁慢慢地往上爬。 等快到坑口,鹿鸣意急忙把另一只手伸出来,双手拉住富贵,把人拉了出来,两个人这才放松地大喘了口气。 富贵这才见到,救她上来的人是鹿鸣意。 她擦了擦头上的汗,一阵后怕地说:“多亏了你,要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现在都快到下午了,山上应该也没有其他的人,若是没有鹿鸣意,她至少要在山上待上一夜。 哪怕她爹和娘找过来,林子这么大,还都是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的过来。 “没事,人上来就行。” 富贵在村里待得时间少,鹿鸣意还是想了想,才从记忆里翻出来眼前的人是谁,她好奇问道:“你怎么会往山里面走,还掉进了猎坑。” “我之前都是在县城里做工,这几年没有来过山里,路也不一样了,走着走着就迷了方向。” 自从上次富贵娘知道,鹿鸣意家里吃到野味后,她便一直让富贵也上山。 富贵实在拗不过她娘,便准备来山上转转,采些新鲜野菜回去就行,谁知道会突然掉到了坑里。 说完,她就对着鹿鸣意道:“你今晚来我家吃饭,我让娘给你做点好吃的,好好谢谢你。” 富贵虽然没有和鹿鸣意说过话,但她经常听到自己娘说对方是混混无赖,让她不要和对方学。 但现在是鹿鸣意救了自己,富贵觉得她娘说的话不一定真。 鹿鸣意拒绝道:“不用,我只是顺手帮了一把。” 富贵摇头:“那也得来。” 她话少,但不是不懂事的人,该感谢地不能少,要不然她心里过不去。 鹿鸣意拗不过,只能道:“我家里还有人等着,得回去和她们一起吃。” 富贵道:“那便你和家里人一起来。” 鹿鸣意:“……” 好在富贵崴脚还算轻,歇了会,她们便一起下了山。 谁知,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路对面突然跑过来个人,急急忙忙地和她道:“你家坤泽和人打起来了!” “我是问你。”鹿鸣意叹了口气,眉宇间缱绻着淡淡的忧愁:“我是问你,苏姑娘跟紫莹姑娘如何了,我很担心她们。” “刚刚她们已经吐了些毒血,想来一会便可恢复了。”萧雨歇说完,有补充道:“你那我已经收拾好了,歇上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这边,话音刚落,蓝溪就敲门禀报,说苏昭云和紫莹醒了。 待鹿鸣意赶到苏昭云她们所在的屋子,入目便是铜盆内,二人吐出紫黑色的血。 床上,两个人面色惨白,好在是已经睁开眼睛,可以勉强依靠着软垫坐起身子。 见三人进来,鹿鸣意又跛着一只脚,苏昭云只觉一阵恍惚,问:“我刚刚怎么了?” 蓝溪先抢先一步答道:“你跟紫莹中毒了,好在当家的去取了秋海棠来,这才解了你们的毒。” 秋海棠——那不是在悬崖上吗?听了这话,苏昭云和紫莹赶紧坐直身子,跟萧雨歇道谢:“多谢当家的舍命想救。” 萧雨歇拦下二人,反而将鹿鸣意推了出来,直言道:“我可不敢抢功。是李意意爬上悬崖去摘的秋海棠,要谢便谢她吧。她因此还受了伤,刚刚才处理完伤口。” 苏昭云和紫莹闻言,赶紧纷纷向鹿鸣意道谢。如果每次抽卡机会都分开使用,那每一次都会期待能不能出现优类物品。 鹿鸣意觉得实在太过煎熬,索性余下的十四次抽卡机会,她一次全部用掉。 她在脑海中确认完毕后,系统页面旁边的【抽卡次数】,瞬间变为了0。 哪怕只是虚拟的抽卡机会,鹿鸣意也看的极度心疼。 这可是她在天崩开局下,辛辛苦苦才得到的好感度啊! 可能是因为抽卡次数比之前要多,系统页面变化的也更缓慢。 页面从抽卡键的位置开始如水波般荡漾,慢慢地,一抹浅金色开始从页面边缘泛起。 如同在海边看日出,灿烂的金色光芒慢慢将所有如水的波纹覆盖,整个画面恢弘又壮丽。 这次抽卡又出现了优类物品! 鹿鸣意有了先前的经验,没有再看系统页面,而是整个人先从床上跑了下来,防止抽到的东西再次砸在她的头上。 还没有站稳,她便看到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堆东西,随后“哗”地在同一时间掉落,噼里啪啦地散了一地。 鹿鸣意:“……” 幸亏她跑得快,要不然系统还要担上“谋杀宿主”的罪名。 等到掉落完毕,她回到床上,开始翻看系统内抽到的物品名录,其中凡类物品11个,良类物品2个,优类物品1个。 鹿鸣意直接略过系统给出来的夸张物品描述,先看后面的良类物品和优类物品。 她可没有看错,这次不仅抽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良类物品,而且这次也有优类物品! 【恭喜获得优类物品[力量点补充],有效时间为[无限期拥有]。】 【物品描述:无尽的世界,从身体内处迸发的,最原始的永恒的力量。】 【恭喜获得良类物品[格子存储空间]x2,有效时间为[无限期拥有]】 【物品描述:小小格子,大大能量,留不住放不下,皆可置于此。】 好在物品描述虽然不靠谱,但物品名字还是简洁明了的。 鹿鸣意默默在心里猜测,这次的优类物品,应该是能够增加她的力量,就是不知道能够增加多少。 【是否确认使用[力量点补充]?】 【确认。】 鹿鸣意在确认完毕后的那一瞬间,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由内而外的都发生了变化。 她的呼吸更加沉稳,腿也更加轻盈,整个人都感觉充满了力量感。 她急忙站到地上,试着用单只手臂抬了抬屋子里面最重的床,微微一用力,床就离开了地面,格外轻松。 这是之前的鹿鸣意完全不能够做到的! 如果按照100满分计算的话,那之前的她力量可能堪堪达到45/100,连最普通的乾元都比不上。 但获得了[力量点补充]的她,如今至少可以达到75/100! 不愧是优类物品,竟然永久地提升了她的身体素质! 鹿鸣意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她觉得今天这个优类物品,甚至比[猎物瞄准镜]要更合她的心意。 毕竟,她之前面对巩荣,只是踹了对方两脚,自己的腿都能抽筋。 虽然没有让巩荣欺负到自己,但若是再多来些人,她可能也没有当时的云淡风轻。 更不必说,她之前的体质,上山半天都会气喘吁吁,只能靠着意志力坚持到县城。 这个世道,有力量才不会让人敢欺负她和她的家人,才能赚钱。 看完优类物品,鹿鸣意的目光落到系统页面上,在下方突然多了两个空的格子。 这应该就是她抽到的两个重复良类物品[格子存储空间]。 她试着拿起来刚才抽到的萝卜,心里默念[收起],眨眼间她手上的萝卜就消失了,而系统下面的一个方格中却多了个萝卜图标。 鹿鸣意眨眨眼,又在心底里面默念[取出],萝卜又再次出现在她的床上。 她立刻跑到自己屋子角落处,手放到麦面和粳米的布袋上,想要把这个收入到存储空间。 但这次并没有成功,系统弹出来提示。 【提示,每一方格仅可存放一类物品。】 鹿鸣意的手往旁边动了动,只放在麦面的那边,这次系统没有再弹提示,她成功的把麦面收进了系统空间。 两次实验,她基本搞清楚了这个[格子存储空间]的使用规则。 它类似于游戏里常见的“背包”,可以存储现实里的物品,不会限制大小和重量。 但是每个格子只能存放相同种类的物品,不能将不同种类的物品放到同一格子中。 看完良类物品和优类物品,鹿鸣意最后才看她抽到的凡类物品。 凡类物品为:南瓜、菘菜、布巾、蔬菜种子10颗(可兑换为任意蔬菜种子)、木筷、棉被、麻绳、木雕摆件、放松音乐、野生鲫鱼。 其中木筷有两双,加起来共有十一种凡类物品。 除了[放松音乐]的时效性为[一刻钟]外,其他的物品时效性均为[无限期拥有]。 鹿鸣意先把还在活蹦乱跳的野生鲫鱼收进了系统存储空间,这样明天取出来还是活的。 她把南瓜、菘菜、萝卜、木筷放到背篓里面,明天直接放灶房里,说是她从县城里带回来的就行。 剩下的布巾、棉被、麻绳都被她塞到了柜子里,需要用的时候直接拿就行。 虽然这些物品都是凡类,但对鹿鸣意来说,也能省点钱,她完全不会嫌弃。 蓝溪这才反应过来,难怪出门前少将军横眉冷对,待回来后竟是把人背回来,还带到自己的卧房,甚至让她用自己的湢室。 不过换句话想,若是李意意乃下毒之人,倒也没必要赔上自己去爬悬崖。思及此,蓝溪上前朝着鹿鸣意抱拳一礼:“李姑娘,刚刚多有得罪,我在这给你道歉。” 鹿鸣意见状赶紧摆手,她也能理解蓝溪的心思。若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因为吃了别人做得东西而中毒,她的反应不仅不会比蓝溪更好,甚至会过分得多。 见人没事,鹿鸣意也算松了一口气,脸上的面色都跟着缓和几分。 这边,见天色不早,萧雨歇便让蓝溪把鹿鸣意先送回去,紫莹慢慢缓和了气力,也现行告退。 萧雨歇坐在床边,盯着身边的苏昭云,良久,说了句:“你身为一个医馆,居然也能中招,这些年的医术算是白看了。” 苏昭云皲裂的唇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在你的地盘,我自然放轻了警惕。” 还有心情在这奚落她,看来这毒确实是解了。 看在对方虚弱的份上,萧雨歇没和她计较,正色问道:“怎么样,知晓是什么东西吗?” 苏昭云摇摇头。 也对,若是提前有准备,怎还会落得如此地步。 萧雨歇安慰她:“无事,东西我都已经带回收好,待你恢复些精神,明日再行查看即可。” 苏昭云点头后,又没头没尾地问一句:“现在不怀疑人家了?” 很明显,这话是针对李意意说得。若不是放下了心中大部分戒备,萧雨歇怎会刚刚把人推出来,如果心存芥蒂,萧雨歇是不会触碰对方一分一毫的。 萧雨歇没答,反而将苏昭云的身子又按倒下去,强迫性地为对方盖好棉被:“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不要!” 眼见着就要将她压入这红色的“灵车”,鹿鸣意拼劲最后的力道奋力挣扎,衣袖被扯出裂痕,传来嘶嘶哑哑的声音。 见喜服破损,押送之人也不得不放轻了动作,生怕一不留神,再让自己赔上这套嫁衣就不划算了。 剑主一死,剑灵也会随之消亡,那样仙剑将大大失去神威,只是一柄普通的法器。 这也是无数剑修,将自己的仙剑视为家人伴侣的原因——仙剑是当真与剑主生死相依的。 但眼下,沈鸣筝手里的故里又确实是剑光大盛,证明剑灵依旧存在。 看这架势……故里是将沈鸣筝认作了剑主? 这怎么可能! 在鹿鸣意震惊之余,沈鸣筝抚摸着故里的动作却是万般轻柔,细长白皙的指尖在剑身上徐徐划过,仿若触摸着挚爱之人。 看到这个画面,鹿鸣意才终于承认,沈鸣筝当真是转成了一个剑修。 可沈鸣筝突然抬眸看她,眼神灼灼:“故里,看看眼前人是谁!” 第30章 舌尖轻轻扫过鹿鸣意的手腕 “故里!看看眼前的人是谁!” 随着沈鸣筝的一声轻呵,故里剑身散发出耀眼无比的光芒。 鹿鸣意还没想明白故里为何会认沈鸣筝为剑主,听到对方这一喊,心中更是狂跳。 这真是孽缘!“是。”蓝溪抱拳一礼:“放心吧,我听着她落了锁才走的。” “嗯。”萧雨歇又问:“上次让你跟厨房说采买些杏子,你是说我要的吗?” “是,按照您的吩咐,说您近日胃口不好,想吃些酸杏,让下山采买的人带一筐回来。” 蓝溪说完,突然反应过来:“少将军的意思,是指问题出在咱们的人身上?” 萧雨歇给蓝溪讲述了自己的发现,再结合分析,问题显而易见。 听完后,蓝溪一拳落在书案上,怒道:“这些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对您动手!” 萧雨歇看着自己的书案在蓝溪拳头下来回摇曳了三下,沉声吩咐:“明天给我制个新的书案,材料从你的月钱里扣。” 蓝溪:……前几日,蓝溪在整理鹿鸣意嫁妆的时候,偶然发现,在里面发现一方木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皆是女儿家做女红用的玩意。 银针,绣线,一些布料以及各色锦绳,还有流苏和一小罐珠子。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蓝溪将一摞书搬了上来,说是在嫁妆箱子的夹层里藏着的,装得很是隐蔽。 萧雨歇检查了一番针线盒子,还是谨慎了一点,留下了书跟盒子,只把里面的东西让人给鹿鸣意送了去。 至于这书——这几日萧雨歇有些急事要忙,索性将其收好,待自己忙完这一阵再细细检查。 “这是——”鹿鸣意见一堆绣线银针,不知道这沈三娘今日又在打什么主意。 蓝溪将东西放下,开始传话:“我们当家的说,李姑娘久居闺阁,一定很擅长做女红。正好这些日子当家有事忙,让把东西送来,给姑娘解闷儿。” 鹿鸣意哪里会弄这个?她的技术,还停留在小学的手工课上面。这闺阁里的刺绣,她连见都没见过。 解闷儿,她看这堆东西才是真的胸口发闷。 “这——蓝姑娘,当家的这是何意?”鹿鸣意小心翼翼地问,紫莹这方面应当是指望不上,实在不行,就找苏昭云取取经。 “当家的说,若姑娘实在不知做些什么,就随便绣个香囊也成。” 在女红中,荷包香囊一类,已经属于最基础的内容了,女儿做针线,第一个学的便是香囊。 可就是这个外人眼里看着最简单的物件,可算彻彻底底难住了鹿鸣意。 香囊长什么样?就是一个小布袋吗?两片是怎么接在一起才能保证里面的香料不会洒出来的?还有,收口出的抽绳是怎么弄?如何才能悬挂在身上? 鹿鸣意盯着那堆东西,足足愁了好几天。 但她心里明白,作为布庄的女儿,怎么可能不会做香囊,若是自己不交出一个满意的成果,那身份不就彻底露馅了吗? 可,她是真的不会。晚上抽卡太过激动,鹿鸣意第二天便起的晚了些,醒来时岁岁和萧雨歇已经起来在院中洗脸。 萧雨歇昨日洗沐完,便穿上了她拿的旧衣服,面料就是村里人常穿的细麻布,深蓝色被洗的有些旧。 鹿鸣意稍微比她高一些,因此萧雨歇穿在身上,稍微稍微有些宽松。 她将衣袖轻挽起一截,露出了略显细瘦的手腕。 原本有着泛红伤痕的位置,此刻颜色也变淡些,抹完药之后成为淡淡的青色。 萧雨歇低头,用手轻捧了些水湿面,眼睫也被沾湿些。 她洗完直起身来,便看到自己面前递过来一块布巾, 鹿鸣意非常自然地和她道,“擦擦。” 萧雨歇看了她一眼,接过来将脸上的水擦干净,才问道:“岁岁呢?” “她说要和你一起做早饭,刚才去我屋里盛米和面了。”鹿鸣意道。 萧雨歇点头,将布巾放到原来的位置。 她们起来的时候,鹿鸣意的屋门还关着,岁岁见到便说不如早饭由她们来做。 鹿鸣意好奇问道:“阿九,你也要做?” 在原剧情里,萧雨歇可是从小就在宫里养着,对方应该完全不会做饭,更不用说还要用土灶和陶罐。 萧雨歇轻飘飘地瞥她一眼,道:“不是给你做的,只是陪岁岁。” 鹿鸣意:“……” 这个事实,她在心里清楚就好了,倒也不必说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还会做饭吗?” 萧雨歇语气如常:“会做饭有问题?” 鹿鸣意立刻摇头:“没问题。” 说不定就是原剧情里没有写呢,实际上萧雨歇厨艺高超,鹿鸣意觉得她不能太小看对方。 萧雨歇这才嗯了一声,往灶房里面走去。 鹿鸣意没跟着,她在外面洗完脸,又扯了根门口的柳树枝刷了刷牙。 家家户户这个时候都正做着饭,烟囱里冒着烟,喊小孩子起床的声音,混着枝头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格外有生活气息。 家里现在食材还比较少,所以岁岁早上还是做的野菜饼,再煮些米粥。 鹿鸣意到灶房门口的时候,萧雨歇手上正端着面糊,准备烙饼,岁岁则在旁边洗米,准备煮米粥。 她站在门口,没有打扰,看着对方的动作。 无论是刚才的洗脸,还是现在的烙饼,明明很普通鸣常,但落在萧雨歇的身上,便添了一股韵味。 不急不缓,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气质,矜贵又舒缓。 只是,鹿鸣意欣赏了会,实在看不下,对着萧雨歇道:“烙饼该翻面了,再不翻面就要糊掉了。” 她走到对方的旁边,便看到萧雨歇拿着木铲,碰了碰带着糊边的饼,想整个铲起来。 但是因为火候大了些,放的油也少,饼粘在里陶罐底部。 萧雨歇试了几次,没有铲起来,反倒碎地和岁岁煮的粥有一拼。 鹿鸣意实在忍不住笑,撤了两根柴火,把火搞地小一些后,才从她手上接过来铲子补救一番。 “没事,还差不多能吃,就是饼的颜色有点深罢了。” 萧雨歇:“……” 她昨日见过鹿鸣意做野菜饼,也把每一步怎么做记了下来,因此才准备做野菜饼。 只是没想到,前面还好好的饼,眨眼间便泛了些糊味。 她看着碗里的饼,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还能吃?” 鹿鸣意点头:“怎么不能,味道和正常饼的味道差不多,而且糊掉的位置更香。” 说完,她就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到嘴里,咽到了肚子里面之后,说道:“这饼还挺香的,你要不要试试?” 毕竟是自己亲手烙出来的饼,萧雨歇也想尝尝味道。 她夹了一块放到嘴里,先是最明显的糊味,然后…… 没有然后了,糊味将原本麦面和野菜的香味全部覆盖,吃到嘴里和“香”两个字丝毫不沾边。 见人吃到嘴里,先是细细品味,后来眉头越皱越深,鹿鸣意一直压着的嘴角也疯狂上扬,直接笑出了声,还不忘问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萧雨歇:“……” 她冷呵一声,“是挺好吃的,喜欢你就多吃点。” 鹿鸣意:“……” 那倒也不用了。 这人一忧愁,饭量都跟着减少。鹿鸣意夜不能寐,整日都在想做香囊那档子事,想得直头疼。一整歇一整歇的睡不着。没过几日人消瘦了一圈,看上去面色蜡黄,憔悴不已。 不知怎么,自从少将军假扮起土匪,人就愈发抠门。动不动就对她的月例银子下手,上次因为没有按住那个王武,罚了五两,又因为放跑了两个车夫,追到家时人去楼空,罚了十两。 最过分的是,那次在李意意门口把风,由于没拦住人,少将军躲在篱笆院和墙壁的夹缝中间,篱笆墙刮破了她的衣摆,生生地让蓝溪给她补,随后又让她按照原价给赔了一身。 自从李姑娘出现,蓝溪似乎就有欠不完的账,每个月拿不到月例银子不说,指不定还得倒退一些。 “少将军,您真的越来越像一个土匪了。”蓝溪实事求是评价道。 不过萧雨歇难得地没有与对方计较,反而说:“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只要答得好,这银子就不用你赔,如何?” 蓝溪赶忙点头。可对面,原本侃侃而谈的萧雨歇却欲言又止,几次开口,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蓝溪睨着对方,有些狐疑:“少将军是想问关于李姑娘的事吗?” 萧雨歇咳了咳:“我只是在想,其实若要证明毒并非她所下的方法有很多,毕竟她的一切行径都在紫莹的眼皮子地下,紫莹就是她最好的证人。” “所以……”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萧雨歇,鹿鸣意继续看着院子里缺的东西。 她昨日还在开心,用意外获得的毒蛇卖了一两银子,这在县城里的人家手里,也算得上是笔大钱了。 但现在却觉得钱还是不够,她还得继续多挣点。 且不说她们三个人都要添几身衣服,就是如今家里的锅瓦瓢盆也带着豁口,稍不注意就容易伤到嘴巴,得尽早换。 做饭用的盐也已经只剩个底,最多再吃个两三天。 现在的盐是贵重东西,不到半小罐的盐,就要一百多文,比肉可贵多了。 而且天越来越热,往后洗身子也会越来越频繁,她还想找木匠打个浴桶出来,洗起来更方便。 院子里的篱笆倒是不用花钱,她去院子后面砍些树,自己补好缺的地方就行。 这么算下来,需要的钱只多不少。 鹿鸣意把紧缺的东西再心里列了列,随后她去了芸娘家借了下砍树用的斧子。 相比较借菜刀,这次芸娘倒是没有过分犹豫。 只是递过去斧子的时候,她问道:“阿九……应该没事吧?” 芸娘习惯早饭前先去一趟地里,因此没有亲眼见到鹿鸣意和巩荣的事情。 她也是回来才听说,早上有人来鹿家找麻烦,欺负坤泽,被鹿鸣意狠狠地教训了。 鹿鸣意思考一瞬,便明白芸娘指的是什么,她随口道:“没事,我也不会让人欺负她的。” 说完,她接过斧子道:“我下次若是猎到了野物,再分给你点。” 芸娘想摇头说不用,只要鹿鸣意做的是正经事,她不需要对方拿东西来换。 但是这话还没说出口,鹿鸣意便拿着斧子转身离开,朝着自己家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芸娘看着她的背影,想着村里人说的那番话,也觉得自己的猜想又真了几分。 若是能和阿九好好过下去,鹿鸣意应该也会和之前不一样。 拿到斧子后,鹿鸣意去院子后面砍了些树补在篱笆的位置。 她又试着用斧子劈了些细而坚硬的树枝,前端削尖,再砍到合适的长度,勉勉强强可以当做打猎用的箭。 和原主母亲做的比不上,不过她靠着[瞄准辅助镜],也能当做正常的箭来用。 鹿鸣意一次性做了三十多支,等到做完后,便也到了中午。 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才进到灶房里面。 岁岁和萧雨歇这时候也过来了,“阿姐,你要做午饭?” “是啊,我早上做的野菜饼好不好吃?”鹿鸣意问她。 岁岁立刻点头:“好吃。” “阿九也觉得好吃,说要我多做饭呢。” 说话的时候,鹿鸣意故意拉长语调,里面还有些笑意。 萧雨歇眼眸微动,和鹿鸣意的视线对上。 她当时明明是嘲讽,若乾元觉得自己做饭好吃,不如以后家里的饭全都由她来做。 但现在同样的话,被鹿鸣意换了几个字,便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仿佛是她很喜欢乾元做的饭,吃不到的话还会伤心难过一般。 听到这话的岁岁,先是仰头看了看萧雨歇,才又重新看向鹿鸣意,“我和阿九也会帮阿姐做饭的!” 鹿鸣意把这话当了真,看向萧雨歇寻求意见:“是吗?” 萧雨歇:“……” 她倒是不知道,乾元不仅记得这件事,今天还特地报复回来。 在岁岁的面前,她语气鸣常:“当然。” 但听在鹿鸣意的耳中,却有多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忍不住笑了笑:“那就麻烦你和岁岁,去我屋里把昨天买的猪肉拿出来,我们今天熬油。” 猪肉拿过来,鹿鸣意往做饭用的陶罐里面加了些水。 买猪肉的时候,肉铺老板帮她剁了两刀,虽然块还是有些大,好在不是直接炒菜,熬油的影响便小一些。 因此鹿鸣意夜懒得再去借刀,直接把猪肉扔到了陶罐当中。 等了会,陶罐中的水便开始慢慢沸腾起来,温度升高,肥肉中的油脂慢慢渗了出来,浓郁的油香味飘出来。 灶边的岁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虽然昨晚已经吃过了烤兔子,但一点也不影响现在的香味,把她馋的肚子都开始咕嘟咕嘟地叫。 鹿鸣意听到声音笑了下,“岁岁,稍微往后退一点,一会儿油要溅出来。” 萧雨歇拉着岁岁的小手往后退了退,但小孩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陶罐。 她听到油要溅出来,最先想到的不是被油烫伤,而是这么珍贵的油会溅到灶台外面,那可是猪肉熬出来的! 这么想着,岁岁也顾不得其他了,忍不住道:“阿姐,要不然你把盖子盖上吧。” 鹿鸣意倒是没有因为岁岁年纪话就敷衍,而是认认真真的解释:“阿姐得看着里面的油,时不时调下火候,盖上容易糊。” 熬油也是门技术活,火小了猪肉里面的油不能完全出来,会炼得不干。 火大了就会糊,最后熬出来的猪油渣也不好吃。 也是多亏鹿鸣意先前短视频的风格就是乡村生活,什么都爱尝试一点,掌握的东西也多。 若是让当时还是打工人的她穿过来,恐怕吃饭都是难题。 等到熬了两三刻钟后,油渣变得金黄酥脆,鹿鸣意先用铲子把大块油渣压的碎一些,才盛出来到旁边的罐子里。 鹿鸣意自己先捏起来吃了一块,感觉不会把人烫到之后,拿着罐子到她们面前:“你们来尝尝。” 岁岁咽了咽口水,但还是没有伸手:“阿姐,我先去洗手!” “没事,阿姐给你拿一块。” 鹿鸣意从罐子里拿了块大的猪油渣,递到岁岁的嘴边,猪油渣陌生又酥香的味道瞬间弥漫在岁岁的鼻间。 她吸了吸鼻子,像是连香气都舍不得放过。 但吃到嘴里的时候,却又只咬了一点点,像是吃完这块就再也吃不到一样,格外珍惜。 鹿鸣意看的好笑:“多咬点,这罐子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说完,她看向萧雨歇,把手里的罐子递到她面前,“你也尝一块。” 萧雨歇伸手拿了块,还没吃到嘴里,便听到鹿鸣意又问:“对了,你应该洗手了吧,如果没有洗的话……” 她冷了眼眸,瞥了一眼笑着的人,转过身不再理她,把猪油渣吃到嘴里,刚才误会对方的那丝愧疚也消失殆尽。 果然还是那个可恶的乾元。 被忽视的鹿鸣意倒是笑的开心,不得不说,萧雨歇好像比她想象的要好懂一些。 哪怕她开玩笑,对方的好感度却没有降,只是表面上会冷冷的瞪人。 油渣虽然香,但是也不能一次吃太多,因此她们各吃了两块后,鹿鸣意便把装着猪油渣的罐盖好。 她把猪油渣罐放到岁岁的手上:“岁岁,这个给你保管。” 岁岁看着眼前的罐子,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里面可是猪油渣啊,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让她来保管呢! “阿姐,我……我不行的……” 说话的时候,岁岁的眼睫忍不住往下垂。 鹿鸣意蹲下来,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问道:“为什么不行,阿姐觉得这个罐子交给你来正合适,阿九也是这么想的,你不信问问她。” 听到这话,岁岁抬头看向她旁边的萧雨歇,小声问道:“阿九,你也觉得我可以保管吗?” 萧雨歇摸了摸她的头,道:“岁岁可以的。” 鹿鸣意继续道:“阿姐要看着家里的米面还有油罐,阿九帮忙看着灶房里的野菜,剩下的这个罐子就交给我们岁岁了,行不行?” 原主之前不仅打人,更是什么话都在孩子面前说,甚至将鹿母的死因都归结到了岁岁的身上。 哪怕现在岁岁开朗了些,但害怕和恐惧的习惯却不是一朝一夕能改掉的。 鹿鸣意也要在这些小事上,慢慢让岁岁自信和开朗起来。 听到这话,岁岁抱紧了手上的罐子,“我会好好看着的!” 她要放到自己的屋子里面,这样村里有盗贼的话,也不会被偷走。 见岁岁答应,鹿鸣意也放下了心,她嘱咐道:“也别一直放着不吃,容易坏。如果你想分给满满也可以,不用问我。” 岁岁点头,其后又小声地和她们两人道:“我不会分太多给满满的,先给阿姐和阿九留着吃。” 哪怕是一斤的猪肉,熬完油之后,猪油渣也才装了不到半罐,肯定还是要先紧着自己家里人吃。 鹿鸣意被她这句话暖了心窝,不经意间转头,发现萧雨歇的眼眸里也闪过很轻的笑意。 “你说她为什么非得……”非得亲自去悬崖上走那一遭? 当时鹿鸣意的害怕,以及险些跌落后,体力透支的绝望与无助,萧雨歇都看在眼里。她不觉得那是演出来的。 即便是演,也没人能演得那般传神。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让她连自己性命都可以不萧。 剑灵认主,认的不是肉\\体而是灵力。 每一柄仙剑的剑灵产生之时,会将注入剑身的第一缕灵力的修士,认为自己的剑主。 眼见着火红的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天上突然泛起的乌云将原本绚烂的歇霞遮得干干净净。 压抑的天色惹得卫氏心口阵阵发慌。送亲的王武还没有消息,她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 说实话,私自将鹿鸣意许配出去,的确是险棋一招,但大不了就把脏水泼到他郑家头上,就说郑家人见四姑娘貌美强抢了去。 而自己这个做嫡母的,为了保自家女儿的名节,拼尽全力替她搏了一个嫡妻娘子的身份,这样将军府上下的脸面才算过得去。 说到底,那鹿鸣意招惹上郑家,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她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但若是鹿鸣意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交代了。 眼下时局正乱,路上不乏流民土匪。难保半路不出岔子。 但卫氏也提前吩咐王武,若是路遇不测,那就定要保证鹿鸣意不能再开口。出嫁路上遇险只能算她命苦,若是半路脏了身子,又没个名分,倒时候将军回来,她该如何交代? 倏地,云层之上泛起隆隆雷声,快下雨了。 按道理,早就该回来了。卫氏又吩咐手下小厮:“去,再派个人去打听一下看人到哪了!” 没等小厮出了院子,就见自己的大儿子气喘吁吁跑进来:“娘,不好了!” “郑家的人找上门,说鹿鸣意没到芙蓉城,他们一路过来,官道根本没人,眼下正在正厅闹着让咱们交人!” 一阵闪电划过,映在卫氏惨白的面色上。 军营内,蓝溪敲门的时候,萧雨歇刚将染了血渍的衣服换了下来。 水蛇见她再度靠近,先缩了缩脖子,但接着又讨好地探出了头,吐出了淡蓝透明的舌头,舌尖有一个细小的分叉,轻轻扫过鹿鸣意腕间的伤口。 一阵强烈的酥麻与痒意自手腕传来,只见那被水蛇舌尖触碰过的地方,伤口顷刻间恢复。 鹿鸣意瞧见这一幕,眯了眯眼。 萧雨歇这分神……是在用神魂的力量为她疗愈伤口? 用极其重要的神魂为她人疗伤,这可是相当稀罕的做法。 小蛇舔完伤口,睁大了圆润的眼睛,从冰凉到温凉的水温,此时又变得更为温热,妥帖地包裹着鹿鸣意的手腕 她把脑袋往鹿鸣意这边蹭了蹭,似乎想要得到表扬,或者一个奖励。 30-35 第31章 从天而降了一只鸟 鹿鸣意看着那睁大了眼睛,正殷切望着她的水蛇,竟读出了几分谄媚的意味。 她略带玩味地又把这水蛇打量一番,笑着说:“你在讨赏?” 水蛇忙点点脑袋,淡蓝透明的小身子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鹿鸣意笑得更灿烂了一点,在小蛇真挚的目光中,修长白皙的指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缠到了树枝末梢的枝丫上。 末了,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按照蓝溪的说辞,这新娘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古怪。 萧雨歇“嗯”了一声,仔细地回忆着与鹿鸣意相遇全过程,生怕落下一点不对的端倪。 她双亲走得早,从小被祖父带着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虽然是个女子,但却是大周朝古往今来唯一的女将军,在这个军营中说一不二,无人敢置喙。 与她一并地,还有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卫,蓝溪和紫莹,以及军中医官苏昭云。其余皆是男子。 眼下时局混乱,大批兵马都奔赴前线,而萧雨歇率领的这支军队,隐藏在盛京周围,若是前方战事不利,敌军一定会直奔盛京而来,萧雨歇的存在,就是大周朝的最后一道防线。 所以,朝中没什么人知晓她此时的存在,她就一直籍籍无名地,率领将士默默守护着盛京的安宁。 正是因此,宁徽帝才将探查奸细的任务交给她,为了就是出其不意,一招制敌。 “苏昭云过去了吗?”蓝溪用手遮在唇畔,故弄玄虚地压低了声音:“依小人之见,肯定是图人!” 图人?这个答案倒是有趣。萧雨歇饶有兴致地听蓝溪继续说下去。 “不过说起来,她在咱们这认识的人少之又少。上次还想办法惩罚了萧小公子,可见她所念之人,就在你,苏姑娘,紫莹姑娘,和我四个人之间。” 图?所念?如此刺目的字眼,让萧雨歇莫名回想起,那支被一分为二的金钗,此刻有半支正被她藏在书卷下面。在蓝溪进来之前,她盯着瞧了好久,因为对方突然推门,她来不及收起来,这才随便抓一起本书当做遮掩。 都说倒春寒,但今日的歇风却夹带了些热意。 “你说的图……”蓝溪见萧雨歇吃惊的表情,嘿嘿一笑,说道:“少将军,属下就说,女子跟女子也是可以的。而且属下坚信,李姑娘就是这样的人。” 怎么说呢,这方面来看,蓝溪算是萧雨歇身边最见多识广的人。 更何况这些时日蓝溪与鹿鸣意之间的交流,李意意总是能把原本话本中的一对拆掉,然后再给原本就光芒过人的女主匹配另一个一心为之的姑娘。 这还不说明问题吗!鹿鸣意也不知道自己的烤兔子馋了一村人,还把小孩惹哭了。 烤兔再肥也只有一只,她们三个大人,两个孩子吃的干干净净,连骨头架都嗦地看不见一丝肉。 吃完后,芸娘也要带着满满回家。 临走前,她问鹿鸣意道:“除了野兔,你家中可还有别的吃食?” 只是用了次刀,她和满满就吃了顿味道极好的肉,哪怕眼前的人是无赖,芸娘觉得还是她占得便宜更多。 “怎地,你和县城里的人一样也看不起我,觉得我连吃食都搞不到?”鹿鸣意故意曲解她的意思,甚至想要把人赶出去。 芸娘连忙摆手,语气里都带了几分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家里昨日还余下几张糙饼,想着你和阿九她们要不要吃,我给你们送过来。” “糙饼你自己留着吃,之后或许还要找你借刀呢,且瞧着吧!” 鹿鸣意脸上闪过几分不耐烦,“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就把门关了!” 芸娘张张嘴,似乎是有什么想说,最后却又被咽在了肚子里,摇摇头道:“没有了。” 话音落下,鹿鸣意就把篱笆带上,转头回了院子里面。 “阿娘?”满满抬头看向她。 芸娘拉起她的小手,看了眼鹿鸣意的背影后,才轻声道:“我们回家。” 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鹿鸣意,旁人和她说两句话,便觉得旁人是看不起她。 但哪怕这样,也比打人要好多了。 村里也不是没有其他的混账乾元,但是有些乾元娶妻之后便收敛许多,也有着当家的模样。 若是鹿鸣意能真的好好对阿九,两人说不定也能把日子过好呢,她在心里想。 把人送走之后,鹿鸣意对着蹲在地上的团子道:“岁岁,你和阿九把烧剩下的灰拿到灶房里去。” 柴火烧完了之后就是草木灰,这可是好东西,不仅能当庄稼的肥料,还能制作碱水,再拿些放到盛着米面的罐子里头,还能防潮防虫。 “好哦,阿姐。” 萧雨歇虽然厌恶乾元,但不至于看着个小孩自己干活,她也帮忙拿着笸箩把草木灰拿回去。 鹿鸣意则是把背篓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先把里面的野菜拿出来,然后就是里面的药。 药堂郎中给她拿了不少药,除了她要求的那些,还有不少治疗头疼脑热的,往后总用得上。 在药堂的时候,鹿鸣意也看见了这个朝代的文字,比繁体字还要复杂些。 她在原来的世界,大学专业是计算机,对于文学方面更是一窍不通。 鹿鸣意认起来麻烦,索性直接说自己不识字,让郎中把不同种类的药包成不一样的形状,日后也好区分。 治疗跌打损伤的比较好认,是用小陶罐盛着的膏体。 她拿着这个小陶罐出了房间,就见到往她这里走来的岁岁。 “阿姐,我和阿九把院子里的灰都搬完了。” 可能还是因为之前的影响,岁岁还是隔着一步和她说话,但眼睛里的害怕少了些。 但鹿鸣意很满足,想着改天给小孩买个糖吃,“我都看到了,岁岁好厉害。” 岁岁很少被人夸,听到这话眨了眨眼睛,才仰着头小声说:“阿九也厉害。” 听到这话,鹿鸣意看向院中的人,微微挑了挑眉,“对,阿九也厉害。” 萧雨歇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转头回了屋。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刚进了屋,转头鹿鸣意便带着岁岁也过来了。 她坐在床边,眯了眯眼眸,“你来做什么?” “从县城里拿了些药,给你们治治伤”,鹿鸣意把手上的陶罐拿出来,“我说过,之后都会对你们好的。” 解释完,她便先给岁岁擦了药,原主多是用木棍打的伤,过了几天后便淤成青紫色,看着吓人,“疼的话告诉阿姐。” 岁岁摇头:“不疼。” 乳白色的药膏抹在胳膊上,不仅不疼,还带着股凉丝丝的舒适感。 她在心里默默想,如果阿姐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比阿娘在的时候还要好。 给岁岁抹完药,鹿鸣意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萧雨歇。 岁岁知道两人是在治病,自己也非常懂事的去了灶房烧水。 在她开口前,萧雨歇便道:“我自己抹药就行。” 药对现在的她是好东西,她不会拒绝,但绝对不可能让乾元碰到她。 鹿鸣意却道:“胳膊上的伤你可以自己抹药,不过腿上的伤得我帮你抹药。” 萧雨歇看她:“你不是说,除了我离开,其他的条件都能满足我吗?” “我现在想要自己抹药,你能答应吗?” 鹿鸣意:“……” 打脸的次数多了,也就感觉不到尴尬了。 “除了抹药和离开这两件事,其他的我都能满足你。” 刚才萧雨歇搬草木灰的时候她便注意到,对方走起来的时候,似乎有些慢,还带着些不明显的跛。 “我得看看你的腿是只有外伤,还是伤到了筋骨,若是伤的严重,我们得去县城里看看。” 鹿鸣意可没有忘记,原剧情中,萧雨歇就是被原主打跛的。 所以她必须得借着抹药,看看对方的腿有没有问题。 萧雨歇声音很冷:“你会看?” 不过是色痞子乾元想找个机会,满足自己的欲望罢了。 鹿鸣意道:“我今天特地让药堂的郎中教了我,摸摸骨头就能看出来。” 筋骨除了问题,膝盖处会有突起或者肿胀,容易辨别出来。 她说这句话,本想的是解释自己没有其他的心思。 但听在萧雨歇的耳中,便是乾元不仅要看她的腿,更要摸她的腿。 她只是失忆了,又不是变成了傻子。 若非是自己的妻郎,又有哪个坤泽会让人看自己的腿! 萧雨歇不让步,“你告诉我哪个位置,我自己来。” 鹿鸣意见状,只能把药递给她, 她伸出来自己的腿,期间脚尖不小心碰到了坤泽的,又立刻收回:“这样,我摸哪个位置,你便跟着我一起。” 萧雨歇垂眸,跟着她开始摸自己膝盖的位置。 “这里疼吗?有突出来的骨头之类的吗?” 鹿鸣意摸着膝盖骨左边的骨头,眼神却没有离开过萧雨歇的腿。 萧雨歇莫名有种乾元在触碰自己的感觉,但这种方式偏偏又是自己提的。 她压下心底的烦躁,道了声:“不疼。没有。” “真不疼?” 问完,鹿鸣意就对上双冷冷的眸眼。 好吧,看来是真的不疼。 鹿鸣意又引着坤泽检查了几个位置,期间却不经意瞥到了对方露出的一截白皙脚腕。 被捡回来的时候,萧雨歇身上的外衫就破破烂烂,衣服是普通的料子,鹿鸣意猜测萧雨歇可能是秘密出的皇宫,特地做的伪装。 原主也没有给过她多余的衣服,便只能一直穿着,束腿的位置破了个洞,站着看不太明显。 但坐下后,再一弯腰,衣服向上提,白皙脚腕便露了出来。 看来若是得空,她得带岁岁和萧雨歇去县城里买几套衣服,往后天热起来也能换着穿。 这样想着,鹿鸣意就仍不住多看两眼,想着该买些什么料子和颜色的衣服。 只是她刚瞥到一眼,萧雨歇便立刻坐直身子,将衣服往下拉了拉遮住那截脚腕。 她现在不仅想要挖掉乾元的腺体,还想要挖掉对方的眼睛! “好看吗?” 鹿鸣意本想说好看,毕竟萧雨歇之前也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公主,肤白如玉,哪怕上面有伤痕也无法掩盖。 但话到了嘴边,她才觉得这话太轻佻,没有外人在的情况下没有必要说。 于是她道:“不好看。” 萧雨歇冷哼一声,“呵。” 鹿鸣意:“……” 所以上次蓝溪就说,这李意意留在“土匪窝”定是图人!而且就在她们四个当中。 她和紫莹大概率可以排除,那么怀疑对象就只剩下苏昭云和少将军。 至于是二人其中的谁,蓝溪也摸不准。 虽然关于《木兰记》来看,两个人物的原型很像少将军和李姑娘,但在此之前,李姑娘也曾将医女与受伤的孤女凑成一对。 当然,这段内容是萧雨歇不知道的。 她惊愕地愣在那,待反应过来,低落在雪浪纸上的墨痕已经干涸。原本平整的纸张,围着墨痕的地方变得皱皱巴巴。 一如她波涛汹涌的内心。 当歇,难得地,萧雨歇敲响了鹿鸣意的房门。 鹿鸣意应了一声,开门后看见萧雨歇时,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缓缓沉下了脸。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萧雨歇,却也没把门关上。 就这样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两人隔着一道门板,仿若一道界限,将二人划分得轻轻楚楚。 还是鹿鸣意先开口。毕竟放风筝的道理她是懂得,她还想再在这营寨里继续生活下去,总晾着沈三娘,万一对方把自己赶出门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沈三娘不会再随意让她做什么针织女红,所以这波也不算亏。 “马上就要天黑了,当家的何事?”鹿鸣意语气冷冷地,还装着一副没有消气的模样。 “前段时间没睡好,最近总是眼睛疼,可做不得什么女红编织,若是当家为此而来,便请回吧。” 想到对方在自己不在的时间里没睡好,萧雨歇的心又软了几分,态度也和善了些。 “今日芒种节,芙蓉城中会有夜市。” 鹿鸣意缓缓回头:哦豁!这是要带她去玩吗! 可她很快又把脸撇开:“当家不会趁机再讹我一笔吧,意意身上的银钱已经让当家搜刮得差不多了。连买糖块都不够。” 言外之意,我没钱,去夜市也没意思,倒不如好好在房里补觉。 其实鹿鸣意很想出去玩。但那可是芙蓉城,是郑家的地盘,当年庶母要把她送去的地方。 虽然此时郑家或许已经被爱慕男主的女配料理,但想到芙蓉城三个字,鹿鸣意心中总还是堵得慌。 除非——【目标人物好感度-10】 系统提示音落下,鹿鸣意缓缓闭上自己的眼睛。 按照正常的标准来看,陌生人之间的好感度是0-30,朋友之间的好感度则是30-60,好感度越高感情则越好。 而负的好感度,则代表了厌恶程度。 她在脑海里打开系统面板,看到了此刻的数据。 【萧雨歇当前生命值:33(满值100)】 【萧雨歇当前好感度:-60(满值100)】 【当前可抽卡次数:0】- 60的好感度,可以说是极度厌恶,甚至已经到了恨的程度。 想到这里,鹿鸣意睁开眼睛,想再和萧雨歇说些别的,为自己挽回些好感度。 只是刚转过头,便对上她冷冽的目光,“怎么,现在想要放我走?” 鹿鸣意立刻收回视线,缩了缩脖子抬头望天,当没有听到这句话,放走是不能放走的。 看完好感度之后,鹿鸣意才注意到数据面板上的另外一条信息。 昨天晚上萧雨歇的生命值是30,现在生命值涨了3点,变成了33。 应该是她找庄大夫拿了药,让萧雨歇的烧退了下去,加上今天还吃了东西,所以萧雨歇的身体好转了些。 还有,她记得刚才萧雨歇问出能不能放她离开的时候,系统音提示过一句话。 【宿主与任务对象生命值绑定。】 但是这条信息,她在新手引导以及抽卡的系统界面上,并没有看到过。 也就是说,这条信息关乎任务完成度,是在特地情景下才会被触发的隐藏规则。 若是她将萧雨歇放走了,任务自然也完不成了。 鹿鸣意在心里默默思考着“绑定”两个字。 第一种可能,她和萧雨歇相互绑定,也就是说,两人是“共命”的关系。 比如她曾经看过一本,里面的主角拥有下蛊的能力,她便给自己喜欢的人下了“同生共死蛊”。 两人只要有一方死亡,另外一方体内的蛊虫便会发作,立刻死亡。 不求生前事,只愿死同穴。 但鹿鸣意思考了一瞬后,便将这个可能排除掉。 她还记得,自己白日在山林里面碰到的毒蛇,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按照道理来说,这可比放萧雨歇离开还要危险。 毕竟萧雨歇离开,说不定还能遇到好心人帮助活下来,她白日才是真正的命悬一线。 但就算是这样,系统自始至终都没有弹出来过提示,也没有给过她任何的帮助。 鹿鸣意可没有忘记,系统的任务目标是“让萧雨歇顺利登基”。 那只能说明,她的命和这个任务目标不相干,自然也就不可能和萧雨歇是“同命”的关系。 如此,便只剩下了第二种可能。 她和萧雨歇是单方面绑定的关系,她是萧雨歇的挂件。 也就是说萧雨歇能活多久,她就能活多久。 若是萧雨歇的生命值降到0了,她也得跟着嗝屁? “系统,你这是不是太霸王条款了!” 鹿鸣意见到有新手礼包的时候,还觉得这个系统真不错。 甚至开局抽到优类物品,她还猜测过,是不是系统特地给的她新手保护。 现在看来,全都是坑啊!早饭吃了红薯后,萧雨歇又看了看灶房内里其他的东西。 她中午本想将罐子内的小麦面做成饼也吃了,但被岁岁使劲拦着,只能作罢,两人一起吃了野菜。 吃完后,萧雨歇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镰刀锄头之类,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重新捡了块石头。 她想到昨日被乾元攥着手腕,毫无还手之力便觉得羞辱。 石头不大,但有锋利的地方,萧雨歇试着用石头压了下自己的腺体,便感觉到些许刺痛从脖颈处蔓延开。 她收起手,将石头重新握在手心,才感觉到昨晚她想划破自己的腺体有些冲动。 腺体可以说是坤泽身上最为脆弱的部位之一,哪怕受些小伤都可能让人痛晕过去。 若她真的毁了自己的腺体,乾元不会给她上药,只会趁着她极度脆弱为所欲为,而那时候的她只能任人宰割。 “阿九,我想出去捡野菜,你要和我一起吗?” 岁岁的声音打断了萧雨歇的思绪,她将各种想法都按捺下来,抬头回道:“我这就来。” 屋子里还有着乾元的味道,萧雨歇不想在家里待着。 只是刚出门,萧雨歇便听到个妇人的声音,“岁岁,晌午吃的什么?” 她抬头看过去,是离着鹿家不远的一户人家,长相温和的妇人正隔着篱笆说话。 妇人应该是和岁岁很熟,小孩比在鹿鸣意面前要自然许多:“婶婶,我煮了野菜吃。” 也是这时,妇人看到了岁岁身边的萧雨歇。 她愣了一下,才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来婶婶这里,满满还想着和你一起玩呢。” 满满也是妇人的孩子,和岁岁差不多年纪,两个孩子在一块玩的好。 妇人知道岁岁的阿姐是什么人,因此家里只要稍微宽裕点,就分些饼子给岁岁。 这次也不例外,岁岁过去之后,妇人便往她的手上塞了块饼子。 “谢谢婶婶!”但岁岁并没有立刻进去找满满玩,而是先转过头看了看萧雨歇,才问道:“阿九能和我一起去吗?” 萧雨歇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和你的婶婶说说话。” 见到妇人也点头之后,岁岁才拿着饼子跑到屋里。 “阿九?”妇人有些犹豫地问道。 萧雨歇点头,“可以这么叫,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我叫林芸,村里人都叫我芸娘”,妇人也急忙说了自己的名字,又问道:“你要不要吃饼子,我再去给你拿点。” 她看着眼前的姑娘,哪怕脸上带着伤,样貌和气质却是隐藏不住的好,应该就是传言中被鹿鸣意捡回来的坤泽,估摸着也是个命苦的人。 萧雨歇看着妇人手上的茧和疤,摇摇头,“不用了,留着给满满吃。” 她能够心意理得的吃鹿鸣意留下的红薯,但芸娘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饼,她还是不能轻易接受。 说完,她又问芸娘道:“这里可以去县城吗?”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北就行,不过现在农忙没有牛车,只能走着去,你是要去城里吗?” 芸娘本还想提醒萧雨歇,这个冬天各个村落都有不少逃荒过来的人,若是坤泽一个人出去,免不得要被某些有坏心思的贼人盯上。 但这些话还没有说出来,又被她咽下去。 鹿鸣意和贼人比,似乎也比不出来哪个更可恶了。 “不去,只是随便问问。” 早上起床到现在,萧雨歇站了太久,膝盖处已经有了些隐痛。 她得趁还有时间,做对自己最有利的打算。 芸娘应了一声,“若是你往后想说说话,也来找我。” 想到鹿鸣意的无赖模样,芸娘想说些意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尽量让她和岁岁的日子好过些。 这完全就是地狱级别难度的任务啊! 应该再补偿她十个优类物品! 沉默之间,萧雨歇也在垂眸想着乾元的反常。 说要对她好,但又不肯放她走,那只能说明她身上有对方所图谋的东西。 烧着的火堆偶尔有噼里啪啦的声音,烤兔的香味也慢慢开始散出来。 萧雨歇摩挲了下指尖,在心底列出两种可能性。 一是乾元知道她过去的身份,想要以她作为要挟,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二是仍旧没有忘记想要标记她,但更想要她心甘情愿地被标记。 亦或者是乾元贪得无厌,两者皆有。 想通之后,萧雨歇便觉得她刚才是被乾元的反常迷惑住了,才会听对方说什么“她是鹿鸣意,却又不是鹿鸣意”的鬼话。 如今想来,乾元从第一句话开始便在故弄玄虚,尽是虚假之言,她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意识到这件事后,萧雨歇凛冽的目光落在鹿鸣意的脖颈处。 等到时机成熟,她必然要让乾元付出代价! 鹿鸣意没有叫出来装死的系统,但莫名感觉自己的背后凉飕飕的。 她又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这时候芸娘也从家里回来,重新来到了院子里。 走近后芸娘才注意到,鹿鸣意的脸上似乎有股愠色。 她不知道鹿鸣意是因为系统装死才生气的,只猜想道是与坤泽吵架。 毕竟两人之间隔得距离比先前要远上许多。 芸娘的心往上提了提,担心鹿鸣意又要犯浑。 芸娘和鹿母也是旧识,当时她还劝过鹿母不要太溺爱孩子,否则日后挑不起家里的担子。 鹿母却总笑着道孩子还小,她多上几次山攒些钱,孩子们也能好过些,不能以后想吃糖都买不起。 只可惜世事难料,鹿母没有如愿,她说的劝诫之言反倒成真。 芸娘主动开口,打破两人的沉默,道:“虽是刚出冬的日子,但这兔子却长得肥,鸣意怎地想到今天要上山去。” “前日碰到县城里的人,竟是说我干什么都不成,你看我不过上山一次,便能捡到野兔,也该是让他们都好好瞧瞧!” 鹿鸣意语气里都是不服气,声音特地放大了许多。 说完,她又翘起来腿,目光落在萧雨歇的身上,语气轻佻,活脱脱一个色痞无赖,“而且,你说这么个漂亮的坤泽,我怎舍得让人吃苦。” 她总要为自己的转变找个借口,日后行事才更方便。 原主也好色,鹿鸣意便将这个特点不断放大,总比爱打人的名头好。 再者,鸣心而论,村里没有一个人的长相能比得上萧雨歇的,她光明正大地待人好也是理所应当。 就是说这话的时候,鹿鸣意顶着萧雨歇要杀人的目光,内心欲哭无泪。 这时候,她反倒开始庆幸,自己今天忘了买刀回来。 要不然,她今天晚上正睡着觉,萧雨歇说不定就悄悄摸摸地拿刀把她砍了。 越想鹿鸣意越觉得这件事可能会发生,她在心里把买刀这件事划掉。 好感度归于0之前,她决定家里都不能买刀了。 对了,还有背篓里她带回来的箭,也得好好藏着,放到自己枕头下面去,万万不能让萧雨歇有碰到的机会! 这话太过流氓,芸娘哪怕已经成亲,听到后也接不上话,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好在这时候岁岁跑过来,吸了吸鼻子,“阿姐,烤兔子好香。” 野兔肉里面有油脂,芸娘还拿了些自家的盐抹上去,烤着烤着醇厚的咸香味便弥漫出来,勾的人眼睛都舍不得离开。 芸娘笑了下,对着两个小孩道:“现在还没好,要等半个时辰才能吃。” 就这样一边咽口水,一边又等了半个时辰后,鹿鸣意才把野兔从简单搭着的木架上拿下来,“可以吃了!” 说完,她们也顾不得烫,趁着刚烤好吃了起来。 岁岁最先往嘴里塞了一块,被烫的“嘶”了一声,却也舍不得再吐出来,在嘴里滚了几圈后才吞到肚子里。 萧雨歇也撕了一块肉,用指尖拿着送到嘴边,却猝不及防地被烫了一下。 她却比岁岁要斯文许多,只是轻轻地皱了下眉头,随后轻轻地吹了口气,等到温度合适了才又吃进嘴里。 鹿鸣意忍不住笑,自己也扯了个兔腿吃,肉质紧实,里面的汁水却多,每丝纤维上都泛着油光。 吃到嘴里的那一刻,野兔肉的鲜和嫩险些让她落下泪来,今天劳累了一天都是值得的! “我给你买如何?”萧雨歇沉声说道:“今歇的糖,我包了。” 妈妈!看我出息了!我居然能让土匪为我花钱了! 鹿鸣意心中雀跃着,可面上仍端着淡然,淡淡回眸,疑惑道:“当家这又是在打意意的什么主意,不会是想趁机给意意便卖了吧,我娘教过,给个糖块就要带你走的人可不是好人!” 萧雨歇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这般难糊弄,于是便沉声说道:“过几天是苏昭云的生辰,想你帮我,为她挑一件贺礼。” 生辰礼,这理由倒是真实许多。想来沈三娘这种每日舞刀弄剑的,挑武器应该才是最在行的。 “哎呦,就是喜欢嘛!”蓝溪笑着抓了抓头发,嘿嘿一笑:“这个,小人平时没什么爱好,偶尔就喜欢看些画本子。少将军有所不知,这天底下不光是男子与女子,女子跟女子也是可以的。” 闻言,萧雨歇一挑眉,仿佛质问对方,你看得这是个什么话本,居然涉及到……可以……不可以……的问题。 蓝溪看出对方眼眸中的意味,赶紧转移话题:“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结合刚刚回去的路上,她与我闲聊,小人顿时心中明朗起来。” “只有心悦的人,才会为她留下,才会在意对方的安危,才会在对方面前害羞,希望她看见的自己都是完美的,受伤后才会千方百计躲藏对方,不希望她看见自己不好的状态。” 坐在书案后,烛火的映射下,萧雨歇的脸颊升起滚烫之意,眼前莫名浮现起沐浴前夕,李意意羞答答地赶她走的模样。 萧雨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是这样吗? 难、难怪…… 思绪未尽,萧雨歇就听见站在她对面,蓝溪胸有成竹地说道:“她肯定是心悦苏昭云!” “是。已经按照将军的吩咐,把话带给苏大夫了,还有,外面的军旗也都收起来了,营寨内上上下下,除了负责外出采买的三公子此时不在,都已经交代好了。” 萧雨歇满意地“嗯”了一句,随后整理好腰封,看着镜中的自己:“我来会一会她。” 营寨最角落的一处屋子里,鹿鸣意躺在床上。 原本身上的嫁衣已经被退去,胸前的伤口,也已经被包扎起来。 随着她一动,撕裂的疼痛再次袭来。 “别动。” 一个穿着浅黛色衣裙的女子出现在她眼前,胳膊上的衣袖挽到肘部,手里端着的水盆里,隐隐浮现着几抹殷红。 想来是她的血。 女子笑盈盈地说:“那暗器上有毒,已经帮你清创了,虽无大碍,但也且得养一阵子呢。” 但下一秒,一道从天而降的黑影直直地落入了灵泉之中,溅起巨大的水花,把站在池子边的鹿鸣意和林嫦淋了个彻底。 两人沉默无语一瞬,迅速调整状态,林嫦捞起在依然昏迷着的赵竹笙退到一旁,鹿鸣意则直接跳离了灵泉。 至于那还泡在灵泉里的萧雨歇的分神,她压根没想到。 鹿鸣意这边严阵以待,掉进灵泉里的那个黑影却是过了好一会儿,才一点一点地从泉水下浮上来。 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东西,林嫦眉头蹙起:“这……是个什么鸟?” 鹿鸣意看着那个灰黄的身子,心说没见过毛质这么差的鸟,犹疑说:“呃……大号麻雀?” “不对吧,这脑袋是红的,它是鹤类?” 第32章 (新增结尾剧情) 狐狸向她翻起了肚皮 无论在修仙界还是凡人界,鹤都是与高洁、俊雅挂钩的词语。 修仙界中,鹤类多以灵兽的身份出现,主要驯养于宗门、世家之中,或生活在人迹罕见之处,秘境中极少出现。长颈高腿,头顶鲜红,羽翼洁白是其特点。 然而看水里这只,它比寻常的鸟雀要大上不少,长约四五尺的样子,颈、腿都纤长,头顶上还带着一点红。 若是从过往的知识中搜寻,它确实非常符合鹤类的标准。 但即便这些特征都能对上,鹿鸣意和林嫦也无法确认水里飘着的这只是某种鹤类。 郑家虽是芙蓉城人士,因着家里的生意做到京城,即使将军府也不再话下。 更何况,将军府嫡长子“杀人”的证据在他们手里,这腰杆子自然硬气。左右将军府丢不起这个人,只要拿捏住这一点,他们便可肆无忌惮。 更莫说,他们要的,不过一个庶女罢了。 虽说相貌生得是一等一的好,但只要庶出的名头落在身上,到头来顶多做个妾。 “四姑娘的出身,到了谁家都是做小的份,我家老爷宽厚,愿意以正妻之礼迎娶,还可抵消鹿大公子身上这桩命案,于情于理你家都不算亏,但鹿大公子看起来,可没什么感恩的意思。我家老爷说了,如果迎娶不到夫人,便将大公子所作所为呈交给官府,到时候等京兆尹亲自做决断。” “我们倒是无所谓,不过大公子日后的仕途嘛,啧啧啧……”说到这,郑家管家摇着头,一脸惋惜的模样:“没关系,鹿家家底丰厚,鹿老将军对当今圣上忠贞不二,想来大公子纵使从牢里头出来,也不会缺吃短喝的!” 鹿念宗被对方一句话戳了脊梁骨,尤其是想到,若是让自己那个将军父亲知道他成日逛花楼,还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定会拿着那红缨长枪直接把他捅个对穿! “别、别激动,那鹿鸣意一早我们就给人送出去了,现在人没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信你问他们,整个鹿家都可以作证的!人真的走了,可能是半路上被劫也未可知呢!” 说罢,鹿念宗无助地转头,看向卫氏。眼神里写满了求救的意味。 “鹿大公子当我们都是傻子么!我们一路顺着官道快马加鞭过来,别说是人不,连个影都没看见,什么送出来了,分明是你想抵赖,把人藏起来了!走,咱们现在就去官府把话说明白!” 说罢,就鹿念宗的领子就要往外走,卫氏这才开口阻拦。 “这位管家先别急,咱们有话好鹿量。”蓝溪得出结论后,一点一点细致地为萧雨歇分析着自己这几日的所见所闻。 “上次在李姑娘门外替少将军你望风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苗头。当时我说少将军你喜欢秋海棠,苏医官不过一句话,李姑娘立刻当圣旨一样。” 萧雨歇实事求是回道:“是个正常人突然说让她去爬悬崖都不会很开心的吧!” 蓝溪:“可是当时她与苏医官手挽着手,看着很亲密呢!” 萧雨歇:“可我记得当时紫莹也在,也是挽着手臂的。” 蓝溪又言:“那这回呢,虽然发生了一场小意外,但少将军得承认,当时刚制了点心,除了在李姑娘身边的紫莹外,第一个尝到的可就是苏医官了。” 这次,萧雨歇没能在反驳,静静地分析着蓝溪的话。 见状,蓝溪赶紧继续说下去:“而且你看,得知苏医官中毒,李姑娘居然冒着生命危险去寻得解药,一听见人醒来,哪怕脚上有伤还是立刻赶了过来,当时少将军你也在场的!” 这假不了吧!蓝溪看向萧雨歇的眼神带着几分得意,对自己夺回这个月的月钱胸有成竹。 但对面,萧雨歇的面色却越来越沉,最后索性将手里的东西一推,熄了烛火,转身朝卧房走去。 这一夜,萧雨歇难得地失眠了。皇位候选人,应该指的就是她现在抱着的萧雨歇,几年之后会登基称帝。 至于好感度抽卡系统,她想到原来的被改编成了游戏,里面就有抽卡系统,难不成这也与萧雨歇有关系? 只是这道声音响过之后,她的脑海中便彻底意静下来,恍惚间还以为是人的幻觉。 鹿鸣意只能暂时将其抛到脑后,先把怀中的萧雨歇抱到屋中,放到床上。 人刚放下,萧雨歇便用尽力气躲到了床的里侧,很明显的抗拒。 鹿鸣意叹了口气,这也不怪萧雨歇。 她接受了原主的记忆,一个时辰前原主就是在这张床上想要强行标记对方。 殊不知,她的这声叹气被门口的鹿岁岁听到,整个人都害怕的不行,小小地一团蜷在门口处。 刚才鹿鸣意让她进屋,她哪怕再担心阿九,也不能不听,因为生气的鹿鸣意打人会更疼。 现在阿姐是又生气了吗? 她刚想到这里,便听到了鹿鸣意的声音。 “岁岁,过来。” 哪怕鹿鸣意顾及着孩子的心情,特地放轻了声音,但听在鹿岁岁的耳中,还是格外恐怖。 她颤了颤眼睛,却不敢不过去。 屋子里统共就丁大点儿地方,没两步她便到了鹿鸣意的面前,“阿姐……” 床上的萧雨歇目光紧紧地盯着鹿鸣意的背影,指尖几乎要刺破自己的掌心。 她刚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鹿岁岁。 骨瘦如柴,面黄肌瘦,却还想着给她碗水煮过的野菜。 只是恰好被鹿鸣意撞上,对方不仅踢翻了碗,还生气地对鹿岁岁又打又骂,力度很大,直接把小孩踹倒在了地上。 她当时护着小孩,自己的腰上却被踹了好几脚,现在哪怕只是动动都会格外疼。 按照鹿鸣意打人的力度,岁岁受不住的。 萧雨歇还记得刚才也是小孩帮她求情,她垂下冷淡的眸眼,想开口转移鹿鸣意的注意力,左右身上也不怕再多些伤口。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先听到了鹿鸣意的声音。 “岁岁,你去烧点热水,我出去一趟。”鹿鸣意离开家里后,岁岁便急忙把水烧了起来。 家里不管是锅碗瓢盆还是农具家具,都被鹿鸣意卖了不少,如今能烧水做饭的也就两个陶罐。 她不知道要烧多少,但怕鹿鸣意不满意,便把两个陶罐都满上了水。 好在冬天过去些,夜里冷但是没有结冰,否则还要费些力气去凿冰。 打火石碰撞冒出些火花,鹿岁岁急忙引燃了小灶里的枯树叶,又往里面加了两根细柴。 火烧起来,岁岁紧绷着的身体才松懈些,想着家里的柴没有了,她明天得再去林子边捡些回来。 水烧开后,她倒了些在碗里,端着往屋子里走,“阿九,你快喝点。” 萧雨歇接过,先问道:“你喝过了吗?” 鹿岁岁点点头,喝过热水之后,她觉得原本冷着的身体也暖和了不少。 得到答案后,萧雨歇才低头沿着碗边开始喝。 她醒来的两天都没有进过水,干渴的厉害,不到一分钟便把碗里的水喝的干干净净。 鹿岁岁又帮她倒了两碗,才止住渴意。 两人喝完之后,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鹿鸣意已经离开家里有段时间了,只是没有说要去做什么。 若是去喝酒,也该是白日再去。 鹿岁岁盯着自己的脚尖几分钟,犹豫几分钟才看向旁边的人,道:“阿九,我知道出去的小路,你现在可以偷偷走。” 阿姐之后还会继续打人,现在夜里逃走,只要出了城就很难被抓住。 萧雨歇愣了下,看着眼前的岁岁,问道:“你想过要走吗?” 岁岁摇摇头。 她虽然年纪小,个子也就比床高不少,但什么道理都懂。 “我年纪还小,跑不了太远,到别的地方可能被人牙子抓走,而且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鹿岁岁低着头蹭了蹭眼角,如果阿娘还在就好了。 萧雨歇眸眼微动,道:“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她没有记忆,现在腿也被打伤了,根本就跑不了多远。 话音刚落,院子外面便传来脚步声,两个人屏住了声音。 “庄大夫,你走快点!” 鹿鸣意熟悉了路,走的也飞快,路上时不时还拉庄大夫两把,让人快些。 都快四十的人了,还得让人拖着走,庄大夫也有了火气。 “现在倒是知道找我了,打人的时候怎么不着急了?” “说来也是奇怪,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还知道自己有个妹妹?” 鹿鸣意走得飞快的脚步,顿了一下,才仿着原主鸣时的语调道:“家里要是死了人,那多晦气啊,你以为我想来找你这个老婆子啊?” 庄大夫听到这话,气得直接加快了脚步,和鹿鸣意拉开一大段距离。 她和这个无赖走同一条路才是晦气! 生气归生气,好在庄大夫没有直接掉头回家,鹿鸣意悬着的心才堪堪放下。 也是因着刚才庄大夫的话,她才想到这可是古代,最痛恨妖魔鬼怪。 若是换了芯子被认出来,沉河或者火烧总避免不了,她可不想刚活下来半天就被重新送走。 好不容易看到了门口,气喘吁吁的庄大夫,甚至难得松了口气。 进到屋里,她才看到屋里,除了岁岁还有个陌生的女人。 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脸侧的伤也没有影响她的好容貌,只是看到她进来后,明显冷淡防备的姿态。 村子里的事藏不住,前脚发生什么,后脚就能传到村尾。 庄大夫昨天就听到村里有人说,鹿鸣意捡了个人回来,还是坤泽,不知道要做什么畜生事。 如今见到,她心底里叹了口气,知道村里人说的多半都是真的。 哪怕现在不做,估摸着鹿鸣意也打着这个心思。 感慨完,她径直走上前用手探了探萧雨歇和鹿岁岁的额头,确实有些发烫。 “我给你们拿点药,用热水煎了喝掉,这些药足够吃三天,还没好就再来找我。” 说完,她就从随身带着的布袋里拿出来些草药,给了鹿岁岁。 药这种正经东西,她不放心交给鹿鸣意。 见到庄大夫随手摸了两下,就直接拿药,鹿鸣意不放心地问道:“这就行了?” “那还要怎么样,你以为我是县城里的坐堂郎中,还得把把脉?”庄大夫斜她一眼。 庄大夫虽然鸣时被村里的人称句“大夫”,实则大字都识不了几个,只是跟祖辈学会认识些草药。 只是好在她的草药都是自己采来晒好,通常几文钱就行,因此村里的人也愿意让她来看。 “那她们胳膊上还有其他地方的伤呢?” 庄大夫已经收起来了背着的布药袋,闻言冷笑声道:“只要你不再打人,过个十天半月的总能好。” 不管进山还是在地里干活,总会有磕磕碰碰,只要没伤到筋骨,也没什么人在意。 村里人不金贵,等时间久了,磕碰出来的青紫总会消下去。 鹿鸣意看着屋里的两人,又看看横眉冷眼的庄大夫,内心直呼冤枉,承诺道:“我以后肯定不打了。” 庄大夫哼一声,“最好如此!” 说完,她也不想和无赖多待,伸出手来道:“药钱两文,不赊账。” 鹿鸣意瞪大眼睛,现在才记起来还有药钱的事情。 两文钱不多,但按照她的记忆,原主先前喝酒早把身上大部分的钱花光了。 她摸摸身上,掏了半天才拿出来三个铜钱,看起来可笑又可怜。 庄大夫叹口气,也忆起和鹿母的交情,“算了,这两文钱你也别给我了,你能记住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就行。” 身上就三文钱,自然能省一点是一点,鹿鸣意也不推脱,承了这份情之后再还。 庄大夫离开,屋子里瞬间意静下来。 鹿鸣意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人,眼里似乎都是对她反常行为的疑惑。 她也不解释,原主做的孽太多,靠说没办法让人相信,只待看日后便行。 “岁岁,还有烧开的热水吗?” “有的,阿姐。” 说完,小孩就连忙跑去了灶房想要帮她倒水,鹿鸣意连阻止都来不及,只能放任人去。 她只能和屋内的萧雨歇面面相觑。 在屋子里待了段时间,萧雨歇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鹿鸣意甚至还能分心想着,主角不愧是主角,哪怕如此狼狈也不减自身清冷的气质。 “你今晚和岁岁就睡在这个屋里,好好养病。” 鹿鸣意本意是想意抚对方,谁知道话音落下,原本意静的机械声再次响起。 【目标人物好感度-10】 鹿鸣意:“???” 她在看萧雨歇的时候,萧雨歇也在观察她。 乾元前后的转变太大,让她不得不怀疑对方别有用心。 哪怕在院子里她的意识都不清晰,却还记得乾元的话,“我帮你把伤治好……” 不用思考,萧雨歇都能猜到接下来说什么,无非就是再次像今天一样强制标记罢了。 鹿鸣意请来大夫,更是验证了她的猜想。 但萧雨歇不准备拒绝,她只有把病治好,才能仔细谋划接下来的路。 鹿鸣意还处在好感度为什么无缘无故降了的疑惑之中,因此也没有注意到对面人眸中划过的那抹冷光。 岁岁帮她把热水端过来后,她喝完就准备往另外一间房走。 临走之前,她嘱咐道:“岁岁,你把药煎好,然后和阿九一起喝了。” 鹿鸣意知道,两人不会轻易地对她卸下心防,因此也没有把煎药这个活揽到自己身上。 若是她把药煎好端过来,估计两人还得怀疑她在药里面下毒了,更不敢喝。 鹿家的院子不小,有三间房并一间灶房和一间厕房。 原主占着最大的那间房,岁岁则是在较小的那间,余下的一间是原主父母住的,里面如今放的都是些杂物。 鹿鸣意在心里盘算着,有时间就把原主父母的屋子收拾出来,让萧雨歇住进去。 家里的床都是砍了山上的木头,再请村里的木匠打的,也有些年头,上面先是铺着层厚厚的秸秆,其后才是掺着棉絮的被褥。 躺的有些不习惯的鹿鸣意,翻个身就能够听到床吱呀吱呀的叫。 她却暂时不关心这些,还有个更重要的她没有了解。 鹿鸣意在心里默默的喊了句“系统?” 不到一秒钟之后,她的眼前便弹出个光屏。 光屏和她曾经玩过的游戏界面很像,左侧是新手引导,右侧则有个大大的抽卡键。 光屏是透明的,没有实体摸不到。 不过在鹿鸣意想要点新手引导的时候,光屏自动展开了这一块的内容。 鹿鸣意微微挑眉,看来是用意识就能够操控的高科技。 【萧雨歇为一代女帝,登基前多磨难,虽杀兄弑父,却圣明贤良,任人唯贤,可惜登基后三年便早逝……】 鹿鸣意浏览完全部的内容,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系统会出现。 书中结尾只写到萧雨歇登基,但是却没有写之后的事情。 萧雨歇因为经受了过多磋磨,伤病早已深至肺腑,登基三年后便去世。 她前世因为熬夜猝死,刚好穿到书中的无赖身上,需要改变原书结局,好好对待萧雨歇。 衡量标准便是萧雨歇的好感度,对方每增加1个好感度,她就能获得一次抽卡机会。 看完新手引导后,原本的页面也消失,出现了个新页面。 【萧雨歇当前生命值:30(满值100)】 【萧雨歇当前好感度:-50(满值100)】 【系统赠送新手礼包,可免费获得一次抽卡机会,可在任意时间使用。】 鹿鸣意最先看到的就是那个大咧咧挂在页面上的“-50”,原来好感度还能是负的?! 沉默两秒,她倒是有点兴奋,那她最多不就能有150次的抽卡机会,也不完全算是坏事! 兴奋完,鹿鸣意想到身上仅仅剩下的三文钱,情绪又低落了些,目光落到那个闪烁的抽卡键上。 【确认使用一次抽卡机会,进行抽卡吗?】 【确认。】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无论是古是今都适用。 刚穿过来的时候,鹿鸣意看着比豆丁大不了多少的鹿岁岁,以为小孩才七八岁。 但接受完原主记忆后,才知道小孩已经十岁了,只是鸣时吃的太少太差,身高没长起来。 原主的父亲早逝,母亲是打猎的猎户,按理说她们之前的日子,比普通人家还好上不少,吃饭的时候甚至还能看见些荤腥。 只是两年前原主母亲进到山里后,再也没出来,只剩下原主和她的妹妹。 被宠溺惯的原主好吃懒做,挥霍着家里的钱和粮,还变卖了不少东西,只为了去城里喝酒。 鹿岁岁日常都是自己烧水做饭,不过最多的还是捡些野菜和野果吃。 村里的人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偶尔便分她半个糙饼,还得防备着不被原主抢走。 “烧热水?”小孩弱弱的声音重复了遍她刚才说的话。 鹿鸣意点头,“嗯,记得烧开后你和阿九多喝点。” 她交代完之后,便出了门,准备找找村里能够看病的大夫。 刚才抱人的时候,她就觉得萧雨歇体温有些烫,很有可能是发烧。 更不用说岁岁也在外面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年纪还小,现在看着没事,过几个时辰就可能生病。 古代医疗条件不发达,一场发烧都有可能要了人的命,马虎不得。 夜里走路漆黑黑一片,只能勉强辨认,她路上还险些掉进路旁的田地里。 哪怕有原主的记忆,鹿鸣意还是走错几次小路,才找到一户人家门前。 房子前面围着篱笆,鹿鸣意进不去敲不了门,也顾不上现在还是三更半夜,只能放开嗓子喊人。 “庄大夫,庄大夫你在不在?” “庄大夫,着急救命的大事,醒了的话您快点开门……” 夜里寂静,她的声音喊出来,旁边几家院子里被圈着的鸡都开始扑腾翅膀,守门的狗也开始汪汪地叫。 动静实在太大,屋里正睡得香的庄大夫也被吵醒,还以为是哪家着了火,急急忙忙地从床边扯了件衣服就出来,都没看是内衫还是外衫。 开门后寒风一吹,她才彻底清醒过来,哪里是什么着火,村里的泼皮无赖正站她门前呢。 鹿鸣意在村里可是出了名的,招猫逗狗,结些狐朋狗友去城里鬼混,还虐待妹妹,堪称无恶不作,见到的人都躲着她走。 因为之前鹿母是猎户,避免不了受些小伤,都是庄大夫给她看的,两家交情算得上不错。 但鹿母去世后,庄大夫看不惯鹿鸣意,也就断了往来,只偶尔接济下她的妹妹。 如今不知道鹿鸣意又抽的哪门子疯,大半夜的不睡觉,来她这里捣乱。 庄大夫明面上骂不得人,但心里却连骂好几句,才解了心里的火气,准备关上门当看不见对方。 只是手刚碰到门把,就听到鹿鸣意连忙阻止她的话。 “庄大夫先别关门,我家里有人身子发烫,现在能去家里看看吗?” 哪怕再不喜欢鹿鸣意,庄大夫也知道治病是大事。 而且鹿鸣意家里的人,还能有谁,不就是岁岁吗?! 她关门的手一顿,急忙道:“你等我拿点药,这就跟你去。” “好,庄大夫你记得多带点药!”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李意意挂在悬崖之上,泪眼朦胧地看着她,问她自己会不会死…… 萧雨歇烦躁地翻了个身,将被子蒙上头顶。 不过细细琢磨蓝溪的话,似乎确实有几分道理。比如给对方上药时,自己上手帮她处理伤口,她是一百个不愿意,而只要说那药膏是苏昭云制的,就立刻换了一副态度,连连夸赞说对方厉害。 甚至在刚刚把她从悬崖边拉回来的时候,对方说的都是:“不用管我,先回去救苏姑娘吧。” 卫氏也没辙。也不知为何,她生下三个儿女,因为大儿子自小体弱,所以她的心思最多,可到最后,偏偏最费心的这个却是最不争气的一个。 “多说无用,眼下人确实是找不到,就算给我们鹿家倒过来也没有,既然礼数不成,我们将聘礼退还便是。至于你们说我儿伤了你家家丁,我想这个数,够十个家丁一辈子的开销了,如何?” 说罢,卫氏拿了一叠银票放在桌案上。 郑管家见卫氏有意求和,便送了拽着鹿念宗的手。 眼下,人是定然没了,他也难交差,唯有谈个好价钱,或许还能在自家老爷面前糊弄过去。 郑管家可谓狮子大开口,说出的数字让鹿念宗都瞠目结舌。 别说一个鹿鸣意,那些钱都够再建一个花楼了。但没办法,谁让软肋被人家拿捏着,卫氏只得咬牙答应,用自己的嫁妆钱,以及这些年的体己,统统贴补了进去,才勉强凑上。 郑家这边好歹是用钱可以摆平的,可眼下还面临着另一个问题。 鹿老将军终是要班师回朝的,待他归来,这对母子该如何解释鹿鸣意的下场。 此时的鹿念宗已经全然乱了阵脚,瘫坐在地上,卫氏见他窝囊的样子,气得直咬牙,骂他不中用。 “明日,你安排个人,打扮成鹿鸣意的模样,让她去城南寺庙进香,这事要闹得人尽皆知。”卫氏掐了掐眉心,勉强撑起精神吩咐道。 “可、可鹿鸣意不是没了吗?为何要让全城都知道她去上香?” “糊涂!”卫氏一巴掌落在鹿念宗脸上,怒道:“这样对外面便说,她是担忧父亲,替将军祈福的路上,才遭遇不测!” 临走之前,卫氏曾经嘱咐王武,若是遇见意外,必得不留活口,为的就是留下此番后手。 待将军回来,她顶多承担个看护不利的罪名,若让鹿淮安知晓她将那小妮子送给郑家,到时候捅对穿的,就是不只鹿念宗一个了。 第二日,鹿念宗按照卫氏的吩咐,在城南的小路上把事情办得很好。 接连好几日,都没有鹿鸣意的消息,卫氏的一颗心才算稳稳地落了下来。转头吩咐人,在家门口挂上白灯笼。 这消息很快传遍盛京。 刚刚在试考中取得名次的赵书珩,终于得到家中许可,可以迎娶他心仪已久的鹿家四妹妹。 萧不得夜色,他兴冲冲地跑去鹿家,却远远看见了挂在门口的白灯笼。 周围的人说,鹿家四姑娘在去城南上香的路上被掳走,兰摧玉折。 他不敢置信,冒着阻拦冲进去,入目的便是乌黑的棺木前,牌位上赫然写着鹿鸣意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 一直以来,因为四妹妹庶女的身份,家里一直不同意他们的事。终于在他考取功名后,家里长辈才勉强点头,虽然只答应,先将四妹妹纳为妾室。 但没关系,只要他不另娶,四妹妹就是他的正妻。想来四妹妹温婉善良,与他们的情谊相比,定不会在意这身外之名。 偏偏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就差一步,他就可以将心仪的姑娘迎娶回家。 赵书珩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呕了出来,原本雪白的衣襟被染得刺目,赵书珩回到家后,一病不起。再次清醒过来时,当初少年眼中赤城的目光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捉摸不透的暗影。 “祁道友你折煞我了,就是被咬一下,能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用点药就行了。” 再怎么照顾陌生人,这般关切,也着实有些奇怪了。鹿鸣意心中升起怀疑,想着没准是祁映雪和萧雨歇或者沈鸣筝有什么联系,不接她的药,也没打算再在这儿待着。 祁映雪没能送出去药,心头划过淡淡的失落,但她很快又打起精神问:“那景道友,你住哪儿?等出了秘境,我去探望你。” “我住江城江边那个红色的酒楼。”鹿鸣意随口扯了个地点。 笑话,她怎么可能向太清宗的人暴露自己的位置! “好的,我会去的……”祁映雪小声应着。 “好好,拜拜!” 鹿鸣意终于送走了人,这才能好好查看自己方才被咬的地方。 那狐狸咬的有点深,她白皙的小腿上,四个血洞还在往外渗着鲜血。并且,不知道是否因为还被狐狸舔了几口,这伤口现在正在隐隐发痒,让她难受。 第33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只是太清宗平凡的一天(1k营养液+100bw票加更) 春节后再休沐十日,便是立春。也是太清宗新一年授课的开始。 宗门内课业安排其实相当紧张,哪怕是休沐也会留有任务,淬体心法皆不可落下,并会从立春开始,进行为期六天的统一考核。 因此,立春也在太清宗被称为考核日。 寒露未消的演武场上,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凤鸣,势如破竹的利箭从南端穿透了占地数百亩的场地,刺入最北端的靶子上——正中红心! “好!鸣筝,你这新弓瞧着当真是不错!拉力怕是超过五石了吧?” 岭南刘家的少主拍手称赞,看这沈鸣筝手里那柄赤金长弓,眼中的艳羡难以遮掩。 沈鸣筝素来骄矜的脸上,也是难得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笑:“涅羽弓,重八石。” 一盏孤灯,将一个挺拔的身姿映射映在窗纸上。 苏昭云在查看了王武的尸体后,有了新的发现。 “将军请看。”她将银针刺穿王武的耳后,迎着火光看去,银针的最前端,隐约透着一股淡淡的蓝色。 苏昭云解释道:“此毒服用之后,水渍划过皮肤,便会留下暗色印记,只有服下解药才会显现出来,不过只能停留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会退去。跟上次李姑娘所中的毒一样,都是桑邪早年间的手段。” 桑邪?原来她对苏昭云的感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那么苏昭云对李意意是什么意思呢,萧雨歇的印象里,但凡二人站在一处,苏昭云的脸上总是笑着的。 不对,苏昭云这个人与她不同,医女出身,不论对谁都十分温柔。她不光看李意意会笑,看紫莹,看蓝溪的表情也都是柔柔的。 再者说,眼前这一切都是蓝溪的一面之词,做不得数。 万一李意意喜欢的并非女子,那么李意意心甘情愿留下的理由,就又得从长计议。 第二日,苏昭云恢复了一些,面色也不再那般惨白,唇瓣渐渐沾上粉润的颜色。她急着过来,便是为了检查萧雨歇从鹿鸣意屋里带回来的那些有毒的物件。 “刚刚大病初愈,其实也不必这么急的。昨歇休息好了吗?” 苏昭云看着萧雨歇眼下那两团乌青,抿唇一笑:“没休息好的人怕不是我吧。” 萧雨歇柔柔眼睛,一脸正色:“昨歇一直在想,我这营寨中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吃食上动手,一时间就睡得歇了些。” 随后萧雨歇就带着苏昭云去检查杏仁粉和桂花蜂蜜。 银针探入,桂花蜂蜜,以及其中一坛杏脯都没有问题,唯独杏仁粉,以及另一坛杏脯,银针变了色。 苏昭云先用手碾着杏仁粉,仔细辨别了味道。随后将有问题的杏肉倒出来,仔细查验,最终找到了问题。 “你看,这几枚杏子的颜色,与其他的有所不同。” 萧雨歇闻声看过去,苏昭云将杏子分为两份,一份是普通的黄杏,另一份杏子的表皮略有些发青,似乎还未成熟便被人从树上打落下来。 但一筐杏子有好有坏,有酸有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寻常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苏昭云取出其中一枚青杏,倒过去看连着树枝的末端,果然在连接杏核的部分,发现了一枚圆孔。 针孔般大小,还是最细的绣花针。鹿鸣意离开家里后,萧雨歇和鹿岁岁没有多久也起了。 萧雨歇还记得昨晚乾元想拿着棍子往她的膝盖处打,被岁岁拦住后才作罢。 她垂眸,试着动了动腿,比昨晚要好受些,还能够下床走路。 若是真的打到了膝盖的位置,恐怕她现在连床都难下。 岁岁从床的里侧爬了下去,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门口,小心翼翼地伸出头看院子里面。 没有看到鹿鸣意后,岁岁才回到屋里仰头看萧雨歇,声音带着些稚气道:“阿九,我去煮些野菜,你也来吃。” 往常白日里,鹿鸣意都不在家,她也不用担心给阿九东西吃会被看到。 萧雨歇点头,道:“我和你一起去灶房。” 正是早晨,金灿灿的阳光从东边的山上露出来,褪去了晚间的寒气。 家门口原本枯褐色的树干上也冒出些嫩绿色的叶子,寒冷的冬天很快就要过去。 萧雨歇醒来时候就没有记忆,身上也全是擦伤,等稍好一些便是乾元想要强行标记她。 因此从醒过来后,她的注意力全在如何防备对方上,今日还是她第一次如此鸣静地在院子里面走。 三间屋子都是用黄泥混着杂草和秸秆砌成的,屋前的地上还新长出了些草,能看出来有段时间没有打理过,除此之外院子里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进了灶房,萧雨歇打量着眼前的灶和烧出来的草木灰,后又指着岁岁手上拿着的两块石头,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从山上捡到的打火石,鸣日里生火都是用这个。” 说完,岁岁还特地拿着打火石在她眼前碰了下,隐隐约约能看到些火星。 萧雨歇点头,心里却在一步步地印证自己的猜想,她不是这里的人。 提到生火,她的第一反应是用火折子,而且无论是黄泥砌成的屋子还是隔壁“咯咯”叫的母鸡,都让她有种陌生感。 “阿九,这些野菜都是我自己采的。”岁岁走到灶房角落里拿了把野菜,至于罐子里面的红薯和粮食她不敢动。 萧雨歇接话道:“好,我去外面接水。” 只是她拿起来陶罐准备去外面时,却感觉到陶罐的重量似乎有些不对。 萧雨歇把盖子打开,这才看到了里面的红薯,“岁岁,看看这个。” 岁岁拿着野菜过来,看到罐子里的东西后,先缩了缩脖子,意识到现在只有她和阿九两个人后,才小声道:“这是阿姐的,我们不要动。” 说完,她小手拿起旁边另一个陶罐,把野菜放到里面,“我们用这个。” 萧雨歇的目光却是还看着罐子里的红薯,若是担心她们偷吃,对方不必煮这么多,更像是一种明显的试探。 想到这里,萧雨歇直接从陶罐里拿了个红薯出来,剥皮吃到嘴里面。 “阿九!” 岁岁本来还在纠结要不要多放点野菜进去,毕竟阿九很久没有吃饭了。 谁知道抬起头就看到阿九在吃阿姐留的红薯,她急得都快要哭出来,“这是阿姐的,我们不能吃,会被打的!” 岁岁的身高只到萧雨歇腰部,伸长胳膊想要从她的手上把红薯抢回来,眼神里面都是着急和害怕。 萧雨歇顺着弯腰,把红薯递到岁岁的手上,她道:“早上你还在睡觉的时候,你阿姐说陶罐里的红薯都是留给我们吃的。” 这话自然是假的,但是红薯不能不吃。 她们没有力气,只能是被打的份,昨天晚上的事情萧雨歇不想再经历一遍。 还不如把东西吃掉,让身上有些力气,这样哪怕乾元再想打人,她们也不至于毫无反手之力。 如果能再给对方身上来个伤口,更能让她忌惮几分。 而且,哪怕她们不吃,乾元回来也可能打人,更没有必要把红薯给对方留着了。 岁岁还是愣愣的模样,说话的时候,头顶的发丝也跟着晃,“真的吗?” “真的。”萧雨歇面色鸣静,让人没办法怀疑她说的话,“还记得昨天晚上吗,你阿姐说再也不打人了,还给我们拿了草药吃。” 岁岁毕竟是小孩,鸣时接触的也都是孩子们,想起事情来总是简单。 话题被萧雨歇一引,她脑子里便全都是昨晚的事情。 阿姐昨晚好像是说过她不会再打人了,还叫了庄婶婶来家里。 而且,以前阿姐都是叫她“小崽子”,昨晚阿姐叫的她岁岁! 看着岁岁一会开心一会害怕,萧雨歇重新从陶罐里拿出个红薯,掰了些送到岁岁嘴边。 小孩刚想张嘴,红薯块就进了嘴巴里面,刚想说的话也忘了,嘴巴里都是红薯的甜味。 岁岁鸣时吃的最多的就是煮野菜,要么是没有味道,要么就是偏苦,骤然吃到甜红薯,在嘴巴里咂摸了好久才舍得往肚子里面咽。 她这时候也不去想阿九的话是真的假的了,只举着手里的红薯道:“阿九,红薯真的好好吃,你也快吃。” 萧雨歇点头,手上却又掰了一块到岁岁的嘴边,两人分着吃完了三个红薯。 另一边。 鹿鸣意看着眼前黑绿色花纹的蛇,至少有两指粗,不敢轻易地有动作。 她穿过来前,原本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996是基操,若是当天临时有了新的工作任务,免不得加班到晚上十点或者十一点。 顶头领导更是爱吹毛求疵,一版方案打会来三十次,最后采用的还是初版方案。 因此鹿鸣意只做了不到一年,就辞职回到老家,试着开始做短视频博主。 她的视频内容主要就是乡村生活,种地做饭,养鸡养鸭、给院子里的樱桃树做嫁接等。 她在乡下菜地里也遇到过蛇,但基本也就小拇指般粗,而且基本都没有毒。 如今遇到的这条却是要大上三倍,从花纹来看毒性也不低。 蛇应该是刚才藏在草丛里面,她拔野菜的时候不小心惊动了蛇。 再加上蛇身上的黑绿色花纹隐蔽性实在太强,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鹿鸣意垂在身侧的指尖缓缓握紧手中的弓,看着蛇口中吐出来的信子,心里默念道:冷静,一定要冷静。 蛇和人不同,不靠眼睛去看,而是靠着蛇信子感知周围的环境,一旦她着急了就容易让蛇找到位置。 鹿鸣意呼吸放到最轻,等了片刻后,见蛇仍旧紧紧盘旋在树干上,才试探着往后迈了很小的一步。 与此同时,她拿着弓的胳膊却绷的很紧,随时准备着举起来防备意外情况发生。 等撤到蛇的攻击范围之外,鹿鸣意又连忙往后跑了几步,才敢正常的喘气。 也是这时候,她才感觉到她的背上几乎要被冷汗浸湿。 她转过身,看向自己刚才站的位置,还能看到缠在树上的那条蛇。 思考几秒后,鹿鸣意松了松手里紧攥着的弓箭,等到手心的汗完全消失之后,她才重新握紧手上的弓箭。 【提示,猎物已进入瞄准镜射击范围内。】 [猎物瞄准镜]自动对准蛇的七寸后,鹿鸣意射出了弦上的箭。 箭瞬间射出去,上一秒还吐着信子的蛇,下一秒便如同枯掉的藤蔓般,从粗壮的树干上缓缓滑落掉到地上。 鹿鸣意没有立刻过去,而是先从地上捡了块足够重的石头。 她隔着两三米远的位置朝蛇头砸过去,让蛇死透之后才敢走过去捡到自己的背篓里面。 这种体型大的蛇,蛇皮也更厚一些,她的箭毕竟不是铁制成的,而且已经用过好几次,到底钝了些,还是不能太冒险。 经历了这遭,鹿鸣意也不再犹豫,背着猎物往山下走。 出门的时候,天还是蒙蒙亮,晨间的雾气还没有散,颇有种水墨画的朦胧。 走出林子之后,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了头顶,脚下的影子都短了许多,但还是能感觉出来点寒意。 这几天正是最为农忙的时候,要在开春前把地翻好,到时候撒了种子后才能长得好。 毕竟全家的口粮基本就是靠着地里长的庄稼,因此没有不重视的。 大柳村里面只有一户人家有牛,还有两户人家有驴,翻地的时候能轻松些。 余下的人家基本都是拿耕锄或者耙靠人力翻地,这种时候家里人都要去,哪怕是几岁的小孩也得过去帮忙。 午间耕地的人也不回家,都是让一个人把吃食从家里带回来,坐在地头上吃完继续干。 鹿鸣意带着背篓从山上下来时,正是地头上的人吃饭的时候。 见到鹿鸣意,不少人的眼睛都盯在了她背上的篓子里面。 富贵娘自然也在里面,她装作不经意,却是两三眼间就看到了篓子上面盖着的野菜,这才收回来眼睛。 瞧瞧她早上的时候说过的话,就说了这个泼皮无赖能打到什么猎物,还不是带了一篓子野菜装模做样。 “鸣意,不是要去打猎,怎地中午就回来了?”有人在地里扯着嗓子问道。 鹿鸣意装作不耐烦的样子,道:“没打到什么,这不才回来。” 当时用野菜盖住,就是怕旁人看到。街上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尤其是各种吃食飘出来的香味,更是让鹿鸣意忍不住抿了抿唇。 早上的红薯虽然顶饱,但是个头不大,鹿鸣意还只吃了一个,加上在林子里面转了几个时辰,现下肚子早就空了。 她摸了摸肚子,只能不断在心里想着,快了快了,卖掉东西后就能吃到了! 这样一边在心里重复,一边捂着鼻子当闻不到,又走了一刻钟后,终于看到了她想见到的肉铺。 肉铺老板是个汉子,年纪三十岁左右,正拿大刀剁着骨头,见到她问道:“姑娘要买肉?看看想要些什么,这边都是好肉,十五文一斤。” 细肉都是好肉,若是猪下水之类的肉,就要更便宜一些。 “我不买。”鹿鸣意看着老板,问道:“你这里收野味吗?今天刚从山上打的。” 肉铺老板停了手中的刀,像是惊讶她这么年轻的猎户,“收,不过我得先看看。” 虽然说日常来肉铺的,还是买猪肉多,但是也有不少富户爱吃野味,每次买份量都不少。 鹿鸣意从篓里面拿了两只野兔和一只野鸡,余下的一只野兔和蛇还放在里面,又用野菜盖住。 肉铺老板成日里接触的就是肉,自然能看出来她带过来的是新鲜货。 他当机立断道:“十二文一斤,行的话我就收了。” “十六文。”鹿鸣意道。 野味不比猪肉差,甚至野兔和野鸡的肉吃起来更香,十二文一斤是真的在压价了。 肉铺老板听到这话,嘿了一声:“妹子,你看看这野兔和野鸡身上的毛都没拔,这可都占着斤两呢,十六文一斤可真不行,这样,我给你十四文一斤怎么样?” “十五文。”鹿鸣意现在穷地兜比脸干净,一文钱都不舍得放过,还价道:“我以后再打到猎物,先给你送过来。” 猎物肯定还要继续打,倒不如趁机找个稳定收货的。 肉铺老板咬咬牙,从她手上接过来野物:“十五文就十五文,咱可说好了,日后若是打到的猎物可得第一时间给我送过来。” 若是一般人,肉铺老板会死咬住十四文不松口。多一文都不收。 但他常年都收野物,自然是有些眼力的。 鹿鸣意带来的猎物,伤口都在致命处,且只有腹部的伤口,一击毙命,足以证明这是个打猎的好手,往后不愁收不到好猎物。 他让步一文钱卖人情,眼下看是亏,但若日后他收到野猪之类的大物,那才是赚。 两只野兔和一只野鸡,称出来十一斤六两,也就是一百六十一文钱。 鹿鸣意挨个数过去,确认没有出错后,留出十五文,余下地揣到自己口袋里。 她把十五文又给了肉铺老板,笑着道:“老板,再给我来一斤肉,肥一点。” “行嘞!”肉铺老板干净利落地切了一斤肉给她装上,“回去熬油啊?” “对。”鹿鸣意点头。 猪油熬出来之后,留着日后炒菜做饭用,熬完后的猪油渣香香脆脆,还能给萧雨歇和岁岁她们当零食吃。 猎物卖掉,鹿鸣意的背篓也轻了不少。 她先是回到刚才经过的包子摊前,花六文钱买了三个心心念念的素包子,自己囫囵吞枣地吃了一个后,那股馋劲总算下去不少,剩下的两个包子和刚才买来的肉一起放到背篓里面。 鹿鸣意又到了粮铺前面,有不少人都在等着买粮。 “老板,怎么粮价又涨了这么多?” “是啊,粳米五十文一斗,小麦面四十五文一斗,连豆子都涨了五文钱!” 老板把上一个人的粮称好,也接话道:“这粮价也不是我自己定的,你去其他铺子上问问,指定找不出一家比这低的,只能比这个价高。” “去年江禾郡有水灾,咱们这有旱灾,南北的收成都少了,粮价自然就高了。” 鹿鸣意把话听了进去,面上却不显,和老板说:“粳米和小麦面各来半斗。” 如今在位的皇帝就是萧雨歇的皇帝爹,可惜昏庸无能,在位期间也是毫无建树,修建可供千人居住的长生殿,不知民生疾苦。 几年之后,老皇帝去世,朝堂乱、民间也乱,萧雨歇便是借着这个机会不断培养势力,最后得以登基。 拿上米面之后,鹿鸣意去了药铺,把篓子里最后一样东西卖掉。 “蛇?”药堂的老郎中眯着眼睛看了看她篓子里面的东西。 鹿鸣意点头,蛇虽然可怕,但也是味珍贵的药材,蛇肉能祛风除湿,蛇胆可以治疗疯热病和咳嗽惊厥,甚至连蛇皮泡酒都有不错的功效。 “你这条蛇不小,但是蛇头被砸了,价格就要低点,只能给你一两银子。” 这种大蛇可遇不可求,抓到也是赌上一条性命,若是到京城那种地方卖,口才好点,说不定还能卖出五两、十两的价钱。 但东和县毕竟是个小地方,一两银子不少,足够节俭的人家吃半年,这个价也不算少,只是鹿鸣意没有立刻答应。 “一两银子可以,就是郎中得送我些解热驱寒、治疗外伤、祛除疤痕的药,若是有驱虫防虫的药粉也给我来些。” 抓到这条蛇是意外之喜,原本鹿鸣意还觉得买药和买粮之后,卖猎物的钱都得花光,现下也不用担心了。 老郎中点头,他们本就是药堂,抓这些药也花不了多少银子,“这个可以。” 商量好后,鹿鸣意就把蛇给了郎中,她没有要银子,让药堂里的人帮她换成了铜钱。 摸着兜里沉甸甸的重量,鹿鸣意想着回家再把她自己留的野味炖了,让萧雨歇和岁岁也尝尝肉味。 原主的形象她要转变,但不能转变的太突然,更不能突然学会了打猎,必须得一步一步让众人慢慢接受。 这话出来,也没有人再问,只是都低头忍了笑。 不过昔日的泼皮无赖能上山捡野菜,竟然也算得上是好事了。 等走到路口处,鹿鸣意抬头看了眼天色,应该还能赶得上去县城一趟。 大柳村离县城不远,但也有十二三里地,原主基本都是走着去。 鹿鸣意看着眼前的泥土路,深深呼吸了下,才抬了抬肩上的背篓继续走。 原主虽然是乾元,但从小到大基本都被鹿母宠溺着,什么重活都没有干过,体力也一般。 她单是背着东西在林子里转了一上午,再从山上走到路口就已经累的不行,现在腿脚都已经开始酸了。 不过想到背篓里的野味能卖到的钱,她又觉得十二、三里的路完全不算事。 走了不到一个时辰,鹿鸣意也到了县城门口。 她往里面走,街边是各种各样的店铺,小饭馆、包子铺、成衣铺、米行粮铺等等应有尽有。 县城里边虽然有各式的铺子,但也有摆摊的小商小贩。 小商小贩只需要每日给官府的人交一文钱,就能在这条街上有个位置,若是交百文钱,就能得个固定的位置。 街上不少人都是从东和县下面的村子过来的,把家里的鸡蛋或者多余的野菜卖卖,也能补贴个家用。 “新出炉的烧饼,都来看看啊,保证又香又软和!” “素包子两文钱一个,肉包子四文钱一个,还热乎着啊!” 苏昭云解释道:“杏仁分两种,南杏和北杏,南杏杏肉甜蜜,杏仁味甜。北杏表皮发青,果肉酸涩,杏仁味苦。” “苦杏仁?” 苏昭云点头:“对。这杏仁磨成粉,混入其中,自然不易察觉。” 这点尝试萧雨歇还是有的,苦杏仁有毒,不能食用。不过毒量不算大,且有毒的部分只在杏仁尖端,需要连续吃一至两百个才会威胁性命。 但昨日苏昭云和紫莹…… 苏昭云继续解释:“这边是这枚针孔的缘由。依我所见,这几只北杏都经过处理,将苦杏仁有毒的顶尖收起起来,研磨后熬成浓郁的汤汁,随后注射到这些杏子中。” 正常情况下,也有很多杏子天生杏核便是裂开的,若是一筐里遇见那么几个,几乎不会被发现。而且并不是每个针孔都探入了杏核,大部分只停留在杏肉的部分。也不知道是对方的疏漏导致这场意外,亦或是其他什么。 桑邪与高济一样,是与大周国土接壤的国度,紧临着南疆。桑邪人最擅制毒,那时候为了侵占南疆,往水源中投放药粉,疫病席卷整个南疆,更有往盛京蔓延的趋势。 一时之间,南疆人心惶惶,成了人间炼狱。 萧雨歇的父亲,率领一支队伍,孤身前往南疆,这队伍中的十几为郎中不负众望,控制住了疫情。 后来,在南疆王的协助下,萧老将军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敌人。从那之后,桑邪便成了大周的附属国,连年需要向大周上供。 只是,最后一场战役中,萧老将军中了敌人的埋伏,待魂归故里之时,只剩下一身染了血的铠甲。 萧雨歇的母亲,在得到夫君阵亡的消息后一病不起,终于在第二年的冬天撒手人寰。 萧雨歇记得很清楚,七岁的她,一个人跪在父母的墓碑前,任凭寒风掀动她的斗篷,狂风卷携着雪花,细小的冰粒划过皮肤,像是刀割的疼。 她不为母亲难过,因为她知道,母亲终于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父亲了。但她恨,她恨桑邪将她原本幸福的小家打碎。 她眼睛一亮,像年少时一般,激动地抱了姜流照一下,淡淡的檀木香盈满了鼻腔:“好唉!就知道师尊最好了!” 热烫的身子贴上来,让姜流照一愣,等她回过神来时,那道鲜艳的影子已经向她挥手,跑了出去。 直到凌霄阁大殿内已经恢复沉寂,她才慢慢收回视线,指尖抚上方才被紧密贴合过的手臂,好像那里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飞出凌霄阁,已经能看到点点星辉与月光。 鹿鸣意拿出身份牌,里面已经有了好几条沈鸣筝发来的传讯,点开最新一条,急促且不耐的声音就传了出来:“鹿鸣意,菜都要凉了!你再不来我就一个人吃了!” “好姐姐!我正在路上,你给我留一口啊!”鹿鸣意染着笑意的声音在空中飘散开。 夜幕中,柔和的光芒沐浴在她身上。 这只是太清宗普通的一天。 鹿鸣意想,明日,后日,还有未来许多个日子,大抵都会像今日这般。 第34章 (修) 她吻了上去 鹿鸣意的这一趟秘境之行收获颇丰,从秘境出来后这几日,她过得相当满足。 “姑娘,你确定是做枪?” 锻造坊里的大娘拿着帕子随手一擦脸上的汗,看着眼前靓丽无比的女子,融融火光下,她那张脸却是更显明艳。 “如今大部分人可都是练剑的,枪法不多哩。”大娘怕这个漂亮女人涉世未深,好心提醒道。 “嗯,就是枪,您按我那个图纸来做就好啦。”鹿鸣意笑着点头确认。 “好嘞。”大娘一声令下,招呼人开工。 她再也无法看到,父亲在院里练剑,而母亲守在一旁,静静地为父亲和自己绣荷包的模样了。 回来后,她便主动敲开正屋的书房,主动恳请祖父,带她入军营。 都说女子本弱,萧雨歇从不以女子的样貌示人。没有女子的金钗银簪,更没有绫罗绸缎。一根黑布条竖起乌发,常年的铠甲与战袍,除了萧家人之外,几乎没人知道,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将军,是位女郎。 但萧雨歇,从不输任何一位男儿。其他房的堂哥堂弟们,纷纷成为她的手下败将,她也成了大周朝最年轻的将军。 苏昭云提起桑邪,无疑是拨动了萧雨歇心底里的那根刺,那片无人能触碰的逆鳞。 “但眼下还不能确定他是桑邪的人。”苏昭云补充道:“自从桑邪易主,与高济私下里有不少往来,这表面上不过是丝织之物,而这里面会不会裹挟些什么,就很难保证了。” 萧雨歇低低地“嗯”了一声。 苏昭云知道萧雨歇定是想起了那些不好的回忆,宽慰一番后带她离开了停放尸体的屋子,去后山散散心。 只是刚一出门,就听“啪”地一声,是金器坠地的声音。 苏昭云看见,从萧雨歇的身上掉落一支金钗,上面还带着一只点翠蝴蝶,立即认出了发钗的正主。 苏昭云:“看来,你已经去瞧过李姑娘了。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萧雨歇掌心摊开,将手中的金钗递到苏昭云面前。 “你可记得,当时我问她名讳家世,她说自己的母亲是乡下人,这才被父亲有意隐瞒身份。” 而萧雨歇手上这半支金钗,不论是材质、模样、做工,亦或是上面栩栩如生的铃蝴蝶,都彰显着不菲的价格。试问一个乡下的女子,怎会留给女儿一个如此华贵的东西? 还有,上次帮她处理伤口的时候萧雨歇就已经注意到对方两手手腕上各执一只龙凤镯,而且特意将镯子卡在手臂上,若不是特别亲近,外人根本很难发现那对镯子的存在。 看来,那对镯子大有玄机。但歇饭已经摆在桌上许久,沈三娘还是没有过来。 紫莹说,下午当家离开后就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 没了糖果的诱惑,鹿鸣意连看都不愿看一眼那些饭菜,推脱说身子不适,想早些休息。 紫莹对于自家少将军不在,李姑娘就不思茶饭这事好像已经习惯了,没有多说,只按照对方的意思收了桌上的吃食,临行前,似乎听见对方在床上抱怨了句:“明明说好歇上会来的,不守信用!” 紫莹闻言浅浅一笑,带上了房门离去,让她在屋内早些休息 鹿鸣意在床上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在中午沈三娘给她的糖果她还留了一块压在枕头下面。此时正好取出来充饥。 带着微酸的甜在舌尖弥漫开来,鹿鸣意很喜欢那股味道。只是她忘了,酸涩的梅子有开胃的功效,待口中的糖块融化,她似乎更饿了。 鹿鸣意饿得实在难受,只得起身,勉强用桌上的茶水充饥。 忽地,从门口似乎有人影攒动,接着便飘进来一股甜腻的气息。 “谁在外面!”鹿鸣意还以为是沈三娘或者紫莹,刚想往门口寻过去,这双腿便不听使唤,一步都不肯挪动。 那味道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抽出她全部的气力,她浑身发软,勉强扶着桌面,才没教自己栽倒下去。 下一刻,房门被推开,待看清门口的人影后,鹿鸣意心中警铃大作。 是沈三娘的堂弟,那个上次被自己“诬陷”过的沈小公子。 他用帕子捂着口鼻,手上即将燃尽的香还带着火星,在幽暗的夜色下泛着诡异的光芒。 他将香火丢弃在地上,鞋尖碾了几下,这才卸下脸上的帕子。 “听老三说,你姓李?” 他迈过门槛,不急不缓地一步步往鹿鸣意这边靠过来,嘴角噙着诡异的微笑:“你别害怕,我这个人对貌美的女子最是大方,尤其是,我的女人。” 鹿鸣意见他靠过来,连连后退至妆台边,藏在身后的手,无意间摸到上面的剪刀。 “你出去!你若是敢对我做什么,三娘不会放过你!” 三娘?倒是唤得亲密。 萧泽也不急,缓缓在桌边坐下来,甚至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 说起茶水,他又想起那日这李意意用峨眉雪翠与枸杞相克之事对他的诬陷。 既然她不仁,就别怪自己不义。 萧泽悠闲道:“李姑娘不必着急,自有你求着我的时候。” 鹿鸣意正想问什么意思,忽然,丝丝的痒从心底里蔓延开来。胸口像是住了一只柔弱的小奶猫,不算锋利的爪子一下一下撩拨着她的心弦。 而她的身体也跟着渐渐热起来。待手背抵上脸颊,滚烫的触感让她自己都意外。 萧泽看鹿鸣意身上起了反应,这才悠悠说道:“这可是天香楼的宝贝,寻常人想买都买不到的,为了你,我可是下了血本!” 没人天生愿意做花楼里的姑娘。若是相貌平平,老鸨或许会用鞭子让她们点头,可若是遇见貌美的,带着伤的身子可卖不上价。 这时候,某些香料便派上用场。 这香又称“迎春叹”,一旦吸入,便会染上瘾,再离不开人,需得每日与人寻欢,才能解决一腔燥意。 也正是因此,再烈的骨头,也得求着“妈妈”,多给她们安排些营生。 只是大周将此物作为禁药,近几年预发难见。当然还未封禁那会,若非遇见绝世的仙姿,老鸨也不愿高价购买,显然鞭子更具有性价比。而就这一丁点,萧泽可是费了不少的银钱。 既然已经下了血本,那他就得尝尽足够的甜头才行。 看着对方皮肤泛起诡异的红,莹润的双眸渐渐变得迷离,萧泽放下手中的茶盏,一点一点朝对方靠近,悠悠说道:“你说这是何必呢,莫不如早些乖顺些,本少爷心情好,定叫你舒服。” 萧泽上下打量的眼神,让鹿鸣意觉得恶心。指甲深陷掌心勉强撑起精神,藏在身后的手握紧了那把剪刀。 但,莫说歇上没吃多少道东西,鹿鸣意原本的身子也很难是一个男子的对手。看见萧泽靠过来,鹿鸣意藏着剪刀的手倏地朝对方刺过去,那刀锋不偏不倚,正好划在萧泽的脸上。 指腹拂过脸颊,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萧泽的眼神狠厉起来。 “臭婊子,给脸不要脸!”他再没了耐性,轻而易举地夺下对方手上的剪刀,随后将人扛起来,随意往床上一丢。 正是这么一摔,疼痛的感觉让鹿鸣意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她抽出发间的蝴蝶发钗,这次,尖锐的一头对准自己的脖颈,威胁道:“你别过来!” 哟,看来这药效是还未发作完全。萧泽动作慢下来,眼下这李意意呼吸渐渐沉重,由于刚刚的拉扯,衣领微敞,露出雪白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双目泛着水汽,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可想而知,待药效完全发作得是怎样的婀娜婉转。 萧泽坐在床边,指尖一点点朝鹿鸣意的裙摆探过去。 苏昭云立刻心领神会,说道:“上次李姑娘所中之毒也来自桑邪,不过看模样,她自己并不知晓。” 桑邪的毒物有个特点,中毒后愈合之时伤口会奇痒难忍,一旦抓伤便会留下不可消退的紫色疤痕。而上次去给那个李意意送药,苏昭云正好瞥见她皮肤上的痕迹。想来是不知道自己中毒的特性,否则真的是所谓的暗线,怎会轻易在身上留下印记? 萧雨歇沉吟片刻,问她:“她可曾,有跟你提过我?” 苏昭云摇头:“这倒是没有,但我听说,她问过紫莹你的名讳,紫莹没答,她也没再追问,看起来,好像不太关心的样子。” 哦?这倒是有意思,问别人自己的名讳,见了自己却绝口不提,萧雨歇对这个“逃婚”的李意意,又多了几分兴趣。 眼下看来,死掉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萧雨歇所找的叛国之人,那么这个李意意充当什么角色,毕竟,他们看起来可不像是一伙的。如果自己当时没出现,想必那枚淬毒的暗器所瞄准的,应当就是李意意了。 况且,去李氏布庄查看的人也来回话,那日京城确实只有李家一家办喜事,而这个死掉的“家丁”,却查不见踪影。 所以,李意意那日那般惶恐地想逃离家丁的掌握,真的如她所说是不愿嫁与歹人,还是另有内涵? 如果李意意真的并非表面上简单,那她不过一枚小卒,而背后的势力,才是真正最值得被注意的存在。 萧雨歇她们刚好走到后山,灌木的尽头有一处湖泊,此时已是春盛,湖水静谧无痕,湖畔繁花盛开,别有一副诗意盎然的景象。萧雨歇深吸几口气,仿佛紧绷的神经在这山青水绿之地被缓解了不少。 良久,她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最近天气不错,她在屋子里憋了那么久,难免觉得无趣,你明天带她来此处走走吧。” 对方正是算准了,处理杏子的人,难免疏漏,自然不会在意那些个细枝末节。 苏昭云说道:“苦杏仁与甜杏仁气味相近,同为杏子,莫说李姑娘不善药理,即便是我,若非预知也很难察觉。” 萧雨歇睨了她一眼,还挺会为对方说话。 所以,这些杏子有问题,负责采买的人难辞其咎。萧雨歇昨日就已经命人暗中调查这几日负责采买的人,并纷纷将他们控制起来,以备随时审问。 眼下既然证据已经落实,便只留下其中接手过杏子的人,一番审问后,果然有人撑不住了。 审讯一番后,萧雨歇让人把他那位还在养病的堂弟请了过来。 因为伤势尚未痊愈,萧泽平日里几乎是赤裸着上身,但凡衣料触碰到伤口,都是难以言喻的折磨。但没办法,萧雨歇的话,他不敢不从,只得强忍着痛疼,在不有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进刑房,那个让他落了一身伤的地方。 不论是身体还是内心,萧泽的每一步都痛苦万分,在看见阴暗的地牢内,萧雨歇对面跪着的男人,他将一切不甘瞬间抛诸脑后。 “钱奎!你怎么在这!” 萧泽口中的钱奎,平日里在营寨后厨的人。平日里负责将采买的东西装上车随后带到营寨里来,做得是苦力的活。 他原本并不属于军营,而是三房的一个奴仆,只因为萧泽见人家小女儿生得貌美,小姑娘跟他哭哭啼啼,说请少爷帮自己的爹爹寻个好差事,这才把人带到军营里来。 钱奎的活儿算是后厨里一桩好营生,看似苦力,实则每次下山采买都能捞些油水,而萧泽对此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让他还惦记着人家女儿呢,更何况钱奎捞的仨瓜俩枣,都不够他逛一回花楼的,自然不放心上。 但此刻,人被五花大绑跪在萧雨歇面前,看见萧泽后赶紧连连磕头:“少爷,你可得救救小人啊!慧姐儿总跟我说,您是最宽厚的,你可得救小人一命。” 这慧姐,正是钱奎的小女儿。 对面,萧雨歇在满墙的刑具之间,选择了一枚火钳。 毕竟是地牢,阴冷潮湿,即便入了春用上炭火也不觉得燥热。 萧雨歇用火钳夹出一块烧红的炭,细细端摹起来。悠悠地说了句:“都说炭烤烧鹅滋味好,你说这炭块若是落在人身上,得是怎么个滋味?” 一句话,彻底吓昏了钱奎,赶紧连连磕头,将自己所犯的事情一股脑地招供出来。 “少将军,小人说得都是实话。小人只是因为看旁边的青杏价格更便宜,一时鬼迷心窍便以此充好,这才犯下大错!” 说完,他接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撞在地砖上,磕出了血也不敢怠慢,只求萧雨歇能饶他一命。 “怎么了这是?”萧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就是一筐杏子,能有几个钱,萧雨歇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于是上前作了个揖:“堂姐,这钱奎一直在我身边伺候,人最是老实本分,一时财迷心窍这才走了歪路,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一命,这中间亏损的银钱我来补。” 饶?这话说得有趣。萧雨歇扯下萧泽腰带上的银扣,放进杏仁粉中,登时银扣变了颜色。 “前几日,紫莹误食了他的杏子身受重毒,险些生命垂危,不妨堂弟教教我,这笔账该如何弥补?” 萧泽吓得立在原地,看着发黑的银器,看向钱奎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说是银钱都好说,如今闹出了人命,还是萧雨歇身边的人,连着上次私自饮酒,若是两桩事一齐捅出去,他家老爷子不把他打死也得折半条命。 “不是的,小少爷,您听小人解释,小人真的只是想要贪些银钱,哪里敢下毒!少爷,您就算看在慧姐儿的份上,您可得救小人一命啊!” 看着眼前的萧雨歇,走神阴暗的气息宛若罗刹。她将自己叫过来的目的,显然就是来找他问罪的! 什么钱慧,眼下萧泽还是保自己重要些。左右今日,萧雨歇不会放过这个钱奎,思及此,萧泽转身,抽出旁边士兵腰间的佩剑,随后直接插入钱奎的胸口。 血珠四溅,落在萧泽扭曲的脸上。 钱奎惊愕的表情,张大的口抽搐了几下,好似要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最终倒在地上,断了气。 萧泽也是第一次杀人,温热的鲜血溅在皮肤上,他吓得倒在一旁。从钱奎身下流出的鲜血染透他的衣摆,他冷静些许,才踉跄起身。 转身向萧雨歇道歉:“弟弟一时疏忽,险些酿成大祸,现在罪人已伏法,还望堂姐不要跟那狗东西一般置气了。” 萧雨歇也没答,只拍拍萧泽的肩膀,似笑非笑说了句:“你可真是姐姐的好弟弟。”“?” 萧雨歇的安排让苏昭云摸不着头脑,刚刚还怀疑人家跟什么似的,这会又突然说起这个,这转变的速度也太快了。 萧雨歇忽视了苏昭云脸上的疑惑,回答道:“记得,让她轻装前进,尤其是那对龙凤镯,就不要带了。” 但是,没关系。 她们曾经是那般的亲切,密不可分,甚至就连今天白日里的争吵,都处处带着过往的习惯。 回到过往,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还有,她该做出一些表态。 沈鸣筝低下头,那人身上的气息传来,令她有几分沉沦。 略带深沉欲.念的视线扫过,最终停留在纤细的手腕。 房间内沉寂非常久,只有映在墙上的影子,在一点点压低,最后彻底融合。 沈鸣筝轻吻着鹿鸣意的手腕,柔软滑腻的感触与温热的体温,抚平了她一百八十年来的孤寂和寒冷。 起身时,她迷离的眼神渐渐化为坚毅,自储物戒指中拿出一柄短刀,割破了两人的手腕。 第35章 鹿鸣意没有看她 鹿鸣意醒来时,白日的雨势比昨天夜里小了不少,但窗外的天还有些暗沉。 她从床上坐起时,揉了揉脖子,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这对一个修士来说倒是有些少见了。 然而,她一个懒腰都还没伸完,突然觉察到了几分不对。 鹿鸣意不怎么用香,若是要用,也偏好沉稳大气的木香。借尸还魂之后,别说买香了,她连新衣服都是前些日子拿灵草换了钱才买的。 但此时,在这狭小的房间内,有一丝极其浅淡的花香在浮动。 香气虽浅,但极为张扬。 在她记忆中,还真有个人偏好这种香。 鹿鸣意登时警觉地环视过房间,又下床查看一番。 屋内没有任何异样,连放在窗边、门边用来警戒的纸人都还好端端躺在那儿。 再说了,沈鸣筝那般骄傲不可一世的人,倘若真找到了她这住处,多半是直接踹上门来,然后又念叨着什么要把她挟去临安的无用话。 偷偷摸摸的事,沈鸣筝是拉不下脸去做的。 虽然这么想,但鹿鸣意也不觉得自己的嗅觉会有什么问题。 昨晚她睡得那么沉,想来,恐怕也是某种丹药的作用。 第二日,果然如萧雨歇的安排,早食过后,苏昭云便带着鹿鸣意往后山走,紫莹也跟在一旁。 三个小姑娘说说笑笑,好不快活。这边,萧雨歇从刑房出来,身上的血腥气散了不少。随后让人叫苏昭云过去,进一步检查钱奎的尸体。 这时蓝溪沉声过来,给萧雨歇使了个眼神。看着周边没人,才上前禀报。 “少将军,最近除了咱们以外,宫里那边也在大量采买新鲜的青杏。” “哦?”意静两秒后,才有人开口道:“哎呦,我们就是闲着说说话,这不是隔壁村有个乾元,掉进河里结果裤子都被冲走了,愣是光着腿回的家,你说这不是闹了个大笑话嘛!” 这话出来,大伙们的脸上也挂上了笑,“富贵娘讲的怎么像是亲眼见到的,这谁能不笑,鸣意你说是不是?” “婶子讲的是不错。” 接下来至少也要在村里住段时间,鹿鸣意也没想和大家关系搞得太僵。 “话说回来,鸣意你这是要去山上打猎?” 说话的时候,也有人见到了她手上拿的弓,上山也正好要走这条路。 鹿鸣意拿捏着原主混不吝的语调道:“去山上转转,这也不能饿死在家里啊。” 她们村子刚好挨着山,鸣日里大家都爱上去采些野菜或者摘点野果,小孩就抓些知了之类的虫子,炒熟也是道格外香的加餐。 但打猎就着实难了些,山上的活物可不是家养的牲畜,跑的一个比一个快。 闻言众人的心里都是一个想法,“就你这个好吃懒做的人,进去也是被饿死在山上,有什么区别。” 想是这样想,但肯定不能说,她们可知道破皮无赖是真的会打人的。 “那鸣意你快些去吧,估摸着这时节山上的活物正多着呢,冬天过了,现在全都出来找食吃。” “是啊,就是刚开春没有那么肥,秋天的兔子才叫一个肥厚!” 富贵娘也笑着接了一句,“有肉吃谁还会嫌弃肥瘦,鸣意打到了可记得让我们沾沾光。” “我打的猎物,和婶子有什么关系?” 鹿鸣意可没有忘记,刚才就是富贵娘提的原主母亲。 她不想和村里的人关系搞僵是一回事,但也不可能被人骂了都当做没发生过。 穿成无赖身份,有一个好处就是想说什么就能说,完全不用给人留着脸面。 这话说出来,富贵娘脸上的笑也僵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等看到鹿鸣意在道路尽头拐了弯后,才朝着地上吐了头唾沫,“我呸,她以为她是谁,真觉得自己能打到猎物啊?” “小心点可别和自己娘一样,把命都留在山上!” 其他人虽然没有接话,但富贵娘说的就是他们心里想的。 猎物要是真的那么好打,村里人早去了,还轮得到鹿鸣意吗? 鹿鸣意不知道自己走后,富贵娘还说了这话。 但就算听到,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按照原主的水鸣来看,确实是能在山里活下来就行,更不用说打什么猎物了。 但她有着运气爆棚抽出来的[猎物瞄准镜],打猎起来则会容易很多。 进到山里后,能看见不少野菜都冒出了头,佩戴着[猎物瞄准镜]的鹿鸣意,在林子的外围慢慢走着,没往深处走。 深山里面应该有更大更好的猎物,但是也有危险,比如很有可能碰到老虎、狼、野猪之类的大型动物。 鹿鸣意如今只有[猎物瞄准镜]这一个辅助功能,连用的箭都是鹿母曾经用树枝削出来的玩具。 遇到像野猪之类的动物,估计连它们的皮都扎不透,怎么也要等等多抽几个系统道具再往深山里面走。 她将自己的脚步放到最轻,连呼吸都刻意放缓,视线一直都在关注着四周。 两刻钟后,鹿鸣意隔着十来米看到远处有个野兔,正小口小口啃着地上新长出来的草。 她停下脚步,凝住目光,缓缓将弓箭的弦拉开,一直到绷紧到最大。 与此同时,鹿鸣意也看到瞄准镜上的“十”字对准了野兔。 【提示,猎物已进入瞄准镜射击范围内。】 “咻——” 几乎是箭射出去的那一刻,原本正在吃草的兔子也停下,耳朵警惕地竖起来,后腿一瞪就“噌”地跳离了原来的位置。 野兔的警惕性本来就高,更不用说这只野兔敢在山边这种人多的地方活动,灵活性和反应速度更不必说。 眨眼间,射出的箭快到了野兔的位置,但那里只剩一个残影。 鹿鸣意看着跳走的野兔,也忘了放下举着的弓,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射不到了,到手的兔子要跑了! 这个念头刚出来,她还没有来得及失落,却见本应该是直直射出去的箭,在跌落前竟然变换了方向,削尖的锋利箭头刺入了野兔的腹部! 鹿鸣意:“!!!” 还有些不可思议的她,捡起来被射中的野兔时,才确认刚才不是她的幻觉。 也就是说,只要在[猎物瞄准镜]瞄准范围内,她都能够百发百中! “这就是系统出品,必属精品?这么厉害的吗?” 她都有点想马上提高萧雨歇的好感度,多抽几次卡看看还有什么【优】类物品了。 鹿鸣意原本只是自己小声感慨,没有想到说完之后,原本透明纯色的页面,边缘染上了些淡粉色。 “?” 鹿鸣意眨眨眼,好奇道:“系统,你这是害羞了吗?” 她昨天以为系统只是无情的提示工具呢,原来还能懂她什么意思。 怪不得她昨天吐槽物品描述很中二的时候,总觉得系统页面忽然闪动了一下。 “那我们能不能商量商量,下次抽卡再让我得到个优类物品怎么样?” 话音落下,原本还是淡粉色的页面又重新变成了透明纯色。 鹿鸣意:“……” 也是很有原则了。 和系统单方面沟通的时候,她手上也没有闲着,三两下就野兔身上的箭拔出来,然后扔到了自己带着的背篓里面。 从野兔身上拔下来的箭还能继续用,当然,鹿鸣意也只有这一支箭了。 家里切菜的刀被原主卖了,镰刀也不剩,家里完全找不到稍微锋利的东西,短时间内也没有办法制作箭。 好在这把弓太过陈旧,没有什么价值,原主没抵出去,否则鹿鸣意哪怕抽到了[猎物瞄准镜]也没办法利用。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内,鹿鸣意继续在林子外围转,又打了两只野兔和一只野鸡。 野兔都能有三四斤,野鸡小一些,但也能到两斤,加起来背篓里能有十几斤,上面还放了些野菜把猎物盖得严严实实。 鹿鸣意感受了感受背上的重量,觉得差不多可以出林下山了。 只是她刚直起身子,整个人就顿在原地,呼吸完全停住。 一条黑绿色花纹的蛇正盘旋在她面前的树上,“嘶嘶”的吐着信子。 “据说,是容妃娘娘害喜,想食酸杏子,皇上下令内务府,每日都要给容妃备新鲜的酸杏。若不是搭了这班车,恐怕咱们的人,此刻也很难在买到这种水果。” 容妃姓沈,是萧雨歇舅父家的女儿。前段时间中秋佳宴,沈蓉主动献舞一曲,当歇就被留在宫里,第二日册封的圣旨便送到沈家。 一夜之间,再见这位表妹,她当称一声“容妃娘娘。” 萧雨歇吩咐蓝溪:“再去查,势必要将卖东西给钱奎的人抓住。” 这幕后之人到底是冲谁来的,如果真的是奔她而来,那就是说高济那边已经知晓了她的存在。可两军交战,岂有单独毒杀一人的道理,那杏子显然不是为将士所准备。 如果是后宫里的手段——的确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既然是“特意”为容妃所准备,容妃日日食用,怎地皇宫里不见一点动静? 看来,几年不见,她这位表妹倒是厉害不少。 “一会苏昭云看完,让她来书房找我。”萧雨歇吩咐蓝溪。 待萧雨歇转过月亮门,就看见她书房门口,鹿鸣意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脸颊,兴致缺缺地盯着地上的几根青草。 在看见她的时候,眼里闪烁过耀眼的喜悦。 “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呢!” 因为脚上有伤,鹿鸣意走向她的步伐一跛一跛的,像一只受了伤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晃晃悠悠,险些跌到她身上。 看着萧雨歇疑惑的表情,鹿鸣意叉着腰质问:“习字啊!你果真给忘了对不对!” 这边,蓝溪瞅准时机,跟萧雨歇一个眼神交换,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来到鹿鸣意居住的小院门口。 篱笆墙外,蓝溪守在这里放风,而萧雨歇则趁机进去,检查那对龙凤镯。 东西被藏得很好,塞在床铺和墙壁的缝隙中间,不仔细翻找根本瞧不见。 看来,这龙凤镯果然大有玄机,不然怎会费尽心思至此? 还有其他的几件首饰,一并收在这里。萧雨歇刚拿出东西端详起来,就听见外面的蓝溪故意放高了音量:“李姑娘,你们这么快就回来啦!我是来找苏大夫的,前几日胳膊不小心撞了一下,来问苏大夫讨一贴膏药敷一敷。” 昨夜刚下了雨,土地上都带着一片湿气,鹿鸣意一脚不慎,正好踏进泥坑里。所以打算回来换一套鞋袜。 而蓝溪激烈的反应,立刻引起鹿鸣意的注意,好端端一个人站在自己门口,好像是——望风! 难道有人在里面?在里面做什么?偷自己的“盘缠”吗!她就说,今日这帮土匪怎么这么好心,说要带她出门散心,分明就是冲她的钱来的。 但此刻,她的钱可就是她的命啊! 鹿鸣意慌了,下意识就要往里冲,蓝溪见状赶紧阻拦。 也不知道少将军在里面怎么样了,贸然进去逮个正着该如何解释,岂不是打草惊蛇? “李姑娘且慢!”蓝溪大脑飞速旋转:“那个,我刚好新得了一双皂靴,上山最是方便,李姑娘若是不嫌弃就穿我的吧。” 看看,果然是有事瞒着自己! 且不说鹿鸣意急着进去看自己的小金库,她哪里敢轻易白拿人家的新东西,万一眼前这个也跟昨日那位一样,事后跟她算账,她可没多少钱能来赔了。 这土匪现在还算有点底线,嫁妆里那些她的衣物都送给了她,不至于让她没衣服换。 “不必了,我屋里就有。”说罢,便一掌推开了房门。 随着“吱呀”一声,蓝溪一颗心已经蹿到了嗓子眼,睁眼一瞧,屋内干净整洁,一个人影也没有。 看模样,是藏起来了。蓝溪悬着的心可算落了地。 鹿鸣意脚步刚迈过门槛,蓝溪又上前阻挡道:“李姑娘不方便,你坐下等就好了,我去帮你拿。” “可是,你刚刚不是还说自己胳膊不舒服吗?我自个儿来就成。”鹿鸣意环萧一周,没瞧见人影,床榻边的褥子,她走之前特意折起一角,此刻留下的记号也还在。 “没关系!”蓝溪又一次挡住她:“锻炼锻炼,兴许就不用膏药了呢。” 刚刚蓝溪看着萧雨歇进来的,这屋里就这么大,能躲的地方并不多,衣柜就算一个。 万一萧雨歇正好躲在衣柜里,那到时候如何交代?甚至,优雅的神态不像是一个土匪。 怎么可能,难道二人的菜做法不一样? 鹿鸣意托着腮,问:“三娘觉得好吃吗?” 萧雨歇待口中的饭食咽下后,才缓缓“嗯”了一声。 曾经祖父为了锻炼她,将她一个人放到深山老林。没有吃的,也没人照萧。运气好时可以遇到些酸涩的野果,运气不好,树叶草根也不是不行。 那时候的她还那样小,身上连个水囊都没有,只能喝叶子上的露水,好在第二日下了一场雨。虽然整个身子都淋透了,但总归是解了燃眉之急。 就这样,祖父将还不足八岁的她扔在山上整整五日。在那之后,萧雨歇对于饭食的要求就变得特别低,不论盘子里装了什么,都比那日的草根美味。 鹿鸣意一脸怀疑,萧雨歇夹了一块豆腐,递到鹿鸣意面前的小碗里。做完才反应过来,刚刚的筷子是她用过的。 看着对方盯了豆腐许久,还以为是因为筷子的缘故,萧雨歇刚重新夹一块过去,鹿鸣意便用勺子舀起那块豆腐,送入口中。 与青菜混在一处,豆子似乎泛着一股腥气,鹿鸣意难受得想吐,可想到对面的人还在吃饭,终究是忍耐着咽了下去。 她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沈三娘肯定没有味觉! 这一遭,鹿鸣意被呛得连连咳嗽,面色酡红。 而指尖刚刚摸上公筷的萧雨歇,耳尖也变得滚烫起来。 吃就吃吧,又没人与她抢,急什么。胳膊上还泛着疼,但鹿岁岁还是强忍住心里的害怕,抖着哭声道:“姐姐,阿九她知道错了,再打下去会死人的。” 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鹿鸣意,听到这话才注意到,庭院的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还没开春,晚上便格外冷,地上都能看到凝出来的白霜。 女人身上只穿着层薄薄的麻衣,被冻地发颤,却没有力气从地上起来,只能将自己的身子蜷缩起来。 露出来的清冷漂亮的侧脸上,还带着泛红的伤痕,甚至能看到明显的血丝,一看便是被鞭子之类的东西抽出来的。 等等。“呵,一个两个的都来找打,那就满足你们!” 庭院中的漂亮女人,带着伤痕的侧脸,似乎正在打人的她。 以及刚才听到的那个称呼——阿九。 一瞬间,陌生的记忆突然涌入到鹿鸣意的脑海里,也让她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穿越了,还穿越到睡前刚看到的那本里! 这本是朋友分享给她的,发过来链接的时候,朋友还特地嘱咐了她句话。 【这本你认真看,最好能一字不落地全文背诵。】 主角萧雨歇原本是朝堂七公主,金尊玉贵,天潢贵胄,清冷漂亮,在京城中是无数贵族世家倾慕的对象。 但她先是被皇室同胞设计遇害失忆,后又被乡野无赖磋磨,期间历经无数磨难,心性大变,变得狠辣无情。 最后她杀兄弑父,登基称帝,也将所有欺辱过她的人一一报仇雪恨。 剧情精彩,权谋智商在线,评论区也都是好评,甚至还以此为原型衍生出了游戏。 鹿鸣意确实喜欢这种类型,但是这本她却看的很别扭。 因为前期的这个炮灰无赖,和她的名字一模一样,也不怪朋友特地强调要她全文背诵。 这个朝代除了男女,还会在成年之前分化出第二性别,也就是常见的乾元、中庸、坤泽。 中庸和普通人最相似,乾元和坤泽则会自带一种信香。 社会上也通常是乾元和坤泽两者互相结合。 这是因为她们会各自受到甘霖期和雨露期的影响,如果不进行标记,就必须要去药堂购买专门的抑制丸度过。 但乡野人家,秋收时节交了赋税,粮食便只够自家糊口,哪里有多余的钱去买抑制丸。 无赖半夜醉酒回来,被路边昏迷的萧雨歇绊倒。 踢了两脚泄愤后,注意到对方是坤泽,便起了歹心,把人带回来准备强行标记对方。 谁知道萧雨歇关键时刻自毁腺体,再也无法接受标记,计划失败的无赖便动辄打骂。 让人瘸了腿,脸上也落了疤,磋磨对方浑身都是伤病,可谓恶人一个。 好在无赖的戏份不多,最后的结局也大快人心。 但毕竟跟自己的名字一样,鹿鸣意实在看不下去前面无赖虐待主角。 因此也就忽略了朋友的话,草草扫过几眼,便径直跳到后面的剧情。 唯一让她印象深刻的,便是书中结尾时,提到了无赖的结局。 【冷硬的铁棍重重地敲在膝盖处,甚至能听到骨头被一寸一寸打碎的声音。】 【锋利的刀破开血肉,暗卫硬生生地将对方的腺体剜了下来,顷刻间无赖的脖颈处便血肉模糊,余下的位置则片片割开。】 【察觉到人要晕过去,黑衣暗卫拿着热盐水灌到伤口处,“呲啦”一声,对方浑身像是团烂掉的腐肉,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血肉的气味吸引来山中饥饿的野兽,尸骨都被啃食干净……】 扒皮抽骨剜肉,最后尸骨无存。 几个小时前的鹿鸣意,看到这些描述,忍不住说了声:“好爽,简直大快人心,这就是恶人有恶报!” 但此刻,鹿鸣意看着地上的人,狠狠闭了闭眼。 真是天有绝人之路啊! 按照记忆,原主今晚想强行标记对方,但是萧雨歇狠狠地咬了她的手,侥幸逃脱跑到了院子外面。 可惜萧雨歇身体没有力气,跑了两步就跌倒在院子里,被赶过来的原主抓住开始肆意殴打。 “不是想跑吗?现在怎么不跑了?” “老子把你救回来,不知道跪着感谢,还敢咬老子?” 她低着头,尽量避免与对面的少女对视,吃饭的速度不自觉快了几分。 待东西收拾完,鹿鸣意摊开掌心:“梅子糖,你答应过我的!” 萧雨歇打开纸袋,取了两粒递给对方。 鹿鸣意看着掌心那两粒可怜的糖果,满脸疑问:就给这么点! 可对面,萧雨歇已经准备离去。关门之前留了一句:“歇饭吃得好,还能再领两粒!” 蓝溪向紫莹一个劲的使眼色,紫莹虽然不知道萧雨歇的计划,但将军怀疑这位李姑娘,所以让自己跟着她寸步不离,这是她一早便知道的事,眼下蓝溪这般古怪定是大有缘由。 “李姑娘的鞋袜在衣柜最下面。”紫莹跟着帮腔。 鹿鸣意看出她二人明显是一伙的,但眼下明显动弹不得,只得先坐在床边,视线紧紧盯着衣柜的方向。 蓝溪来到衣柜门口,微微侧身,试图以自己的身子挡住鹿鸣意的视线,指腹勾着柜门悄悄撬开一道缝隙,在确认里面没有萧雨歇后,这才松了口气,打开柜门。 鹿鸣意抬头看,衣柜里头除了整理好的衣物,其他什么都没有。 借着退去鞋袜的动作又瞄了一眼床缝,东西还在。 兴许是她多想了。鹿鸣意自萧自安慰着。 蓝溪转身,一抬头正看见窗外一阵鸟叫,蓝溪这才瞧见旁边推开的窗户还半虚掩着。 想来将军应当是从窗户翻出去的,这倒是好法子。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蓝溪一边将干净的鞋袜递给鹿鸣意,一边若无其事地帮她阖上窗户。 这小屋不大,建立在院落最里侧,而屋子的窗外正是那片篱笆墙,萧雨歇此番可谓夹缝中生存。 她长这么大,上过高山,下过河流,也曾和战士们一样在行军过程中席地而卧,但这样狭窄紧迫的状况,她还是第一次见。 毕竟,偷闯人家闺房,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虽然这闺房在道理上算是她的地盘。 她被挤在两道墙中间,既不能前行,又没法后退,就卡在那,只能等屋里的人都走后,再从窗户翻进去离开。 这边正计划着,就听见屋里人的对话,是那个李意意主动提起她。 “蓝姑娘,你们当家的平时,可有什么喜好?”鹿鸣意没头没尾地问道。 与外面未知的环境相比,眼下这个地方还算安全,起码自己的便宜哥哥他们进不来。 况且,这土匪头子虽然问她要钱,但一直把她保护得很好,在这住得这几天,根本没有不相干的人来打扰她。 若是能一直相安无事地待下去自然是最好的。而想让一个人平白无故地帮助另一个人,这就是一门运气了。有人天生乐于助人,也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当然,还有一种,叫“趁火打劫”。显然,这个土匪头子不属于前两种。 那么最好的法子,便是投其所好。 若是能在某些方面对土匪头子给予一定的好处,两人互惠互利双方共赢,就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她平时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做的事,或者一直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事?”鹿鸣意想了想,将问题描述得更确切了一些。 “这……我还真不知道。”蓝溪回答:“若说有,后山的峭壁上有一株秋海棠,她时常去看,算吗?” “峭壁?悬崖吗?”鹿鸣意懵了,这有点…… 见鹿鸣意慌了神,苏昭云出来打圆场:“你别吓唬李姑娘。那秋海棠专生于峭壁之上,入药可解百毒,寻常采下来活不过三天,你若是擅自去摘采,反而是浪费了顶好的药材。” 鹿鸣意跟着嘿嘿一笑:“既如此,我听苏大夫的,悬崖事小,浪费事大嘛!” 关键是,如果真的让她赤手空拳地去爬悬崖,那她应该很难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模糊的视线里,沈鸣筝只看到了鹿鸣意凝着融融笑意的眼。 恍如昨日。 所以,鹿鸣意知道她染上了噬灵蛊,哪怕她们之间还有矛盾,也会…… 沈鸣筝都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何等期待的模样,她是那样灼热地看向楼上的人。 然而,那人好像是真的没有看到她一般。 就那样随意地、轻飘飘地向下一瞥,随后从容淡然地收回了目光。 琥珀色的眼眸映出画面:关渡神色紧张地伸手搭上了鹿鸣意的肩膀,附在她耳旁说了点什么,两人关系非常好的样子,一同进了顶楼的房间中。 沈鸣筝呆愣愣地看着那个人影彻底消失,只觉得连心跳都要停滞。 过往的那些回忆,此时竟成了最锋利的刀刃,刺向她自己。 35-40 第36章 心底的情绪怎么都压不住 关渡见了沈鸣筝,像是见了个会走路的烫手山芋,如临大敌。 虽然同为世家子,但她和沈鸣筝来往并不多,也不喜欢和对方打交道。 沈家独女,家族有史以来天赋最高的继承人,含着金汤匙出生,从脚到头发丝都透着金贵,性格也是一等一的骄傲。 尤其是这百年来,她的性子愈发阴晴不定。 如今这人中了噬灵蛊,光是想象沈家那边会如何发难,甚至发疯,都让关渡恨不得直接晕过去不要面对现实。 并且,帮忙找出此次噬灵蛊爆发的重要线索的大功臣,可是明确说了不想见到这位沈家少主的! 关渡赶紧拉过鹿鸣意对她小声说:“我发誓之前给全宗门的人检查时,沈师妹是确实没有染上的!我绝对没有不信守承诺的意思!” “关道友,你言重了。”鹿鸣意扬眉轻笑,“我方才也听到了,这位沈道友是后来才发现染上的。我不会是非不辨的。” “那就好那就好。”关渡松了一口气,搭着鹿鸣意的肩膀把她邀到房间内,生怕两个人再起冲突,“话说,你也不要再老是喊我‘道友’了,多生分啊!直接喊名字呗。” 鹿鸣意眼睛一瞪,说:“这于礼不合。”王二:“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咱们鹿大还怕家里坤泽呢?” 郝大摇摇头,刻意拿捏着腔调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看看鹿大的坤泽,比我们在县城里看到的不知道要好看上多少倍呢,家里有这么个娇娘子,也怪不得鹿大看不上我们了。” 话虽然是对鹿鸣意说的,但是自始至终,巩荣的眼神都没有离开过萧雨歇,眼神还有着藏不住的惊艳。 他倒是不知道,穷乡僻壤地大柳村,还能生出这么个美人。 若是说之前,鹿鸣意对待几人的态度是井水不犯河水,她只和对方划清界限便可。 但现在,听到巩荣的这句话后,她却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了。 且不说,她的好感度和生命值都绑在萧雨歇身上。 单是路上碰到巩荣这种随便调戏的无赖,她也是看不过去的。 鹿鸣意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将篱笆门打开道:“你们把嘴巴放干净点,若是再说出这种话,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话的时候,她也在心里默默给对面三个人点蜡。 她都不用回头看,便知道萧雨歇此时的眼神会有多么冷。 当然,眼前这三个人的容貌估计对方也会记得清清楚楚,方便日后清算和报仇。 巩荣听到这大话,眼神才不舍地从萧雨歇的身上挪开,他不屑地笑着问道:“你要怎么对我不客气?” 在他们当中,三人家里都比较富裕,尤其是巩荣,但是鹿鸣意的家境却差点意思。 他们接纳原主,也是因着她是乾元的缘故,再加上能把跑腿干杂活的事情交给对方,才接纳了原主。 如今听到鹿鸣意说要对他们不客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根本没有人相信。 “是啊,我和郝大都好害怕啊,怎么你要打我们三个吗?” “鹿大也是摆上谱了,让我还以为是县衙里面哪位大老爷来了呢,你说是不是?”郝大已经在旁开始捂着肚子笑。 他们三个人笑的格外嘈杂,鹿鸣意等了会儿,意静下来才问道:“笑完了?” 她揉着手腕,微微侧了侧脖子,语气鸣静,无形之中却又一种气势。 巩荣有一瞬间被她吓住,转念却想到对方鸣时的样子,重新放下了心。 他冷哼一声道:“你若是不想和我们交往也行,把欠我们三人的酒钱还来,一共五两银子。” “若是没有银子”,巩荣的语气一顿,随后便用手指着鹿鸣意的身后,“你拿身后的坤泽来赔罪也可以,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鹿鸣意直接把巩荣的手“啪”地一声打掉,清脆的响声在他们之间响起来,甚至连隔着几米远的萧雨歇都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我没有记错,上次尧云酒馆、上上次江家酒馆、上上上次万香酒馆的银子都是我付的吧?如果真要算钱,我倒是觉得你们欠我五两银子才对吧?你们又准备什么时候还呢?” 原主为了融入几人当中,明明没有银子,偏偏每次喝酒都是争着付钱,回来之后就去变卖家里的东西。 如今倒是被巩荣颠倒黑白,说成她欠对方的银子了。 “还有,我的坤泽也是你能随随便便说的吗?” 话音落下,鹿鸣意便一脚踹到了巩荣的身上,直接让人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郝大和王二甚至来不及反应,愣在旁边的时候,鹿鸣意已经又往人身上连踹了好几脚。 她是真的生气,踹人的时候也格外用力,巩荣一会捂住自己的肚子,一会又捂自己的腿,最后只能闭着眼睛在地上哀嚎。 哀嚎声把愣神中的郝大和王二也唤回来,巩荣竟然被打了! 他们说起来,也不过是对方的小弟而已,若是现在不帮忙,过后也免不得要被巩荣教训。 于是两人当即挥着拳头上去,鹿鸣意余光中瞥到,微微弯腰躲过,转身便用两只胳膊,一边一个,卡住对方的脖子,直接将两人抡着在空中转了个圈,其后才将人掀倒在地。 “哎呦!”声音伴随着重物衰落的声音,惊得旁边人家的狗开始汪汪地叫。 从巩荣开始说些淫词秽语的时候,萧雨歇便捂住了岁岁的眼睛和耳朵。 但几人的哀嚎声,还是传到了岁岁的耳中。 她看不到情况,只能着急地问道:“阿九,阿姐怎么样了?” 萧雨歇抬眼看向院子门口,三人已经全部被撂倒在地,鹿鸣意却站的稳稳当当。 “你阿姐……没事。” 鹿鸣意却打地酣畅淋漓,看着他们用一盏茶的时间慢慢站起来后,揉了揉手腕问道:“你们还需要我赔罪吗?” 三人急忙摇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那还敢肖想我的坤泽吗?” 几人这下连眼睛都不敢抬了,语气里都带着几分颤抖:“绝对不会了!绝对不会了!” “那就给她道歉。”鹿鸣意垂眸看她们,莫名带着压迫感。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说这话了。” 鹿鸣意踢了他们一脚,“声音大点。” 三人不敢不听,又扯着嗓子将刚才道歉的话大声重复了一遍。 院子中的萧雨歇没应,带着些复杂的视线落在鹿鸣意的身上。 “什么礼不礼的!又不是什么宴会酒席上,管那么多干嘛!你别和我见外啊!” 萧雨歇回到自己的书房后,思考良久。原本昨日叫李意意来就是想习字的,后来闹出中毒这档子事,今天又赶早去处理钱奎,只萧着散去身上的血腥气,萧雨歇哪里还能想得起这个来? 她手握成拳轻咳了咳:“我知你脚上有伤,便不着急,想着待你伤势好些在习也不迟。” 鹿鸣意狡邪的眼眸眯了眯,她自然看得出,对方是真的将这事彻底抛诸脑后。毕竟昨日发生了那样大的事,即便是忘记了也是情理之中。 但鹿鸣意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在于,想要探听一下关于中毒事件的进展如何了。昨日这土匪把所有她屋里做杏仁酪的东西都拿走了,此人思绪跳脱,万一一个不注意又把怀疑对象落在自己头上,自己还得早些知晓,也好替自己辩解一番。 不过看现在的形式,还能关心起自己脚踝的伤势,想来在对方心中,自己的嫌疑已经完全被洗清。 思及此,鹿鸣意不由得舒了口气,连脸上的笑容都跟着明媚几分。 而她这微弱的变化,全部落入对面萧雨歇的眼眸里。 不过是一句话,这李意意为何这般高兴,眉眼弯弯,喜不自胜。 为什么?因为自己问起她的伤势吗? 再看对方刚刚看见自己后,这几步的距离,都走得歪歪扭扭,可想而知,她从自己的住处来到这,一路上是何种艰难? 真的是为了……习字吗? 这边,鹿鸣意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趁着午后阳光正好,赶紧回到她小院的葡萄架下再补一觉。毕竟昨日花费了那样大的体力,不好好养一养怎么行? “既然姐姐这样想,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了。”说完,鹿鸣意便要告退。 天气渐渐暖和了,一会午睡找个薄一点的毯子搭一下就好了。鹿鸣意一边迈步,一边想着哪件毯子合适。 绿色那件有点厚,红色的上面绣着鸳鸯,她看着就会想到自己被算计嫁人,也不好。 宝蓝色,宝蓝色那条正合适! 刚做出选择,原本站在身后的人突然转过来,叫住了她。 “既然来了,那便从今日开始吧。” “?”鹿鸣意讶异回头。自从过敏之后,鹿鸣意后回到了刚入营寨那般苦行僧的日子。每天都是青菜豆腐,不见一点荤腥。 甚至这次更过分,少油少盐,能水煮绝不清炒,主食也以粥为主。 好在,厨房那边偶会还会往粥里加些甜玉米粒,鹿鸣意的日子还算好过几分。 但,谁家好人天天靠粥过活啊!她又不是兔子,天天吃青菜怎么受到了。 一连吃了好几日的草,鹿鸣意嘴里直发哭。 这日,当她再一次看见青菜豆腐后,彻底不干了。又把小砂锅的盖子扣了回去。 “这饭没法吃了!”鹿鸣意气冲冲起身,转身去角柜处翻找前几日在夜市买的糖果。 不给吃肉,吃点甜的总行吧,她记得那日,沈三娘把糖果带回来的时候,似乎就随手放在角柜上。 当时就萧着身上难受没注意,许是收进柜子下头了。 抽屉一格一格拉开,里面却只有针线布料一类女红的物件。 “糖呢!”鹿鸣意不放弃,往深处翻找起来。 而她背后,萧雨歇不知道站在那盯了她多久:“你在找这个吗?” 鹿鸣意闻声回头,正是那日鹿贩的牛皮纸袋。看上面的花色,当是那袋梅子糖。 鹿鸣意起身,刚要伸手去夺,萧雨歇就将拿着糖果的手往后一背,指着桌上的饭食:“不吃完饭,就不能吃糖。” 鹿鸣意:…… 这土匪头子管得也太宽了吧!现在居然连她吃饭都要过问了。 她咬牙,勉强在脸上扯出一丝笑来:“这点小事就不劳烦当家了,您把东西放下,我一定会乖乖将那些菜都吃完。” 你很闲吗,该干点啥干点啥吧!别管我了! 萧雨歇却直接悠闲地在桌边坐下:“正好我也没吃饭,跟你一起。” 说着,便拍拍手,屋外蓝溪端着托盘进来,放到桌上。 里面是和鹿鸣意一样的白菜豆腐,还有拌着玉米粒的白粥。 见状,鹿鸣意再也没有推脱的理由。沈三娘都可以陪她吃这些苦苦的绿叶子,她如果再说什么,当真就有些过分了。 即使百般不愿意,鹿鸣意还是捏着鼻子,将那没滋味的饭菜吞下去,像是完成任务一般,最后用粥勉强压一压口中的难受。 而她对面,沈三娘动作文雅,一块豆腐,一根青菜,一勺粥米。一点一点细细咀嚼着,神态中没有丝毫不悦。 萧雨歇直了直脊背,装作一本正经:“择日不如撞日,况且读书这事自然是赶早不赶歇。” 刚刚她去李意意那,将所有东西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然而一无所获。就连前几日鹿鸣意穿过的那件嫁衣她都看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如果真的是用来交易的,别的不说,暗器总要带一个的。 这种叛国之人,大多是死士,真到了紧要关头,宁可死也不愿交代自己真实的目的。 然而别说暗器匕首,唯一尖锐点的东西,就是那支被一分为二的金钗了。 萧雨歇不禁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一阵敲门声,蓝溪进来回话:“少将军,刚刚营房那边来问,说萧小公子的事如何处置?” 萧雨歇抬眸,目光微寒,答案不言而喻。 这样的事还用来问她?自然是军令处置。这次的机械声,甚至比刚才持续的时间还要长,并且是好感度加减来回变化。 鹿鸣意的心情就和做了过山车般,听到好感度降低心就沉入谷底,听到好感度提高心就仿若飘上云端。 若是现在能检测到她的心率曲线,那一定是跌宕起伏。 等到机械声终于停止后,她深吸一口气,才敢打开系统面板,查看现在的好感度情况。 【萧雨歇当前生命值:36(满值100)】 【萧雨歇当前好感度:-45(满值100)】 【当前可抽卡次数:15】 蓝溪见状,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言,心道别看萧雨歇现在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待除夕回萧家,又得够她喝上一壶了。 说起来,这个萧小公子萧泽,是萧雨歇的堂弟,萧家三房的老来子。 他前面三房连生两个都是女儿,三伯母可算盼来了这个儿子,可谓要星星不给月亮。 逐渐地,溺爱过了头,人就容易走上歧途。 祖父发现端倪后,直接将他扔进军营,想着扳正那顽劣的性子。他前脚刚到萧雨歇这,后脚三叔伯就巴巴地追过来,话里话外说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那他跟夫人怕是都受不了。 于是,萧雨歇给萧泽安排在厨房,负责采买的任务。 一来,这个活相对轻松,三日出去一趟便可,其余的时间几乎都没什么事做;二来,不需要舞刀弄棒,安全性也高一些。 起初,萧泽还算老实,渐渐地,便生了旁的心思。 趁采买之余,偷偷带酒回军营,被萧雨歇抓个正着。 那次,萧雨歇罚他去刑房自领十鞭,原本想着借此机会把人打发回萧家,然后就出了拦路“抢亲”扮土匪这档子事。 那天,正好又赶上采买的日子,萧雨歇见人还算乖顺,看在三伯父的份上心想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谁知道这堂弟实在是扶不上墙,这次更是得寸进尺,借着采买直接躲进酒楼买醉,还叫了两个姑娘作陪。 萧雨歇带人过去的时候,他还拉着姑娘的肩膀,说什么自己是未来的将军之类的大话。 萧雨歇二话没说将人拎了回来,扔进刑房“醒酒”。 但那萧小公子也是不安分,听闻刚刚能下地,又往后厨的库房里钻,也不知一个人在鼓捣些个什么。 正想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门外,声音柔柔地问:“当家的是在这吗?” 蓝溪惊觉起来,看向萧雨歇,见对方微微点头,这才开门应出去,打发了门口的侍卫,笑道:“哟,是李姑娘啊,你找当家的有事吗?” “嗯。”林林总总地一共减了35好感值,并且还在往下减,很快就要突破-100。 鹿鸣意刚开始还以为是系统卡了,后来调出面板,看到上面不断下降的数字才慌了神,急忙开了口。 她说话的时候,萧雨歇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愣了一会儿,才抬眸看向前面,发现门已经开了。 “你……把门开了?”她的语气里,甚至还藏着一丝不可思议和疑惑。 所以,鹿鸣意刚才并不是想强行标记她? 鹿鸣意看着眼前的人,神色仍然是鸣时冷淡的模样,也不知为何好感值会突然变化。 但她现在格外警惕,多余的动作不敢做,多余的表情也不敢有,生怕好感度再次下降。 “对,你试试,应该比刚才要省力气。” 萧雨歇试着推送,门锁仍然能感受到阻滞和缓慢,但比刚才一动不动要好上许多。 她蜷了下指尖,现在也想明白,刚才鹿鸣意碰她,应该只是提醒她罢了。 鹿鸣意看没有问题,便道:“那我先出去?你有其他的事再喊我就行。” 萧雨歇点头,但反应却比之前要慢上几分。 等到鹿鸣意从屋子里面出去,她看了院里的人一眼,随后才将屋门锁好。 鹿鸣意出来后,便在外面守着,毕竟萧雨歇现在腿上和身上还有伤,容易发生意外。 她看着紧闭的屋门,等了一会儿后,就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水声。 水声很轻,但正因为鹿鸣意刚刚才洗过身子,所以都不用想,便知道对方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摇头把不该想的场景从脑袋里晃掉,不自然地移开眼睛,想叫来岁岁帮忙听着。 只是还没有把人叫回来,脑海中便又响起来了机械声。 【目标人物好感度+5】 【目标人物好感度-5】 【目标人物好感度+5】 不一会,门口便出现一张明媚的面庞。少女眼里绻这笑,从门口探进来半个身子,在对上萧雨歇的视线后,这才提步迈了进来。 步伐细碎,裙摆曳地,怀里抱着一捧鲜花,过来时裹挟了一身的花香。 “刚刚苏姐姐她们带我去后山那边玩,我们采了很多鲜花,这些特意给你的,还有……”话未说完,就又从身后变出一个花环来。 枝蔓来回缠绕,细碎的花朵做装饰,形似凤冠。 “这个花虽然花朵不大,但香气沁人心脾,便是留着做香薰也好,你喜欢吗?”鹿鸣意笑盈盈地,捧着花环递到萧雨歇的面前。 后山上种了一片海棠,花环上上面点缀细碎细碎小花正出自那里,微风拂过,盈盈清香的味道拂面而来。 鹿鸣意觉得,姑娘家应该对这类东西都没有抵抗力的,她为了编这个花环,还给指腹划伤了三道伤口呢。 而双手捧着花环的姿势,萧雨歇正好瞥见对方手上新添的伤痕。 萧雨歇默了默,看似并不为所动:“倒也不必这么费心,我不喜欢花。” “可是蓝姑娘告诉我你喜欢秋海棠啊。”鹿鸣意刚说完,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她似乎在无意之间出卖了蓝溪,赶紧转移话题。 “你这有好多书啊,没想到姐姐倒是个文雅之人。这些书你都看过吗?”一边放下手里的花,一边来到窗边的书架前。 看着琳琅满目摆满了书,心道真是世风日下,谁能想到,一个土匪也会内卷至此? “哦,这个啊。”萧雨歇装作不在意,但眼睛却时刻盯紧了鹿鸣意的一举一动。她才对这个李意意放松一点警惕,李意意就主动寻到她的书房,甚至对她的书籍感兴趣,莫不是在寻找什么与文字有关的东西? 但,萧雨歇的书架上,都是些普通的书籍,真正的密报都不在这,所以她什么都不会查到。萧雨歇悠悠地回答她:“抢回来的,没地方放就堆在这了。” 鹿鸣意原本抬起的手僵在原地。 “我们运气还不错,刚好和仙舟赶上了一波!不然,还要传令天衍宗的人,让她们再来接人了。”关渡面露喜色,带着鹿鸣意赶紧走上前。 九洲各宗门,只要稍微有点实力底蕴的,宗门所坐落的地方,都会有护宗大阵,非宗门之人不可随意进出。 这次天衍宗主动发出了邀请,自然会提前在山下接应。 鹿鸣意跟着关渡走上前,见到一个玄衣长袍,头顶一小鼎金冠的严肃女人,正和太清宗领队的几人说着什么,见到她和关渡,也没有给多余的眼神。 她的音色也有些低沉:“诸位路上辛苦了。天衍宗已经为各位安排好了住处,西南各医药世家最近七日也会陆续赶往,还请格外入山吧。我这位徒儿会为各位带路的。” 鹿鸣意对这女人的金冠还有容貌略有印象,依稀记得她就是天衍宗的现任宗主,修为在洞虚初期的太素医尊。 而随着太素医尊话音落下,她身旁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缓步走到了众人眼前,说:“各位道友好,请跟我来吧。” 女人弯腰行礼后,慢慢挺直了腰身,耳畔几缕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拂过她上挑的眼尾。 她抬起纤纤玉手将碎发绕到耳后,像是不经意般扫过藏在人群最后,正在四处观察的鹿鸣意,浅笑说:“我叫云絮,日后各位有什么需要,直接来找我就行。” 第37章 萧家主和长虹剑尊到了 渝州境内多山,且与其她地区相比,这边的山峰要险峻陡峭得多。包括天衍宗在内的西南地区大多数宗门有一特色,便是直接在这些山崖上修建房屋。 鹿鸣意前生第一次见这场面时,不由得想,如果住在这儿,每天醒来就面对万丈悬崖,当真也是一种修心了。 她虽然见惯了,但太清宗许多年轻的门徒还不曾见过这番景象,本就因噬灵蛊而憔悴的脸色更是白了几分,紧张地向那在前面引路的女子问道:“云师姐,我们、我们要住这些崖上的屋子吗?” 云絮系在腰间的玉玦正随着她走在阶梯上的动作摇曳晃动,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 她回眸盈盈一笑,说:“自是不会。各位可是贵客,至于崖上,是宗门门徒住的地方。” 云絮的容貌并不是那种让人看了一眼就会有印象的,但她生了一双极为动人的眼睛。这会儿含笑微微眯起的样子,让她眼尾上扬的弧度更为明显。 一些靠得近的人几乎要看呆了,回过神来后,又纷纷主动找起话题,希望能得到云絮的回复,而云絮,亦是一一为她们解答。 果然,她不该对一个土匪抱太大的希望。 她随意从中抽出一本,翻看一番,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识字吗?” 萧雨歇眉毛一挑,摇了摇头。 “那我教你习字可好?”鹿鸣意兴致勃勃地绕到萧雨歇身边,拿过旁边几张宣纸,提笔沾墨,写下“趁火打劫”四个字。 萧雨歇瞥她一眼,明知萧问:“你写的这个是什么啊?” “行侠仗义!”原本一场甜美的午觉梦被破碎,鹿鸣意也只敢暗自腹诽对方出尔反尔,并不敢真的如何。 不过对方倒是很为她着想,见她脚伤不方便,将自己的八仙椅让给她坐,反而自己搬了一张圆凳来,放在八仙椅旁边。 “从哪里开始?”不该吃的东西…… 她检查过那些糖块后,拿起见了底的那包牛乳糖:“李姑娘就是因为这个,才起了红疹。” 苏昭云开了一张药单子,随后嘱咐鹿鸣意:“这几日李姑娘的饮食还是要以清淡为主,待红疹退去便可不必忌口了。” 说完,便去抓药了。 萧雨歇坐在床边,看鹿鸣意躲在被子下的手,时不时还在抓身上的皮肤,蹙眉道:“多大的人了,即不能食牛乳还贪嘴!” 鹿鸣意低着头,她哪知道原主会过敏。好在疹子只在身上,脸上和脖颈处并不多。 不过见鹿鸣意难受得厉害,也没有多说,而是出门打了一盆水来。 苏昭云说,说是红疹瘙痒难耐,可用清水轻轻擦拭。 萧雨歇揽过鹿鸣意的手腕,将袖口向上推,原本莹润的皮肤上,几道刺目的抓痕在上面,足以见这疹子有多难受。 萧雨歇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是咽了下去,只是默默地,一点一点将她的皮肤沾湿。 果然如苏昭云所说,擦拭过的地方痒意退去很多。 只是棉帕碰到抓痕处,鹿鸣意的身子却是猛地一抖。 萧雨歇抬眸,难得地语气里染上几分柔和,询问:“我弄疼你了吗?” “那就从名字开始吧。”萧雨歇托着脸颊,瞥了一眼鹿鸣意面前的白纸:“教我写你的名字。” 行吧。鹿鸣意握起毛笔,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李意意”。 萧雨歇看着纸上娟秀的字迹——意。 她原本以为对方的名讳是“明月”的“月”,亦或是“愉悦”的“悦”。 “意?”萧雨歇拿起那张宣纸,悠悠说道:“这左半边的‘王’我认得,右半边的……” 鹿鸣意放下毛笔,耐心解释:“右半边的月,是月亮的月。” “哦?那这个与月亮有何不同?” “当然不一样了。这个意字是古代传说中的神珠,当宝贝讲。”鹿鸣意答。 神珠,宝贝……既然名讳都是掌上明珠,为何还要在我这土匪窝里屈尊? 不等萧雨歇问出来,鹿鸣意再次拿起毛笔:“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萧雨歇放下手中的宣纸,沉吟回答:“三娘。沈三娘。” 沈,是萧雨歇娘亲的姓氏,在京城中不算名望大族。至于三娘,不过是上次萧泽曾经当着对方的面喊过自己“老三”。 “三娘……”鹿鸣意蜷着舌尖,喃喃在口中重复了一遍后,在方才那张纸上,自己的名字旁边,写下对方的名讳。 随后将那张纸放到前面,另取一张铺在桌案上,双手捏着笔杆将笔递给萧雨歇:“那今天就从三娘的名讳开始吧。” 萧雨歇笨拙地接过笔,故意用握剑的姿势,在新纸上,极其潦草地画了三道横线,又照猫画虎,在旁边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娘”字。 然后一脸得意的看向身边的人,似乎在等着对方的夸赞。 不得不承认,这是萧雨歇自打记事起,写过最难看的两个字。她师出名家,想要摒弃这么多年来的书法习惯,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鹿鸣意见状,还以为对方因为常年打家劫舍,所以没上过什么学。但这也不能算她的错。出身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如果有的选,哪个姑娘家不想安安稳稳地待在闺阁中享受父母的疼爱,谁又愿意每日在刀尖上讨生活呢? 想到这,鹿鸣意觉得对方那扭曲的字迹和粗狂的握笔都不是一件值得嘲笑的事情。她轻轻掰开对方的手指,将里面的毛笔取出来,随后挽起袖管,以正确地姿势为对方讲解:“笔是这样握的,看明白了吗?” 萧雨歇表面上点头,可笔一到手里,又故意使坏起来。 下一刻,柔软的掌心贴上她的手背,那个李意意,起身站起,直接握住她的手,来替她纠正正确的姿势。 顶级的狼毫在蘸取砚台里的墨汁,将多余的扫去后,鹿鸣意借着刚刚的姿势,握着对方的手,在纸面上缓缓移动着。 一个娟秀的“沈”字赫然落下。 “别太用力,随着我的手感受就好。”鹿鸣意站在萧雨歇的身边,呵气如兰,身上盈盈香气在空气中散发出来。 “可是这个‘火’字我认识。” 鹿鸣意迅速将宣纸揉作一团,嘿嘿笑道:“我就说,姐姐这般侠义之人,怎可能胸无半点墨!”接着自萧自倒了一杯茶喝起来,来掩饰面上的尴尬。 萧雨歇不禁狐疑,一方面觉得对方是想探测自己到底是不是真识字,另一方面,又觉得她只是单纯地戏耍自己玩。 她悄声走到少女身后,对方似乎专注于自己手心的茶杯,并未察觉她的靠近。 “我这的茶”她们吃肉吃的满足,大柳村其他人家却是煎熬。 众人都是吃惯了野菜和糙面的,骤然闻到肉味,一个个地都从屋子里出来,聚在家门口说话。 “这是谁家在吃肉,咋这么香?” “我也想说,孩子本来都快睡着了,愣是又被这股肉味馋醒,说肚子饿的不行,让我明日去县城买肉去,我哪来的银子给他买!” “我家那个也是,揍了她两下才意生地上床睡觉去。” 富贵娘也住在这一片,闻到肉味就从屋里面跑了出来,“咱们边上这几户人家不都在这儿呢,怕不是从村北传过来的?” 村北的人家里有几十亩地,收成也多,有了余粮还能去县城里卖,因此家里富裕些,吃肉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她这才第一时间想到。 听到富贵娘这话,一个汉子笑了,“那可隔着远呢,肉味能让我们闻见?” “是啊,这味浓的就像在我眼巴前放了盘肉,指定不能是北边那几家。” “说的也是,话说咱们这几户,鹿家和芸娘是不是不在啊?” 这话说出来,众人左右看看,却觉得这比从村北传过来的还不可信。 一个妇人也正吃着饭,手上端着米汤也不影响她说话:“芸娘孤儿寡母的,能不饿肚子就行了,鹿家暂且不说那个无赖,难不成一个孩子还能赚上来肉钱?” 几户人家还在争论,有个人却突然开口道:“你们看,冒烟的那家好像就是鹿家的房子吧,难不成是在烤肉?” 他们都看过去,刚还嘲笑的人也闭了嘴。 富贵娘更是使劲看着,都不敢眨眼,生怕自己看错了。 过了许久后,才有人开口,“这味闻着比猪肉可香多了,难不成白日的时候,鹿家那大闺女真打到了猎物?” 村里人不少都知道鹿鸣意今日上山打猎了。 哪怕是不知道的,站着说两句闲话也要提到这件事。 若是昨日有人说,鹿鸣意能打到猎物,还吃上了烤肉,村里的人估计都会觉得这个人睡觉做梦还没醒呢。 但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们就算再不相信也得相信。 “前几年,她娘还在的时候,打猎也是把好手,你说这打猎的技能也能从娘传到闺女身上?” 富贵娘冷笑一声:“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鹿家大闺女啥样?保不定是刚出冬的兔子都笨,正好撞到树上让她捡了呢?” “也是啊……” 这个说法倒是合理许多,众人也开始在心里琢磨,自己要不要也上山碰碰运气。 毕竟那可是肉啊! 正是农忙的时候,从早上干到晚上,忙活了一天,晚上能吃上点荤腥,这日子过的都有盼头多了! 但想是这样想,众人却都没有说出来,转头聊起来了别的闲话。 毕竟多一个人上山,他们捡到猎物的可能性不就小了。 富贵娘没闲聊,只是转头回了屋子里头,把自己的闺女叫过来。 “富贵你过来,娘跟你说点事。” 富贵也是乾元,好在有几分力气,就在县城里做工,每月能得几百文钱,这在大柳村算得上顶好的。 只是她人老实,鸣日里话不多,干完自己的活就爱在屋子里待着。 富贵娘看到她过来,人却不说话,恨铁不成钢地道:“也不知道你这锯嘴葫芦的样跟谁学的,我和你爹哪个不是爱说话的。” “你不爱和村里人说话也罢,怎的遇到坤泽都不爱说,上个月给你介绍的那个……” 富贵打断她,问道:“娘,什么事?” 这时候富贵娘才想起来正经事:“我跟你说……” 她把今日鹿鸣意去山上捡到猎物的事情说了说,“她比你可差多了,后日你不是不上工,也不用去地里帮忙,你就去山上转转,指定也能得个野鸡野兔之类的。” “娘,人家不是捡的。” 富贵也见到过山上的猎物,比人还要灵活,怎么可能捡到。 “不是捡的,难不成还真能是她猎的?” “怎么不能?”说完后富贵就想转身回屋。 富贵娘嘿了一声,“你现在倒是话多。” 不过她才不管,只是道:“总之你得去山上一趟,别忘了!” “好喝么?” 不知何时,这土匪已经靠了过来,那低沉的声音就响彻在鹿鸣意的耳畔,随着话音,隆隆气息落在她的耳廓上。 鹿鸣意不动声色地朝旁边迈了一步,跟对方的身子拉开一定的距离。 “挺好喝的,敢问姐姐这是什么茶啊?” “峨眉雪翠。”萧雨歇回答之余,唇角勾着笑。 原本她只是想测试一番对方,没成想这李意意不仅对她的靠近一点都没察觉,还很是不禁逗,眼下耳朵红得好似要滴血。 这样的反应,若是演的,未免太出神了些。 正思忖着,就听外面一阵吵闹声,咿咿呀呀的扰人思绪。 “谁在哪!”萧雨歇没什么好脾气。 蓝溪去查看了一圈,回来时脸上略显几分尴尬之色,磨磨蹭蹭回答道:“是小公子。” 关渡本想让鹿鸣意不必忌讳萧雨歇,可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让她后背发凉的寒意。 她垂眸,恰好看到鹿鸣意微微抬头,浓烈逼人的脸上正挂着一个微笑:“没事的,这么多人在呢,肯定不会有什么。” “嗯……好?”关渡点点头,又四处张望了一番,觉得那股若有若的寒意不减反增。 而鹿鸣意,在关渡走后,还维持了一阵笑,拿起放在桌上的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但放下茶杯时,她能看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在褪去,关渡讲述的她前生死亡的疑点在脑海里回荡。 她前生死无全尸,甚至意外暴毙后,都无人调查她真正的死因! 要她死便算了,怎么可以用如此残忍的手段? 现在,那个罪魁祸首……就在她面前! 鹿鸣意觉察到有新的视线自议事堂门口的方向,向她这边投来。 只有一道视线,略带试探和几分小心翼翼,算不得明显。 第38章 “你所说的‘为我’,到底是为谁?” 鹿鸣意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握住,默念了几遍《静心》,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如今这议事堂内人多眼杂,她如果表现得太过异样,势必会引起注意。 好在,因为萧雨歇和姜流照的到来,眼下议事堂内大多数人的视线都放到了她们那边,围绕在鹿鸣意身旁的那些打量如潮水般褪去。 可紧跟着的是一道试探的、如蜻蜓点水般扫过的目光,如此来回,让人难以忽视。 至少,即便鹿鸣意现在脑袋里充斥着诸多思绪,她依然有到被注视的感觉。 这种状似不经意的,一点点侵占空间的行为,她再熟悉不过—— 除了萧雨歇,还能有谁? 原本萧雨歇吩咐,待萧泽伤势好些,就让蓝溪直接把人送回萧家去,谁知道这人刚能动就不安分起来,闹便闹了,还偏选了个李姑娘在的时候。 万一少将军一直以来扮演的戏码折在这,岂不是功亏一篑! 萧雨歇摆摆手,示意让蓝溪赶紧将人打发了去,谁知外面萧泽却来了劲,叫嚷着:“我要见我堂姐,你们有几条命胆敢阻拦我!我特意给她炖的莲子羹,她不会不见我的!” 这话明显就是说给萧雨歇听得。似乎是玫瑰。昨日她提过玫瑰露,应当就是那个东西。 玫瑰的花瓣是苦涩的,花朵的香气全部来源于最中间的花蕊。而鹿鸣意用过的玫瑰露,是将整朵的玫瑰清洗干净后,捣碎过筛,渗出的汁水熬制成凝露。所以她身上并非刺鼻浓郁的气味,是淡雅的馨香。 一如窗明媚的春光透过窗纸,映射在二人的衣袍上。和煦的温暖洒在二人周围,惬意又温柔。 萧雨歇的手背上,少女的掌心柔柔软软地,从外侧包裹着她的拳,舒缓的力道带动着她的手臂,对方力度不算大,但却刚好足以推动她的胳膊。 都说女儿家容易体寒,或许这个李意意也是这样。上次在悬崖边,萧雨歇就记得,对方的手腕是凉的。当时还以为是因为害怕,而此刻,站在阳光下,她的手竟还是比自己的要凉许多。 所谓冰肌玉骨,或许描述得就是这样娇弱的人吧。萧雨歇想。 沈三娘三个字落下,鹿鸣意这才松开对方的手,笑着说:“你看,这样慢慢写,你也能写好的。” 也能……刚刚那支笔何曾听过萧雨歇的指挥。 只是,手背上的触感突然离去,萧雨歇觉得皮肤莫名有些发痒。 “刚刚我还有一处不是很明白,你可不可以再教我一次。”萧雨歇指着“娘”字的右半边,说道:“这个是先写横还是先写竖来的?” 鹿鸣意脾气很好,再次攥上对方的手,提笔蘸墨。眼看笔触就要落到纸上,蓝溪的敲门声响起。 “当家的,苏姑娘来了。”哪怕只是一个字,也能听出来萧雨歇语气里的冷意,能把人冻死。 但是鹿鸣意却觉得很好听,无他,全都是系统的[目标人物好感度-10]衬托出来的。 虽然说每次都能让她多十次抽卡机会,但她也要有命抽卡啊! 鹿鸣意转移话题,把手上的药膏递给对方:“你和岁岁每天都涂一次,若是三天后腿还疼,记得和我说,我们再去县城里。” “你的背上和腰上如果有擦不到的地方,可以让岁岁帮忙。” 萧雨歇接过来陶罐,可能是因为乾元拿的时间久,温温热热,还带着对方手心的温度。 她顿了片刻,才道:“不用你管。” 鹿鸣意不放过任何一个为自己说好话的机会:“你其实可以试着相信我些。” 萧雨歇这次倒是抬了抬眼,语气鸣淡道:“相信你不会放我离开,还是相信你不能让我自己抹药?” 鹿鸣意:“……”她们还没有吃完,便听到门外有一阵吵闹声。 鹿鸣意和萧雨歇出了灶房,就看到有三个人站在她们家门前的篱笆前。 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身着蓝衣的男子首先开口,语气熟稔:“鹿大,快给我们开门,咱们都几天没见了!” “是啊,县城新开了家酒馆,我们可是特地过来叫上你,一起去尝个鲜。”另外一个穿着褐衣的女子也接上话。 余下的那位男子身上的衣服是绸缎,隐隐在几人中的地位最高,虽然没有开口,却也点点头,当做认同了两人的话。 鹿鸣意也认出来了眼前的人,都是原主之前的狐朋狗友。 原主和她们之间,都是按着家里的排行称,蓝衣男子是王二,褐衣女子是郝大,两人均是隔壁村里的乾元,和原主一样,顶顶有名的无赖。 余下那位穿绸缎的男子名为巩荣,家里有亲戚在县衙里做官,是原主在县城里认识的。 和这几个人在一起,没有啥好事,鹿鸣意直接拒绝道:“我今日有事,不去喝酒。” 这话一出,巩荣便皱了皱眉。 王二看到,非常有眼力见地说道:“昨日约好的喝酒你没有去,巩荣还担心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今日才特地来村里找你,怎地你今日还要拒绝。” 郝大在旁打着圆场,“鹿大,你先把门给我们开了,起码也让我们进去讨杯茶喝对不对?” 他们隔着门口喊,原本还睡着的岁岁也醒了。 她从屋内出来,便看见了篱笆外的三人,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立刻看向鹿鸣意。 鹿鸣意本是想着怎么拒绝对方,结果便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拉了拉。 她低头看过去,便看到在她腿边的岁岁:“怎么了岁岁?” “阿姐……” 她之前就见过这几个人,每次阿姐和他们出去回来,都是醉醺醺的。 若是今天阿姐回来,会不会又变成那个爱打人的阿姐? 岁岁不想让阿姐和门外的人说话,但又担心说出来会让阿姐生气,于是最后只能弱弱地喊了句阿姐。 鹿鸣意却以为,岁岁是害怕几个人,当下更不想搭理对方了。 她往门口走了几步,隔着篱笆门道:“我说了今日有事,往后也不会再去喝酒,你们且回吧。” 这句话说出来,基本就是要断交的意思,门口的三人当即就变了脸色。 许久没有开过口的巩荣,这时脸上带了抹笑地问道:“怎地,你这是家中有了坤泽小娘子,连喝酒都不能去了?” 话音落下,他旁边的两人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以后再也不随便做承诺了! “当然是相信我会对你好。” “你现在怀疑我说的话正常,毕竟前几日你在家中受过诸多委屈。” “但是县衙牢里的人都还能改正自新,你是不是也给我一个机会,好好看看我今后是如何待人的,对不对?” 相比较外人前的轻佻,这些话却是说的正经,能听出来几分诚意。 萧雨歇却不会为她的三言两语所打动,她只想把县衙牢里的酷刑在乾元身上挨个试一遍。 “你现在不说,自己和昨日的不是同一人了?” 鹿鸣意倒是想说,毕竟原主留下的黑锅实在太大。 但系统的限制,让她只能把所有心思都压下去:“你不是不相信?” 萧雨歇摩挲了下手中的药罐:“那倒是我的错了?” 乾元比她想象的还能颠倒黑白。 鹿鸣意立刻道:“那肯定也不是你的错。” 萧雨歇不想再和她说下去,“既然药已经送来了,你也可以走了。” 原主做的孽太多,鹿鸣意倒是也没有多少挫败感。 在原本的世界,她曾经捡到过一只遭受过虐待的流浪猫。 猫猫的脖子上被人绑着铁丝,每次呼吸都会摩擦脖颈处的血肉。 一只眼球也被打坏,却还敢从野狗嘴下抢食物,鹿鸣意没忍住把猫猫捡回了家。 因为被人虐待过,捡回家的时候,猫猫对她很防备,连靠近都会很凶的呲牙。 但她却很有耐心,帮助猫猫养伤治病,投喂罐头猫条,然后被容许靠近三步、两步、最后能将猫猫抱在怀里面撸。 一只猫猫尚且还需要罐头猫条,她又怎么可能凭借几句话,就获得对方的信任。 毕竟鸣心而论,若是她遭受那些磋磨,恐怕比萧雨歇还要想将人抽骨扒皮。 鹿鸣意转身想要离开,走到屋门口后却顿住了脚步。 萧雨歇下意识地握紧她衣袖里藏着的那颗石子,不知道乾元要做些什么,“你……” “我突然想起来,你记得腺体处的伤也要抹药。” 鹿鸣意也是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她刚才忘了嘱咐这件事。 虽说只是破了个皮,但腺体处的皮肤也更为细嫩,若是治疗不好容易留下祸根。 她现在和萧雨歇的生命值绑定着,得把人养好,最好身上一丝伤都没有。 只是腺体实在隐秘,鹿鸣意也知道这话多有冒犯,说完就急忙跑出了屋子。 不用看,她都知道萧雨歇如今是何种眼神。 屋门晃晃悠悠一会儿后,总算没有吱吱呀呀的声音。 萧雨歇的视线却还落在屋门口处,她就知道不能够相信乾元的话。 流氓、色痞、无赖! 从萧雨歇的屋子里出来,鹿鸣意便见到了从灶房里面出来的岁岁。 “岁岁,看到灶房里面的粳米和麦面了没有,以后我不在家,你和阿九吃就行。” 若是放到往日,岁岁必然不敢相信鹿鸣意的话。 但她已经吃过了烤兔,便觉得阿姐说的话是可以信的,“阿姐,我到时候做了,给你留最大的那张饼。” 鹿鸣意笑了下,觉得小孩懂事地过分,“好,那阿姐等着吃。” 她说完,本想让小孩快些回屋睡觉,却见到岁岁仰着小脸看她,说道:“阿姐,灶房里的肉,便在那里放着吗?” “那要放到那里?”鹿鸣意有些不理解。 岁岁小声道:“婶婶说过村里好像有贼人,让我们把东西都放好。” 对岁岁来说,肉实在是好东西,若是被偷走了,她肯定要把眼睛都哭坏。 也是听到这话,鹿鸣意才反应过来。 这个世道,人要是饿了什么都做的出来,更不必说夜里悄默声地翻过篱笆院子偷东西了。 “多亏了岁岁,要不然我们家的肉可能还真的会被贼人偷走呢!” 鹿鸣意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阿姐去把肉和粮食都挪到屋子里去。” 岁岁点头道:“阿姐,我和你一起!” 听见有人来,鹿鸣意倏地松开了萧雨歇的手,并不经意地朝旁边迈了一小步。 沈三娘作为土匪窝里的老大,应该不喜人看见她被拿着手写字的模样,鹿鸣意想。 “你做什么突然靠那么远?”萧雨歇放下笔,没急着让人进来,而是先问身边的鹿鸣意。 午后阳光温暖,这屋里又关着窗户。鹿鸣意热得脸颊微微泛红,可落到萧雨歇眼里,怎么看怎么像是——被捉奸的模样。 哦,还能是为什么,因为人家的心上人来了嘛。 萧雨歇把桌上写着两人名字的纸压在下面,这才让人进来。 苏昭云原本以为萧雨歇是自己在屋内,所以看见鹿鸣意的瞬间,眼里闪过意外。不过有正事在身,没纠结那些。 她朝萧雨歇微微欠身,然后看向她身边的鹿鸣意。 鹿鸣意意识到苏昭云应当是有事要与当家的说,不方便让自己在这,所以主动告退。路过苏昭云之余,不忘跟对方打了个招呼,顺便询问了一番身体恢复如何。 “多谢李姑娘挂心,我好多了。”苏昭云托举双臂,朝鹿鸣意作了一个揖。 那是文人极其正式的礼仪方式,代表最崇高的敬意。 “昨日身子多有不适,今日这一礼,给李姑娘补上。多谢李姑娘的救命之恩,昭云没齿难忘。” 鹿鸣意赶紧将其扶起,随后笑着出了书房的门。 这边,门板刚被阖上,萧雨歇坐在书案后,手撑着脸颊,指尖有节奏地一下下敲击着桌面:“怎地不见苏姑娘对我行如此大礼。” 苏昭云笑笑:“你我自小相熟,还以为不必如此。你若想要,我也给你鞠一躬,多谢少将军相救。” 说罢,真的就抬起手来。被萧雨歇“嗤”地一声打断:“罢了,既不是主动的,得了也没趣。” 苏昭云把话题扯回正事上:“你让我看钱奎的尸体,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萧雨歇应了声好,跟对方说完容妃的事后,吩咐苏昭云:“明日我要进宫,你陪我一起去一趟。” “你是怀疑,有人要害容妃娘娘?” 萧雨歇笑着摇头。从铁匠铺出来,鹿鸣意像是解决了一桩大事一般轻松。外面夜市上动火通明,路边两侧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街上人头攒动。 好不热闹。 她深深呼吸,感受着这久违的烟火气。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被拘束于自己的小院中,已经好久没体会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了。 路上不乏有杂耍表演。人群围绕着,时不时发出阵阵喝彩掌声。 鹿鸣意瞧着新鲜,也跟着凑过去。 挤了个缝隙钻到前排,脸戴油彩面具的人,正在表演喷火。 周围再次泛起掌声,鹿鸣意也跟着激动地跳起来:“哇,好棒!” 像这种现场体会杂耍,鹿鸣意还是第一次,双目亮晶晶地,津津有味地盯着表演者。 萧雨歇见她四处跑也不加阻拦,只默默地跟在她身边。 鹿鸣意看得正高兴,激动之时甚至跳起来鼓掌。此刻又不忘转脸对萧雨歇,笑着问她:“三娘觉得好看吗?” 心情一好,称呼都跟着变了。 萧雨歇抿唇,没答。而当她看向那位表演者的时候,对方也朝她们这边靠过来。 原本空荡的手,红稠掩盖过后,便赫然出现一朵小花。 表演者将花朵递给鹿鸣意后,端着锣盘的小童立刻靠过来。 萧雨歇将一枚银锭子放上去,小童立刻连连道谢打赏。 鹿鸣意愣住了。那银锭子看起来不小,在此之前,罗盘上的都是指甲盖大小的碎银以及散碎铜钱——沈三娘出手这么大方! 为何从不对她如此,反而再三搜刮她身上值钱的物件! 自己还不比那张油彩面具长得好看。虽然她不会喷火,也不会凭空变花,可是她能教对方读书写字啊! 知识是无价的! 一时间,鹿鸣意的眼神变得幽怨起来,面对眼前的戏法顿时觉得没了兴致,转身往别出去瞧。 前面卖糖果的小贩叫卖得最欢。经过刚刚那刺激性的一幕,鹿鸣意决定宰这土匪一顿。 她转身,看向身后的沈三娘,眼神示意对方:你答应过请我吃糖的。 萧雨歇抬眸,看着摊位上琳琅满目的糖果,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于是带着人上前。 小贩热情招呼:“我这的糖都是每日新制的,姑娘尝尝,觉得喜欢再买,不好吃不要钱!” 鹿鸣意也不客气,每样都试吃了一颗。随后看向身边的萧雨歇:“果然老板没骗人,每样都很好吃!” 萧雨歇叹了口气:“那边每样都来一包吧。” “等一下!”鹿鸣意补了一句:“牛乳糖跟梅子糖要两包!” “得嘞!”老板开了一张大单,满脸堆着笑。心想,若是今歇的每位客人都这般大方,那他就可以早点收摊回家了! 鹿鸣意把所有糖都塞进萧雨歇手里,唯独抱着一袋牛乳糖边走边吃。 奶香四溢,带着满满的甜蜜,就算连着吃了半袋也不觉得腻。 只是回去的路上,鹿鸣意时不时总会去抓手臂上的皮肤。萧雨歇看出端倪,扯过对方的手腕,袖口掀开竟是一片红疹。 待苏昭云看过后,叹了口气:“李姑娘似乎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这位表妹可是个厉害角儿。能背地里算计到沈蓉头上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萧雨歇母亲的弥留之际,三伯母多有照萧,萧雨歇母亲走后,每次三伯母看见萧雨歇受伤,都会给人带回去,悉心地上药包扎,再给炖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羹。 而此时萧泽的那碗莲子羹,无非就是向她说明,自己的父母曾经对她有恩,看在父母的份上,让萧雨歇放他一马。 但,萧雨歇已经饶恕过他一次了,这情谊再深也有抵消殆尽的一天。 外面,萧泽到底是萧家人,真铁了心想往里冲,谁也拦不住。 “你弟弟啊。”鹿鸣意指了指窗外,她看出对方的为难,想来是不希望外面的弟弟知晓自己的存在,正好,她也不想与之有过多的接触,毕竟他们都是土匪,多一个土匪知晓自己,便多一分危险,于是主动说道:“你若觉得我在这里不方便,我可以回避的。” 萧雨歇看着鹿鸣意的表情好似在问:就这么大点地方你怎么回避。 鹿鸣意打了个响指,像是早就想好对策。萧雨歇的书案上蒙了桌布,她蹲在桌子地下,书案正好能挡住她的身子。 鹿鸣意乖巧地蜷缩在萧雨歇腿边,仰头一笑,跟对方炫耀自己的聪明。 萧雨歇摇摇头,没理她。今日萧泽若是不把东西送进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倒不如赶快打发了去,省得说错了话。至于李意意——索性就让她先躲在这。 萧雨歇给了蓝溪一个眼神,蓝溪这才微微侧身,让出进门的路。 萧泽进屋时,满脸堆积这谄媚的笑,道:“春天容易上火,我特意给堂姐炖了莲子羹,是我亲自看的火,我记得,年幼时经常与堂姐在一块玩耍,还笑堂姐要找个会做莲子羹的夫君呢!堂姐尝尝看,味道对不对?” 字字珠玑,看似讨好,实则敲打。 萧雨歇虽说现在坐上了少将军的位置,统领萧家军营,但大家心里都有数,她一个女子,定是要嫁人的,这萧家军,早歇会落到萧家几个男孩的手上。 到时候,怕是谁求着谁便不一定了。万一萧雨歇在夫家讨不到好,还得回来找这几个堂兄弟撑腰不是? 躲在桌下的鹿鸣意腿蹲得有些酸,微微侧了一下身子。自从进了这具身子,她日日躺在床上养病,就连活动也不过是去葡萄藤下晒太阳,一天根本走不了两步。 今日苏大夫跟紫莹姑娘带她去后山散心,但她明白,说到底这都是眼前这位土匪头子点头才得到的“自由”,作为感谢,鹿鸣意给她采了花,还跟苏昭云学了编了花环。 这已经是近小半个月来,她活动量最大的一日了,原本就有些疲惫,想着过来送个东西就回到她的葡萄藤下,在春光里好好睡一觉。 眼下,原本酸涩的小腿渐渐没了知觉,正当她想再次换个姿势,刚一动整个身子就向一旁栽过去。 眼看着整个人就要摔个翻天,鹿鸣意那还萧得上其他,也来不及分辨,赶紧抓住眼前稳固的东西,这才幸免于难。 待她稳住身子,突然意识到手中的物件摸着有些硬,又不似木料那般硌手,一回眸发现,自己慌乱间抱住的,居然是这土匪头子的小腿。 鹿鸣意下意识想松手,可刚一动脚上的痛麻之感再次传上来,不得已便又抱了回去。 萧雨歇此刻正听着萧泽的“示好”,懒得与之争辩,只想赶紧给人打发了去,倏地一道触感环住膝盖之下。 温热的,柔柔的,酥麻的痒意瞬间蔓延,萧雨歇僵直了身子。偏对方这会还不老实,而且愈发来劲。一会松一会紧,甚至还上下来回摩挲起来。 随着这道触感,书案微微晃了一下,垂在书案上的锦帘浮现几道波纹。萧雨歇赶紧将身子往前坐,佯装是自己的动作才碰到了桌面,桌下的腿微微挪动,警告似地提醒藏着的人老实些。 细小的动作,却没逃过萧泽的眼睛。 他正慷慨激昂地悉数着自己跟萧雨歇小时候的姐弟情,就看见原本平平稳稳的书案微晃,接着,萧雨歇的耳尖若隐若现地泛起一丝薄红痕。 别告诉他,刚刚那一下是风吹得,他可不信。 花楼逛过多少次,萧泽一看便知是桌下藏了人,难怪啊,刚刚蓝溪三阻四拦不让自己进来,啧啧啧。 自己在这书房私会外男,还让手下帮忙把风! 这萧雨歇平日里板着个脸,一本正经的模样,玩得够花啊! 他倒好奇,这个见不得人的小白脸是个什么模样,能让他那油盐不进的堂姐动了藏人的心思。千载难逢地的机会怎能错过,若是因此抓住萧雨歇小辫子,兴许一人一笔,就将他前面的账抵消了呢。 萧泽装作递上食盒,上前几步。 趁对方一个松懈,他突然弯下身子,以极快的速度,从书案下面揪出一个人来。 果然啊,他就知道萧雨歇一个人憋在屋里肯定没敢好事,这不,人赃并获,看这次萧雨歇如何抵赖。 “我说堂姐怎么对我三番四阻,原来是在这私会……”一转头,见到一个柔弱纤细的姑娘,鬓边戴着一朵海棠,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娇弱又惹人怜惜。 “私会……佳人?!” 仙剑与长枪碰撞之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以及刺眼的光辉碰撞。 修为的巨大差距,让鹿鸣意面对沈鸣筝这个半路出家的剑修都相当吃力,仙器碰撞的威压震得她虎口发麻。 这一击,沈鸣筝被逼退几步,鹿鸣意却是直接被撞出去几米。 但被冲出去的那刻,鹿鸣意却是长枪一挥,天空中的雨水化作箭矢直冲沈鸣筝! 沈鸣筝柳眉紧蹙,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气氛,想不到鹿鸣意居然真的要对她动手,手中故里一挥,锋利的剑光穿透水流,当真打向了鹿鸣意! 这一剑必定会见血! 沈鸣筝暗叫不好,马上要冲上前去阻挡;而鹿鸣意,已经再度调动灵力,要利用漫浪和这天然的雨水,汇成一道水盾来缓冲剑光。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时,漫天的水幕降临了这片区域,为鹿鸣意全然地挡下了这击。 青色的剑光压下了沈鸣筝手中故里的剑光,鹿鸣意看到一道如莹白月光的身影降落在她身边。 第39章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来自沈鸣筝的那道凌厉的剑气被挡了下来。 因为灵力有限,为了减少额外的损耗,鹿鸣意也并未使用灵气护体。 漫天的大雨洒下,将她这一身新买没多久的白衣淋了个彻底,她长翘的睫毛被打湿,雨水汇聚成细小的水滴。 似是终于不堪重负一般,她长睫一颤,那些水滴又在眼前落下,在她眼前形成细小而密集的雨幕,像是她在流泪一般。 水幕的出现为鹿鸣意遮挡了落雨,也鹿鸣意有些看不清眼前的画面,对面那红色的人影也变得更模糊了。 另一边,挨了十鞭子的萧泽被丢回房里,奄奄一息。 待小厮不有回来的时候,萧泽已经趴在床上哼唧半天了。见人进来,随意扯了手边的东西朝门口丢过去,骂道:“死哪去了你!” “去取了两罐伤药来。”不有也不生气,捡起刚刚被萧泽扔过来的物件,随后净了手,帮萧泽涂药。 衣料撕开,看见背上血淋淋一片,不有也不禁唏嘘:“这毕竟是堂亲的姐姐,血脉相连,今日少将军怎地发了如此大的脾气。” “您不是去跟她讲和的吗,就算再生气,这罚得也太狠了些。” 言毕,旋开小药罐,将里面的药粉洒在伤口上,再一点点抹匀。日子又过了几日,萧雨歇命蓝溪采买了一枚玉镯给沈蓉送去,回来时,沈蓉托蓝溪带回一方锦盒,打开看来,里面正是萧雨歇向她讨要的那一枚香囊。 沈蓉的绣工在姑娘里一直是拿得出手的,这枝海棠绣的更是栩栩如生。淡青绸缎上,粉白色的花瓣,花蕊处带着丝丝点点的粉色。 只是这里头的香料味道有些浓烈了,是集合好几种花兑在一起的香丸,那个味道萧雨歇并不喜欢,索性将其收回盒中,放到书架的最顶上那一层。 刚收拾好这一切,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听到回答后,鹿鸣意推开书房的门,从门口探了个头进来。 又到了习字的时间。 这几日萧雨歇一直忙于沈蓉的事情,即上次习字后,已经好久没见到李意意了。 见她进来,便悠悠坐下,示意让对方靠过来。 “脚上的伤如何了?”萧雨歇问。下山的路上,蓝溪驾着马车,车内,萧雨歇和鹿鸣意对立而坐。 几次萧雨歇想主动搭话,都被鹿鸣意掀开锦帘从窗口向外张望的动作打断。 萧雨歇终于忍无可忍:“别瞧了,还没进芙蓉城,你什么都看不见。”新手指引也介绍过抽卡系统的规则,和鹿鸣意曾经玩过的抽卡游戏很相似。 系统里能够抽到的东西分为三级,分别是【优】【良】【凡】。 其中【优】等级物品稀有,价值也最高,【凡】则是最为普通的物品,抽到的概率也最大。 能够抽到的物品应有尽有,随机出现,不能够指定。 抽卡的时候,如果抽到的物品是【优】,整个页面都会变成金色。 鹿鸣意看到了系统弹出来的抽卡提示,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抽卡页面,紧张地心跳都快了几分。 来个金色吧,她真的很需要啊! 如果能让她抽到【优】类物品,她愿意接下来五年都吃香喝辣。 【已消耗一次抽卡机会。】 随着系统机械音落下,系统页面也开始变化。 抽卡键被轻点一下,如同一颗石子落入鸣静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一秒、两秒、三秒…… 三秒之后,原本是透明色的系统页面,开始从边缘染上些浅金色。 鹿鸣意屏住了自己的呼吸,看着颜色慢慢加深,最后变成灿烂至极的金色! 她第一次就抽到了最为稀有的物品! 【恭喜获得优类物品[猎物瞄准镜],有效时间为[无限期拥有]】 【物品描述:最锋利的箭刃,指向目标猎物,不容一丝失误。】 鹿鸣意看到物品描述,默了两秒,[猎物瞄准镜]的功能用法没介绍清楚,中二的气质倒是快溢出来了。 [猎物瞄准镜]偏向枪战游戏中的瞄准镜,有个“十”字符号,可以瞄准物体。 鹿鸣意佩戴上瞄准镜后,眼前便出现了“十”字符号,可以根据自己的意识决定瞄准哪里。 她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个物体的用处,起床拿了屋内挂在墙上的弓和木枝劈成的箭。 这是鹿母曾经用过的弓箭,不过因为是用桑树枝做的弓臂,弓弦材料的韧性也差,用过一段时间就搁置在屋里,给原主和妹妹当玩具,鹿母换了更好的弓。 她试着瞄准屋里的桌子,“十”字符号便立刻对准桌子中央,只是弹出眼前忽然弹出警告。 【提示,此物品不在瞄准镜射击范围内。】 鹿鸣意放下弓重新躺到床上,心里也有了大概。 桌子这种东西不属于系统认定的“猎物”,因此也不在瞄准器辅助的范围内,看来她明天得去找找真正的猎物进行实验。 因为睡前的那次抽卡,鹿鸣意格外兴奋,梦里都是金光闪闪的景象,所以第二天醒的也格外早。 她穿好衣服,先去灶房看了看。 灶上的陶罐都是干干净净的,灶灰上面能看到些药渣,起码庄大夫给的药她们已经吃了。 看完之后,她又往里面走,按照记忆家里的存粮也在这里放着。 鹿鸣意弯腰打开里面被盖住的一个罐子,里面只剩下些小麦面粉,鸣铺开将将一个底,可能一顿都不够吃。 旁边还放着四个不大的红薯和些野菜,但也能算一顿饭,其他的就再也没有了。 鹿鸣意撇了撇嘴,怪不得系统那么大方的送给她新手礼包。 要是没有新手礼包,她也不用等萧雨歇来扒皮抽骨了,恐怕会先被饿死。 今天怎么说也要去城里买些米面回来,如果有可能,最好再去药房一趟,买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 虽然说庄大夫说不用治,但她可没有忘,原书中萧雨歇被打的留下了永久疤痕,还是不能轻易忽略。 她把四个红薯放到了陶罐里面,又加了些水煮熟当早饭,鹿鸣意只吃了一个,余下的三个留着。 吃完,鹿鸣意放轻脚步,走到萧雨歇和岁岁在的屋门前面。 她没有进去,只透过细缝处看了看屋内的情况。 可能是因为昨晚折腾的太晚,两个人都还没有醒。 岁岁侧着睡在里面,脸卧在枕头上,手还紧紧拉着萧雨歇侧边的那一截衣袖,这时候倒是能看出来些孩子模样了。 萧雨歇也闭着眼眸,发丝稍显凌乱,好在没有难受的神色。 不继续发烧就行,鹿鸣意也放下了心,回到屋里拿着那把旧弓,背着家里唯一的背篓出了院子。 殊不知,在她脚步声消失后,原本应该是熟睡中的萧雨歇睁开了眼睛,里面都是警惕。 夜色浓稠,她们走在山林之间,外面连盏灯都没有,只能看见满目漆黑。这也是为什么,萧雨歇带鹿鸣意出来时,没有选择蒙住她眼睛的理由。 若是白日,为了防止她记住自己营寨的藏身处,一定会做万全的准备。 当然,此刻萧雨歇自然也看得出,李意意是在故意躲着她。即使转回身,也故意撇开脸,不敢来直视她的眼睛。 不过这也没关系,萧雨歇心想。小姑娘嘛,被宠在深闺中自然都会有些小性子,对于那道所谓的“长命绦”,自己那般揣测她的心意,她心中不高兴也是自然。 想到这,萧雨歇的眼神柔和了几分,说道:“一会你都想去哪里?” 送礼这事当然是投其所好了。如果普通的小姑娘,鹿鸣意大概会去首饰铺子为对方挑选一件首饰,亦或是裁一身衣裳。 但她想,苏昭云应当不喜欢那些。苏昭云的发饰很简单,将头发编成辫子,再用一根发带将其挽起,盘在脑后,应当是为了出入方便才那样做。 她每日都要看医书,摆弄自己的那些药材,其余的,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鹿鸣意突然想到什么,眼眸一亮:“你们这里,买刀具都去哪啊?” “苏姑娘日日都来看望,自然好得极快。”鹿鸣意实事求是回答。 不知怎地,这段时间沈三娘几乎都不在营寨内,也不再提习字的事情,反而让苏昭云日日到自己那去点卯。 而她和苏昭云、紫莹三人每日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好。自从有上次的经验,鹿鸣意更是不敢轻易给对方做吃食了。 无事可做的几人,只能是苏昭云在一旁看医书,紫莹帮她晾晒药材。 而鹿鸣意,有时候会帮紫莹的忙,不过大多数会以有伤在身被推辞,十有八九,鹿鸣意只能回到葡萄架下的竹榻上,美美地睡上一下午。 这天气愈发暖和,阳光也跟着炎热起来。鹿鸣意直接在葡萄藤下支起一把伞,替自己遮挡脸上的阳光。 而苏昭云,除了研制新的伤药之外,在鹿鸣意的“提点”之下,开始涉猎护肤行列。 她做得玫瑰膏,比鹿鸣意嫁妆里的还要滋润细腻。原本妆台上的瓶瓶罐罐都要见了底,此番便不再愁了。 萧雨歇看鹿鸣意愈加红润的面色,哪里知道这是玫瑰膏的功劳。 “气色不错,看来这几日和苏昭云在一块,心情很好。” “苏姑娘心灵手巧,我自是欢喜的。”鹿鸣意不明白,今日这沈三娘为何句句话不离苏昭云。 难道是因为,苏昭云作为她的贴身医女,却日日被自己霸占着,所以生气了? 可又不是她让苏昭云来的啊! 若不是今日蓝溪通知她,说下午沈三娘要习字,想必她还得在那伞下睡上许久。这睡觉舒服归舒服,鹿鸣意的心里到底是不踏实。 她不禁思考。第一次沈三娘答应自己留下,是图自己身上的银钱。第二次沈三娘对自己开恩,是因为自己救了苏昭云和紫莹的命。 如今她能为沈三娘做得,怕是只有习字了。 若是沈三娘放弃了习字的念头——她实在不知自己到底还能有什么技能能被对方所图,能够注意让自己在这土匪窝里继续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鹿老将军班师归朝在十月初冬,眼下才四月,还有将近半年的时间。 半年——可不好过。她们在的这个村子叫大柳村,村里也正好有棵柳树,鸣日村里的人都爱聚在这棵大柳树下面。 有时候说说北边人家的坤泽出嫁了,有时候又说隔壁村谁谁家偷人被抓住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能得到最新的一手消息。 “昨天晚上的声音,你们听到了吗?应该是鹿家吧?” “就是鹿家,前半夜听着像是在打人,还能听到孩子的哭声,真可怜啊!后半夜估计是把人打的半死不活才去找的庄大夫。” “你还别说,半夜她喊人的那着急劲,我都想让庄大夫快点了。” “真是作孽啊,你说鹿猎户人也不错,怎么就有这么个闺女,上辈子估计磕错头了。” 这话说出来,围在大柳树下面的人全都笑了。 她们之前都羡慕鹿母,力气大,打猎也好,做饭时候飘出来的肉香愣是能让家里的小孩馋哭。 哪怕鹿家的男人死的早,但是女儿鹿鸣意不到十五岁就分化成了乾元,未来肯定是家里干活的一把能手。 谁知道现在反倒变成了大柳村独一号的无赖,往常的羡慕嫉妒,现在也都没了,反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只是笑到一半,她们看到路边的人后,笑声硬生生止住。 鹿鸣意转着手上的弓,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好奇问道:“婶子们和大伯们怎么都不笑了?” 鹿鸣意上前,随口问道:“上次学得几个字,三娘可还记得?” 萧雨歇翻动宣纸的手一顿:“你唤我什么?” 鹿鸣意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堂堂说一不二的土匪头子,就这般被喊名讳,必然不高兴。于是赶紧改口:“当、当家的!” 一紧张,舌头差点打结。鹿鸣意暗自腹诽,她怎么这么笨,怎么能在这样小的问题上犯错误。见过哪个混黑社会的老大愿意被叫名字的,不是都喊“老大、大哥”一类的尊称么! 萧雨歇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眼眸看向身边的女子,微风拂过,淡淡的玫瑰香席卷她周围,像一只无形的手,撩拨她的发丝,掀动她的衣摆。 “不是这个称呼。”萧雨歇问:“刚刚唤我什么?” “再唤一遍。” 说起萧雨歇的生气,萧泽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芙蓉面来。 因为小时候的事,堂姐从来对他都很是谦让,像今日这般倒是第一次。 萧泽将今日的罪过,落实到鹿鸣意的身上,想起她的模样便恨得牙根直痒,果然,长得好看的女人都是祸水,这话一点没错! 正想着,蓝溪推门进来。 萧泽见她,这心里的火又蹿了上来。 “小公子。”蓝溪抱拳一礼:“少将军有句话让我带给您。” “今日你的罚,并不是因为少将军信了那位李姑娘的话,而是因为小公子你险些坏了少将军的大事。” 蓝溪简单地传达了一下萧雨歇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李意意身份存疑,萧雨歇在配合着演戏。而萧泽今日一闹,险些将萧雨歇的真实身份捅了出来。 至于李意意身份为何存疑,以及萧雨歇这段时间的察觉,蓝溪通通没提。 听完蓝溪的解释,萧泽心中的火气消了些,不过对那位李意意的恨意更大了。也就是说,他今日的遭遇,全拜那位李意意所赐。 “她不知道我堂姐的身份,那我堂姐算什么?”萧泽狐疑。 “少将军算什么,全凭李姑娘怎么想。”蓝溪讳莫如深地笑了一下,将两个瓷白的瓶子放在桌上:“来之前问苏大夫讨要的伤药,小公子还是用这个吧,兴许好得快些。” “对了,少将军吩咐,为了她的计划,还望小公子近日能老实些,尽量少出门,最好不出门,以免遇见什么麻烦。” 这个要求乍一听相当为难人,但结合谢问心那几次的言行,着实不难推测出她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被她欺压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如果谢问心真的去道歉,反而是重塑她人格的一个开端。 然而,在听到鹿鸣意的要求后,萧雨歇的眉头却是微微一颤,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问心她……性子是有些问题,但那都是我的错。你若有气,哪怕要我在你门前跪几天几夜,我亦是心甘情愿。” 如此低声下气的说法,却是一下子点燃了鹿鸣意压着的火气。 她冷笑几声,玩味道:“哦——萧家主可真是疼爱表妹啊,明知是表妹的错,也要揽到自己身上?宁愿给出萧家的少主令,也不愿意让表妹去道歉?” 萧雨歇眸光剧烈颤动,她连声音中都染上了几分焦急:“不是的,小意……” 一听到那个称呼,鹿鸣意手中的漫浪蓝光大盛,她右手微微一动,枪尖便没入了萧雨歇的肩膀,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几滴鲜血低落在了地上。 第40章 小臂上传来柔软感触 鹿鸣意“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因着手上带了点力,这声响动远比平日里要大些,震得她手心和心头都有些发麻。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漫浪,这暗蓝色的枪此时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但枪尖半数染上了些鲜红,瞧着万分醒目。 至漫浪被锻造出来至今还不到七日,这是它第一次沾血。 鹿鸣意曾想着,能让漫浪开刃的,就算不是斩杀魔修,也该是助她猎杀妖兽。 倒是从不曾料到,它的第一次出击,染上的是人血。 鹿鸣意的呼吸沉了几分,她能感知到门外细微的灵力波动,想来是萧雨歇并未离开。 然而蓝山归面上那阴沉的表情转瞬即逝。 当卫玥再定睛一看时,对方依然是那副阳光开朗的模样,只是带上了一层失望,低声道:“这样嘛,那好吧……希望你和舞伴体验愉快。” 说完,抬眸看着路愿湫,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 但是很显然,路愿湫对此并不感冒,甚至笑意更淡了一些,客套道:“谢谢,也希望你你能找到心仪的舞伴。” 见路愿湫丝毫不为所动,蓝山归更为窝火,却碍于场合不能发作。 他本以为从今以后路愿湫不会再有固定的舞伴,自己就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家族里也同他说,今日的舞会必然能如他所愿,却没想到竟然有人捷足先登了。 也不知是哪个不自量力的!【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帮助路愿湫脱身,获得生命值6个小时!目前累计生命值30小时,请再接再厉!】 一路上,卫玥脑海里响起了系统的声音,就在刚才蓝山归找路愿湫纠缠的时候,又有了新的支线任务,帮蓝山归或者帮路愿湫,她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路愿湫。 一通阴阳,既没有影响ooc程度,又完成了任务,简直美滋滋。 唯一的问题就是,现在剧情已经偏得不能再偏了。宴会之后会发生什么,实在是难以预料。 不过卫玥并不是很担心这件事,毕竟她之前不知道剧情也过了这么久了,眼下更大的难题是……她不会跳交谊舞啊! 跟着路愿湫走近休息室时,卫玥还在心中流泪,现在恐怕就十几分钟时间,就算路愿湫再详细地教她,她也没办法学会啊! 这件房间既是路愿湫的休息室,也被暂时征用用来存放今日收到的礼物。 看着那已经堆积成山一般的礼物,卫玥再次感叹女主的排面之大。 卫玥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道要回复什么。 原著剧情里确实是这样,路家和蓝家达成一致后,完全没有过问路愿湫的意愿,直接在宴会上公布这个消息。 看着路愿湫冷淡下去的神情,卫玥下意识地想要安慰她,然而顷刻间她想到了悬在自己头上,名为“ooc程度”的一把大刀。 恶毒女配肯定不可能在女主失意时去安慰对方,自己如果一开口肯定会数值狂飙。 但是…… 卫玥脑海里闪过这几天和路愿湫朝夕相处的日子,咬了咬唇,最后还是组织语言道:“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别想得逞!” 听到这话,路愿湫望过来,眸中带着几分疑惑。 “我是不会让你和……咳,山归哥哥联姻的!想都别想!” 总算说完,卫玥在按原主的习惯称呼蓝山归时,差点又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路愿湫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轻笑了起来,甚至笑弯了眉眼,那双琥珀眸中盛满了细碎的光芒,看得卫玥感觉自己的耳廓温度又在缓缓升高。 她嘟囔道:“你……你笑什么!我很严肃!” “嗯,我知道了。”路愿湫点点头,她抬眸望向卫玥,“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卫玥:“……” 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觉得路愿湫这话很有深意的样子。 两个人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江蕴卷正拿着相机,对着她们按了好几下快门。 “卷卷,老师不是让我们拍新生们军训时的团结和谐时光吗?”有同学问道。 “你看这两个美女的亲密互动,这还不和谐吗!”江蕴卷义正严词,中气十足地说道。“那个,路愿湫……其实……”卫玥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要跟路愿湫说明一下情况,希望她们能找个角落跳,尽量掩人耳目。 然而她刚开口,就发现现在好像不是她开口的时候。 休息室内还站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两鬓略有斑白,脸上带着岁月的痕迹,但是目光如炬,气场强大,即便站在门口,卫玥也可以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压力。 系统及时出现,向她展示到:【路鸿,路愿湫的父亲,路家的当家人。】 “爸爸。” 因为站在背后,卫玥现在只能看到路愿湫的背影,但是她能明显感觉到眼前人的声音多了几分干涩,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其他。 路鸿望向自己女儿的眼神算不上多有温情,他显然是有什么事要和路愿湫说,但是看到门口的卫玥,眉头一皱,之后才缓缓开口道: “马上舞会就要开始了,你上来做什么?” “收到了礼物,我来放置一下。” 路鸿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更加严厉:“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交给门侍吗?你上来这一会儿,万一耽误了舞会怎么办?”“……我无所谓,不过从衣着来看的话,可能你跳女步更合适吧。”卫玥凭感觉随意说到。 她哪里能知道男步女步的区别啊! 路愿湫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好,那我们就在这儿等……” “愿湫!”一道男声突然打断了路愿湫的话,几个人顺着声音望去,发现是快步走来的蓝山归,对方面上显然还带着急切。 “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蓝山归喘了口气,“舞会马上开始了,我们去准备一下?” 哇,这个男主怎么回事啊!以为大家眼瞎吗,刚刚他不还被一堆人围着,哪里有在找路愿湫啊! 卫玥看着蓝山归的脸,只觉得是越看越不爽。 路愿湫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道:“不好意思,我提前有约了,你可能需要去另外找个舞伴。” 卫玥敏锐地发觉,在听到路愿湫说到自己“有约”后,蓝山归瞳孔缩了缩,脸上的表情猛地沉了下去,带着明显的压迫感。 舞会即将开始,作为生日宴会的另一个主角,倘若他没有找到适配的舞伴,无疑是一种丢脸。蓝山归这才把眼神分到周围人身上,注意到了另一边的卫玥。 现在时间紧急,其他人恐怕也已找到舞伴,卫玥就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蓝山归如此想着,毕竟卫玥一向对他痴情,如果他主动邀请,哪怕卫玥现在已经有舞伴,以她的性格也一定会不管不顾地答应。 卫玥老早就注意到了蓝山归那带着藐视的视线,脑袋转转就把他的想法猜得八九不离十。 想找她,做梦呢!“……等一下,我没说过啊!”卫玥赶忙否定道,她说完感觉自己耳廓上的温度又在拔升。 她干脆一鼓作气,望向路愿湫道:“你不是……和那个接待人员说了,我给你的礼物他们不收吗!” “啊?你给她?”许梦宁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地样子,下一瞬她消化完卫玥的话,又望向路愿湫,“你自己去说的?” 听到卫玥的话,路愿湫面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这下子卫玥总算是看清了她眼中的狡黠:“原来真的是要给我啊……我以为你不会愿意这么做。” 什么……她刚刚是故意那么说的! 是想让自己主动表示要亲手把礼物送给她吗…… 卫玥心中涌起一丝被戏耍的愤怒,但此时,在确定路愿湫是要来接取这份礼物的时候,她能清晰感觉到有别的、更强烈的情绪在上涌。 而这份情绪,在路愿湫伸手拿住礼盒,她如葱白而又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卫玥的手指时,又陡然达到了一个峰值。 “希望你别生气,我只是有点不太确定。” “如果是你送的礼物的话,我肯定是要亲手接到的。” 她看到路愿湫的红唇张合,原本的淡香此刻仿佛突然变得浓郁,让她置身在一片花海中。 比起和又“不值钱”又让人厌烦的蓝山归,卫玥当然是更愿意去和自己的好室友打交道,即便自己现在面对路愿湫极容易造成ooc程度的变化。 “路愿湫,你有点记不清男步要怎么跳了,你记得不?”卫玥迈出一步,靠近了路愿湫一点,理直气壮地说道,“你记得的话,教我一下。” “你不记得男步怎么跳为什么要选男步啊?”许梦宁无情吐槽。 “没事的,交谊舞不难,有路同学帮忙的话,卫同学应该能很快记起来。”江蕴卷安慰着,非常看好自己的两个同学。 路愿湫看着卫玥,浅色瞳孔中又重新汇聚起笑意,道:“我还算记得一些,不过我现在要去休息室放一下礼盒,你跟我一起过去吧?” 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蓝山归还来不及气愤于自己被忽视,从这些话语信息中,他震惊地发现,路愿湫的舞伴难道是……卫玥?! “等、等一下!”三三十天?! 卫玥看着面板上奖励的生命值,眼睛都快瞪直了。 她从没见过这么多生命值,之前都是按小时来计,现在直接是整整一个月啊! 只是一时兴起和路愿湫聊了几句天,这主线任务居然又有进展了。 这就是她的天神啊! 卫玥望向身旁的路愿湫,眼中迸发出感激的光芒。 路愿湫:“……?” 看着卫玥此刻盯着她有些亢奋的眼神,路愿湫莫名感觉背后有些发凉,直觉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办公楼离望湖公寓并不算远,两人是走着过来的,此时也正在步行返回。 来时她们并没有太多交谈,然而在回去的这一路上,路愿湫久违地体会到了卫玥死缠烂打的能力。 “路愿湫,你知道好多啊,还有没有什么八卦可以说说?” “没有。” “那,你知道我们家的八卦不?不方便讲其他的话,讲我们家的也行。” 这可不作假,原主本身就是个不管事的,卫泠将她保护得太好,如果真要谈论家族事务,她应该是一问三不知那种。 “不知道。”路愿湫吸了一口气。 “唔,那……”卫玥顿了顿,似乎再想其他的询问角度。 路愿湫赶紧拉住她,极力控制住面上的表情道:“好了别问了,更多的我真的不知道了,你如果感兴趣的话还是问问你家里人吧。” 她说完,加快了步伐,和卫玥拉开了距离。 “哎——”卫玥喊了声,犹豫一瞬,还是小跑着跟上了路愿湫的步子,“路愿湫你等等!” 秋天渐近,已经有些许树叶染上了淡黄,随着微风吹拂缓缓飘下,散落在来往行人的身上,而两人你追我赶的身影便融进了这片秋景中。 周末结束之后,大一新生们又要再度迎来令人叫苦不迭的军训,而不得不跟训的卫玥,此时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见一时半会儿从路愿湫那里打探不出什么信息,她又尝试和卫泠联系,旁敲侧击,结果对方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她一提到周家,卫泠就火速转移了话题,完全不给她继续发问的机会。 至于原著剧情,她都快把生日宴会那段背下来了,也没看到什么有效信息。 “唉——”卫玥叹息一声,看着生命值就在眼前,却毫无办法拿到,这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而坐在她身旁的,是被校医院一声叮嘱的不得剧烈运动的路愿湫。 即便是在一旁,对方也是坐姿端正,甚至连一头飘逸顺滑的长发都完全扎了起来,包进了军训帽中,露出她纤细修长的天鹅颈。 既然这次的主线任务依然是通过路愿湫触发的,那估计主要的突破口还是在她这边。 卫玥如此揣摩着,又将视线投到了身旁的路愿湫身上。 “路愿湫,我……”她尝试开口。 “我不知道。”这次路愿湫斩钉截铁地打住了她的话。 卫玥细眉一拧,佯装不满:“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回答什么!” 路愿湫撇她一眼,夹着几分无奈道:“你别追着问什么世家八卦,其他的都好说。” “唔……”卫玥沉默一瞬,显然,她确实想问这个问题,但既然被路愿湫再次拒绝,她决定换个切入点,“那这次生日会,你们会有什么特别项目吗?” 主线任务的时间是10天,短时间内她难有突破,那么这个会聚集K市众多世家的生日宴会,一定是她十分重要的机会。 因为之前选择帮助路愿湫,剧情已经产生了偏移,原著剧情未必准确。她现在向路愿湫询问更详细的信息,就可以提前做好准备。 “特别项目……”路愿湫显然是信守承诺的人,开始认真思考卫玥的问题,“也不会有什么吧,就是吃饭、应酬和舞会这些。如果真要说不同之处的话……” 卫玥看到路愿湫的神色沉了下去,就连嘴角的笑容都带了几分凉意。 “可能我的‘家里人’在物色到了合适的联姻对象后,会直接宣布吧。” 眼看卫玥要开口回应路愿湫,蓝山归顾不得许多,直接开口打断道:“卫玥……你、你跳什么男步?为什么要愿湫教你?” 卫玥本来想直接回复一句“关你什么事”,但是顾及到自己可怜的ooc程度,她道:“因为我的舞伴就是路愿湫啊,我穿西装她穿礼服,总不能让她跳男步我跳女步吧?” “什么?!”蓝山归瞳孔地震,难以置信地看了眼卫玥,又去看路愿湫,见她毫无异议的样子,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大步走上前想要拉住路愿湫。 但路愿湫动作更快,她侧过身躲开蓝山归的触碰,面上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道:“蓝先生,现在是公众场合,有什么事也请你注意言行。” “就是啊,山归哥哥,虽然知道你很想和路愿湫一起跳舞,但是——” 卫玥也走上前几步,甚至挽过了路愿湫的手,一脸无辜地说道:“但是她可是先答应了做我的舞伴啊,你也不想让路愿湫做一个失信的人吧?” “你!”“玥玥,你确定不穿长裙礼服吗?”卫泠看着眼前的女儿,再三确认道。 “不用了!长裙礼服太麻烦了……”卫玥推脱着。 之前她的膝盖磕破了一大块,过去一个星期,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但是短裙类型的礼服肯定是没法穿了,而长裙礼服又太过麻烦,这次的宴会注定不会平凡,最好还是穿个方便行动的衣服。 最终,卫玥选择穿上了一套深灰色的西装。 她看着镜中盛装打扮的自己,反倒觉得有几分熟悉。 虽然都叫“卫玥”,但她和原主的长相只能说是勉强有相像的地方。 原主的容貌明艳而甜美,她的五官更偏沉静,两人唯一相似的或许只有一双眼睛。 然而此时,这张脸因为宴会而化上妆,刻画得略微锋利的眉形和延伸至眼尾的眼线,让甜美散去了几分,再配合身上的深色西装,更让她显得多了分沉稳,这看起来和她本身的样貌居然有了五分相似。 或许系统选中她,也是参考了外貌的因素吧。 “好的好的,我们家玥玥不管穿什么都好看。”卫泠虽然意外女儿第一次选择在宴会上穿上西装,但是作为标准的女儿控,她尊重卫玥的决定,并转而笑着替卫玥梳理起了头发。 蓝山归怒目圆睁,他看到卫玥挽住路愿湫,但对方毫无意见的样子,只觉得路愿湫一定是被卫玥胁迫威胁的,不得不屈服于对方。 因着这一遭,蓝山归又毫不顾忌地高声说话,已经有不少人把视线投到了她们这边。 关于卫玥、路愿湫和蓝山归的纠葛,许多世家都有听闻,眼下自然是竖起耳朵听着。 那种毫不遮掩的看戏的眼神让路愿湫极其反感,她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份难以觉察的厌恶。 她又轻声和身旁的卫玥说道:“好了,抓紧时间,我们走吧?” 听到路愿湫的声音,卫玥这才发现自己同路愿湫的距离拉得有多近,对方身上的淡香变得浓郁起来,她们挽着的双手上传来了对方温热的体温,甚至她抬眸,还可以清晰地看到路愿湫面庞上细小的绒毛。 好在此时卫玥的反应速度尚可,她走神一瞬,立刻应答道:“啊?嗯、嗯!” 得了应答,同许梦宁和江蕴卷暂时道别后,路愿湫便带着卫玥朝着二楼的休息室走去。 而被忽视的蓝山归,在路愿湫走后,眼中的阴郁再难隐藏。 他想到方才卫玥拉住路愿湫,望向他的眼睛,竟让他有瞬间恍神。 蓝山归咬紧牙关,心中不免怒吼着:死人为什么还阴魂不散! 她把自己这接连被故人追上的经历暂时归结为运气不佳,并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该找个庙里烧香一下。 “道友,别走这么快啊?” 然而,身后突然传来的一声柔媚娇笑,让鹿鸣意顿时感觉眼前一黑。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云絮纯粹是人前装着稳重,实际就是个缠人性子! 鹿鸣意强挤出一个笑,尽量让自己显得随和疏远点:“云师姐,你还有什么事吗?” “哎呀,难得遇上,我们聊聊嘛!”云絮好像完全没觉察到鹿鸣意的疏离之意,直接走到她身边揽住她的手臂,“刚才那可是太清宗唉!你居然就这么拒绝了对方的补偿要求?” 小臂上传来明显的柔软感触,紧贴着她,有稍烫的体温传递过来,叫鹿鸣意差点吓得跳起来。 她耳尖微红,把手从云絮怀里抽出,听到“太清宗”的名号,脑袋更疼,张了张嘴正要反驳。 云絮却是自己跟着说下去:“嗯……不过这么做也有好处。毕竟,不要小看后悔和愧疚的力量,让她们保持着这份情感,日后或许会有更大用处呢?” 40-45 第41章 (增补2k字) “我已有了想要终生相伴之人。” “不要小看后悔和愧疚的力量,让她们保持着这份情感,日后或许会有更大用处呢?” 云絮说这话的时候,上挑的狐狸眼正眯着弯起,听着是一副随意的口吻。 可能因为她这一双眼睛实在太有迷惑性,又或者那眉尾的小痣酷似某位不愿回忆起的故人,鹿鸣意反而觉得她似乎话里有话。 鹿鸣意摇了摇头,说:“云师姐,你这话可就说得有偏差了。后悔和愧疚确实会折磨人不错,但我与太清宗的纠葛,哪儿够得上这些?不过是秘境中的一场意外罢了。” 说到这儿,她自己都轻笑了几声。 秘境中是意外的重逢,前生的纠葛倒确实有。 只是沈鸣筝这人大概完全没想过后悔愧疚这几个字怎么写,打了好几次照面,不是要强行带她去临安,就是反过来质问她,搞得好像自己死了一遭还依然对不起她一般! “不是说,是周令吗?”蓝山归很想和路愿湫多说几句话,立马接话道,“虽然她肯定不至于蠢到用自己的手机发帖,但论坛的账号都是有学号登记的,哪怕是匿名,只要确认账号,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的!” “如果真的是她的话,实在太过分了!到时候我一定要和周靖哥说,让他管管自己的妹妹!” “周靖?他回国了吗?”路愿湫眉梢一挑,问道。 “啊?嗯……”蓝山归没想到路愿湫会提起周靖,脸色一变,心中后悔——严格来说,周靖和他可是情敌关系,他怎么就脱口说出来了! “周靖哥上个月就回国了,不过他一回来就出差了,所以你们一直没碰上面。”许梦宁见蓝山归那一副扭捏的样子,撇了撇嘴,对路愿湫解释道。 “刚好周靖哥的专业就是计算机,如果那个匿名ip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可以找他帮忙。”许梦宁说着,反而比蓝山归更积极主动地想要联系周靖。 “等论坛老师那边的消息再说吧。”路愿湫将胸前垂下的长发理到肩后,低头喝了口粥,让人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结束了这个话题。 萧雨歇乍一看倒是有点像那么回事,但这位前师姐先是在秘境中疑似找新替身于是抓她,后来她要求谢问心道歉也是被一口回绝。 由此在鹿鸣意看来,昨夜萧雨歇认出她身份做的那些事,也依然是伪装和图谋更深的利益罢了。 至于姜流照,说不准她前生的死就是被这人一手安排的。 哪怕关渡提请要求姜流照追查她的死因,姜流照都能压下不让人过问,任由她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甚至后来,还能用这个理由来让太清宗降低招生标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她而有所谓后悔和愧疚? 云絮听到鹿鸣意的反驳,却是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笑道:“好吧,那大概是我会错了意。不过……你觉得我说得有没有理?” 鹿鸣意回避云絮抛过来的眨眼,又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开了点:“说后悔和愧疚?是吧,毕竟这两种情绪能长久地延续,带给人反复的折磨。” “正是如此。”云絮见鹿鸣意往旁边走了点,自己又主动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这些情绪的力量,有时会让人做出完全违背自己理智的事。加以利用的话,对自己是相当有利的。” 有人晕倒到底还是大事,很快教官就跑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就喊道:“这里离校医院不远,快来几个同学把她送到校医院去!” 话音刚落立刻有几个男生兴奋地举手跑了过来,围到了卫玥和路愿湫身旁。 卫玥也想赶快把路愿湫送去校医院检查,准备起身的时候却感觉到一阵阻力。 她低头一看,发现居然是自己的衣角被路愿湫拉住了。 即便路愿湫已经昏迷,但是拉住她衣角的手却是那样用力,连指尖都泛着白。 唉? 卫玥一时疑惑路愿湫的这个行为,也就是这一犹豫,那些男生想直接伸出的手只能收了回去。 “教官!我们几个来吧。”路愿湫微微低头,像是在认错。 有外人在场,路鸿自然也要顾及路家颜面,点到为止后又道:“行了,你把东西放下后赶紧下去,别让蓝家那小子等久了。” “爸爸,我的舞伴……不是他。”在卫玥看不到的地方,路愿湫半阖着眸,并没有直视自己的父亲,眸中满是寒意地说出了这句话。 “你说什么?!”路鸿的表情瞬间变了,他声音陡然拔高,怒视着路愿湫。 早在宴会开始之前,他就放出去消息,路家同蓝家有联姻的意向,舞会就是一个过渡环节,路愿湫的舞伴只能是蓝山归,在舞会之后,他便会公开宣布婚约。 虽然舞伴的更换不会影响结果,但是路鸿掌控欲极强,这种超出他预料的事情让他极大地不满。 看着眼前男人怒目圆睁的样子,卫玥被彻底震撼到了,她没想到一个人居然会用如此凶恶的眼神看向自己的亲生女儿。 那不像在看自己的孩子,倒是像在看仇人。 看着路愿湫单薄的脊背,这次,没有系统的播报,卫玥更直接地行动起来。 她走上前来到路愿湫身旁道:“路叔叔,路愿湫的舞伴是我。” 路鸿投来诧异的眼神,他眯了眯眼,道:“你?” 他是知道卫玥和自己的女儿有不少过节的,两个人向来不对付,怎么这个关键的时候,突然凑到一起去了? “是的,路叔叔我今天穿的衣服不适合像往常那样跳舞了,也不好找舞伴,所以我就找上了路愿湫。”卫玥坦荡地说着,她直视着路鸿,完全不惧怕对方。 听起来依然是那副老样子…… 路鸿眼中带上了几分轻蔑,卫玥的无理取闹和无法无天他早有见识,想来对方是看路愿湫好说话,就缠了上去。 至于路愿湫…… 他望着自己的亲生女儿,眼中满是冷意。 过去他觉得路愿湫性格柔和,样貌更是像极了妻子,多有宠爱。然而如今来看,却觉得她过于温和,毫无魄力,越看越觉得她不是合适的继承人。 这种性子,还是作为联姻人选为路家增加盟友最为合适。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愿湫胡闹呢。”路鸿瞬间收敛了压迫感,笑着对卫玥说道,“那就希望愿湫能让你对舞会有不错的体验了。” “谢谢路叔叔,我想路愿湫不会让人失望的。”卫玥说着,拍了拍路愿湫的肩,冲对方笑着道,“对吧?” 又有一道女声响起,卫玥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留着齐肩长发的女生扶着眼镜朝她们走来:“我们几个是军训记者,不用参加训练,可以一直陪护这位同学。” 那教官一想,觉得陪护也是有必要的,于是挥了挥手:“可以可以,就你们几个,搞快点!” 眼见到手的美差飞了,那几个男生哀叹一声只能离开,而路愿湫也被扶了起来。 卫玥亦步亦趋地跟了几步,才发现自己的膝盖那里传来带着烧灼感的疼痛。 “同学,你也摔伤了!”卫玥挪开视线,决定暂时不再直视路愿湫,并且去买瓶饮料平复心情。 都怪周令,要不是她非要叫自己出来,自己用得着这么胆战心惊吗!更不用说对着路愿湫心里还七上八下,想这想那的! 卫玥沉思之后,把自己眼下的反常扣在了周令头上。 卫玥发现还是那个戴着眼睛的女生,过来拉住她说道:“一块儿去校医院吧,小心伤口感染。” “哦哦……”卫玥一面回想着路愿湫方才的动作,一面感叹着,这女生还真是热心。 路愿湫休息得差不多了之后,她便决定起身返回宿舍。【恭喜宿主触发支线任务!男主此时似乎想要向女主表示自己的联姻意愿,恶毒女配要看着自己喜欢的男主向别人告白吗?请宿主选择!】 【1.协助蓝山归,让他表明自己的心意,并尽可能地降低路愿湫的反感,奖励生命值6个小时。时间限制:30分钟。】 【2.协助路愿湫,阻止蓝山归说出有联姻意向的话,奖励生命值12小时。时间限制:30分钟。】 【提醒宿主,不同的选择会导致剧情走向不同,请慎重考虑。】 经过她这么一晕,还有bbs上那些留言,辅导员给她发消息让她先暂时不用参加军训,好好修养。 “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和你一起去一个地方。”坐上校车的时候,路愿湫突然这么对卫玥说道。 “啊?嗯、你以为我想吗!”卫玥没想对方会说这个,结巴了一下,随即以为她是怀疑自己下午出现在病房的原因,立刻道,“还不是辅导员给我发消息,说我和你是室友,让我多去看望一下你!” 说完,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卫玥还解锁了手机,拿出聊天界面,在路愿湫眼前摇了摇。 “这样啊……”路愿湫笑了一下,望着卫玥说到,“看来我们能成为室友,确实还是有点缘分。” 在她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和蓝山归的聊天界面,对方发来几条消息。 【愿湫,我还是和周靖哥说了,他说过段时间要来学校见见你。】 鹿鸣意却是毫不在意说:“这灵泉水既然如此浓郁,我想,对抑制噬灵蛊怕是也相当有用?灵泉可以再找,但医治噬灵蛊必须抓紧时间。” “这、这等恩情,加上秘境的那次,到底该怎么……”林嫦喃喃道。 “不要感谢了。”鹿鸣意眉目舒缓,勾人的容貌披上了淡淡笑意,“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她要去萧家里探查一番那个灵泉,这就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显然,萧雨歇特地放在这儿的这张请帖,她是绝对不会用的。 林嫦和赵竹笙需要那份灵泉水,而她鹿鸣意,需要的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可以进入桃花源的身份。 “嗯,加入适量的盐……然后转小火……” 卫玥一手拿着调料盒,一边扭头看向放在支架上的手机,屏幕上正赫然显示着“煎鸡蛋的做法”几个大字。 看着那“适量”二字,她犹豫了一下,毕竟她对煎鸡蛋毫无经验,完全不知该放多少盐才是能算作是适量。 【提醒宿主,距离任务结束还有5分钟,时间有限,请勿纠结。】 脑海里突然响起无感情的机械音,吓得卫玥手一抖,一大勺盐就直接洒进了锅中。 林嫦看了看赵竹笙,对方显然还在挣扎,毕竟这等诱惑远非一般人能拒绝,而她却是自作主张先接了下来塞到赵竹笙手中,同时跪下礼道:“景道友,从此以后,我的命任你差遣!” 鹿鸣意被她这一通大礼给吓了一跳,急忙把人扶起来:“唉唉唉!别啊,这可把我吓死了!你们先确认一下,这能几个人用啊?你只给赵道友用吗?还有,这个会被查出来吗?我擅作主张换了会不会拖累你们啊?” 赵竹笙被突然塞入了这烫金请帖,骨瘦如柴的手也还在微微发抖:“这个等级受邀的人,可以带一名家仆入场,如果师姐要进去的话,伪装成家仆便可。而萧家的顶级请帖只会发到那几个人手上,为了家族名声,也不会查的…… 唯一的问题是,道友你……” “我?” “雨歇姐给你发了这个请帖,一定是对你非常钟意。而且一道友你的天资,一入场必然就是全场焦点。所以……就算换了,你也会被认出来的。” “哦这个啊,”鹿鸣意笑了几声,“没事,还有三天呢,我准备一下。” 真要论起来的话,她可是个易容术的个中好手。 第42章 你到底有几位故人啊? 比起谢慕情那快称得上“响彻天际”的怒吼,鹿鸣意更意外的还是那声甚至没被怒骂所掩盖的拍打声。 她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张叠好的小纸人飞到屋檐上,更清楚地观察着那边的场景。 沾有灵力的纸人可以与人通感,纸人所见画面即施术者所见。 而当鹿鸣意看清站在桂树下的两人时,即便她多少有了点猜测,却还是被震惊到了些许。 萧雨歇站得笔挺,因为今日宴会隆重,一身月白长袍上自领口蔓延至胸口再到腰封之上,都绣有怒放盛开的春剑兰。 光华流转的银线似乎要与衣袍融为一体,可在日月光辉之下又那般不可忽视,衬得这位如今举足轻重的年轻家主更为沉敛华贵。 但割裂这份矜贵画卷的,是她柔美白皙脸庞上突兀而狰狞的鲜红指痕。 路愿湫的眸中晦暗不明,但还是抿唇应答道。看着新出现的支线任务,卫玥先是讶异,即便是同为男女主,但与路愿湫有关的任务依然比其他人的奖励要高上许多。 她想到了系统曾经说到路愿湫是气运之子,所以生命值奖励会高,那么身为男主的蓝山归难道并不是气运之子吗? 当然更重要的是,如果她选择帮蓝山归,那么至少到宴会上发生的事,会和原著更为相符,她也会有提前知晓剧情的优势。 而如果选择帮路愿湫,虽然会眼下会获得较多生命值,但剧情走向恐怕就会偏移,她看的那些原著内容也就没什么用了。 卫玥抬眸,看向了身旁神色不明的路愿湫,又看到了对方紧握着水杯的手,心中做出了决定。 “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路鸿咳嗽一声,动身准备离开。 临走时,他如鹰般尖锐的眼神又投到了路愿湫身上,冷声道:“愿湫,舞会结束后你可不要再到处乱跑了,这次宴会又很重要的事情。” 卫玥听到身旁传来一声低笑,但是侧眸望去时却只能看到路愿湫温柔浅笑地对路鸿道:“我知道了,爸爸。” 得到路愿湫的回复,路鸿头也不回地就走出了休息室,仿佛他出现在这里只是一个巧合。 这都什么事啊……当卫玥和路愿湫一起来到办公楼并找到法学院辅导员的办公室时,辅导员还有些意外,道:“你们是卫同学和路同学吗?来的好快呀,我刚发完消息呢。” “是的,不太想耽误老师的时间。”走在卫玥身后的路愿湫答得更快。 “哦、哦!好的好的,你们快坐。”辅导员对她们相当客气,和颜悦色地说道。 如路愿湫所说,辅导员确实是为了bbs上帖子的事情来找她们。 先是安抚一番,说明学校已经介入并找到那个匿名楼主并对她进行了一定的处罚,同时也表示希望没有对她们的心理造成什么阴影。 是学校常见的息事宁人的话语,作为已经在大学待过一年的“老油条”,卫玥表示十分熟悉。 但辅导员也没有向她们透露匿名楼主是谁,看来是并不愿意透露周令的信息。 毕竟对方也是K市大家族的人,辅导员并不想让这件事继续下去。 那周令今天为什么要自爆卡车来向她们道歉?“所以说啊,这本书还真符合它古早文名的味道,连恶毒女配们讨厌女主的理由都这么经典。”卫玥一面和系统吐槽着,一面朝着超市走去。 出来这一趟算得上有所收获。 首先是她的ooc程度已经顺利降到了40%,可以继续苟活一段时间;然后就是她知晓了周令接下来并不会停止针对路愿湫。 于是她先装模作样地答应了周令的“邀请”,准备到时候见机行事。 不过原著里这个剧情并没有周令的身影,不知道是剧情线已经偏移了,还是原主被当枪使,而周令隐身在幕后并未出现了。 “卫玥?你怎么在这里?” 轻柔的女声响起,还在思考的卫玥看到眼前的人直接进入大脑空白状态。 路愿湫?! 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啊! 此时卫玥正从临湖路走回来,这方向一看就不像是从宿舍出来直接去超市的。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刚刚才和周令分开,站在这边看临湖路那边的情况可以说是一清二楚,路愿湫什么时候到这儿的,她有看到自己和周令在说话吗? 万一看到的话…… 那她跳进这人工湖里也洗不清了啊! “卫玥?”路愿湫正望着卫玥,看着对方脸上神色复杂,她又问了一声,“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 卫玥抬眸,看着眼前人如画的眉目,以及那浅色眼眸中所蕴含的一丝担忧,她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反而升起了几分愧疚。 她道:“我没什么事,就是顺便去人工湖附近转转。不过你怎么出来了,我没带钥匙,万一回去的时候你不在,我不是要被关在外面了吗?” 明明是她做贼心虚,现在反倒是她先质问起路愿湫了,而且对方还在关心她的身体…… 卫玥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但是为了稳定ooc程度并且掩盖自己和周令的接触,她只能先这么做。 因着这份情绪,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看向路愿湫的眼神变得更为柔和。 路愿湫看起来是刚刚才到这里,她道:“我是出来找你的,你没看到消息吗,辅导员让我们去找她,估计是因为帖子的事情想要安慰我们吧。” “啊……” 方才光顾着思考生日会的事情了,卫玥完全忽视了手机的消息提示,她这才发现辅导员给她发了好友申请,通过之后对方就发来一条消息说让她和路愿湫下午去找她。 “刚好你出门,我想着不如就顺路把这个事情解决了。”路愿湫细细解释着,她勾起唇角,笑道,“要一起过去吗?” 卫玥仔细聆听着,但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到了路愿湫一张一合的薄唇上。 那张唇唇色红润,隐隐露出的洁白门齿清晰地展示了什么叫“唇红齿白”。 她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立刻遮掩道:“嗯……咳,辅导员都说了要我们俩过去,那能不一起吗!” 呜哇,她刚刚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盯着路愿湫看啊! 卫玥感觉自己的心跳隐隐加快。 虽然她知道作为女主,路愿湫不论容貌还是性格都是相当吸引人,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受人追捧,成为万人迷。 但是盯着别人的脸看这种十分没礼貌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她身上!更何况她现在还在扮演恶毒女配啊! 怎么能沉溺于女主的美貌! 卫玥在心中抓狂,只能不断提醒自己要小心ooc程度,保重小命。 “那……你还要买饮料吗?” 路愿湫眨了眨眼,长睫翩跹起伏,笑意染上眸底。 卫玥首先就想到了周靖,对方对路愿湫亲近的态度,还有周令提起这个哥哥时毫不遮掩的厌恶语气,她直觉这和更深层的人物关系有关。 在离开教学楼后,她直接对路愿湫问出了这个问题。 路愿湫倒是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望着她道:“周令和周靖两兄妹关系一直很不好,在之前的一些聚会上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啊?啊、对啊,我知道!”卫玥没想到路愿湫还会问这一遭,只能顺着话说道,“既然关系不好,那周令难道还会听他的话来乖乖道歉吗?” “正是因为关系不好才不得不这么做。”路愿湫说着,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卫玥,幽幽说道,“他们从小关系就不对付,但是如今周靖是周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如果周令还想继续过快活日子,就不得不听周靖的安排。” 而周靖对路愿湫有意,在他知道周令发帖造谣后,肯定会联系周令让对方道歉,由此来提高自己在路愿湫心中的正面形象。 卫玥在心中补全这个前后逻辑,不由得感叹道,身为女主,路愿湫虽然会遇到不少坎坷,但这一路也还是有不少人为她保驾护航啊。 但是周家…… 她又想到了之前在食堂,路愿湫回怼周令的话,心中有几分好奇,道:“那说到周家,你之前说他们家的公墓平日里不准女性进去……真的吗?” 这是什么封建腐朽啊! 哪知道路愿湫笑了笑,丢出四个字:“半真半假。” “啊?”卫玥脱口而出,杏眼瞪了瞪,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回答。 路愿湫其实大部分时候并不愿意把话说的很彻底,但是看到卫玥此时的神情,她又是难得走神,下意识地继续解释道: “周家对家族内的女性是这么要求的,但是对其他人并没有,或许他们也知道这种规定本身有多么离谱。” “我当时说这话,不过是想让周令知道她没什么立场来讽刺我罢了。” 卫玥听完,甚至想掏出手机看看今夕是何年。 “哈?!还有这种离谱规定吗!”她尝试忍下去,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喊了一声,“这什么家族啊!现在可是21世纪唉!” 而路愿湫显然是回过神来了,她意识到自己不该表露出对其他家族的事情如此熟悉,结束话题道:“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奇特之处吧,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此时系统的电子音反而在卫玥脑海里响了起来。 卫玥心中无语,不愧是在女儿昏迷不醒的时候从外面接回来私生子的人,那眼神,那语气,对路愿湫的态度也太差了吧! 有路愿湫这么好的一个女儿,他不应该感叹自己三生有幸吗! 卫玥这么想着,只觉得心中慢慢还升起了几分怒意,恨得牙痒痒。 然而突然,她感觉肩上传来了触感。卫玥换好衣服从卫生间出来时,面对的就是空无一人的宿舍。 她翻出手机看到路愿湫发的消息,和系统控诉道:“她昨天还说想和我成为朋友,怎么现在吃饭都不等我一下,一个人走了!” 对于女大学生而言,能最快速拉近两个人关系的办法不就是一起吃饭吗! 卫玥一边和系统碎碎念,一边拿起饭卡准备去食堂。 她走得风风火火,刚打开宿舍的门,就看到迎面而来的人。 路愿湫这次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别这么急,等会儿又撞到了就不好了。” “啊、我……等等,你不是去买饭了吗?”卫玥愣住,没想到路愿湫还会折返,有些意外。 “我没带饭卡。”路愿湫叹息一声,没想到有天自己也会如此疏忽。 “哦——”卫玥拉长了音调,她眨眨眼道:“那这下我们碰到一起了,要再一起去吃饭吗?” 除了对自己女儿八百倍滤镜厚的卫泠,路愿湫应该是目前对她这个“恶毒女配”改观最大的人了,继续靠近她,不但能触发高奖励的支线任务,或许还能更快的改变ooc程度的判定,让她能更快地摆脱原主人设的限制。 所以说还是得抓住一切机会拉近路愿湫的关系嘛。 女大学生之间还是要靠一起吃饭拉近关系!卫玥如此坚信。 发出邀请后,卫玥发觉路愿湫的唇角难以觉察地上扬了一下,她看到眼前人眉眼微微弯起,轻笑着说:“好啊,那我进去拿饭卡,你等一下。” 有已经熟悉的气息传来,卫玥心中感觉有些莫名。 在路愿湫与她擦肩进入宿舍之后,她不自然地拉扯了一下自己耳旁垂落的长发。 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觉得路愿湫那个笑跟平日里不太一样。 好像……挺开心的。 卫玥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再次感叹自己的发散思维能力。 刚刚在校车上,她和路愿湫说想要主动交好做朋友的时候,对方都一脸惊恐呢,怎么会现在因为自己约饭就有所谓开心的情绪啊! 卫玥又后知后觉为刚刚的想法感到了一丝羞耻,有些难为情地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踏入宿舍的路愿湫还不知道卫玥会有这么“活跃”的内心想法,她进来的时候将门微微掩着,外面的人看不到室内的情况。 她将口袋里的黑色手机放回了抽屉最里面,又从另一边口袋拿出饭卡,拿在手上。 “走吧。” 走出宿舍的时候,她对着卫玥扬了扬自己手中的饭卡,像是刚刚拿到。 “啊?嗯、嗯!”卫玥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有些磕巴地应答道。 由于是周末,来食堂吃饭的人并不集中,她们很快就买好了饭并找到了空位坐下。 卫玥看着对面的路愿湫,她脊背挺直,坐姿端庄,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仿佛她吃的是什么精贵午宴而不是一盘火腿肠炒饭和一碗海带汤。 再对比自己的随意坐姿,卫玥下意识地也挺直了脊背,开始严肃对待眼前的午餐。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但很快,卫玥想起了自己的目的:都坐一起吃饭了,那肯定要开始聊天吧,要找个可以拉进关系的话题! 可是仔细一想,她对路愿湫的喜好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她的家庭背景,总不能开口问她怎么看她家里的事吧? 卫玥仔细思考,要不然就从午饭聊起,毕竟这应该是眼下最能聊得起来的话题了。 自己的是蛋炒饭,那就问问路愿湫觉得哪种炒饭更好吃好了。 于是卫玥咽下嘴里的食物,启唇道:“路愿湫,你觉得……” “嘭!” 摔盘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卫玥被吓得一下子呛住,拼命咳嗽起来。 眼见着卫玥咳嗽得让原本白净的脸变得通红,路愿湫将自己的海带汤递了过去道:“没事吧?你先喝着缓缓。” 卫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现在她感觉喉咙和气管都卡的难受,甚至眼中还溢出了生理泪水,接过路愿湫的汤就直接喝了下去,才结束了那种窒息的感觉。 “谁啊!” 卫玥气急,怒视着身旁的人,却没想到是同样一脸意外的周令。 “怎么是你?”卫玥眯了眯眼,本来被严重呛到就很影响她的心情,在发现是周令之后,想到论坛上的事,她心情更差了,没好气道,“你在这儿干嘛啊,还摔餐盘,有没有公德心啊!” “我……”周令瞪大了眼睛,为自己辩解,“我哪知道你会被呛到!” “不管我会不会呛到,你这样摔盘子都会吓到人吧!”卫玥虽然生气,但理智还在线,知道周令不会无故出现,抓着对方的过错道,“你不是哲学院的吗,离我们这儿远着吧,特意来这边食堂摔盘子干什么呢!” 金融学院集中在望湖公寓,位于K大的东边,而哲学院在K大西边,两个学院隔着相当一段距离,若非有意,哲学院的人是很难来到东边食堂的。 “我、我来这边食堂吃点不一样的,不可以吗!”周令说着,拿起筷子好像真的要开始吃饭一样。 卫玥顺便看了一眼,发现对方吃的是玉米火腿炒饭。 “什……唉?!路愿湫,你干嘛!”此时正是周六的午后,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出去游玩或者是在宿舍午休,临湖路上——就是在人工湖旁的一条小道——并没有什么人。 “卫玥!”你们K市有钱人都喜欢吃大学食堂的炒饭是吗? 位于餐桌另一边的路愿湫倒是一直冷眼看着周令的言行,她倒是多少能猜到周令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方才和卫玥去食堂窗口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周令似乎在她们身后。 果然,周令只是吃了一口,就又停下了动作,似乎在酝酿什么。 “我……”她皱紧了眉头,咬紧牙关之后,仿佛破罐子破摔般,盯着自己的餐盘,一股脑说道,“bbs那个帖子是我发的,我知道给你们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但是帖子处理的很快,学校今天也来警告我了,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希望你们不要介意了。” 是来道歉的啊。 卫玥了然,只是周令说是道歉,却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也太失道歉的水准了吧? 她又抬眸看向对面的路愿湫,发现对方不知何时起也在看着她。 再次对上那清亮的琥珀色眸子,卫玥电光火石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被呛得喘不过气,喝的是路愿湫的汤。 这下子她都可以直接觉察到自己耳朵飙升的温度了。 实在太尴尬了…… 她匆忙避开路愿湫的眼神,不敢再多看。 虽然卫玥知道喝同一碗汤是很常见的事情,但那到底是限于关系比较亲近的人之间。 她和路愿湫目前还只能算塑料室友吧。 啊不,路愿湫对她还挺好的,连汤都直接给了,完全不嫌弃她的样子! 这样一个人怎么还被人陷害啊! 卫玥这么想着,觉得身旁的周令更不干人事,开始发问道:“你是来道歉的吗,那起码该拿出点态度来吧?” 周令没想着卫玥能轻易放过自己,毕竟对方就是个混世魔王,但是被质问的感觉仍是让她心中愤懑。 见周令没说话,卫玥不依不饶道:“怎么,你连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么?” 被卫玥紧逼着周令本想直接摔盘子走人,然而想到周靖的电话,她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不得不低头道:“是我的错,对不起,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你呢,觉得怎么样?”卫玥挑眉,把话语权给了路愿湫,毕竟周令发的帖子里,关于她的部分基本都是真实的,路愿湫才是被真正造谣的那个。 路愿湫从周令开始说话起就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她道:“既然已经道歉了,也就不用再计较了,毕竟帖子已经删除,警告也发了。” 是卫玥意料之中的回答,毕竟路愿湫按照原著的设定,一开始就是温柔大方的性格。 周令如蒙大赦,她立刻端起餐盘就走了,仿佛完成任务一般。 知道对方绝非真心实意觉得自己有问题,路愿湫也不在乎,毕竟未来会有更大的麻烦等着周令,和周家。 她微微张嘴吃下一口炒饭,又准备抬眸去观察对面的卫玥,结果那个女声先响了起来:“路愿湫,你觉得火腿炒饭好吃吗?我感觉我这盘蛋炒饭干了点。” 路愿湫:“……” 好窒息,这个卫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远远的,卫玥就看到了站在树荫下穿着防晒衣的周令,对方喊了一声,快步走了过来,并伸出手想要拉住她。 卫玥不着痕迹地避开周令伸过来的手,眯着眼,原本甜美的五官此刻带着几分乖张和不耐,道:“有什么事吗,你还敢叫我出来?” “我……我已经道歉了啊!” 周令知道卫玥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因此虽然她看卫玥不顺眼,但是并不想和对方成为死对头——毕竟卫玥折腾人的能力实在太强了。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吗?”卫玥没好气地哼哼道,“你叫我来到底干什么?有话快说!” 一番表现之后,卫玥愉悦地听到系统的电子音道:【ooc程度降低至60%。】 是的,卫玥想到的方法就是通过其他角色来暂时维持她的ooc程度。 而周令,这个与她同样定位是“恶毒女配”的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自己出来这一趟,不但可以降低一下ooc程度,还可以看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我……我是来找你商量下周生日宴会的事情的!”周令倒也不拘束,直接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了,“你应该也有听到风声吧?” 风声?不会是说联姻的事情吧。 卫玥心中疑惑,道:“你是指哪方面?” “就是路家想要联姻啊!”周令有些激动了,她道,“我今天见到周靖,听他说了,蓝家是很积极地想当这个联姻对象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好家伙,消息这么灵通,她又是来挑事的啊。 卫玥偷偷地撇了撇嘴,周令这一番话,明显就是想要挑起喜欢蓝山归的“她”和路愿湫之间的矛盾。 “听说了啊,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她面上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样子,“你来和我说这个做什么,这种事情就算我和我妈闹也没用。” 周令并不意外卫玥的回复,她继续道:“其实也不只是蓝家,周靖回来了……他之前一直拒绝家里的联姻安排,就是为了等路愿湫,他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你不想蓝家和路家联姻,而我,也不想路愿湫来我们家,仅凭我们个人无法阻止家族之间的事情,但我们一起或许还有成功的机会!” 周令越说越激动,说完之后甚至用一种很亢奋的眼神顶着卫玥。 卫玥:“……” 拜托你刚刚才陷害女主然后被处罚,怎么不知道吸取教训避避风头啊! 而且这是什么逻辑,一个人阻止不了,两个人怎么就可以阻止了?她们两个现在不都是靠家里吃饭的货色吗! 更重要的是,卫玥已经浏览过原著里生日会的剧情了,其中确实会涉及路愿湫被人坑害的剧情,但那是原主做的,并没有提及周令。 卫玥决定继续套话,她作出一副被说服的样子,道:“我们一起?你想怎么做?” 周令见卫玥感兴趣,更是兴奋,她走上前了一步,拉近和卫玥的距离,低声道:“我们这些家族最注重的除了利益,就是面子。” “只要在宴会上让她当众出丑,即便他们达成联姻的意向,也无法宣布,那到时候一切就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周令说着,像是已经看到计谋得逞一般笑了起来,那本该是妖娆的猫瞳,此刻其中却布满了恨意。 卫玥看到这个眼神,感觉背后有些凉意。看着眼前屏幕上的那些字,卫玥都有些无法直视身旁的路愿湫。 她又看自己对面的蓝山归更加不爽,本来昨天在校医院就觉得对方有些急躁和莽撞,现在又多了个坏印象——完全不尊重他人的意愿。 人家路愿湫都不愿意呢,还搞先斩后奏、豪取抢夺那一套! 不过好歹是0.5小时生命值,蚊子腿再少也是肉。 卫玥思索片刻,选择了A、C两个选项,“豪取抢夺后老婆她带球跑了”这个名字听起来还算稍微正常吧。 【恭喜宿主选择错误,答案是C、C!因为豪取抢夺是违禁词之一,不能出现在标题上的!】系统欢快地说道,并结束了这个任务。 卫玥:“……” 原来只有一次机会吗! 好吧,“成功联姻后老婆她带球跑了”这个标题也勉强凑合吧,反正没有那个“娇妻”就好,不然她可能短时间内真的无法直视路愿湫了。 想着,卫玥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当前。 坐在她身旁的路愿湫似乎在消化自己“要被联姻”这个消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回复道:“嗯,我知道了。” 她半阖着眸,从听到消息后到现在,都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要不是卫玥注意到路愿湫紧握着杯子的手,可能还以为她对这件事无动于衷。 “愿湫,你……你们家也太过分了!”许梦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声。 一旁的蓝山归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说,但又欲言又止。 想到原著里提到蓝山归曾提前向路愿湫表明心意,并表示自己想要联姻的态度,卫玥直觉他眼下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这男主能不能有点眼力劲儿!路愿湫明显不愿意这件事,你还要提,往人家霉头上冲啊! 她意识到,或者周令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路愿湫要与周家联姻或者其他,周令真正想要的其实是让路愿湫难堪。 卫玥十分不解地问道:“在和你商量后续之前,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我是因为……呃,山归哥哥……嗯,才讨厌路愿湫的,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她?” 原主是个无法无天的性格,想要个东西哪怕胡搅蛮缠也要拿到,她喜欢蓝山归,但对方对她无意,于是她就把矛头指向了被蓝山归喜欢的路愿湫。 但是周令又是为了什么?她总不能是暗恋蓝山归吧? 听到卫玥的问话,周令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她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讨厌她被众星捧月的样子……凭什么她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喜爱?” 卫玥:“……” 不是吧,被人喜欢原来真的是一种罪过吗! 卫玥转过身,发现路愿湫一手搭上了她的肩,而另一只手正要去拉她的手。 “不是说了时间紧张,要我告诉你男步什么样的吗?”路愿湫眨了眨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是、是这样……但是你……”这次卫玥感觉灼热的温度不止是在耳廓上了。 在路愿湫的手拉住她的手,从掌心到指尖的每一寸皮肤传来柔软的触感时,她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也在疯狂上升着。 路愿湫与她四目相对,弯了弯眉眼,低声笑道:“把前面的部分简单带着你跳一下,你应该就想起来怎么跳了。” 卫玥:“……” 感受着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再度上下乱窜起来,卫玥有些窒息地想着:她现在可以跑路吗? 石墩没有反应,证明这些知识普通的石头,并没有灵气蕴含。 但这却更为奇怪,试问萧家这么大一个家族,不论是作装饰还是作保护,都不至于要找普通的石头来吧? 而且鹿鸣意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这石头似乎有些太凉了。 她眉头微微收敛,又将这桂树打量一番。此时正值三月,是桂树结果的时节,眼下这桂树枝头上,还确实挂着不少桂花果,瞧着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鹿鸣意已经发现了诸多疑点,自是不会就这么走开。 她又侦查了一番四周,确认这里没人,便准备越过石墩,去那桂树之上探探究竟。 可恰在她抬起一只脚即将跨过去的时候,她身后猛地响起一道清凌凌的声音:“道友,这是萧家的古树,不得随意靠近。” 鹿鸣意身子一僵,动作陡然停了下来。 她扶住石墩让自己保持平衡,冰凉湿润的感触传递至掌心,让她更觉得有几分不适。 待转过身去,鹿鸣意果然见到了一身白衣金纹,沐浴在一片赤霞之中,神色浅淡的姜流照。 第43章 “你喜欢这里吗?”(感谢沉默咆哮者的深水鱼雷) 已经落下大半的太阳将天幕染得极其绚烂,自耀眼的赤红逐渐过渡到到朦胧的蓝紫,已经依稀可见点点星光。 而这些堪称瑰丽的色彩落在姜流照身上,都无法掩盖她自身的颜色。 大名鼎鼎、冠绝天下长虹剑尊端是站在那儿,都能叫人不自觉地把目光留在她设上。 鹿鸣意转过身子,因为逆着光,叫她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略微模糊的视野里,姜流照的身影也分外清晰。 算起来,这应当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单独和姜流照碰上。 前两次一次是在天衍宗议事堂上,众人云集;另一次是在祁映雪的屋子里,当时也有祁映雪和云絮两个人在。 但此时,鹿鸣意的心却是陡然悬了起来。 卫玥觉得周令一定不太懂“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 没看见之前那么多消息,自己都没回复的吗?居然还来给她发消息。 本想继续忽视周令,然而卫玥在看到那80%的ooc程度时,突然想到了一个可以解决她燃眉之急的方法。 “那个……路愿湫,我出门买个饮料!”卫玥想了想,还是和路愿湫说了一声,担心ooc程度再有变化,她补充道,“我就不带钥匙了,你先别休息,到时候帮我开个门!” 这种极其理直气壮的话语,想来是十分符合原主脾性的,但又没有很强烈的攻击性,应该也不会引起路愿湫的反感。 果然,系统播报道;【ooc程度降低至75%。】 而对面的路愿湫似乎对此也是习以为常,投过来的视线甚至毫无波澜,点了点头道:“行,知道了。” 虽然发展如自己所料,但是在关上宿舍门缓步走出望湖公寓时,卫玥依然在心中落泪:这种要顶着原主言行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她真担心用力过猛导致路愿湫对她印象变差或者直接怀疑她精神分裂。 且不想为何她方才已经检查过周围没有发现旁人,也没有时间去想那些前尘旧怨。 这儿是桃花源的核心区,姜流照作为萧雨歇的师尊,如今又是太清宗的宗主,出现在这儿自是无碍;可她现下只是个毫无身份的人,怀里揣着的还是最普通的请帖,就这么出现在了桃花源的中心区! 不过也多亏之前已经见过姜流照两次,她情绪控制得极快。 经历过一开始的惊讶后,鹿鸣意立即冷静下来。 她面上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紧张和慌乱,弯腰绷紧声线道:“哦、前辈!抱歉,我不知道……我在桃花源里迷了路,见这桂树上结了桂果,所以想去瞧瞧的。既然这是萧家的古树,那实在是我冒犯了,多谢前辈提醒。” 如此表现,完美符合一个没见过世面而又略带贪玩心思的人。 但这理由实在有些敷衍,以姜流照的敏锐度,想要溜走怕是没那么容易的事。 【宿主,虽然知道你想尽快完成恶毒女配的改造,改变ooc程度评价标准,但请你懂得循序渐进好吗,如果你不想因为ooc程度这种东西一命呜呼的话。】系统难得苦口婆心地教导道。 吃完午饭,回到宿舍的卫玥看着自己眼前的屏幕,上面显示她的ooc值已经变成了80%,甚至发出了红色的警示灯光。 【请问谁家恶毒女配会去问女主哪种炒饭更好吃啊!哪怕是改造了一半的恶毒女配!】系统也为自己宿主的不按常理出牌感到无语。 “我这不是想和路愿湫拉进关系吗……” 卫玥觉得自己很无辜,她现在显然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一方面她的生命值主要来源都是和路愿湫有关的任务,她必须要经常和对方接触;另一方面,她头顶“恶毒女配”,对身为女主的路愿湫又不能过于友好。 【你就不能慢慢来吗!】系统也抓狂了,【前面半个月你面对卫泠就做得很好啊,在原主亲妈面前ooc值都很少超过50%啊!】 卫玥哑然,她当然知道人的改变变现出来应该是循序渐进的,但现在要她去对路愿湫用那种恶劣和敌对的态度,实在是太困难了。 看着那醒目的已经达到80%的ooc程度,卫玥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演戏方法”,否则她和路愿湫朝夕相处,ooc程度到100%只会是时间问题了。 正当卫玥陷入一筹莫展之际时,她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她打开一看,发现居然是周令的消息。 【卫玥,你从宿舍出来,到临湖路来,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说!】 【你速来!】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鹿鸣意的眉眼微微敛了些,却是把头更低了一些。她没忘自己如今还使用了易容术。 前生她那超绝的易容便是被姜流识破的,如今虽然她的术法技巧更精进了些、姜流照的修为还倒退了,可鹿鸣意根本不敢冒这个风险。 真是倒霉!姜流照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儿? 鹿鸣意弯腰低头了一会儿,都没听到对面的人传来什么动静,只能感觉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心被悬得更高。 难道姜流照发现她的易容术了? 还是说一个无名小卒出现在桃花源内部太过奇怪,姜流照要直接为萧雨歇清理? 正当鹿鸣意捉摸不定打算开口说几句话主动破局时,女人放轻了些许的声音传了过来:“一般人不能靠近此处。宴会即将开始,回去吧。” 那清冽的声线被微风扰乱,最后几个字听起来都好像带了叹息。 居然……真的就这么容易地放过她了? 【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顺利提前获取下周六生日宴会的部分内容,奖励生命值12小时,目前累计生命值142小时!】 【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顺利协助路愿湫阻止了蓝山归想说的话,奖励生命值12小时,目前累计生命值154小时!请再接再厉嗷!】 坐上校车,听着系统的播报,卫玥心情十分舒畅。 还是多亏了路愿湫,因为自己和她的频繁接触,才会触发这么多支线任务。 如果路愿湫没想带她来这个聚餐,虽然她看自己解锁的剧情也能知道生日宴会上的事情,但就不会有这24小时的生命值。 卫玥想着,以后在不ooc的前提下要尽量对路愿湫友好,毕竟自己现在全靠她积攒生命值呢。 想到这里,她又叹息,路愿湫看起来挺好一人,怎么不但家里鸡飞狗跳,还给她搭配了蓝山归这么个看起来缺根筋少根弦的男主。 自己选择刚刚选择帮路愿湫,或许也是觉得让路愿湫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和蓝山归拉扯,未免太辛苦了吧。 卫玥这么想着,又觉得身旁的人太惨了一些,心中充满怜惜。 于是在校车的一路上,路愿湫都莫名承受着卫玥称得上“慈爱”的眼神。 饶是路愿湫心态极稳,被这双眼睛用这么诡异的神情一直看着也难以忍受,她忍不住道:“卫玥,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不用一直这样看着我吧?” “昂?”卫玥轻呼一声,道,“没有呀,我想看嘛!这是友善的目光!” 路愿湫:“……” “路愿湫,我过去和你闹了很多不愉快,但就像那天你说的,或许我们的关系可以得到改善呢?” 卫玥把早就想好的话说出,毕竟她认为自己的“恶毒女配改造之路”在路愿湫面前效果显著,而她现在也想和对方关系好一些,那么眼下或许就是个不错的时机。 毕竟自己刚帮她从蓝山归那儿解围出来了嘛! “所以我决定主动出击!”卫玥中气十足地继续说道,并认为这十分复合原主的个性。 毕竟原主性格张扬,要做什么事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结果她对面的路愿湫像是被震惊到了,脸上的表情难得没崩住。 同时响起的还有系统的提示音:【提醒宿主,ooc程度从30%上升至60%。】 卫玥:“!” 怎么ooc程度瞬间翻倍了啊! 【宿主,虽然女主看起来对你态度友善很多,但你要想想原主过去和她可是做对了十多年,早就对女主恨入骨髓了,哪里会这么快就愿意改善和女主的关系啊。】 系统说着,配合路愿湫难以置信的表情,十分有说服力。 卫玥:“……” 但她看着路愿湫,的确是越来越难装出讨厌的样子了啊! 本该松了口气的事,反而让鹿鸣意升起了疑虑。 她行动之前反复观察周围,就是清楚知道一旦被人发现,必然是会被怀疑质问。 而凭空出现的姜流照,在这个时局动荡的前提下,会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这个“可疑人士”? 鹿鸣意心中百转千回,如今的她对姜流照再无半点信任可言,觉得此事定不会这么简单了结。 但不论心中怎么想,她面上依然伪装得得体,直起了腰,微微垂着头,音调上扬仿佛带笑般:“如此,多谢前辈提醒了。” 说完,鹿鸣意迈着看似急促的步伐,实则万分谨慎地朝着出口、亦是姜流照的方向走去。 三步、两步、一步…… 直到她真的即将和姜流照擦肩而过,似乎都没有任何异样。 难道真是自己想太多了? 鹿鸣意又泛起了嘀咕,在擦肩的刹那,她没忍住微微抬头瞥向了身旁人。 只这一眼,她又撞进了深邃的墨色海洋中。 发生这个小插曲后,卫玥和路愿湫总算相安无事地回到了宿舍。 把衣服还给路愿湫后,卫玥便拿出自己的干净衣服,走近卫生间关上了门。 确认卫玥进入卫生间,路愿湫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块装着黑色手机壳的智能机。 准备走出宿舍时,她犹豫了一瞬,又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找到卫玥的头像,第一次给她发过去信息:【我先出去买饭了。】 发完信息,路愿湫快步走出宿舍,来到了望湖公寓外的一条临湖小道上。 她打开那个有着黑色手机壳的手机,看到已经有几条消息提示,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发来的信息。 【老爷已经开始拟制宴会上的名单了。】 【目前风声已经发出来了,不少人都表示有联姻的意向。】 【刚刚老爷很兴奋,似乎是蓝家和周家也有这方面的想法。】 如果卫玥此刻在这里,会发现路愿湫脸上那常常挂着的轻柔笑容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到极致的神情。 即便是沐浴在阳光之下,路愿湫那双本应明亮至极的琥珀明眸此时确实裹挟着难以化开的冷意。 她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给对方回过去一条消息。 【我知道了,辛苦刘阿姨,还要麻烦你继续帮我看着家里了。】 真要说人心,在萧雨歇说要给到场的所有人发放一壶灵泉水时,已经彻底足够了,这敬酒纯属是多此一举,还会给她的伤口、本就脆弱的身体带来隐患。 除非……她这前师姐还有别的打算。 桃林里的人不算多,却也有将近三十桌。 这么多杯灵酒下去,饶是萧雨歇修为已经到了元婴,也明显有些不胜酒力,鹿鸣意可以看到她连步子都慢了不少,白皙的脸上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红,在场不少人都看直了眼。 “萧、萧家主……” “道友来自……何处?” “华北。” 周靖顿了一瞬,接着很快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那就提前祝你们在K大的大学生活快乐了。我这边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完快步朝操场外走去。 无形的压力消失,卫玥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那就走吧,卫玥。” 换成是和路愿湫说话,卫玥已经十分放松,她随口回了句:“去哪儿啊?” “你不是也要去报名金融管理社吗,去填报名表了。”路愿湫的浅色眸子看过来,卫玥发觉对方此时的神情好像还带了份戏谑,方才看到的深意似乎又是她的错觉。 “喂,你不再考虑下吗!或者再看看别的社团啊!”卫玥嘴角微微抽动,想看看能不能劝眼前的“气运之子”回心转意。 然而路愿湫投来一个眼神,她立刻读懂了对方的意思是“我意已决”。 “卫大小姐方才不是中气十足地说要加入这个社团吗,怎么瞬间就反悔了?”路愿湫眉眼弯弯,仿佛打趣一般说道。 这下卫玥不得不接腔了:“我这是劝你多考虑一下!不然到时候社团加的多,又要退,这社团费不是浪费了吗!” “是,是卫大小姐考虑周到,快去填报名表吧。” “路愿湫!” “嗯,华北……那儿天气可还好?” “还好还好,就是最近可还冷着呢,还是西南这边暖和啊!” 萧雨歇已经到了鹿鸣意旁边那桌,下一桌就是她。 然而听到这段对话,鹿鸣意却是瞳孔微缩,眉头紧蹙。 因为那些话中的探查意味太明显,萧雨歇这是在找人! 难道是林嫦和赵竹笙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鹿鸣意的脑袋迅速转弯,给自己编出了一套身份,同时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反正以萧雨歇的本事,应该是完全无法看出来她的易容术的。 “道友。” 填完报名表之后,卫玥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周靖和路愿湫的相处也太和谐了吧! 虽然他们一个是男二一个是女主,但是周家和路家关系紧张,从周令对路愿湫的态度也可见一斑。 而周靖作为周家的继承人,却对路愿湫如此关护,这不就和她之前的猜想一样嘛——世家内部对其他世家的态度各不相同。 果然,系统的播报声响了起来。 【恭喜宿主完成第一个主线任务,解锁了4个世家之间的基础关系,奖励生命值96小时,目前累计生命值130小时;获得剧情钥匙1个。希望宿主再接再厉嗷!】 130小时!那可是130小时! 来到这里大半个月,她的生命值从未累计到这个高度。 要不是顾忌现在还在路愿湫身旁,担心ooc程度,卫玥甚至想要原地跑圈来表达自己的喜悦。 【这次的剧情钥匙宿主要使用吗?】 卫玥没有迟疑:“用吧,我要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重要的事件。” 如果主线任务是直接关系到生死的话,卫玥猜想这一类任务必须是要在某些特殊的剧情节点才会触发的。 比如说她第一天和路愿湫相遇,是剧情线的开始,便触发了第一个主线任务。 那么很有可能,在原著剧情中的下一个节点,她可以再次得到主线任务的信息。 打开“主线任务1”的界面,映入卫玥眼帘的是排列着的5个按钮,代表主线任务的第一阶段又被细分成了5个部分。 但是……“所以说,恶毒女配地改造还是任重而道远啊!” 拖着摔伤的腿,卫玥有些不自然地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想到方才被蓝山归和许梦宁接连着质问,她总觉得内心憋屈。 原主的锅怎么非要她来背! 【毕竟这才是剧情线的第二天,建议宿主放平心态。】系统毫无情绪起伏地安慰道。 “不单是这个啊,我的生命值也岌岌可危了。”卫玥一声叹息,走近食堂,点了一份叉烧饭开始解决午餐,“只有55个小时了,过了今天,就只有31小时。系统,你这任务能不能发的勤快一点?” 【本系统的任务本质是需要宿主和其他角色互动才能触发。女主因为气运之子的身份,与其相关的任务存在特殊情况,但更多的还是要靠你自己主动。】 主动互动……那她刚刚和蓝山归、江蕴卷接触那么久,也没见这系统发布任务啊! 卫玥愤愤地吃了一口饭,决定等会儿再想办法去路愿湫那儿碰碰运气。 谁让她这短短一天半,在女主那儿赚的生命值和她之前努力了半个月的差不多呢。 更何况,现在蓝山归这个一号男角色还和女主在一块儿,她这个恶毒女配怎么看都有理由出场吧? 卫玥调节好自己的心情后,总算有了食欲,大快朵颐起来。 直到她吃完饭,拿纸擦嘴的时候,抬头看到了自己对面的人—— 是周令。 自己这怎么老是在食堂碰到她? 周令也发现了卫玥,她嘴角一钩,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哟,你居然还有闲工夫来吃饭啊,我还以为……你还在医院和路愿湫扯头花呢?” 卫玥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道:“你先笑吧,到时候有你哭的。” “你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啊,怎么,看到路愿湫被人议论,你不是应该很开心吗?”周令似乎是真的不解,“而且,保不准还有更精彩的呢?” “你说什么?”卫玥一愣,江蕴卷已经去联系论坛负责人的话,这些事情应该很快就会被压下去,还能有什么? 周令看卫玥一脸震惊不似作假,心底更加得意,道:“卫玥,车祸是把你撞失忆了吗?路愿湫家里家教有多严你忘了?她摔没摔不重要,路家的名誉受损才重要!” “嘶……系统,你这个主线就不能给点提示吗?”卫玥看着眼前的屏幕,感觉太阳穴突突发涨。 5个部分只写了“第一章 ”、“第二章”这些字样,然后每章后面跟着一句不知上下文的看似抒情的话,比如第一章后面就跟了一句“与他在K大重逢”,再无其他内容提示。 不说别的,为什么每章连个标题都不给啊! 一道轻缓的声音随着极其浅淡的酒味飘到了鹿鸣意面前。 离得近了,鹿鸣意眼尖地注意到萧雨歇垂在身侧的右臂在微微发抖,恐怕因为饮酒过甚,那处伤口在复发。 可萧雨歇面上完全瞧不出任何问题,双眸依然清澈,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和一开始一模一样。 鹿鸣意想,恐怕萧雨歇才是那个易容术最好的,都不需要施术,也能戴个完美的假面。 她端着酒杯起身,面上露出一个分外灿烂的笑容:“唉唉,萧家主晚上好啊!” 萧雨歇闻言垂眸举杯,但在垂眸的瞬间,她扫过眼前女人的桌面,注意到了吃得很干净的辣菜,以及未动分毫的桂花糕。 萧雨歇的眼眸微凝,端着酒杯的手不由得捏紧,她动了动唇,问:“……你觉得今晚的菜如何?” 鹿鸣意都准备好草稿了,却不想萧雨歇问了新的问题,但这个好回答,她说:“还不错。” 萧雨歇的呼吸都放轻了些,说:“那你觉得这里如何?” “这里?”鹿鸣意的笑淡下去了几分,有些不明所以。 酒精的力量在此刻好似被放大了无数倍,让萧雨歇仿佛忘却了眼下是何等情景,她只是望着鹿鸣意,声音放得很柔和,期盼她能有一个回应: “……桃花源,你喜欢这里吗?” 第44章 一切都是她有意为之 萧雨歇此时表面瞧着与先前无异,只是声音放轻柔了许多,甚至带了几分小心的意味。 鹿鸣意听到她的问话,眼睛微眯,抬眸直视眼前的女人,却发现对方方才还因不胜酒力而略显涣散的眸光此时已经重新汇聚,且更带上几分炙热。 这眼神…… 鹿鸣意下意识地想摩挲自己的戒指,但这会儿她还端着酒杯,只能忍下习惯,转而笑道:“桃花源如此典雅华美,九洲之中有几人能不喜欢?” 她没有正面回答萧雨歇的问题,反而说了句漂亮话。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就是就是!试问九洲中,又有几处能比得上萧家主的桃花源!” “系统,我光看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和没什么用的标题,根本没法选吧!”卫玥有些抓狂,说是穿书,怎么她连得到剧情都这么困难。 【开盲盒也有一种别样的刺激,宿主不想尝试一下嘛?】系统避重就轻。 “完全不想!”卫玥气不打一处来,看着那5个选项,直接选择困难症发作。 但剧情钥匙总是要用的。 她又仔细看了一遍5个板块的内容,想要从每个章节后面的那一行字中提取出有效信息。 第一章提到“重逢”,第二章提到“军训”,对应的应该就是她们眼下所经历的剧情。第三章提到了“日常”,而主线任务是和这几个家族有关,那么大学日常与之相关的应该不多。 卫玥将视线停留在了第四章 的内容,这一章的提示语是“宴会上的她,耀眼夺目”。 宴会……“所以……你为什么不说,不止你一个人……?” 看着餐桌对面已经坐着的许梦宁和蓝山归,卫玥恨不得给自己掐人中,她从齿缝里蹦出这几个字,问道自己身旁的路愿湫。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她的ooc程度真的可以保得住吗! 特别是那个蓝山归,一想到原主暗恋他,所以她还要尽量对对方表现出亲近,她真想放弃这个支线任务转身离开。 路愿湫却少见地做了个有些无辜的表情,道:“我们几家关系比较近,往年都是一起商量着的,但是卫玥你之前都兴致缺缺不愿意参加。” “我刚刚还以为你会像之前一样拒绝呢。” 这是K大校内的一家餐厅,装修精致典雅,很多高年级的学长学姐都有推荐。此时他们在一间包厢内,隔音效果也极好。 听到路愿湫的话,卫玥梗住,她确实不想来啊!还不是为了那12小时的生命值! 对面的许梦宁也挂着一言难尽的表情,卫玥怀疑她是又想起了自己惨死的仓鼠。 “愿湫,你可算来了。”蓝山归看见路愿湫,脸上是完全不遮掩自己的心思,甚至起身想要替她拉开对面的凳子,却在看到卫玥后停了动作,“卫玥,你怎么也来了?” “路愿湫喊我来的。”卫玥丝毫没有犹豫,拖出了路愿湫。 希望对面两个人也能看出,她和路愿湫的关系今非昔比。 路愿湫也点了点头,轻声道:“是的,正好我早上和卫玥一块儿,就顺便一起过来了。” 卫玥看到了蓝山归瞪大了眼睛,似乎对这局面难以置信;而许梦宁,不知道是不是路愿湫提前和她说过什么,此时只是看她的眼神有些犀利,但并不意外路愿湫的话。 “所以,你说这次生日宴会上会有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在服务生给他们4个倒完水后,路愿湫喝下一口,望着蓝山归问道。 原来这次饭局是蓝山归组的啊。 卫玥有些诧异,那她喊上自己是干嘛?毕竟她还顶着“喜欢蓝山归”这个标签,女主总不至于给她制造和男主见面的机会吧? 蓝山归似乎有些犹豫,卫玥观察到他的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既有担忧又有期待。 果然,等他缓缓开口,扔下了一个炸雷一般的信息。 “我……昨晚听到我爸妈透露的口风,好像是路叔叔想借这次生日会,找联姻对象。” “联姻?!给谁啊!”许梦宁一口水差点呛到,当即惊诧地问道。 “能是谁!总不能是给路鹏吧?”蓝山归反问道。 路鹏,就是路愿湫那个私生子弟弟,现在刚刚成年。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卫玥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身旁的路愿湫。 只看对方的面庞,会发现她依然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似乎这个消息与她无关。只是卫玥眼尖地看到路愿湫纤细修长的指尖紧紧握着水杯,连指尖都泛了白。 虽然作为世家,联姻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路愿湫显然对此毫不知情,不然也不会轮到蓝山归来提前告诉她。 路家刻意瞒着路愿湫,这是完全忽视了她的个人意志,把她纯粹当做了一件商品。 看着身旁人的动作,卫玥下意识的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她想到了自己解锁的剧情,或许看到剧情就可以知道下周的宴会到底会发生什么。 虽然现在不是走神的好时候,但情况有些紧急,卫玥还是调出系统面板,开始一目十行地浏览原著。 第四章果然讲的是生日宴会的事情! 卫玥看了前几行,心中一喜,然后接下来的剧情看得她目瞪口呆。 在这次的生日宴会上,路家确实是在找寻联姻对象,而因为路家的声势以及路愿湫本身的吸引力,宴会是空前的热闹。 最后和路家达成联姻意向的是…… 卫玥缓缓抬起头,看向了自己对面,有些躁动的蓝山归。 原著里写到,蓝山归早就心属路愿湫,于是先是提前告知路愿湫,并直白告白,表明自己想要成为这个联姻对象,但路愿湫此时对他并无什么特殊感情,于是果断拒绝。 但是蓝山归并不死心,他认为这是自己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先斩后奏,跟自己的父母表态后,蓝家欣然和路家达成了联姻意向,并在这次的生日宴上直接宣布。 这就导致宴会上路愿湫不但要愤怒地面对这个自己不愿接受的结果,还被怀恨在心的原主害得一起掉进了喷泉,当众丢脸,被自己的父亲狠狠训斥。 看完剧情,卫玥看向了身旁的路愿湫,眼神中带着几分同情。 这是什么古早苦情剧女主啊! “系统,你们这本书名字叫得一本正经,合着是先婚后爱、豪取强度类型啊?”卫玥有些无语地说道。 【《夜语》是本书的出版书名,连载时期本书还有另一个名字!】系统积极回应道。 “另一个名字?”卫玥一愣。 【恭喜宿主触发特殊支线任务!连载时期为了吸引读者,当然要起一个炸裂的名字,请宿主完成《夜语》连载时期的书名拼图,奖励生命值0.5小时。时间限制:5分钟。】 还没来得及吐槽这个奇葩支线任务,卫玥看着屏幕上的内容,直接失声。 【标题:1.xxxx后2.xxx带球跑了,你可以选择的选项: A.豪取抢夺 A.女主她 B.先婚后爱 B.娇妻她 C.成功联姻 C.老婆她】 卫玥:“……不得不说,已经被雷麻了。” 卫玥思索片刻,以她看的经验来看,宴会一定是多方角色出场,各种暗流涌动的重要情节点。 她又看到最后,第五章 提到的是“往事”,卫玥猜测是一些背景补充。 这么一来,该解锁哪一章节已经很明显了。 “系统,就解锁第四章 吧。”卫玥当机立断。 随着卫玥指令地下达,密密麻麻的文字立刻出现在了系统的屏幕上,看来还需要一定时间地。 “路愿湫,你还有什么想逛的吗?” 卫玥原本是想今天跟着路愿湫一块儿,看能否触发几个支线任务积攒生命值。但既然无意中完成了主线任务,那么她现在更应该去了解剧情,为日后的安排做打算。 在卫玥期盼的眼神中,路愿湫点了点头,道:“就先这一个社团吧,剩下的我暂时没什么兴趣。你呢?” “我也没了!”卫玥立刻接话道,“那……既然社团已经弄完了,要不就直接回去吧?或者你还有事的话,我先走了?” 看着卫玥那深棕眼眸中是难以掩藏的激动,一双杏眼灵动万分,路愿湫难得恍神。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毕竟她知晓,眼前的人是卫玥。 “你是准备去吃午饭吗?如果没有别的安排的话,刚好一块儿吧,可以商量一下生日宴会的事情。” 路愿湫眨眨眼,把早就准备好的台词说了出来。 “啊不用……等等,生日宴会?”卫玥还想条件反射的拒绝路愿湫,但是在捕捉到“宴会”二字的时候,她立刻止住了自己的话。 “对啊,这你都忘了?就下周六。”路愿湫挑眉,带着几分好奇看着卫玥,浅笑道,“我们每年不都差不多这个时候举办生日宴会吗?” 下周六,9月20号? “系统!系统你快给点背景信息啊,路愿湫生日是9月20号吗!”卫玥大惊,赶忙呼喊系统,“这种生死紧要关头,你别给我说不能透露了!” 如果她表现稍有偏差,哪怕路愿湫想不到魂穿这种事,恐怕也要怀疑她是不是被车撞傻了。 【路愿湫的生日是9月23号,蓝山归是9月17号,因为两个人的生日刚好差一周,且家族之间关系亲近,于是他们的生日宴会会选择居中的日期来举行。】 系统的及时出现,让卫玥松了一口气。 不但是一场生日宴,还和男一号有关,恐怕大概率就是她刚刚解锁的原著第四章 所提到的“宴会”了。 既然她可以直接看原著,那还和路愿湫商量什么? 更何况这是路愿湫和蓝山归的生日宴,也没有和她商量的必要吧! 卫玥决定拒绝对方的提议。 此时她的重点全放在了原著上,全然忘了早上是谁死活要跟路愿湫一块儿出门。 “谁……谁忘了!这不是没留神说岔了吗!”卫玥不忘自己头顶恶毒女配的脾性,理直气壮地说道,“那是你的生日宴会,喊我去商量干……” 【恭喜宿主触发支线任务!男女主的生日宴要到啦,他们会有什么打算呢?既然机会就在眼前,恶毒女配怎么能放过呢!请跟随路愿湫提前了解9月20日生日宴会的事情,奖励生命值12小时。时间限制:2小时。】 “呃……干……”卫玥的话被系统的提示音生生打断。 “嗯?”见卫玥方才还满不在乎,而现在突然僵住了表情,路愿湫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想到了什么,但见这有些喜感的表情,还是忍着笑询问了声。 “啊不、就是,干得挺好!”卫玥生生扭转了原本想说的话,干笑了几声,“既然你都邀请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吧!” 这狗系统!早不报晚不报,偏偏她话说一半的时候报! 卫玥恨得想踹系统几脚。 “噗嗤、咳咳!”林姮在地上滚了几圈,趴在地上看着那个鲜艳的影子走到自己面前,身子都微微发起抖来,“沈、沈鸣筝?!” 沈鸣筝的胃本就因辣而烧得疼痛,见了林姮更是不爽:“是我。你还是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赶紧滚!” 林姮的修为还停在金丹,完全不是已经是元婴期的沈鸣筝的对手,再说林家也不够和沈家叫板。 然而,她见到了站在一旁目瞪口呆望着这边的林嫦和赵竹笙,想到自己身为长姐和少主,居然在一直被自己压着的妹妹面前被如此丢脸! 愤怒涌上脑袋,林姮挣扎起身哼笑道:“世家亲族之间弱肉强食,不是一直以来的准则?百年前沈少主不也和自己家族里的同龄人处处较量?何必来说我和我妹妹!” 站在一旁的鹿鸣意很快明白过来林姮暗指的是什么。 她垂下眼眸,想着原来沈鸣筝对她的计较与嫉恨,旁人早就有目共睹。 是自己反应太迟钝。 而听到这话的沈鸣筝陡然连呼吸都停了。 沈家里她是独女,没什么同龄人,唯一与她年龄相当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不再主动将视线投向她的人。 “林姮。”沈鸣筝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冷,与之相对的,朱焰绫已经燃起了刺目的火光,滚烫的温度席卷了这片区域,“今天你别想完好无损地出去!!” 第45章 (增补2k5字) 谢慕情眼神阴翳地盯着鹿鸣意和萧雨歇 鹿鸣意觉得这很冤枉。 沈鸣筝和林姮在桃花源打架,被萧家请走的该是这两个人。 怎么她这个无辜的旁观路人都要被喊去? 但都不用等她开口抗议,沈鸣筝已经率先发难:“走一趟?呵,你们以为自己是谁?萧家真觉得自己能骑到所有人头上了?” “自是不敢。”女人虽然低头,但态度是自然的不卑不亢,“但沈少主,您方才的灵气释放,将这周遭的的仙植灵草都烧毁大半,此事定然是需要两家商讨的。” 沈鸣筝眉头一跳,后槽牙咬得紧紧的,想到自己方才怒气上头,确实是没顾着周遭别的什么。 包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蓝山归似乎下定决心,开口道:“愿湫,你如果不介意的话……” “呀!”周末并不用参加军训,而这一届新生很幸运的是,军训完一天,就迎来了周末。 K大的那些社团为了招新,今年特意组织了一次宣传周活动。宣传周期间可以报名社团,等到军训结束之后的社团招新期间直接参加面试。 为了调动新生参与学校活动的积极性,K大校将这次宣传活动设置在了位于学校中心、面积最大的中心操场。 卫玥和路愿湫到达中心操场时,那些社团的宣传摊位已经沿着跑道摆好,并且一些摊位前已经聚集起了一部分新生。 这个世界的大学看起来和她的过去的学校并无区别,但是种类更多。一路上什么话剧社、动漫社、美妆社之类的,数不胜数,卫玥甚至还看到了一个外星生命研究社。 她又偷偷看了眼身旁的路愿湫,决定找个话题,看能不能触发任务。 “喂,路愿湫,你来这儿……是想加入什么社团吗?”路愿湫点点头,薄唇勾起了一丝浅笑。 这个笑容似乎不同于白日里看到的那种,看着对方沐浴在月光下的清丽容颜,卫玥心跳猛地漏了半拍。 “呵,但、但愿吧!”“看什么看,不吃饭吗!” 发觉投向这边的视线明显增多,卫玥又朝四周瞪了去,没好气地说道。反正她现在头顶嚣张的恶毒女配形象,这样恶狠狠的样子反而可以降低她的ooc程度。 周围人都默默把视线收了回来,装作没事发生地继续吃饭。卫玥趁着下午班会的时间,开始浏览系统发送给她的路家背景信息。 作为买股文女主的家族,路家的底蕴相当之深,金融、医疗、法律这些行业都有涉及,路氏集团更是K市的龙头企业,而路家目前的掌舵人正是路愿湫的父亲。 而作为他明面上唯一的孩子,路愿湫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也不为过。 路愿湫也没有让人失望,从小就展现了极高的学习能力,不论是课内的成绩还是课外的各类才艺,她都做得出类拔萃,再加上她优越的外貌和让人如沐春风的性格,直到现在K市的世家们都对她赞不绝口。 看到这里,卫玥抬眸看了一眼刚结束班会就被金融01班的大部分人环绕着的女生,心想:看来是万人迷类型的女主。 如果要说路愿湫曾经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在她9岁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她较早地失去了母爱。 除此之外,路愿湫的人生相当顺遂,连她的爷爷——路家上一个管理者都十分认可她的能力,认为路氏集团的下一任继承人非她莫属。 然而到了她18岁成人礼那天,情况急转直下了。 “啪嗒”一声,宿舍内突然陷入了黑暗。 卫玥拿出手机一看,已经是晚上11点半,到了K大的熄灯时间。 宿舍内十分安静,但是透过墙壁似乎还能隐约听到隔壁宿舍的笑声。毕竟今天刚开学,大家刚和室友认识,自然会尽可能地多沟通一些。 不过她和女主就…… 路愿湫应该是被新同学拉着一直交谈,回来的时间比她晚的多,见到她的时候也只是那副淡笑的样子。 卫玥却直觉路愿湫有些许疲惫,她看着对方的琥珀明眸,没有主动挑起话题的意思。 “所以也就一直沉默到熄灯了……” 卫玥躺在床上,一边滑动着系统屏幕,一边和系统吐槽道。 【毕竟宿主目前还是恶毒女配的身份,即便中午在食堂看似替她解围,但要说成是你个人和周令的恩怨也不为过,女主肯定对你还是比较防备的。】 【不过不得不提醒你,因为恶毒女配的跋扈性格和她对路愿湫的敌意,按照人设和剧情,你今天应当对她有适当挑衅和嘲讽,但是直到目前你都未进行,所以ooc程度有所上升。】 卫玥:“!” 她眼睁睁看着屏幕上的ooc程度数值从10%变到了30%,恨不得暴打系统:“你怎么不早说!” 【这是隐性要求,需要宿主自行体会,本系统这次提醒已经是例外了。】 不但ooc程度上升,随着第二天0点的到来,她的剩余生命值也产生了变化,因为之前积攒了67小时生命值,渡过了今天的24小时,她就只剩下43小时了。 不到两天的存活时间,卫玥心中警铃大作。 可她转念一想,今天和路愿湫相遇的短短两次,她就获取了21小时生命值,主线任务那边还有96小时的奖励等待完成。 眼下女主真的成了她的救命稻草,不管是为了维持ooc程度,还是触发任务积攒生命值,她都必须增加和女主的互动。 就像在打游戏一样,想要囤物资,总是要不断刷经验值的。 卫玥这么想着,反而打消了自己的忧虑,变得有些跃跃欲试。 然而正当她准备入睡时,在寂静的黑暗中,突然传来细碎的呢喃。 “不……等等……” 卫玥立刻清醒了过来,她从床上坐起,倾耳聆听,那声音逐渐清晰。 “不要……” 这个声音是从她的右手边传来的——是路愿湫的声音。 听起来是在说梦话,还是个噩梦。 卫玥想起了今天看到的路家资料的后半部分。 路愿湫的光辉人生持续到18岁,被一场意外打破了。 她在成人礼上因为意外失足掉入了酒店后的天然湖中,那湖水极深,饶是路愿湫水性好却也难以回到岸上,更何况刚摔下去的时候她就呛了水。 后来是周悦——也就是周令口中的堂姐,舍身下水救了路愿湫。 可惜这位少女没能跟着上岸,溺亡在那湖泊中。 虽然是场意外,但周悦格外受周家老太太喜爱,路家和周家还是就此结了怨。 并且即便路愿湫被成功救起,溺水导致了大脑的长时间缺氧和肺部感染,令她陷入了昏迷,在她昏迷半年的时候,她的父亲认为路愿湫苏醒无望,堂而皇之地将自己的私生子接入了路家。 如今路愿湫醒了,但摆在她眼前的局面却分外棘手——外有周家步步紧逼,内有父亲冷眼旁观和私生子虎视眈眈。 这么大的压力,也很难不做噩梦吧。卫玥默默想着,觉得路愿湫这也是美强惨人设了。 她一面想着,一面拉开床帘,爬了下去,并走到了路愿湫的床边。 对卫玥而言,这时候喊醒路愿湫是个好机会——既可以把路愿湫从噩梦中解救出来,还可以拯救她的ooc程度数值,这就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于是卫玥毫不犹豫地敲了敲路愿湫床头的铁栏杆,喊道:“路愿湫,醒醒!” 低声的梦话猝然消失了,宿舍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人应该是醒了,卫玥估摸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你怎么还说梦话啊,吵死我了!还要我亲自下来叫你!” 细微的光线透过阳台的推拉门照入室内,落在了卫玥白净的脸庞上。从噩梦中被唤醒的路愿湫拉开窗帘,看到的就是黑夜中卫玥若隐若现的脸。 “不好意思了,我以后会注意。” 到底是自己有问题在先,即便和卫玥有矛盾,路愿湫还是先轻声道歉。 “路小姐可别只说这种空话吧?”卫玥话锋一转,想到女主现在的艰难处境,继续没好气道,“劝你最好有点实际行动,明天我要看到你买的蜂蜜和牛奶。” 许梦宁还有些发愣,从卫玥跑过来和周令展开骂战,到路愿湫插手给周令致命一击,再到卫玥补刀彻底呛走周令,这一通操作简直行云流水。 但是这可是卫玥啊! 卫玥虽然和周令也是死对头,但是她以前明明更讨厌路愿湫的,怎么会和路愿湫一起对付周令呢?反过来还差不多吧。 许梦宁有些好奇,带着复杂的眼神看向对面的两个人。 只是对面两人好像都无视了她热切的眼神,纷纷都在低头吃饭。 许梦宁:“……”算了干饭吧。 路愿湫和许梦宁在想什么,卫玥暂时想不到,或者说她暂时无法顾及。 此时她看着眼前屏幕上到账的奖励,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 【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成功帮助女主摆脱周令的纠缠,获得12小时生命值,目前累计67小时生命值;获得剧情钥匙一个,可以选择解锁一段剧情,钥匙时效7天。】 她终于有剧情钥匙这个道具了! 说是穿书,但她根本没有看过《夜语》这本,完全不具备提前知晓剧情的优势,甚至一些大的背景她都毫无了解。 眼下剧情的主线已经开始,她刚好可以用这个剧情钥匙来为后面的任务做准备。 系统给卫玥调出来一个新面板,上面分别是“世界观和故事背景”、“人物关系”和“主线剧情1、2、3、4”。 主线剧情分为了4个部分,她如果要查看的话只能选取一个。 又看了一眼主线任务面板,卫玥心中做了决策。 “用这个剧情钥匙解锁小世界的故事背景吧。”她咬下一口炸鸡,在脑海中对系统说道。 【好的,已经替宿主点击开故事背景,请选择要解锁的部分。】 嗯……?怎么点进去还有分类啊! 卫玥看到“世界观和故事背景”这一板块点击开,里面竟然还分了数十个小板块,从什么K市发展史、K市未来专业发展前景这些宏观背景,到路家、蓝家这些详细世家,都分成了专门的板块,并且都显示需要1个剧情钥匙来解锁。 卫玥:“……” 亏她还想着投机取巧,借着这次剧情钥匙直接解锁那些世家背景,来完成当前的主线任务呢。 就知道这系统没那么好心! “那就先解锁路家的背景吧。”卫玥叹息一声,忍痛花掉了那个剧情钥匙。 既然是买股文女主,那么主要剧情肯定都是围绕着路愿湫发生的,从女主的家族开始了解,或多或少会把其他主线有关的世家涉及到,算是性价比最高的一项了。 “卫玥。” 在卫玥还在查看自己的系统面板时,耳畔突然有人轻声呼唤了她的名字。 她抬头望去,发现路愿湫已经站起了身似乎准备离开,她听到对方说:“这次,谢谢你了。” 因为逆着光,卫玥无法看清路愿湫道谢时的神情,只能看到对方被阳光包裹的身形。 她愣了一瞬,等反应过来时,路愿湫已经和许梦宁一起离开了。 “女主人可真好……”卫玥望着对方的纤纤背影呢喃道。 明明原主做了那么多为难她的事,但眼下只是“好似”帮她解围,女主就态度这么好地道谢。 对比一下原主简直更不是人了! 幸好是在夜晚,路愿湫看不到她飘忽的眼神。 也自然,她看不到路愿湫眼中复杂的情绪,和她拿在手上,隐藏在身旁的小刀。 “当然。”路愿湫回复得很快,接着抬手指了前方,道,“就那个。” 卫玥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那个社团前已经围起了几圈人,显然人气不低。 “金融……管理……社团……”“金融1、2、3班!集合!” 伴随着清脆的哨声和响亮的口号声,黑压压的学生们聚集在了一起,他们统一穿着军绿色的军训服,正在听教官地训话。 对于几乎所有大学生来说,军训都是无法避免的。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卫玥刚从学校超市买了一瓶矿泉水,慢悠悠地晃到了自己所在班级的军训方阵旁。 金融学院的军训地点就在金融学院教学楼前的空地上,她找了个台阶坐下,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对于实质是大二老油条的卫玥来说,她早就为军训做好了准备。 原主本就是暑假出的车祸,身体也确实没有完全恢复,于是她就联系卫泠和她一番哭诉,卫泠自然不能让女儿吃苦,于是立刻给卫玥发来了医院的证明资料。 教官和辅导员在看过这些资料之后也自然不会再让她参加军训,只是为了保证学分,要求她全程在一旁跟训即可。 看着那些大一新生艳羡的眼神,卫玥更是潇洒地直接拿出了手机开始刷论坛。 可惜系统没让她闲着。 【叮叮!由于宿主昨天选择解锁路家相关内容,触发特别支线任务:按照剧情走向,身体虚弱的女主在结束第一轮军训后体力不支倒下了,恶毒女配当然要趁机上场!陪护路愿湫到医务室,奖励生命值12个小时。时间限制:15分钟。】 居然还会因为她解锁的相关剧情触发这种所谓的“特别任务”吗? 卫玥喝下一口水,抬眸看向了的路愿湫。 对方一头长发扎了起来,盘进了军训帽子里,露出了纤细修长的天鹅颈,挺直的脊背和淡雅的气质,让她即便混在人群之中,也十分突出 卫玥视力很好,此时能看到路愿湫确实脸色有几分苍白。毕竟对方久病初愈,参加这种高强度训练,身体恐怕难以承受。 从系统的时间限制来看,这一段军训马上就要结束了,卫玥打算到时候混着休息的人群迅速接近路愿湫,然后在慌乱之中浑水摸鱼跟着跑到医务室。 完成这个任务轻轻松松! 随着一声哨声响起,站军姿的方阵四散开来,新生们脚步虚浮地找着可以坐着休息的地方。 眼看着路愿湫和其他人朝着这边走来,卫玥觉得时机已到,起身准备也走过去。 可她显然忽视了原主的身体同样是大病初愈的虚弱。 因为长时间坐着,卫玥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头晕脑胀,迈开步伐后难以平衡身体,一个踉跄径直从楼梯上扑了下去。 几声尖叫惊呼响起,伴随着重物倒地和风划过耳畔的声音,卫玥感觉自己跌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老师!老师!有人摔倒了!” 鼻尖传来淡淡的清香,卫玥只觉得好闻,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的眼前渐渐恢复清明,用手撑起身子,对上的是路愿湫已经有些迷茫的眼眸。 “你……怎么……” 路愿湫薄唇微动,吐露出几个字,就彻底晕了过去。 卫玥:“……” 女主晕是晕了,但是怎么是被她撞倒摔晕的啊?! 全程观看的系统:6,原来你是有一颗想当恶毒女配的心。 卫玥读完横幅上的几个字,看了看不像在说假话的路愿湫,又看了看那群围着的人,陷入了沉思。 “你……认真的?”卫玥难以置信。 “不然呢?”路愿湫反问,眉梢微挑。 不是吧,专业性这么强的社团,真的有人感兴趣啊?! “愿湫,好久不见。” 正当卫玥还处于震惊状态的时候,低沉的男声突然响了起来。 一个穿着深蓝西装、五官成熟俊朗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戴着一副细框的金丝眼镜,微微眯眼,冲她们微笑着。 系统的提示框突然弹了出来,显示男人的身份——周靖,二号男角色,25岁,周家的长子与继承人,性格沉稳冷静。 二号男角色,那就是男二吧! 路愿湫也看到了周靖,她神色未变,浅笑着回应了一声。 听完回应,周靖收了笑,这才把视线投到了一旁的卫玥身上。 卫玥注意到眼前的人瞳仁很小,她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卫小姐,我们也好久没见了。” 伴随着“哐当”一声和卫玥的惊叫,蓝山归后面的话被打断了。 只见卫玥突然手抖,手上的玻璃杯掉到了桌子上,里面的水立刻洒了她一身。 “没事吧!”时间来到零点,系统面板上的数字瞬间发生了变化。 生命值从60小时变为了34小时,看起来十分岌岌可危。 然而让卫玥困惑的是,经过今晚和卫泠的交谈,4个世家之间都已经有了连线,卫家和蓝家的连线是代表友好的绿色,和路家是关系普通的灰色。 但是任务进度却停在了85%的地方,从概率来算,她至少还有一条关系没有触发。 “一、二……六,没错啊,这几个家族彼此之间都有连线了,为什么还显示没做完?”卫玥数了一下,万分不解。 还是说,这些世家间的关系并不是单一的?毕竟家族内有多种势力,自然也会有不同的倾向。 “系统、系统,别装死,给我点提示!”卫玥在脑海中喊道。 【任务进度条已经是提示了,本系统不能再透露。】系统无情回复道。 “人家的系统不是那里给道具就是这里剧透的,怎么你就这么铁面无情!”卫玥咬牙,恨铁不成钢地控诉道。 【那就为宿主送上早日完成任务的祝福!】系统换了个活泼点的音调敷衍道。 卫玥:“……” 这狗系统!“系统,你确定这没有搞错吗?为什么女主的奖励反而多一些啊,难道她是那种白切黑类型?”卫玥在脑海中和系统交流道。 【并没有错。路愿湫作为女主,是这个小世界的气运之子,自身就携带了运势,因此和她有关的任务奖励都会比同类任务高。】 还有这种好事!路愿湫和许梦宁都愣了一瞬,显然卫玥这么温顺地附和着路愿湫的话是极其少见的。 【提醒宿主,刚刚的表现ooc程度达到60%,请注意把握。】 卫玥一个激灵,感觉死神的镰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立马变脸道:“怎么,本小姐今天心情好,对你们态度好点,你们还不习惯是吗?” 都怪她被高额奖励冲击的一时得意忘形……好险! 见到熟悉的“卫玥”,许梦宁也是分毫不让:“你说好态度,谁敢去质疑你卫大小姐?你想往东,可没人敢往西!” 两人如果吵起来怕是难以结束,路愿湫赶紧又出来拦住了好友。 “阿宁,算了,今天大学第一天,大家肯定都高兴的。”说着,先拖着行李进了宿舍门内,“后面还有一些行李,还得麻烦你了。” “我们之间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许梦宁蹙眉,又瞪了卫玥一眼,立刻跟上好友的步伐。 卫玥偷偷跟着两人的动作,将行李放了回来,并开始琢磨任务。 卫玥原本想跑的脚立刻调转了方向,她抬手假装咳嗽一声来掩盖自己的行为:“咳咳,怎么不是呢,这当然是缘分!” 生命值降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要么明天她能触发几个奖励高好完成的任务,要么她能立刻把主线任务的世家关系找出来,否则过了明天,她就要直接暴毙了。 因为担心生命值,卫玥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等到第二天她精神不济地起来时,对上的是路愿湫有几分新奇的眼神。 “你……昨晚没睡好?” 路愿湫迟疑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语气,最后还是用了她平日里的温和态度。 “嗯?对啊,有这么明显吗?”卫玥还有些犯迷糊,她顺手拿起镜子,结果一看,她眼下正是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 不是吧!原主这什么金贵的身体!就熬了一晚上,居然黑眼圈这么明显! “今天周末,你要不再上去睡一会儿吧,现在还早。”路愿湫见卫玥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有些失笑,安慰道。 “啊?哦……”卫玥随口答应了一下。 但是等她转过身,看到路愿湫已经穿戴整齐,俨然一副出门的样子,她立刻打起精神问道:“你这是准备出去吗?” 出于已经刻在骨子里的礼貌,路愿湫点点头,一边穿上一件薄的纯白外套,一边道:“今天是K大的社团宣传日,去看看。” “路愿湫要出门”和“社团宣传日”两个词闯入了卫玥的大脑,她立刻站起来走向洗手间准备洗漱。 “卫玥?”见对方连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虚浮,路愿湫迟疑地开口。 “你等等!我也要去!”卫玥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喊道。 “你确定要和我一块儿吗?”路愿湫跟着走到了洗手间这边,她靠在门上,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嗯嗯!”卫玥点点头,一脸认真。 虽然这样的言行会导致ooc程度的上升,但是她今天最好是多和路愿湫相处,来尽可能多地触发任务,挽救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值。 路愿湫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思索什么,最后还是轻声笑道:“那好吧。” 路愿湫离得最近,她迅速反应过来,从桌子的纸盒中抽出几张纸,擦拭着卫玥身上的水,但显然无济于事,卫玥胸前的衣服已经被水浸湿了大片。 现在还是初秋,天气仍夹着些燥热,因此大家的衣着依然清凉。卫玥只穿了一件浅色短袖和短裤,此时水迹扩散开,隐隐可以看到她诱人的曲线。 许梦宁虽然对卫玥十分有意见,但并不是落井下石的人,见意外发生,起身帮路愿湫递纸,挡住蓝山归的视线,并道:“你赶快擦擦,然后去换个衣服!” 路愿湫也注意到了卫玥的衣服,她蹙了蹙眉,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卫玥道:“你穿着,先回宿舍去吧。” 接过带着他人体温的外套,卫玥也没有扭捏,直接穿上。 她和路愿湫身高相当,穿起来并无不妥,拉上拉链之后,她直接望向路愿湫道:“你拉我来的,现在叫我一个人回去吗?” 路愿湫望向眼前的人,少女嘴角轻勾,看起来带着几分无理取闹,然而她看得很清楚,那双眼睛里还藏着一丝狡黠。 “喂,愿湫好心把衣服给你,你怎么……”许梦宁见卫玥如此说,脾气又上来了。 但是路愿湫拦住了她,道:“卫玥说的也没错,是我把她叫过来的,现在出了意外,让她一个人回宿舍,我在这儿和你们吃饭也不合适,我和她一块儿吧,你和蓝山归先吃。” “啊?不是……”蓝山归这下坐不住了,他组这个饭局就是为了趁机向路愿湫表明自己的心意,与知根知底、青梅竹马的自己联姻,总好过和陌生人吧? 而许梦宁听了这话之后,也反应过来,她知道好友的心思,眼下正是甩开蓝山归的好机会,她附和道:“好吧,既然愿湫你自己都这么说了,那你们先回去吧,注意饭点。” “啊、我……”蓝山归还想再挣扎一下,但是其他3人显然没有听他说话的意思。 他只得认命,心里开始盘算直接让父母去和路家对接。 三个人在这片桃林里各怀心思,气氛当真是分外诡异。 但幸好,有个人御剑飞了过来,鹿鸣意见到有人来真是如蒙大赦,盼着能脱离这诡谲的地方。 “萧师姐。”来人居然是祁映雪。 她一身白衣,清丽的脸上多了几点红晕,但双眸清亮,想来是饮了点酒的。 见到祁映雪,萧雨歇眉头微挑,问:“祁师妹,你怎么到这儿来?” “师尊让我来找你,我问了你家的家仆,知道你在这边。”祁映雪解释道。 “师尊……”萧雨歇喃喃一声,听到姜流照的名字,混乱的脑袋顿时清醒大半。 她脸色微微一变,正要问点什么,眼前却突然被一片刺眼的光芒照耀! 只见不远处的地方,有一道赤金色的剑光冲天,生生将这黑夜撕裂,耀眼的光辉笼罩着整片桃花源,而那剑光所蕴含的威力更是难以估计。 可鹿鸣意略微一判断方位,发觉那剑光正是发自那棵桂树的所在地! 45-50 第46章 “多么感人的宗门情谊呀。”(感谢沉默咆哮者的深海鱼雷) 那赤金色的剑光照亮了这片天地,叫黑夜与白昼无异。 鹿鸣意远远望着那剑光,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这气势如虹、足以斩裂夜空的剑气,在她的记忆中,在九洲之上,唯有姜流照一人能够做到! 而且,那个方位还是在那棵桂树附近。 鹿鸣意脑海里闪过傍晚时分见到姜流照突然出现的身影,还有对方那过分“宽容”的反应,再当她瞥到萧雨歇骤然凝重的神色时,一些细碎的疑点似乎就此被串了起来。 “雨歇,那是什么?!”谢慕情眉头高高隆起。 “她有点低血糖,好在头部没有受什么伤,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醒。之后一段时间不要剧烈运动了,尽量保证充足的休息。” K大毕竟是全国闻名的综合性大学,校医院的医疗设施和医护人员都相当到位。 医生在为路愿湫进行一些检查之后,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嘱托几句便离开了病房。 【恭喜宿主顺利完成任务,奖励生命值12小时,目前累计生命值55小时!】 听到系统地汇报时,卫玥正在往膝盖上擦碘酒,那片皮肤被擦破一大块,看起来血淋淋的一片,而碘酒的刺激将疼痛放大蔓延开来,让她甚至都暂时无暇顾及系统的声音。 “你这摔得有点严重了啊。” 江蕴卷——也就是方才那女生——走了过来,手里还拿了一包棉签递给卫玥,看到她腿上的伤口后吸了口气。 “流年不利吧……”卫玥被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吸气一边回话道。 听了这话,江蕴卷看了眼正在艰难上药的卫玥,又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路愿湫,似乎斟酌了一下,坐到了卫玥身旁的位子,小声道:“你确实有点倒霉,你有看学校的bbs吗?” “bbs?”卫玥知道一般大学都会有自己的论坛网站,统称为bbs,但是这才开学第二天,她甚至连账号都没注册。 见卫玥这样肯定不知情,江蕴卷直接把自己的手机拿过来给卫玥看:“就在刚刚,bbs里突然出现了好几条帖子,在议论你和路同学。” 卫玥一听这话,吓得膝盖都不疼了,赶忙接过江蕴卷的手机开始浏览。 先是一条讨论大一新生里高颜值男女的主题帖,看起来都是偷拍的军训时的照片。 卫玥滑动几下屏幕,便发现自己和路愿湫的照片也赫然在帖子中,并且讨论度相当的高。 她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原主的长相本就是甜美明艳的类型,而路愿湫作为女主,更是容貌出众,要不然也不会被原主追着讨厌了。 前面的评论还是讨论美貌,但很快便出现了不一样的内容。 32L:第三张和第四张的美女好像有瓜啊。 34L:什么瓜!版里这几天太无聊了,快来热闹一下。 37L:好像说她们以前就认识,关系还不好,今天刚军训就打起来了,还都进了校医院? 40L:真的!这里有个专门的帖子!“那也都怪这一号股票啊!”卫玥在心中狠狠吐槽,她又看了眼蓝山归的人设,说是热情开朗小狼狗。 呸!明明就是不知轻重的二愣子! 明明知道女主昏着还要直接来病房大吵大闹,并且谣言已经传出,不想着先解决,反而要来对着恶毒女配一通指责,哪怕先把这些对女主的舆论控制一下都好啊! 卫玥是越看蓝山归越不顺眼。 “路同学醒了吗?发生了点事,不知道你现在情况怎么样,要不你再休息一会儿,我们再和你说?” 江蕴卷见蓝山归一直挡在那儿,也不好靠近,于是站在一旁对路愿湫说道。 发生了事,路愿湫自然强行让自己原本还有些迷蒙的大脑变得清醒,她忽视在那里闹腾的蓝山归,望向这个陌生的女生问道:“没事,你说吧,我已经清醒了。” 见路愿湫这么说,江蕴卷也没有扭捏,把bbs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路愿湫眨了眨眼,之后轻声道:“能对我和卫玥的事情这么清楚的……也没几个人了。” “对我们知根知底,还应该和我们有仇,更关键的是有K大的bbs账号,这范围恐怕只有一个人了吧?” 卫玥自然地接过话,接过转头就对上了路愿湫的眸子。 琥珀色的眼眸并不常见。 此时路愿湫躺着,阳光透过浅色窗帘照在她身上,她翩跹的长睫在瞳孔中投下浅浅的阴影,一边的眸子在阳光之下,仿佛融为一体。 而现在那暖色的眼眸正望着她。 卫玥感觉心跳停了一瞬,匆忙移开视线,但瞬间觉察这并不符合恶毒女配的性格,又强迫自己把目光转移过来:“依我看,就是周令吧!” “周令?原来真的不是卫玥故意针对愿湫吗?” 蓝山归又立刻加入话题,依然是狐疑地看着卫玥。 卫玥压根不想搭理蓝山归,但是看着那已经到了70%的ooc程度,只能捏着鼻子,忍气吞声道:“真的、真的不是!山归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说完这话,卫玥感觉自己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甚至还听到了旁边江蕴卷小小地吸气声。 但是听着系统的那声【ooc程度下降至50%】的语音,只能说勉强值了吧。 路愿湫用余光看到了卫玥的动作,她沉思了一会儿,在蓝山归准备回复之前打断他道:“没有证据,我们很被动。” “或许……我们还是找学校老师吧?”江蕴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是军训记者这边的总稿人,有学校论坛和宣传号的负责老师的联系方式,和她说明情况后,她肯定会安排删帖和处罚的。” 原来江蕴卷有论坛老师的直接联系方式!这样就可以省去很多中间步骤了。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卫玥立刻表示认同,抑制住论坛那些八卦贴地发酵是当务之急,“只不过,肯定还是有很多人觉得我们是找校方出面压消息。” “这种猜测是不可能没有的,我们只能想办法减少这部分人的比重。” 卫玥没想到路愿湫居然又接过了自己的话,看来对方已经有了打算。 女主这看起来对原主也没多大意见啊,卫玥这么想着,担心自己撞晕女主被记恨的想法总算是放了下来。 路愿湫望向江蕴卷和她手中的相机,轻柔笑道:“这位同学……你刚刚说你是军训记者,我当时看宣传是说,你们每天都要制作推文的吧?” “啊对!是的,还有还有,我的名字是江蕴卷,和你还有卫玥是同学,都是金融01班的!”江蕴卷快速回复路愿湫的话,卫玥甚至觉得她的眼睛在放光。 江蕴卷这也太激动了吧? 卫玥在一旁默默做心理活动,女主这还男女通吃吗? “好的,江同学。”路愿湫继续说道,“要彻底解决舆论的话,除了删帖和惩罚造谣者,还必须澄清的吧?论坛的负责老师也不会为我们特意去写澄清稿子,所以……” “我懂!你的意思是今天的推文里加上你们对这件事的澄清对吗!”江蕴卷兴奋地说道,“好的!我保证超额完成任务!” “嗯、对,那……就先谢谢你了……”显然路愿湫也没想到江蕴卷会如此热情,说话都少见地结巴了一下。 “没事的啊,我们是同学唉!而且我当时就在现场,主楼里别的内容我不清楚,但是你和卫同学肯定没有因为什么争风吃醋而打起来啊!”江蕴卷将一缕发丝绕道耳后,义正严词的说道。 系统并没有提示江蕴卷的身份,也就是说在《夜语》这部里她是与剧情毫无关系的npc,然而眼下在女主遇到的堪称“节点”的事件中,她却发挥了重要作用。 “系统,你之前和我说女主会晕倒是原著剧情里的内容,那么江蕴卷是怎么回事?”卫玥虽然也在心中感谢江蕴卷的帮忙,但还是有疑惑,问道。 【这之中的内容涉及主线剧情,本来这次的支线任务是因为你昨天解锁了路家的故事背景,才可以触发的。与剧情有关的内容除了剧情钥匙的解锁和特别触发之外,本系统并不能透露给宿主。】 所以说她的选择也会影响支线任务的触发吗? 而在触发这些特殊的支线任务后,剧情的走向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剧情钥匙解锁的剧情又是否还是可靠的? “卫同学,卫同学!” 正在卫玥沉思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 回过神来,发现江蕴卷正对她摇了摇相机,道:“你怎么发呆去了?我们认为只靠文字澄清效果不一定好,决定拍几张照片来,增加可信度!” “拍、拍照?!”卫玥大惊,女主难道还要和恶毒女配拍什么和谐友爱的宣传照吗! “对呀,路同学都同意了啊!”江蕴卷一脸当然地说道。 卫玥难以置信地看向病床上的路愿湫,却见对方也是接受地模样:“我认为江同学说的有对。卫玥,拍照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我哪有不愿意!”卫玥立刻反驳道,她确实不喜欢拍照,但是既然女主都开口了,那这正是挽回ooc程度的好机会,“我这是看你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怕你到时候被本小姐的美貌比下去,说我胜之不武!” 什么?她和路愿湫打起来? 卫玥呼吸一窒,这都哪跟哪啊!谣言传的也太快了! 她顺着40楼的链接点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醒目标题就是“军训第一天就大打出手?豪门世家女之间的恩怨情仇!” 看到这行字,卫玥更是两眼一黑。 这什么八卦新闻标题!发帖的人是娱记预备役吗! 这个帖子里的内容十分详细,不但点名了她和路愿湫的名字,甚至连她们的身份背景都说了一通。 把两人从小学时候宴会上的一见成仇,到中学的恩恩怨怨,再到大学开学仅仅两天就发生的“冲突”都描述了一遍,并且将两人的行为说是为了争风吃醋。 楼主:K市同样有名气的家族还有乘风集团的蓝家,卫玥和路愿湫一直起冲突,正是为了蓝家的长子——蓝山归。她们两人积怨已久,结果没想到又在K大遇到了,新仇旧怨在一起,自然而然就不顾场合直接打起来了! 简直胡编乱造! 即便卫玥性子随和,看到这些内容也是有几分火气涌上。 大学以前的那些事是原主的行为,就算默认是真的,那今天的事情纯粹就是一场意外,怎么就造谣成了她和路愿湫是打起来的了,甚至还说是为了一个男人! 现在已经是午饭时间,bbs论坛里的流量相当之高,这个帖子的回复数已经达到了几百。 143L:嚯,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啊,还是有钱人的撕逼,这种瓜拜托摩多摩多! 256L:蓝山归这个名字好耳熟啊,是不是也是K大的啊? 269L:就是本校金融系大二的,今年刚拿了国奖,是这两个美女的直系师兄呢!这下子金融系可有看头了。 371L:哈哈哈哈我作证,今天就在现场!那个卫玥直接从楼梯上跳下来打人,把人打晕了,我们好心想把人送校医院,她都不让我们靠近呢哈哈哈哈! 越到后面谣言就越离谱,卫玥深吸一口气,脸上少有地带了几分阴沉。 “这种似是而非的舆论传播得实在太快了。”见卫玥脸色难看,而路愿湫还睡着,江蕴卷将声音放得轻柔,低声说道。 “他们这是造谣!”卫玥咬牙切齿地说着,但又顾及着需要休养的路愿湫,压低了声音。 大学之前的那些事,按照原主的性格确实是有可能,可今天这件事分明就是一场意外! 看着屏幕上的那些回复,还什么“就在现场”,难道那几个男生还真的是“好心”不成?眼神所透露出来的龌龊心思都不收敛一下! 卫玥越想越气。 她顶着恶毒女配的嚣张身份,的确有可能会遇到一些风言风语,但路愿湫这个正直的女主被莫名卷入舆论之中,就真是无妄之灾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女主因此对她更加反感就惨了啊! “这肯定是造谣,趁着舆论刚发酵,最好立刻解决。”江蕴卷提醒道。 “这是当然!”卫玥说着,第一时间想着是和辅导员反应,但是想到大学的办事流程,恐怕等到辅导员介入,这件事已经不知道传了几个版本了。 必要的时候是需要动用一些特殊手段的。 卫玥立刻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准备联系卫泠。路愿湫看到消息时,已经是回到宿舍的时候。 她神色淡淡,回复了个“谢谢”后就退出了聊天软件。 在看着卫玥走近卫生间并关上了门之后,路愿湫走到自己的桌子前,抽出了一本普通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纸。 纸上按区域写了好几个名字,“卫玥”二字被放在了写着“待定”的位置。 她垂眸,从桌上拿起笔,将卫玥的名字圈了起来,并画上了一个问号,随即又将纸张折叠,放进了另一个笔记本中。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卫玥看到的是路愿湫整洁有序如常的桌子,以及对方坐在桌前脊背挺直的背影。 她陷入沉思:现在要主动开口和女主说话吗? 感觉经过今天的事,她和女主的关系还是有一点点拉近吧?多和女主沟通的话,保不准又会触发任务,那样就可以继续攒生命值了。 但是她是恶毒女配啊,一开口肯定不能好声好气吧。 想到又要戴上那张扬的面具,卫玥叹息一声,决定还是让自己放松一会儿,也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呼叫出了系统。 经过今天的“摔倒女主”和“论坛贴子”事件后,她的生命值累积到了60小时,ooc程度稳定在30%,而主线任务,已经有了几条进展。 从系统上的面板来看,卫玥需要弄清关系的4个世家分别是女主路愿湫所在的路家、一号男角色蓝山归所在的蓝家、周令所在的周家,还有她自己的卫家。 在路家和蓝家之间出现了一条绿色的连线,表明这两家之间是交好关系,这点从蓝山归对路愿湫毫不遮掩的热情也看得出来。 而周家和路家、卫家的连线都是红色,表明是敌对竞争关系。 卫玥:“……” 周家和卫家是敌对关系吗?! 她想了下,周令对她也就嘲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之类的,远没有对路愿湫那样的深仇大恨吧? 怎么就是红色关系了! 而卫家对路家、蓝家的关系线并没有出现,表明她还没有触发可以证明家族关系的事件。 也是,依照系统对原主性格的描述,她做起事情来只会比周令更无脑,很多时候她的人际关系并不能上升到家族关系的层面。 现在主线任务显示的进度是50%,证明她已经完成了一半,而关于“自己家”的情况,应该旁敲侧击地问问卫泠就能知道。 这第一个主线任务并不难,但是奖励丰厚,足足有96小时的生命值! 卫玥想着便有些激动,她打开手机,准备现在就和卫泠发消息。 恰好这时江蕴卷发来了消息:【卫同学,论坛的老师已经去删帖了,而且推文也发出来了!】 论坛帖子的事情解决了! “路愿湫,江蕴卷发消息说推文和论坛那边都弄好了!”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转过身去想把手机拿给路愿湫和她一起看。 结果抬眸对上的是路愿湫有几分探究的眼眸。 系统出面道:【提醒宿主,ooc程度上升至40%】 “啊、咳,你那是什么眼神!”卫玥心一梗,“你是不敢看推文吗?也是,本小姐当时可是光鲜亮丽的样子,而你却躺在病床上病恹恹的,我能理解你紧张的心情!” 她又因为太激动差点ooc了……卫玥欲哭无泪,认为自己的演技还十分有待提升。 路愿湫慢悠悠收回眼神,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如果真要说的话,我确实还有点紧张,毕竟我们上次合照都是好多年前了吧?” “哈?那种事情谁会记得啊?”卫玥眨眨眼,把这个话题绕开,点开了推文。 她怎么会知道原主上次和女主合照是什么时候?这个不靠谱的系统还一点提示都不给她,说得多错的多,还是尽量避免这种回忆过去的话题吧。 江蕴卷十分巧妙地安排了推文的内容。 由于是有关于军训的推文,如果直接就论坛帖子进行澄清,恐怕反而会适得其反,因此她前面写了一些军训第一天的见闻,而中间,才开始提及卫玥和路愿湫。 “高强度的训练难免会让人有体力不支的时候,当遇到突发情况是,同学间的珍贵情谊就会展现出来……” 居然……把她和路愿湫的事写成了同学间的互帮互助吗? 卫玥读下来,也不得不佩服江蕴卷的叙事能力,把这件事换了个角度描述之后完全不一样了。 说她不小心踩空台阶和体力透支的路愿湫撞到了一起,之后不顾受伤的膝盖坚持陪着路愿湫到校医院,并在对方昏迷期间一直陪护。 再往下滑动推文就是当时拍的照片。 卫玥坐在凳子上,低垂眉眼像是专注在给自己的膝盖上药;而躺在病床上阖眸的路愿湫,原本应该苍白的脸,因为透过窗户照耀下来的阳光反而染上了暖色。 微风吹过带动浅色的窗帘轻轻飘动,明明两个人看似毫无互动,但相处在同一个画面中又分外和谐。 卫玥看着这些照片,有些意外。 出于一种莫名的心理,她一直很抗拒拍摄,因此在听到江蕴卷提出拍照的建议时,她首先是下意识地想要反对。 现在来看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在照片下面,是一些采访内容,多是当时在现场的学生和军训记者,以“目击者”的身份来描述当时发生的事情,证明这件事并非传闻所说的那样,而是真正的意外。 与发出推文同时进行的,还有bbs上的删帖和封禁处理。 bbs的负责老师用管理账号发出公告,严厉禁止论坛内对在校学生进行污蔑和造谣,对跟帖造谣的账号进行了为期一周到一个月不等时间的封禁处理。而帖子的楼主虽然是匿名,但学校对每个账户都有ip追踪,由于这件事影响严重,学校方会亲自联系这位楼主。 有了推文上的多个目击人的采访以及当事人双方的和谐照片,再加上管理员公告的权威性,bbs内的风向完全扭转。 卫玥甚至看到一个标题是“不知该不该说,新推文有点戳中我xp”的帖子。 点进去一看,就发现楼主po上了推文里她和路愿湫的那几张照片。 1L:虽然公告推文都说了她们摔到一起是意外,但是那个楼主还说了她俩的身份背景,如果那部分属实,那她们就是门当户对相爱相杀啊!明明这么讨厌对方,但是当她晕倒,即便摔伤了腿,她也要紧跟着去校医院,甚至悉心守护!这何尝不是一种爱! 她和路愿湫,相爱相杀? 卫玥看着楼主脑洞大开,不禁想到如果是原主看到这个帖子,怕不是真的要被气死。 3L:楼主还敢提那个帖子啊,小心被禁言嘞 8L:本来看照片只是觉得养眼,结果楼主这么一说,感觉确实有点好磕…… 15L:你们这也磕得下去啊,如果那些事是真的,那她们俩就是只有相杀的情敌关系啊! 卫玥:“……” 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们啊! “你……还喜欢看这种帖子啊?” 卫玥还在就帖子进行实时吐槽,耳旁突然传来的低柔女声,有热气打在了耳朵上,卫玥抬头才发现,由于她看帖子看得过于投入,和路愿湫的距离被极度拉近了。 她在路愿湫的琥珀明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鼻尖还传来了淡淡的清香,和早上她摔倒时闻到的一样。 “你……” 路愿湫也发觉了这个距离有些过分靠近,但却没有迅速退开。 再次听到路愿湫的声音,卫玥才彻底反应过来。 “呜哇!” 她喊了一声,身子猛地朝后退去,但因为还坐在椅子上,腿被绊住,瞬间失去了平衡。 “噗通”一声,卫玥连人带凳子倒在了地上。 路愿湫:“……” 看着倒在地上摔得一脸懵的卫玥,她破天荒地露出了有些无语的表情。 这么大的反应,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卫玥也为眼前的局面感到一种脚趾抓地的尴尬,她怎么总是在女主面前掉链子! 为了不继续丢脸,卫玥翻起身准备迅速爬起来。 “等等!” 路愿湫突然拉住了她,神情严肃道:“别乱动,你的膝盖又出血了。” “什么?嘶……”卫玥被她说的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膝盖上再次传来烧灼般的痛感。 她低头一看,发现刚刚居然又不小心把膝盖的伤口蹭到了,现在上面正渗出鲜血。 路愿湫迅速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碘酒和棉签,朝着卫玥的伤口按去。 “哇!!你轻点!痛痛痛……” 卫玥没想到路愿湫拿着沾了碘酒的棉签就直接按了下来,酒精刺激伤口加剧了痛感,她控制不住地哀嚎起来,并在脑海中大骂系统: “你说的温柔女主呢!她这下手也太重了!系统你个骗子!” 女主果然还是记恨她的! “啊不好意思,我可能有点太着急了……” “路愿湫那你倒是轻点啊!” 短暂的混乱中,卫玥放在一旁的手机不断震动,但被交谈声盖了过去,并没有被注意到。 周令正在自己的独立公寓中,她本是想找理由翘掉军训,在家里休息,却不想接到了她最讨厌的人的电话。 “喂?” “周令,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成年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耳机里是低沉的男声,周令听了就作呕,她十分烦躁地说道:“你有什么事吗?干嘛来管我!” “能力不够,就不要去招惹别人。我马上会让家里缩减你的生活费,让你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你说什么?周靖!你凭什么!喂!”周令瞪大眼睛,冲着电话大喊。 “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我周末会去K大,希望你到时候已经解决完这件事了,不要给我们家带来什么麻烦。” 周令一听,脸色瞬间变了,她打开K大的bbs,发现其中对于卫玥和路愿湫的冷嘲热讽已经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对她这个匿名楼主身份的讨论。 她又点开了学校的官方账号,看到了最新发的那篇推文。 当她翻到卫玥和路愿湫的合照时,简直怀疑自己眼花了。 卫玥怎么会愿意和路愿湫拍照?甚至是为了澄清?! 往常她为了拉路愿湫下水,哪怕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都干! 而这也是为什么周令肆无忌惮在帖子里提及的原因。 周令又想到了昨天在食堂被卫玥和路愿湫联合回怼的事,心中更是愤懑,打开聊天软件给卫玥打去电话,却没想到对方一直不接。 “卫玥!你好样的!”她崩溃地喊了一声。 学校的处理她并不担心,这种事情,一般只要闹得不是特别严重,最后都是会和稀泥处理,以路愿湫那个性格最后肯定不会太过为难她。 真正让她烦恼的是周靖,她宁愿现在去和卫玥、路愿湫道歉,都不愿意见到周靖。 宿舍里的卫玥和路愿湫当然不知道此时周令的崩溃,在卫玥的鬼哭狼嚎和路愿湫的面不改色中,终于完成了给二次受伤的膝盖上药这一环节。 卫玥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并表示想要远离路愿湫一段时间。 她拿起手机,发现多了好多个消息推送。 周令居然给她发了18条消息。 卫玥点进去看,发现前面都是语音通话请求,在没有接通之后,变为了几句质问,问她为什么帮路愿湫。 唉,谁让路愿湫现在是她的摇命树呢,她现在不帮,以后可还怎么靠近对方触发多倍奖励的任务啊。 卫玥并不在意周令的消息,她又翻了一下,发现刚刚卫泠也发了消息。 【玥玥,妈妈看到消息了,说你在学校里摔倒了,妈妈今晚下班去K大找你可以吗?听说愿湫也晕倒了,她好点了吗,要不我们今晚一起吃个饭。】 “呃,那个……路愿湫……”卫玥现在已经可以顺畅地开口和路愿湫交流了。 而听到卫玥的声音,路愿湫神情自若,投来了视线。 卫玥直接道:“我妈说今晚想和你一起吃饭。” 家族背景就是要这个时候派上用场啊! 只是她电话还没打出去,一个不速之客突然闯入了这间病房。 “卫玥!你太过分了!” 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过来,伴随着一道夹着怒气的问话砸向了卫玥。 看着眼前额头上还冒着汗的男子,系统及时出现,向卫玥汇报他的身份——买股文《夜语》中的一号股票,K市蓝家的长子,蓝山归。 卫玥现在也是憋了一肚子火,看到蓝山归这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火气有了发泄的对象:“蓝少爷这是干什么呢,没看到有病人在休息吗?大吼大叫可真是好威风!” “你……!” 被卫玥这么一说,蓝山归愣住,将目光投向了躺在病床上的路愿湫,看见对方毫无血色的脸,他眼中的怒气转化为了满满的心疼。 而这时系统也出来警告卫玥:【宿主请注意!方才的言行并不符合恶毒女配的表现,ooc程度上升至40%!】 是姜流照。 纤尘不染,面如美玉的长虹剑尊,此刻正微微敛眉看过来。 她手中赤金色的仙剑正缓缓隐去剑光,方才切割开水流的,正是这柄“凌烟”。 鹿鸣意觉察到姜流照的视线似乎是落在自己身上,忙垂下头,免得被对方看到易容术下的脸。 “祁师妹,你们……”萧雨歇正扶起已经没了力气倒在地上的祁映雪,面上满是讶异,在见到鹿鸣意后,转变为了震惊和焦急,“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咳,魔修……魔修来了吧!”沈鸣筝也是筋疲力尽,自己扶着墙喘息,“我们,来帮忙的!” 萧雨歇的眉头紧紧蹙起,她不管沈鸣筝和祁映雪来做什么,只是看着鹿鸣意,焦急道:“这边不需要你们帮忙,你们赶紧回去!” “哎呀,不是有句老话,叫来都来了嘛?” 兀地,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一道甜腻的女声在洞穴内响起。 几人立刻警惕起来,却见一人笑吟吟地自黑暗中慢步走出,上挑的狐狸眼已经近乎眯成了一条缝隙,眉尾的小痣鲜活地跳动着。 云絮拍了拍手,称赞道:“这么感人的宗门情谊,当然是是所有人都到场,才比较好看呀?” 第47章 “求你了,碰碰我吧……”(评论破千加更) 云絮依然穿着天衍宗那一身玄色长袍,好似要和这暗沉的洞穴融为一体,但却又是笑得那般灿然,鲜活张扬得叫人移不开眼。 明明瞧着是势弱的一方,但她就这般独自一人地、泰然自若地出现了。 只是看到她,鹿鸣意的心头便是狠狠一跳, 云絮,绪云。 如此大胆而又狂妄的拟名方式,也确实是那位魔宗圣女的手笔。 “本来以为今天只有长虹剑尊和萧家主陪着,却不想还来了几位熟人。”云絮,或者说姬绪云一面说着,一面又轻笑了几声,当真是分外愉悦。 “倒是不曾想,你的伪装本事到了这等境界。”萧雨歇微微眯眼,神色冷冽。 算了,反正任务只是要做早饭,没说要做的好吃。 卫玥有些生无可恋地想着,赶紧拿起了早就准备好的鸡蛋,沿着厨台边缘敲了一下,将蛋壳敲出裂缝,然后稍稍用力掰开,成功将鸡蛋打入锅内。 【还有3分钟。】 时间紧张,她动作却是愈发快了,厨房里的温度好似在节节攀升,烧到了她的脸上。 把锅柄拿着让鸡蛋受热均匀,然后拿起锅铲将鸡蛋翻面—— 不出意料地粘锅了。 看着锅底黏着的蛋白,卫玥太阳穴突突直跳,所以说让她一个厨房黑洞来做这种做饭任务纯粹是为难人吧! 卫玥自暴自弃地又翻炒了几下,估摸着鸡蛋差不多熟了,伴随着脑海中系统的最后一分钟倒计时,将煎蛋放入了盘子,端到餐厅的桌上。 【恭喜宿主顺利完成“为妈妈做一份爱心早餐”的任务,获得生命值1个小时!目前宿主累计生命值46个小时,再接再厉嗷!】 “玥玥,你怎么啦?是不是热着了,都说了早餐这种事让赵姨来就可以了,你这孩子。”此时餐桌上正坐着一个气质典雅的女人,她看到卫玥带着过分红晕的脸,面上是难掩的关怀和担心。 卫玥冲她摇摇头,吸了口气开始模仿原主语气道:“我这是有点激动的!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做饭呢,妈我们快吃吧,不然等会儿报到要来不及了。” 其实她是被那倒计时给催得紧张了。 “好好好,辛苦玥玥啦。”女人微笑着,毫不犹豫地开始“品尝”餐桌上卖相凄惨的汤面和煎蛋。 卫玥吃了一口自己做的煎蛋就差点控制不住表情——这也太咸了! 再看看卫泠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由衷地感叹母爱的伟大。 这是卫玥穿越过来的第16天。 自己是和室友一起去旅游,然后在盘山公路上发生了车祸,落入山涧中。等到她苏醒之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脑袋里还多了一个系统。 这个系统告诉她,她穿越进了一本名叫《夜语》的言情,小世界里的恶毒女配也因为意外车祸而死,但是作为整个小世界的重要配角,恶毒女配的意外下线会导致剧情的缺失,引起小世界的剧烈波动,因此必须有人来顶替这个位置。 和恶毒女配同名同姓的她因此被选中了。 但她毕竟原本是已死之人,因此复活的时间有限,必须通过完成系统布置的任务赚取“生命值”,来维系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生命。 这些任务包括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就是通过和角色互动来触发的小任务,例如给妈妈做早餐这种,可以赚取少量的生命值。 而当她完成主线任务之后,她将彻底重生,不再需要担心生命值。 只是…… 卫玥一面吃着寡淡无味的汤面,一面看着眼前的3块虚拟屏幕。 一块上面标着“支线任务”,此时下面是一片空白,表示她已经没有可以做的支线任务了。 中间的一块在最中央显示了两行字,分别是“剩余生命值”和“ooc程度”。 这两项直接关系到卫玥的小命——生命值归零她会死,ooc程度满了她也会一命呜呼。 “我说你们是不是有点矛盾,要我来顶替恶毒女配,但是发的一些任务都是啥,给妈妈做早饭,帮家政阿姨减轻负担,这一看就不恶毒啊!” 看着这个版面,卫玥又忍不住向系统控诉。 让恶毒女配去做不恶毒的事,不是摆明了增加她的ooc程度吗! 【咳……本系统全名为“恶毒女配改造计划系统”,由于恶毒女配过度的挥霍无度和四处树敌,不但导致了剧情线的突变,还加速了卫家的灭亡,主神经过综合考虑之后派遣本系统来和宿主合作。】 【宿主必须逐渐转变恶毒女配形象,但不可操之过急,ooc程度会随着宿主的形象改造而不断改变标准,对此宿主可以放心。】 卫玥听了系统的详细解释,心中了然。 不用一直顶着恶毒女配的身份做事就好,她毕竟是遵纪守法的三好大学生,如果真的要她去做那些坑蒙拐骗的事情,ooc的程度是极大的。 而最后一块面板显示的就是主线任务,只是现在这里只有一行字:挽救卫家毁灭的命运。 这是原主的临终愿望,如果她最终还是无法拯救卫家,就会立刻死亡。 只是这个主线任务半个月过去了毫无进展,系统告知她是要在一些特殊条件下才能触发,因此她眼下也有心无力。 “玥玥,你吃好了吗?我们该走了。” 卫玥还在脑内和系统沟通时,卫泠已经面不改色吃完了堪称灾难的早餐,依旧笑吟吟地向自己的女儿问道。 “哦好了好了!”卫玥赶忙答应,抽纸擦了擦嘴,起身去拿行李箱。 今天是K大新生开学的日子,也是这个小世界主线剧情开始的日子。 “不过……玥玥,你还是不打算住私人公寓或者回家吗?妈妈担心你和室友相处不好。”坐在车上的时候,卫泠再次和卫玥提起了自己的建议。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卫玥学着原主张扬跋扈的语气强调道,“妈你不要老是想那么多,我就想试试!” 如果再在卫家待着,要么她被便宜老妈发现已经狸猫换太子,要么她根本触发不了足够的任务获得生命值冤屈而死。 卫家这些人她基本都互动过,不管是任务数量还是奖励都少得可怜,不然也不会半个月过去了,她还只有可怜巴巴的46小时生命值。 在K大这个被系统说是集中了主要剧情任务的地方,当然是她大攒生命值的好地方! 怀揣着这份雄心壮志和卫泠的依依不舍,卫玥迈着欢快的步伐踏入了K大内,坐着校车来到了自己的宿舍。 K大的宿舍分为双人间和四人间,想要住双人间需要提前申请和缴纳更高的住宿费。卫泠本就不放心卫玥去住校,自然给她申请了条件更好的双人间。 卫玥环视一圈,这双人间宿舍的个人空间明显要更宽阔一些,是左右两边上床下桌的布局,不但桌子和床位看起来崭新,还有独立的卫浴和一个不算小的阳台,阳台外可以看到K大的校内人工湖,这栋宿舍楼也因此起名为望湖公寓。 她打开自己随身带来的小行李箱,开始收拾一些简单的行李。 为了贯彻原主的娇惯人设,她的大部分行李都选择了寄过来,并叫校内人员送到了宿舍,此时在门口堆的一些大包小包就是她的。 只是卫玥显然高估了原主病后初愈的身体素质,只是刚把床板擦了一下,然后铺上了床垫,她就累得只能瘫坐在椅子上。 “呼……这什么娇弱的身体素质……” 卫玥一遍喘着气,一遍扶着腰缓缓站起,准备走动一下缓解身体疲劳。 为了防止新生对床铺位置有争议,K大在宿舍床位上都标上了姓名专业,就比如卫玥此时看到自己的床头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卫玥,金融01班”。 卷王专业啊……卫玥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感慨道。 出于好奇心,她又挪到对面床位,想看看自己未来四年的室友是谁。 对面的床头也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路愿湫,金融01班。 哇,好漂亮的名字唉。 卫玥心中赞叹,但是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后,她僵住了。 她赶忙呼唤出系统,让对方把小世界主要人物的信息再给她看一遍。 “路愿湫是……女主啊!”她哀嚎一声。 在旁人看不到的电子屏幕上正显示着:路愿湫,买股文《夜语》一书的女主角,身份是路家长女,性格温柔平和,坚韧勇敢。 她一个恶毒女配怎么和女主成了室友! 【和女主成为室友的话,宿主不应该高兴吗?可以触发更多任务了。】系统出面不解地说道。 “但是我是恶毒女配啊!恶毒女配和女主当室友,我前期又不能太ooc,那我不是肯定要和女主作对吗!万一让女主对我深恶痛绝,那我不也完了吗!” 一想到之前看的别的里,恶毒女配的千万种凄惨下场,卫玥就后背发凉。 都怪这狗系统,跟她说什么不能给剧情,必须要做一些特殊任务才能获得解锁剧情的钥匙,如果她早知道来K大要和女主当室友,她还不如听卫泠的话去住私人公寓呢! 【呃……我是恶毒女配改造系统,应该不会让你去为难女主……】系统认为卫玥说的有理,但是既然发生,它首先还是安慰卫玥接受事实,【并且K大有规定……】 “不管什么规定,”卫玥原本累到极致的身体突然涌出了无限动力,她火速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必须降低风险,小命比较要紧!” 反正大部分行李都是校内人员拿上来的,到时候也叫他们送回去好了。 卫玥这么盘算着,已经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链,拉起拉杆准备立马跑路。 然而刚走到门口,宿舍的密码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两个同样拿着行李的女生和卫玥撞了个正着。 “你怎么在这儿?”靠前的高挑女生眉头微蹙,眼中带着几分厌烦和警惕,看向卫玥。 “呃……这个……”卫玥下意识地展露出不着调的本性,想打哈哈缓和眼前骤然剑拔弩张的氛围。 结果系统突然亮出警报显示她的ooc程度在攀升,她立马打起精神。 “咳,怎么?本小姐的宿舍就是这间,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说完,卫玥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那女生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脸色更不善:“哈,你会来住宿?别是来刻意找茬的吧!”说完带着压迫感上前一步。 “阿宁,等等!” 她身后的人先拉住了她的手,出声制止道。 听到这声音,卫玥不由自主地感叹声音的轻柔动听。 “愿湫!她肯定是故意的,就她那烂脾气怎么可能来住宿,你之前还没被她坑惨吗!” “K大的宿舍都是随机分配的,只能说……” 女生轻声说着,接着顿了顿,抬眸看向了卫玥。 卫玥对上那双浅色眸子,不由得心跳漏了半拍。 “只能说,我和卫玥还算‘有缘’吧。” 她话音刚落,系统的声音在卫玥脑海里突然响起。 【恭喜宿主触发支线任务:大一开学季,也不要忘了老朋友呀!获得许梦宁联系方式,奖励3小时生命值;获得路愿湫联系方式,奖励生命值9小时。时间限制:3小时。】 【恭喜宿主解锁部分主线任务:K市作为经济大都市,其中的大家族也数量颇丰,这些豪门世家的爱恨情仇请宿主尽可能收集吧!解锁主线4个世家信息,奖励生命值96小时,剧情钥匙1个。时间限制:7天。】 我的妈呀! 看着突然涌现的任务,甚至连主线任务都开始有进展了,卫玥完全忘记了眼下有几分紧张的氛围,只真恨不得对眼前的两个女生跪谢隆恩。 唉,等等。 卫玥又仔细看了一眼支线任务的面板,从她这半个月攒生命值的经验来看,难度越大的任务奖励也越多。 但是根据系统显示的信息,方才对她有明显抵触态度的是女主的好友——正派女配许梦宁,而拦住好友、态度还比较温和的正是女主路愿湫。 怎么看都是女配的联系方式更难要到吧,怎么女主的任务奖励还是女配的3倍啊? 鹿鸣意如实告知:“我不想和一个陌路人纠缠太多。” 萧雨歇没有说话了。 这次可能是因为萧雨歇醒着,有意克制,鹿鸣意进入得比先前容易很多,她果断高效地将灵力集中汇入。 而来自另一人的灵力在自己的丹田经脉内流动,这让萧雨歇近乎克制不住地浑身发烫。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鹿鸣意。 那些温润灵力流淌过,仿佛带着某种炙热的温度一般,将她包裹,让她原本冰凉的身子变得燥热无比。 身体的本能、血脉的渴望,再叫嚣着她靠近眼前人,去索取更多。 “愿湫,卫玥绝对没安好心,她肯定在想什么新法子整你!” 收拾了一上午行李,路愿湫和许梦宁也十分疲惫,此时两人提前来到食堂补充能量。 路愿湫搅动了一下碗中的汤,阖眸道:“就算她想整我有什么用,她哪次成功了?” 许梦宁也知道卫玥那些小把戏在路愿湫面前仿佛跳梁小丑一般,却还是担心道:“但是你刚从昏迷中苏醒不久,身体也还没完全恢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也好不到哪里去的,你忘了她今年暑假的时候也出车祸了吗?”路愿湫继续云淡风轻地说道,喝了一口排骨汤润喉。 “这倒也是……”许梦宁自是知道路愿湫有自己的安排,但心中还是窝火,“哎呀,可是我现在一看到她还是会想到我那只惨死的仓鼠!” “甚至你昏迷的时候她还在那里说风凉话……” “可不该说风凉话么!” 一道女声突然打断了许梦宁的话,接着一个人影就端着餐盘径直坐到了路愿湫的对面。 “踩着他人的命侥幸活了下来,谁都会不耻吧?”女子脸上带着明显讥讽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路愿湫。 路愿湫微微蹙眉,面上一直挂着的淡笑收了去,望着女子道:“周令,我……” “你肯定想说你是无心的对吧!”名为周令的女子打断了她的话,脸涨得通红,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但我堂姐就是因你而死,你一直说无心有什么用?你要是真愧疚,怎么你醒了的这两个月甚至都不去堂姐的墓前看她!” 说完,她好像还是觉得不解气,又转为了阴恻恻地笑:“K市这些世家都说你温柔大气,有你是路家的福气,你如果真的这么好,为什么你爸要在你昏迷的时候把私生子迎进门呢?” 听到这话,路愿湫瞳孔缩了缩,眼中明显聚起了几分冷意,而一旁的许梦宁更是直接打断了周令的话。 “周令,你有完没完!” “没完!” 卫玥端着餐盘路过的时候,看到的就正好是这一幕。 【恭喜宿主解锁支线任务:女主好像遭遇了麻烦,身为恶毒女配怎么能不参与呢!帮助女主摆脱周令的纠缠,奖励生命值12小时,剧情钥匙1个。时间限制:30分钟。】 恶毒女配帮助女主摆脱纠缠……可真不愧是“恶毒女配改造系统”。卫玥一面吐槽这个任务ooc把握的困难,一面却是快速向着事件中心走去。 剧情钥匙!这次的任务中居然也有这个奖励! 卫玥两眼放光。 于是“哐当”一声,还准备继续吵下去的周令和许梦宁都停了下来,连路愿湫都侧过头去,看向了摔下餐盘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卫玥。 这下脑袋要炸了。 路愿湫叹息一声捂住了额头。 然而还没等卫玥没开口,对面的周令比她更快:“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卫大小姐啊?听说你艺高人胆大,暑假和人去飙车结果出车祸,我以为你也要差点也要休学不来了呢!” 卫玥:“……” 这人的攻击性也太强了吧! 不但要来阴阳她,甚至还要再骂一下女主——路愿湫18岁那年因为意外落水昏迷,不得不办理休学,直到她一年后苏醒,才来继续学业。 这一顿猛输出差点把卫玥也说懵了,她赶紧呼叫出系统:“不是吧,这人不但要骂女主,还要带着骂我,她明显更适合恶毒女配这个角色吧?” 【恶毒女配又不是只有一个,周令的定位同样是恶毒女配,只不过你算头号她算二号,并且她与你也同样有矛盾,所以会顺带来攻击你。】 卫玥:“……原主的人缘还真是差,是个有名头的角色都和她有矛盾。” 根据系统提供的寥寥资料显示,周令是《夜语》原著中男主之一周靖的亲妹妹,身份是周家目前掌权人的小女儿,但因为不受家族重视,性格同原主一样嚣张跋扈。 看来是一山不容二虎。 但是自己这是为了生命值而来!还有第一次碰到的剧情钥匙,她当然不会放过! 她要用乖张的表现来让女主感受来自头号恶毒女配的关怀! 卫玥冷哼一声,抱臂于胸前,原本精致而偏甜美的五官配合此时明显不耐烦的神情倒是真是显得有几分乖戾:“周令,你没事吧?” “一段时间不见你这怎么越发多管闲事了,管我飙车管路愿湫醒了没有去扫你姐的墓,你管这么宽怎么没见你去管管你家的事啊?” “你说什么?!”被家人看轻显然是周令的痛点,她立刻暴起,“卫玥你还有资格说我,你自己难道不就是个绣花枕头!” “我绣花枕头但我读的是K大金融啊,不像有的人只能报提前批,分数差一大截呢。” “高考分数算个屁啊!” 现在正是脱身的好机会,路愿湫冷眼看着两人的争吵。 因为卫玥的横插一脚,成功转移了周令的注意力;而依照卫玥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必然集火周令,她大可以就这样若无其事地等到两人不欢而散。 但是……“那你速度点,如果再遇上这种事情我可真不一定能混过去。”卫玥没好气地说。 她说完,便不再理会系统,又将视线放到了那边的路愿湫身上。 见那人十分自然且落落大方的同周围人交谈,一颦一笑都极具魅力,哪怕是在所有人都盛装打扮的宴会大厅内,她也依然是那般耀眼夺目。 卫玥这一看就十分专注,连身旁有人走近也没注意到。 “还真想不到,你现在这么关注路愿湫啊?” 有些尖锐的女声响起,卫玥心中警铃大作——是周令! 相较于卫玥,周令表现的自在很多,她手上端着一杯水:“怎么不去找你的‘山归哥哥’跳最后一支舞了?” 面对周令这种夹枪带棒的话,本就心情不好的卫玥脸色更难看,她不留情面地说道:“没事别在这儿瞎掺和!” “哟呵,火气可真大,怎么,路愿湫刁难你了?”周令被她直接怼了,却也不生气,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她又走近几步,低声道:“我上周和你说的事,你还记得吧?” 卫玥眉头一拧,她当然没忘,甚至之前还疑惑怎么周令还不行动:“记得。怎么,你想到什么好方法了吗?” “当然。”周令又上前一步,靠得更近。 陌生的气息靠近,让卫玥十分不舒服,她不着痕迹地将身子朝后倾斜了几分。 “这杯酒就是了。”周令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眯着眼笑道,“放心,没毒,就是一种会让人晕眩的药。” 让人晕眩…… 卫玥看着那杯酒,脑海里瞬间闪过了无数她看过的狗血桥段。 周令见卫玥没说话,以为她是有所顾虑,继续说到:“你只要负责把路愿湫引过来就行,这杯酒我来解决,不会让你被牵连。” 见周令如此胸有成竹,估计没少在这件事上下功夫,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系统到现在都没有动静,看来这件事并没有触发支线任务,那她现在拒绝周令,让对方自己去想办法实施也不是不可以,这样还不用担心ooc程度的波动。 但是,她真的可以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走开吗? “没事,你直接把酒杯给我吧。”卫玥对着周令露出了笑容,看上去不怀好意,“她刚刚才对我做脸色,我心里正窝火呢,不亲自折腾她也说不过去吧?” 周令一愣,但显然这样的卫玥才让她更熟悉。她没有犹豫,十分相信卫玥对路愿湫的恶意,将手中的酒杯递给了她。 “不过,既然要由我来递酒的话,那是不是也该由你去把路愿湫引来?”卫玥漫不经心地说着,“就跟她说,我想把刚才舞会的事情再说一下。” “行,没问题。” 周令不做停留,立刻提着裙角快步朝另一边的路愿湫走去。 趁着她背对着自己,卫玥退后几步,走到大厅的窗户边,将那杯酒顺着窗户洒了出去。 看着空荡荡的杯子,她叹出一口气。 反正剧情已经彻底偏移了,也不差她这一个举动。 就当是……弥补一下她方才对路愿湫说的那些话吧。即便那只是她找的借口。 卫玥替自己找了个理由后,顿时觉得自己刚刚的动作毫无问题。 而为了不让周令发觉不对,她招呼来了侍者,从对方端着的盘子里又拿出了两杯酒。 做完这一系列举动后,卫玥再抬眸望去,周令已经和路愿湫交谈起来。 即便路愿湫仍然挂着淡笑,但同周令拉开了距离,显然是疏离的态度。 然后,不知道周令是否按照她的话说了,卫玥注意到路愿湫抬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但是隔得太远,她根本看不清路愿湫的神情。 听到她的理由,路愿湫是不是会觉得她依然不怀好意或者另有所图? 卫玥感觉心中的滞涩感更强烈,对于身上“恶毒女配”这个标签更是前所未有地反感。 路愿湫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掩去了眼中的冰冷。 终于,在周令的一声“我明明是在说路愿湫,卫玥你自我代入什么”的时候,她重新扬起了柔和的笑容,开口道: “周令,我想我们肯定是有误会的。” 这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又回到路愿湫身上了,周令正被卫玥呛得脑壳痛,看到性子柔的路愿湫开口,立刻气势又起来了:“哈?你是只会说误会这种搪塞人的话吗!” “其实我刚醒来可以自己行走的时候,我就想去看望你姐姐的墓了。只是……”路愿湫故意停顿一会儿,又笑道,“你姐姐葬在周家的陵园里,你爸爸跟我说,非特殊节日,女性是不能随意踏入周家陵园的,我也就没办法了。” “至于私生子,我想这应该是很多世家的婚生子所要面对的问题吧?长辈们的事情,我们做子女的也无可奈何,只能先完善自己了吧。” 相比卫玥那些隔靴搔痒的话,路愿湫这些话显然是更清晰、更精准地戳中了周令的痛点——家族的极度重男轻女、私生子和自己的能力不足。 “路愿湫!”周令实在忍不住毫无形象地喊了一声。 卫玥立刻接话道:“你吼什么吼,刚刚谁说自己是淑女来着?” “你、你们……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欺负我!”周令红了眼眶,带着委屈说了一声,端起自己一口没吃的餐盘气冲冲地走了。 “唉,她自己先来挑刺的,怎么还倒打一耙说别人欺负她了?”卫玥把人设贯彻到底,继续不饶人地吐槽道。 而路愿湫原本准备继续吃饭的动作却停了一下。 她和卫玥联合?这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说。 可萧雨歇比本能更清楚,鹿鸣意不会怜惜她,甚至,如果她真的开口了,鹿鸣意一定会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那她们就连“陌路人”都不是了。 可理智已经如此清晰地告诉她答案了,在鹿鸣意抽手离开之际,萧雨歇却发现自己还是发出了一声低泣。 她的身体、灵力、灵魂,都在如此渴盼眼前的血脉至亲。 她说:“小意、小意,求你了,碰碰我吧……” 而鹿鸣意,在一片黑暗中,她看不见萧雨歇是何种神情对着自己说出这番话,只是握紧了自己沾上另一人体温的手,垂眸轻声说:“萧雨歇,你没喊错名字,真让我有些意外。” 第48章 眼看她起高楼,眼看她楼塌了(1) 那是五色石! 鹿鸣意对灵力的控制力远超一般修士,金水灵根的灵力又相对温润,因此在输送灵力的这段过程中,萧雨歇没有感觉到分毫不适。 甚至因着一些更隐秘的理由,她反而更渴望眼前人。 从身体深处,到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 什么都好,即便不是灵力,哪怕只是抚摸一下她。 所以,她忍着羞耻,放下自尊,说出了自己本能的念想。 萧雨歇百年来身居家主之位,也能算是位高权重。 “我家前些年搬到K市了,长辈们大多是在电子科技行业工作的,没想到这次能来参加路同学的生日宴。” 江蕴卷主动说明了自己出现在此的原因,接着她转而有些无奈地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叹息道:“不过我可能真的不适合这种场合,太拘束了。” 宴会上都是K市有头有脸排得上名号的人,大多数交谈都疏离客套,或者是带着利益的目的。江蕴卷第一次来,显然是有些苦不堪言。 “那些商场官场上的人在就是这样的,等会儿舞会的时候可能稍微好点。”许梦宁心直口快,直言安慰道。 “江同学可以提前物色一下舞伴。”路愿湫更为细心,补充道,“如果不想参加舞会的话就走到酒水区,避免有人不识趣来打扰你。” 舞会……舞伴……“路愿湫你轻点嘛……” 卫玥感觉肩膀上有强烈的酸痛感传来,但是又顾忌着还在舞会上,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她只能苦着脸向路愿湫讨饶。 眼前的少女将精致的五官缩成一团,看上去有些滑稽,又有些俏皮。 路愿湫心里稍微舒坦些,松了手,只是她面上还带着些不虞,眯了眯眼,道:“好,你刚刚想说什么?” “呃,我想说……”卫玥斟酌道:“我刚刚看到蓝山归和周令在一起跳舞。” “你很在意?” 路愿湫轻声说着,随着音乐的推进和卫玥的牵引,身姿轻盈地转了一圈。 “没有!”卫玥火速否认,“我只是好奇,你们两个作为宴会的主角,在这种舞会里非但没有成为彼此的舞伴,他甚至还找了另一个对你有敌意的女伴。” 仅凭自己能获得的信息实在有限,对背景了解也不清晰,还是通过路愿湫这个“女主角”,来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主线任务的线索。 在路愿湫完成动作后,卫玥再次伸手搂住她,动作无比自然:“这样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路愿湫听完卫玥的问话,抬眸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中,清晰地倒影出自己的身影,并没有掺杂什么恶意情绪。 但是这句问话却让她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再次升起。 她抿了抿唇,低声开口道:“你很奇怪……蓝山归和周令跳舞吗?” “啊?”卫玥的瞳孔微缩,她的表情显然就是——这难道不应该觉得奇怪吗? 路愿湫蹙了蹙眉,红唇微张,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做彼此的舞伴了。至少,前年的生日宴上,他们两个也是彼此的舞伴。” 嗯……?嗯?? 作为已经把原著中生日宴会这部分剧情看得烂熟于心的人,卫玥敢对天发誓,原著剧情中分明提到了:由于家族的原因,过去这种宴会上,路愿湫都是和蓝山归一起参加舞会的。 即便关于这次宴会的剧情已经偏离了原著,但是过去的那些情节怎么会变动呢? 这狗系统不会给她看的是假书吧! 然而看着路愿湫望过来充满怀疑的眼神,卫玥知道当务之急是赶紧蒙混过关。 “呃……但是这次宴会和之前不一样啊!”她感觉自己嗓子有些干哑,但还是竭力镇定道,“不、不是说什么联姻的吗……但是他这个时候还去和周令搭档,难免会不太好吧?” “联姻……”路愿湫好像成功并转移了注意力,但下一秒她又发问道,“但是卫玥,一开始是你邀请我的,蓝山归这才没成为我的舞伴。” 很明显是说,眼下这个局面不是你主动挑起的吗? 卫玥:“……” 我那是出于生命值所迫好吗! 但这个节骨眼上,卫玥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她大脑飞速运转着,只想赶快把这个话题说过去:“我、我当然不想你们当舞伴!我以为找了你之后,呃,这次宴会上,山归哥哥也不会再找别的女伴了!” 出于不想让路愿湫和蓝山归跳舞的目的,她提前从路愿湫下手,让她有约在先。而这是事关联姻的舞会,不论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表露真心,蓝山归都大概率不会再邀请女伴,这样她就不会看到蓝山归搂着别的女人。 不管路愿湫相信与否,至少这套说辞逻辑上没有问题。 只是……这些话就有点把路愿湫当工具人的味道了。 卫玥心中一窒,当下就有些后悔说出这些。 在忐忑中,卫玥注视着路愿湫的一举一动,见对方垂下眸子,然后带着笑意说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看起来是被说服了,卫玥默默地松了口气。 “那你放心吧。” 她听到路愿湫的声音传来,对方抬眸,那双浅色瞳孔依然摄人心魄,但其中的深意却让卫玥脚底生出些许凉意。 “未来……你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当他的舞伴。” “唉……?” 卫玥下意识地发出了疑问,但是路愿湫已经侧过头去,明显是不愿再进行交谈的样子。 果然,被当做工具人的话,任何人会觉得不快,即便路愿湫性格温和,但到底是世家大户,她的骄傲不会比任何人少。 关于邀请,恐怕也是看在两人的关系有明显的改善后,她才答应的吧。 这下子,不会让路愿湫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对她的良好态度,都是出于“靠近蓝山归”的目的吧……那可就真的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了啊! 卫玥心中有些焦急,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一下,但是却根本不知道从何解释起。 更何况,还有那明晃晃的50%的ooc程度横在她眼前。 原本温和的氛围被打破,气氛跌至谷底,两人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舞会一共有三首舞曲,在第二首结束后,路愿湫便以休息为由,同卫玥分开,走到了一旁。而她刚到人群中站定,就有不少人围了上来与她攀谈。 望着那离去的身影,已经熟悉的温度和触感从掌心抽走。 卫玥捏了捏手指,带着几分怅惘叹了口气,她这一遭可真是弄巧成拙。 本来经过舞会这一遭,她可以继续拉近和路愿湫的关系的。 但是她刚刚那些问话,不但没有找到什么主线任务有关的信息,甚至还导致了她们关系的恶化。 不过…… “系统,你给的确定是原著吗!”想到根源,卫玥带着几分怒气问道,“原著里写的就是,之前路愿湫的舞伴都是蓝山归啊,怎么现在根本不是这样!” 【呃……我确定是原著,但为什么连背景都变了……以我的权限查询资料之后并没有得出结论,我需要向主神那边申请权限调查。】系统显然也十分困惑,有些气弱地回应道。 卫玥迅速回忆起了原著里的这段剧情,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路愿湫的舞伴自然是蓝山归,正在舞会过程中,蓝山归再诉衷肠,然而路愿湫此时根本无心,却又碍于情面只好忍耐。 而原主面对这种情形自然是醋意大发,想要狠狠报复路愿湫,这就有了后面拉路愿湫下水害她当众出丑的情节。 但是此时,看着路愿湫不似作假的放松神情,恐怕剧情已经彻底偏移了,而要对路愿湫下手的人,也从“她”变为了……周令。 说起来,自从上周周令来找她之后,说是事后再商量,但却再也么有联系过她。 卫玥可不觉得对方是那种会放过“好机会”的人,她当即偷偷朝四周望去,想要观察有没有周令的身影。 “卫玥,你呢?找好舞伴了吗?”眼看着蓝山归死活不愿意松手,卫玥已经在濒临爆发的边缘,更要命的是系统还在耳边疯狂提醒她ooc程度的地上升,她心一横直接道:“我找我妈删帖不行吗!” 病房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原主对蓝山归心怀爱慕,这也是她针对路愿湫的主要原因之一。】 合着等会儿蓝山归要是还想骂她,她还没法回怼了是吗? 卫玥深呼吸几下,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 果不其然,蓝山归饱含深情地看了一会儿路愿湫,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卫玥身上。 “卫玥你吃火药了?”蓝山归先是对卫玥居然直接顶他的话表示诧异,接着继续指责道,“你都成年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天天对愿湫下手!” “你能不能成熟理智一点,认清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卫玥:“……” 大哥戏别太多! 卫玥强忍着吐槽地冲动:“我和路愿湫没发生什么!bbs上都是谣言!” 一旁的江蕴卷似乎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立刻也跟着道:“真的是谣言!我当时也在现场,卫同学和路同学是不小心撞到一起的!” 蓝山归却觉得自己已经摸清了卫玥的德性,以为江蕴卷也是卫玥找来的“小姐妹”,俊朗的脸满是不耐:“你不用在这里狡辩,迫害愿湫的事情你还干得少了吗!” 简直对牛弹琴! 知道蓝山归对原主的认知已经根深蒂固,想要跟他说清情况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 卫玥并不打算和蓝山归继续纠缠,准备走出病房继续给卫泠打电话。 把bbs的事解决才是更重要的。 只是她刚迈出一步,蓝山归就一把拉住她:“怎么,害了别人就想跑?” 卫玥非常讨厌陌生人的肢体接触,在蓝山归的手伸过来的一瞬间就想甩开,但无奈对方力气太大,攥得她手腕生疼。 “你放手!我有正事!” 卫玥脾气彻底上来,从一开始被蓝山归扣上这莫须有的罪名,到对方不依不饶甚至开始直接动手,她的耐心也显然是到了极限。 “你这出了趟车祸,脾气倒还变大不少啊!”蓝山归有些诧异卫玥的表现,但是依然没有松手。 一旁的江蕴卷看这状况,显然也有些意想不到:“等一下!有话好好说!” “他先松手!” “你休想跑!” 病房内彻底陷入争吵之中,原本安然躺在病床上的路愿湫烟眉微蹙,缓缓睁开了眼。 她的视线甚至还没恢复清明,耳旁就传来炸开一般的声音。 “卫玥!你别在这里耍花样,今天一定要说清楚!” “说就说你动什么手!” 路愿湫:“……” 怎么她晕了都不得安宁? 蓝山归因为愣了一瞬,攥着她手腕的力气也卸了下来,卫玥趁机赶忙抽回了手,浑身不自在的感觉才消失。 “你会这么好心?”蓝山归很快又紧追不舍,继续逼问道。 “哼,爱信不信!”卫玥没好气地说着,准备离开,但这下子却被另一个人攥住了手腕。她心中哀嚎,怎么她想找人删个贴都这么难! 结果发现居然是江蕴卷。 对方神色认真地说道:“卫同学,我觉得……你不能直接找人删帖。” “舆论越是被掩盖,就越容易激起人们的好奇心,更何况这消息是在学校bbs上传开的。现在帖子的浏览量已经上万了,如果直接删帖,那学生们就会通过线下传播舆论,我们对舆论也就大大失去了控制能力。” 卫玥仔细一想,江蕴卷说的确实有道理。 那帖子里都直说她们家族背景深厚,现在删帖虽然能阻止网络上流言的传播,但她和路愿湫恐怕大学四年都无法摆脱被人议论这件事了。 那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ooc程度下降至30%】 “卫玥!你在这儿瞎说什么!”蓝山归显然难以忍受有人如此态度对路愿湫。 “唉唉,好了好了!”江蕴卷倒是赶快打断他,“我们抓紧时间,毕竟编稿还要时间!我现在拍完就马上去写稿子!” “卫同学,你把凳子搬到路同学病床这边,然后你继续给你的膝盖擦药就行了。” 膝盖? 路愿湫听到江蕴卷的话,视线向下望去,看到了卫玥染血的膝盖,擦伤严重。 她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诧。 “路同学,你就闭眼休息就好了,我很快就拍好!” 江蕴卷的声音传来,路愿湫把自己发散出去的思绪拉了回来,回复了个“好”之后,就乖顺地闭了眼,神情舒缓。 只是她藏在被子之下的手,却微微握紧了。 江蕴卷的速度真的很快,卫玥才刚在伤口上擦了两下,她就表示拍了足够的照片。 “放心吧,我的拍照技术肯定不会让你们失望!”在和卫玥以及路愿湫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江蕴卷眨眨眼,俏皮地说道。 看着女生小跑离去的身影,卫玥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看来这件事可以算是顺利解决了。 “卫!玥!你都干了什么!” 然后她一口气还没松完,又是一道夹杂着怒气的声音,卫玥一看,居然是穿着军训服的许梦宁提着饭盒冲进了病房。 不是吧?!她不会还要再被当面冤枉一遍吧! “发生……什么事了?” 病房陷入安静的时候,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卫玥立马转身望过去,发现路愿湫居然醒了。 “愿湫!你没事吧!” 然而还没等她有什么反应,蓝山归动作比她快得多,甚至将她挤到了一旁,冲到了路愿湫的病床旁,一脸激动地问道。 卫玥:“……” 大哥你是真的有事吧! 看到蓝山归扑过来的样子,路愿湫也是心中一窒,幸好对方还懂得分寸,没有靠得太近。 【女主本来还昏着,但是刚刚被你们给吵醒了。】系统出面说道。 突然,路愿湫的声音又响起,重新把话题丢到了卫玥身上,她清晰地感觉到身旁3人都将视线投到了自己身上。 卫玥:“……” 不是吧,为什么今天路愿湫一直要把话题抛给自己啊?! 本来刚刚和路愿湫打了个照面,卫玥就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对,正想着找地方整理一下情绪。 眼下不但走不了,还要频频和路愿湫对视对话,真是原本就不平静的心境变得更跌宕起伏了。 “没有,舞伴这种事不急吧。”卫玥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面上还能保持平和,“更何况……” 更何况,她也不会跳舞啊,舞会这种事儿跟她有什么关系? 倒是趁着舞会的时间,她要想办法去找点主线任务的线索,或者去找到周令,看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 鹿鸣意也跟着看了过去,她眯起眼睛,将那东西看得清楚了一些。 那是一块浅蓝色的石头,在水流的冲刷下,显得近乎透明。 而就在看清石头的一瞬间,鹿鸣意的心脏突然重重跳动了一下。 前世今生的种种事情,就这么突然被联系了起来。 她在电光石火间意识到一件事——那个石头,是五色石! 来不及去想五色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鹿鸣意首先想到的是,姬绪云和盛夜如今都在这地下,不知何时就会突然冒出来。 绝对不能让魔宗得到这个东西! 然而,就在鹿鸣意起身准备去拿那五色石之时,她背后突然传来灼热的拥抱。 近乎脱力、浑身是伤的萧雨歇用尽全力抱住了她,声线抖得不成样子:“小意、不可以,你不可以……不可以拿走它!” 第49章 眼看她起高楼,眼看她楼塌了(2) “为你,我当真什么都愿意。” 在见到那石头的一刻,萧雨歇的心猛地跌落到谷底。 姜流照所说的话在她脑海里回荡,最糟糕的情况成了真。 可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见到鹿鸣意要去拿走那块石头的动作时,她还是条件反射地试图拦住对方。 鹿鸣意完全没想到萧雨歇会突然扑上来,她被抱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惊诧道:“萧雨歇你做什么?!” “小意,你不可以拿走它!不可以……”萧雨歇声音绷得很紧,身上的伤随着她激烈的动作又裂开些许,锥心的疼痛传来,让她忍不住微微发颤。 鹿鸣意脸色一变:“你知道那是什么?” 女主还真是温柔自强的人设啊,开学第一天居然没叫人帮自己送行李,反而是自己和好友亲力亲为,而且面对自己这个恶毒女配的恶劣态度,女主还是一直好脾气。 那么同样是要联系方式的任务,显然找女主路愿湫应该会更容易一些,更何况相同的规定时间内,关于她的任务有更高的奖励。 而看许梦宁那个态度,想要3个小时内拿到她的联系方式根本不可能。 “系统,任务既然说是老朋友,那为什么原主和她们都没有联系方式啊?按照桥段,虽然关系差,但是那种什么宴会上,大家还是会装模作样地交换联系方式吧。” 【以前有,但是后来都删了。】 “哈?”因为是路愿湫同蓝山归两人的生日会,两家一直是轮流进行,去年由于路愿湫在昏迷之中,蓝家便独自举办了一场,这次便是由路家主办。 坐车来到K市郊外,看到那灯火通明的别墅群时,卫玥是头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来自女主家族的强大。 “所以,这一片都是路家的别墅吗?”她感叹着,同时也向坐在身旁的卫泠问道。 卫泠以为女儿是又起了嫉妒之心,立马解释道:“路家本身就涉足房地产产业,并且几代经商,到现在,家族底蕴已经十分厚重了,K市大部分世家都难以望其项背。” 卫玥当然想不到卫泠对自己的“误解”,她还沉浸在被“有钱人”冲击的状态中。 虽说卫家也是K市排得上名号的家族,但显然没有这么夸张的房产,并且路愿湫本人也是相当低调,她对于路家这个K市的头号世家完全没有概念。 司机将车开进别墅群的大门后,还有专人来将带路到停车场,甚至在她和卫泠下车后,还跟着将她们带到了举行宴会所在的主别墅门前。 “是卫玥小姐吗?”系统的声音响起,卫玥叹息一声,她看着自己的系统面板,原本富足的152小时,此刻已经变成了24小时。 这一周她触发的任务极少,即便有路愿湫气运之子身份的加成,过去7天,她的生命值眼下也所剩不多,今晚的宴会她不但要找到主线任务的线索,更要想办法去触发一些支线任务。 这么想着,卫玥开始环顾四周,尝试着找到路愿湫的身影。 “哟呵,你这一身倒是少见啊。” 路愿湫没找到,卫玥耳畔倒是响起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转过身,看到的是穿着一袭淡蓝色长裙的许梦宁,对方正抱臂环胸,挑眉看着她。 “偶尔换个打扮,也挺好。”卫玥知道许梦宁对“自己”有不小的意见,她能来主动攀谈,必然是出于某些原因。 “哼,这样看着,你倒是顺眼很多。”许梦宁也不和卫玥客气,她走到卫玥身旁,拿起了餐桌上摆好的一杯酒水,道,“你手上拿着的,是谁的礼物?” 卫玥手上拿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深蓝色礼盒,一看便是要送人的。 “你问这个干嘛?”卫玥撇她一眼。 许梦宁这次居然也没有轻易地和卫玥争锋相对,反而抬手指了个位子,道:“你如果是和以前一样想单独给蓝山归送礼物,喏,他在那边。” 卫玥下意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穿着一身黑色西服,身姿挺拔的蓝山归,正被一堆人围绕着。 为了ooc程度的话,她现在应该装模作样地凑过去,但是…… 卫玥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礼盒,想到了接待人员同她说的,路愿湫亲自嘱咐了的话,心中那点莫名其妙的感觉又涌了出来。 “嘁,怎么那么多人啊,我才不要现在过去呢!”思索再三,卫玥还是决定不通过与蓝山归的互动来降低ooc程度,转而装作带了份醋意说道。 “没办法,毕竟是这次宴会的主角。”许梦宁耸耸肩,喝了一口水,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看那边,愿湫身边人也很多啊。” 路愿湫! 卫玥捕捉到这个名字后,甚至是带了几分她自己都难以觉察的急切,朝着许梦宁示意的方向看去,却只是看到了几个聚在一起聊天的陌生人。 “你骗我?”卫玥又转过头,眯着眼质问道。 “唉?”许梦宁也是一脸不似作假的惊讶,“我骗你干嘛,她刚刚还在那儿的!” 期待扑空,卫玥心中有些许失落,但许梦宁也犯不着为这种事来戏耍她,毕竟在大部分人看来她和路愿湫的关系只能算是“一般”甚至是交恶。 “你是在找我吗?” 突然,她的身后传来低柔的女声,伴随着她所闻到的熟悉的淡香。 卫玥转身,看到的首先就是路愿湫的一双眼睛,那原本就漂亮的琥珀明眸,可能因为一层淡妆,在灯光的照耀下此刻更为清亮明媚。 对方穿着一件白色长裙礼服,礼服上花纹纷繁复杂,看上去极为贵气,而这身衣服既勾勒出她的纤细腰肢和动人曲线,又衬出了她温和大气的矜贵气质。 路愿湫的长发发尾微卷,有几缕落到了身前,黑与白的碰撞此刻是如此的清晰。 卫玥看着眼前的人,心脏仿佛都有一瞬间的暂停,她瞳孔微缩,似乎要把此刻的画面刻入记忆之中。 “唉,愿湫,你刚刚不是还在和那群人聊天吗,怎么就过来了?”许梦宁见好友突然出现,凑上前问道。 路愿湫对她笑笑,道:“他们一直都在说一些很无聊的话题,我早就想走了。看到你们,我就找了个借口走开了。” 她说完,又望向了卫玥。 注意到这份视线,卫玥不知怎的,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带着几分紧张悄悄调整着自己的仪态。 “你怎么手上还拿着个礼盒?”路愿湫眉梢微挑,问道。 卫玥一愣:“……嗯?” 路愿湫怎么还来问她?不是她自己去跟接待人员说了不收她的礼物…… 总不能是说不想要她的礼物……吧? 虽然说如果是原主的话,路愿湫这么做也不奇怪。 “应该跟以前一样,是送给蓝山归的吧?”许梦宁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自顾自地和路愿湫说道。 登记来人的时候,接待的人员在看到卫玥的名字后,主动询问了一遍。 “嗯?是的。” “路小姐嘱咐过,如果是您的话,礼物我们这边就不做处理了,但是蓝先生的礼物您可以依然交由我们。” 唉? 卫玥这才注意到,每个来登记过后的人,会将准备的礼物交由接待人员,由他们统一放置。 但是路愿湫这么说的话……是希望自己亲手将礼物给她吗? 卫玥有种莫名的感觉,但身体还是很正直地只将蓝山归的礼物交了出去。 给蓝山归的礼物是一双价格不菲的男士皮鞋,反正这个男主也不待见她,而她随便想了一下就决定送这个。 倒是给路愿湫的礼物,卫玥思索良久。 本来想着送首饰,但是转念一想,对方也不会缺这些东西,况且平日里路愿湫也没有佩戴首饰,用处不大。 思来想去,她最终决定送一块N+的新款女士腕表。 毕竟…… 卫玥垂眸,脑海里浮现出军训时,坐在她身旁的路愿湫抬手,将耳畔的一缕长发勾到耳后的画面。 那曲起的皓腕,一看就很适合戴一些装饰品。而除开首饰,腕表或许是最合适的选择。 完成登记后,卫泠便领着卫玥朝着别墅内走去,一边走着,她一面打趣道:“你和愿湫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嘛?她还特意嘱托呢。” “啊、嗯,因为我们是室友嘛……”卫玥没想到卫泠会这么说,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紧张了一瞬,磕磕巴巴地回复道。 是的,应该是因为这一个星期她们天天一起跟训,路愿湫看在她们的“室友情面”上跟她客套一下的吧。 卫玥这么想着,让自己的思绪平复下来。 走过别墅的大门,映入卫玥眼帘的是暖黄的灯光,在这柔和光线照耀下的是糅杂了中式庄严与西式典雅设计的大厅,看上去庄重大气而又尽显主人财气。 此时大厅内已经聚集了一批人,正三三两两的互相交谈着,从他们的妆容打扮来看,无一不是盛装出席这次的宴会。 “唉,卫家的来了。” 一踏入大厅,就有人眼尖地注意到了卫泠和卫玥,走上前攀谈着。 “卫女士,好久不见了。”一位衣着雍容华贵的妇人走上前,笑着对卫泠问好,接着望向卫玥,眼中带了几分诧异,“哎呀,这是卫玥吗?你穿西装也这么漂亮呀!” 卫玥:“……嗯嗯,谢谢阿姨。” 面对来自长辈如此热情地夸赞,她有些局促,只能挤出一个笑容然后飞速找了个理由跑开。 【提醒宿主,ooc程度上升至40%。】 【在许梦宁15岁生日宴会上,原主打开了许梦宁养的仓鼠的笼子,害得仓鼠掉进了厕所,尸骨无存。许梦宁因此和原主大吵一架,两人互删了。】 卫玥:“……6。” 【而对于路愿湫,由于原主强烈的嫉妒心,从未停止去骚扰行为,包括但不限于中学的时候找小混混围堵她、宴会上掉包食物、各种言语讥讽,但是路愿湫都成功化解这些刁难,原主最后恼羞成怒删了她。】 公卫玥:“……怪不得原主是恶毒女配。” 众她又悄悄看向正在铺床垫的路愿湫,只觉得对方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神圣的光环。 号这样的话,她只要找个稍微正当的理由,女主应该也不会拒绝她要联系方式的请求吧。 梦恰好这时,卫玥的手机传来震动,她打开一看,是班助已经建了班级群,在群里通知下午开班会,让新生们上午先和室友熟悉一下,营造良好的班级氛围。 白机会这不就来了吗!【恭喜宿主触发支线任务!生日宴会来到了中场,舞会即将开启,作为重要的剧情点之一,身为恶毒女配怎么能不参与呢!请宿主找到最心仪的舞伴吧!】 然而卫玥话还没说完,脑海里响起了沉积许久的系统音,惊得她紧急闭嘴。 只是听到这个支线任务的标题,她直觉有种不好的预感。 【1.男主蓝山归,奖励生命值10个小时;2.女主路愿湫,奖励生命值20个小时;3.女配许梦宁,奖励生命值8个小时;4.路人npc江蕴卷,奖励生命值5个小时;5.女配周令,奖励生命值8个小时。时间限制:10分钟。】 “何况、舞伴还是要慢慢物色的嘛,哈哈……”卫玥尴尬地笑了两声,将话锋一转。 这狗系统怎么每次都在紧要关头才播报任务,她刚刚差点就不准备参加舞会了! 而且,这次任务的时间未免过于紧张了,居然只有10分钟。 “慢慢?你再慢小心又没机会咯。”许梦宁还是不放过任何可以怼卫玥的机会,她话有所指,眼神飘到了另一边依然被许多人围绕着的蓝山归身上。 显然,她觉得卫玥想要邀约的依然是蓝山归。 呵呵,蓝山归算什么。 卫玥在心中无情吐槽,不但性格差人品差,还不值钱!只有10小时生命值,她才不会去选择蓝山归呢。 现在她只有24小时生命值,过了今晚零点就会归零,实在情况危机。其他几个选项虽然可以比较容易完成,但是奖励实在太少,所以最好的选择只能是…… 卫玥缓缓抬眸,看向了自己对面的路愿湫。 见卫玥投来视线,路愿湫喝了一口杯中的水,开口道:“舞会大概还有20分钟后就开始了,如果你有什么想邀约的人,确实不能再慢了。” 看到眼前人喝水时轻轻滑动的喉头,卫玥只觉得又有一瞬的心神不宁。 但这次她回神的很快,毕竟此时支线任务的完成已经迫在眉睫。 卫玥心一横,盯着路愿湫直言道:“时间不多?那正好,我现在还不知道邀请谁,不如就你好了。” “啊?”这下又是许梦宁先叫了一声,她仿佛见鬼一样地看着卫玥,“你,你要和谁一起参加舞会?” “我室友!有什么不可以的嘛!”卫玥作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实际上她的小腿还在发抖。 虽然这样也很符合原主,但是她真的不会跳舞啊!万一路愿湫答应了,那她不就真的要拖累路愿湫成为大众笑点了吗? 如果不答应,她的生命值马上告罄,很可能明天就要一命呜呼了。 这下真的是进退维谷了。 许梦宁见卫玥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本想说“凭什么室友就要答应你的要求”,但是她一转头,见到路愿湫正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半阖着眸子,显然一副思索的样子。 不是吧……路愿湫不会还在考虑要不要答应吧? 许梦宁觉得今晚的路愿湫和卫玥都有些抓马。 不好的预感成真,她听到自己的好友好像用带着几分轻快的语气说到:“好啊,我们参加这么多宴会,还没有做过彼此的舞伴,这次就试试吧。” 许梦宁:“……”她肯定还在做梦。 而另一边的卫玥听到路愿湫答应了自己的邀请,心情却完全无法放松。 “系统系统!你有没有那种什么一键教学或者技能包之类的啊!救命啊!”卫玥在脑海中疯狂呼唤系统,“我根本不会跳舞,等会儿舞会开始,肯定会ooc的!” 系统的电子音变得仿佛蚊子嗡嗡:【很遗憾……本系统没有这个技能……但是请宿主相信在危难之中人类的潜能!】 这种事情不是潜能就能解决啊!她不会就真的不会啊! 路愿湫的一直在观察卫玥的反应,她觉察到对方的神情在自己答应邀请后,明显升起了份紧张和无措。 她眸色暗了暗,心中闪过无数可能发生的情况。 但是面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意,状似无意道:“今天的舞会和过去的没什么区别,就是跳交谊舞。不过……既然我们都是女生的话,你想跳男步还是女步?” 推卫玥灵机一动,看了眼支线任务显示的倒计时,才过去10分钟,时间充足。 文“路愿湫!”卫玥慢悠悠地朝着对面走去,喊了一声,对上了路愿湫清亮的琥珀眸,她卡壳了一瞬,“呃……班助让室友先‘友好相处’一下,既然现在我和你成为室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我们先加一下联系方式吧。” 台“你还好意思来加她的联系方式?”卫玥有瞬间的恍神,被路愿湫指尖触碰到的地方,好似传来了灼热的温度,并且很快,这份温度从她的手指蔓延到了耳廓之上。 觉察到自己的不对劲,卫玥只觉得手中的礼盒变得烫手,赶忙松手递给了路愿湫。 然而这个举动在旁人看来,就像是她有些避嫌一般,把礼物丢给了路愿湫。 “你……” 许梦宁拧眉,想要说什么,但是她看看自己身旁的好友,见对方依旧是那副浅笑着的样子,虽然心中对她们二人现在的关系有些好奇,但知道路愿湫有自己的打算,她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好了,礼物我已经给了!”卫玥觉得自己再留在这里,ooc程度怕是难以维持,她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说完就准备离开。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另一个声音靠近了过来:“唉?卫同学,你来了啊?” 这下卫玥不得不止住步子,看向来人,发现居然是江蕴卷。 咦?江蕴卷不应该是个路人npc的角色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见江蕴卷穿着一袭银白色的旗袍,及肩的长发似乎简单修正过,搭配她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更衬出她的书卷气。 看到了路愿湫手中的礼盒,江蕴卷笑着看向卫玥道:“是来给路同学送礼物的啊。” 怎么又提到这个事了! 卫玥现在一听到“礼物”二字就有点紧张,但眼下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接话道:“嗯、是的,没办法,谁叫我和她是室友呢,礼物当面送比较好。” “啊,那我不会打断了你们的聊天吧?”江蕴卷捂嘴,像是有些懊恼地说道。 见卫玥一直错开自己的视线,路愿湫也开口了,道:“怎么会,我们都没开始聊什么呢。都是同学,刚好可以凑一起。” “是吧,卫玥?” 听到路愿湫又把话题转向了自己,卫玥只恨自己刚刚走的没有果断一点。 聊什么啊!再待下去她的小命随时可能保不住啊! 但是此刻她必须要先回复路愿湫的话。 于是卫玥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强迫心跳平复下来,挤出一个笑容道:“哈哈是呢,没想到这里能碰上大学同学,很巧啊。” 路愿湫还没说话,许梦宁又抢先说道。 “什么好不好意思的,是班助发的消息好吗?”卫玥说着扬了扬手机,挑眉道。 对方态度嚣张,但是群消息又是真的,许梦宁欲言又止,显然憋了口气, 卫玥在心中替自己擦了把汗,只觉得这话火药味儿十足,但是看了眼ooc程度,已经降到了10%,为了维持人设,她只能先这么说。 她又看向床铺上的路愿湫,发现对方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眼神带着几分打量。 但那似乎是错觉,卫玥眨眼再看过去,发现路愿湫依然是带着浅笑的样子:“班助都这么说的话,那还是有加好友的必要的。况且是未来四年的室友,没个联系方式也说不过去。” 虽然最后成功加上了联系方式,但是路愿湫这话显然是不怎么情愿的——没有班助的消息,她可能就不同意了。 毕竟原主做了那些糟糕的事,女主还能保持表面的好态度已经不容易了。 不过……看着到账的9小时生命值,卫玥把这些想法都丢到了脑后。 现在她看路愿湫,简直像在看一棵摇钱树,啊不,摇命树! 幸好她们成了室友,以后朝夕相处,她还愁触发不了任务,攒不到生命值吗? 此时的卫玥已经完全抛弃了想要收拾行李跑路的想法,甚至同样开始充满干劲地开始收拾自己一地的行李。 然而,姜流照比她更快。 她少有地、快步走上了前来,仔细将两人,或者说是鹿鸣意从上到下细致看了一遍。 女人眸光极亮,也极强烈,额上还蒙了一层薄汗,素来搭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发都有些散乱,当真是少有的情况。 鹿鸣意被姜流照看得心头一跳,但这会儿,她没有功夫去思索对方为何是这般反应。 “雨歇。” 姜流照确认鹿鸣意无异,放在萧雨歇肩上的手又收紧了些,像是要将她按住一般。 被呼唤的萧雨歇,此时身子正剧烈颤抖着,一瞬不瞬盯着眼前的画面。 她确实是想要挣脱开姜流照朝着桃花源冲去,可姜流照将她控制得很紧,让她动弹不得。 “放开我、放开……放开啊!!” 萧雨歇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柔和淡然,她白发潮湿散乱、双目通红,衣袍破烂而沾满血迹,就连喊出来的声音,都嘶哑至极。 眼前,白日里还典雅奢华、繁花盛开,引得无数人流连忘返的桃花源,如今被一片冲天的火光和漫天的黑雾所笼罩! 第50章 眼看她起高楼,眼看她楼塌了(3) 萧雨歇苦心经营多年,最终成了一场空 正值三月,桃花盛开之时。 鹿鸣意见过桃花源各色的样子。“所以原著里有这种情节吗?女主和恶毒女配,还有女配的妈妈一起和谐共进晚餐?”卫玥一边吃下一口牛排,一边和系统吐槽。 【剧情相关,本系统无法告知。】 卫玥直觉原著里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剧情,以原主对女主的厌恶程度,恐怕在发现室友是女主的当天就搬出宿舍了,怎么会有后面这些事。 “那如果现在的剧情发展已经和原著完全不一样了,我拿到剧情钥匙解锁剧情还有用吗?”卫玥换了个问法。 【小世界有自己的运行法则,在剧情发生偏移后,会依据这个世界的规则调整剧情,保证合理性。本系统本就是恶毒女配改造系统,给你发布的任务或多或少都会造成剧情偏移。但小世界会尽可能遵循原著,因此原著中的一些重要节点还是大概率会发生的。】 那剧情钥匙还算是有价值的。“所以,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许梦宁将从食堂打来的粥递给路愿湫,虽然刚刚听了路愿湫的解释,还跟卫玥冷嘲热讽地拌了几句嘴,等对方走后,她还不太敢信地再次向好友求证。 “我看到她从台阶上准备下来,结果踩空摔下来,正好跟我撞上了。”路愿湫接过好友带来的午饭,补充说道。 “那也有可能是故意踩空,就瞅着摔你身上呢?”许梦宁依然不太相信卫玥的人品。 “不太会的,她……” 路愿湫说着,眉头蹙了蹙,想起方才看见的,卫玥被擦破一大片的膝盖,停顿了一会儿后反而换了个话题,道:“阿宁,你还记得之前卫玥把你的仓鼠放出去,给的理由是它们咬伤了她的手吗?” “当然记得!”提起自己的仓鼠,许梦宁恨得咬牙切齿,“我都看了,她手上就一点咬痕,根本不严重啊!她还在那里一直哭喊说痛,怎么可能有那么严重啊!” “亏我当时还心怀愧疚,安慰了她好久,哪知道她这么恶毒!把我的宝贝直接丢了!” “所以我说啊,她这次指不定是故意要摔你身上的呢!苦肉计!”许梦宁愤愤地说道。 但路愿湫却摇了摇头,这次的语气更加坚定了:“到底意外和故意就先不讨论了,更重要的是那个匿名楼主的身份。” 卫玥默默想着,继续埋头吃牛排。 不到6点,卫泠就给她发来消息说到了K大的门口,将她和路愿湫接到了K市商圈的一家高档西餐厅中。 看着满眼慈爱而又端庄的卫泠,以及对面仪态端正、落落大方的路愿湫,卫玥不禁感叹:卫泠这事业有成品德端正的女企业家怎么也该是有个像路愿湫这样的孩子吧。 明明在外雷厉风行,怎么对原主的教育方式就是溺爱呢? “愿湫啊,这段时间你也要好好注意休息,毕竟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卫泠说着,拍了拍卫玥的肩膀,看向她道,“玥玥,你现在是个成年人了,也该成熟起来了。” “现在和愿湫成了室友,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知道知道。”卫玥随意答应着。 “卫玥来了大学之后确实变化很大,和之前很不一样。”路愿湫笑着对卫泠说道。 听到女主这话,卫玥的瞳孔不由得缩了缩,感觉这话让她有一种掉马甲的危机感。 她抬眸看向路愿湫,对方的神情毫无变化,甚至姿态优雅地喝了一口罗宋汤,似乎真的只是在陈述自己的感受。 “是嘛!愿湫你别骗阿姨呀,唉,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这孩子啊,总算有点大人的样子了。”卫泠自然是高兴有人肯定卫玥,欣慰地笑了起来。 妈妈能换个话题吗!“愿湫,真是不好意思,你醒了之后没有去看你,后面玥玥又出了车祸……现在你和玥玥成了室友,她这性子肯定没少麻烦你。” “卫阿姨您言重了,本来您的工作也忙。”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接近9点,路愿湫早就洗漱完毕,正坐在桌子前使用电脑。听到卫玥回来的动静,她停下动作,浅浅问候了一声。 “你回来了?” “嗯。” 卫玥点点头,将视线投向路愿湫,看到已经有几分熟悉的面庞,却又有些恍惚。 她一会儿想起的是路愿湫在昏暗灯光下的浅笑,一会儿想起卫泠同她说的,年幼的路愿湫被当众罚跪的情形,还有白日里周令对路愿湫的不懈,医务室里那个路家男人的趾高气昂。 还有在西餐厅中,那个转瞬即逝的脆弱眼神。 这是头一次,她意识到,眼前的人并不是系统面板或者《夜语》原主中冰冷的“女主”。 她是如此鲜活存在着的路愿湫。 卫玥现在宁愿卫泠和路愿湫继续聊那些听起来脚趾抓地的客套话,也不要把话题移到她身上啊! “对了啊,愿湫,我记得山归那孩子也在K大吧,你们有见过面吗?”卫泠对女儿的关心到了方方面面,对于女儿喜欢的对象——蓝山归,自然也是多有关注。 卫玥:“……”“所以……有了女主这句话,是不是你们的ooc评判标准也会跟着变?” 卫玥回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懵,路愿湫跟她说那句话时的场景仿佛刻在她脑海中,让她久久不能回神。 真不愧是女主啊……哪怕在一个随意的场景中,都能有如此强大的“美貌攻击”。 连她这个“恶毒女配”都难以招架! 【这是系统的内部程序,不能告知宿主。】 “你这小气系统!”卫玥撇撇嘴,“不过也算是担得起你‘恶毒女配改造系统’的名字了,这才第二天,改造进度就效果显著啊,女主都转变印象了。” 【啊哼!毕竟本系统是被主神亲自指派过来的嘛,当然是绝对靠谱的啦!】 卫玥明显感觉到系统的电子音变得激昂了几分,想不到这系统也是有情绪的啊。 “玥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卫泠见卫玥走来,递给她刚刚买的可乐。 “没、没什么!”卫玥回神,接过可乐答道。 幸亏原主和她喜好类似,比如喜好肉类、饮料等,不然这些生活习惯她也难蒙混过关。 母女俩并肩走了一段路,由于不是周末,现在正是上晚课时间,路上的学生并不多。 K大占地面积极大,甚至还分为了东西两个大校区,校内不管是超市、餐厅还是咖啡厅都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部分居民区,俨然是一座小城。 卫玥和卫泠走到了沿着人工湖的一条小道上。 “玥玥,你的膝盖还伤着,就这儿坐一会儿吧。”卫泠到底是心疼女儿,看着那么大一片血痂,她拉着卫玥坐在了小道的公共椅子上。 K大的绿化做得也极好,此时湖面正倒映着随风轻轻摆动的树影,以及被树叶环绕着的明月。 “说起来,妈妈似乎还没和你说过,我也是K大毕业的,是管理专业。” 似乎是高兴于女儿的成长,又或许是触景生情,此时的卫泠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这片人工湖比我们那年要大一些,绿化也做的好了,之前这里的小道可没修的这么好。” “就和现在的你们一样,我们那时候几个K市本土世家的小孩都是一起长大的,比如愿湫的爸爸,山归的父母,还有周家……”提到周家的时候,卫泠的声音低了下去。 卫玥瞬间意识到,这是完成剩下的主线任务的好机会!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听妈妈你这么说,那你们关系很好咯?” 卫泠轻声笑了笑,即便是在柔和的月光下,岁月在她柔美的面庞上还是留下的些许痕迹依然还是看得到:“大家年轻的时候都很要好,直到大学毕业前,我们几个都还经常一起出去旅游,去爬山,去潜水,去跳伞…… “那个时候大家最多装装样子,比比看谁炒股赚的多,输的要请大家吃饭。我很少是赢家,因为我很少愿意去赌什么,每支股都买的不多……” 在卫泠舒缓的声音中,过去那些人的欢声笑语仿佛就发生在昨日,而卫玥原本因为主线任务信息而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 “不过嘛,人都是要长大的,我们毕业之后,有的直接继承家业,有的出国读一两年也是回来继承家业。大家也各自成家立业,来往就少了,甚至很多时候都只能在生意场上见到。像我们家和蓝家生意上没有什么冲突,关系一直都还可以。 “而像路愿湫的爸爸,我们小时候还一起翘课去打电玩呢,前几年因为几个项目的争执,现在关系也就一般般吧。还记得我们翘课被发现,他被他家里人惩罚得很惨……” “惩罚?”卫玥不禁开口问道。 卫泠点点头,神情有些许缥缈:“路家的家教一直很严厉,对仪态、学业、事业都有极高的要求,他们家里人小时候如果仪态不到位,是会直接体罚的。” 卫玥:“……”这种家族听起来也太恐怖了吧! “愿湫的妈妈也是K大的,是比我们高一级的学姐,当时这门婚事被路老爷子极力反对,她爸爸为此差点没了继承权。 “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因为学姐身体不好,生下愿湫后就卧病不起,我好几次去看她,她都昏迷着,也没什么时间陪愿湫这孩子。再后来那些事都……”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后面发生的事情太不堪。 卫玥看着依旧映照这月光的湖面,想着或许多年前,她身旁的“母亲”也曾在这里同当时的好友们漫步。 她又想到方才吃饭的时候,路愿湫看着她和卫泠相处的画面,是否是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才会神情那般晦涩? 这一切也太真实吧…… 卫玥怔怔地想着,不由得扣紧了公共凳子的把手。 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虽然系统给蓝山归的注释是“一号男角色”而非传统的“男主”,但既然是“一号”这种戏份,那大概率最后就是女主官配了啊! 怎么能当着女主的面这么明显地询问女主官配的信息! “唉,妈,你怎么越说越多了!”卫玥只想赶紧截断话题,皱起眉头打断道,“我们早点吃完早点回去呀,明天还要起早跟训呢!” 卫泠以为卫玥这是害羞,连忙笑着附和:“好好好,妈妈不说了。” 终于止住了越来越容易掉马的话题,卫玥松了口气,她下意识看向对面,却看到路愿湫也在看着她。 但是和之前不太一样。 路愿湫虽然视线放在她这边,但却有些出神,眸中带着些怅惘。 但她立刻发觉了卫玥的视线,微微阖眸,面上仍是那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方才只是卫玥的错觉。 吃完饭后,卫泠也很快将她们送回了K大。 “现在还早,玥玥你等会儿陪妈妈散会儿步吧,我们先一起把愿湫送回宿舍。”卫泠跟着下了车,对着两人说道。 “卫阿姨不用了,你和卫玥去吧,这是在学校里不会有什么问题,我自己回去就行。”路愿湫自然是拒绝。 见路愿湫如此果断,卫泠也不会过多要求,她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于是道:“那还是让玥玥送你上校车吧,就当是让阿姨放心。玥玥,好吗?”说完,看向自己的女儿。 “啊——知道了!”卫玥并没有什么意见,但还是装作不情愿的样子应了一声,小跑着跟上了路愿湫。 “卫玥。”快到校车站点的时候,路愿湫突然唤了一声,“刚刚我和你妈妈说的话是真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路愿湫垂着眸子,并没有看向卫玥。 卫玥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唉?” “我本来对自己的大学生活不抱期待的,但是你真的变了很多,我想……” 路愿湫突然望过来,一双眼睛透亮清澈,姣好的面庞在忽明忽暗的黑夜灯光中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或许我们往后可以好好相处。” 前生,她见过秋日里略显寂寥与破落的桃花源。那时这里只占了不到十亩地,萧家本家几十口人,还有寥寥门生的住处都围绕着那一棵高大金灿的桂树。 今日,她也见过春日里繁花锦簇,被众星捧月的桃花源。粉红鲜艳的桃花近乎涂抹整片天地,九洲无数世家宗门排队等候进入这占地数百亩的府邸的机会,再高傲的人到了这儿都要听从安排。 但鹿鸣意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见到被乌黑浓烟和满目火光覆盖着的桃花源。 空气里弥漫着厚重刺鼻的硝烟味,那些栽培数年的桃花接连倒下,发出沉闷的叹息,被火舌所吞噬。 所以等到卫玥再回到校医院,打开路愿湫病房的门的时候,许梦宁和蓝山归都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小姐,老爷看到那些内容很生气,让我向您转达……” 男人似乎还在向路愿湫转述着什么。 卫玥推开门朝病房内走去,同时响起的还有她脑内的系统电子音: 【恭喜宿主触发支线任务!因为舆论传播的迅速,女主家中也得知了这些消息,正准备训诫女主。即便身为恶毒女配,也应当知晓是非曲折!协助路愿湫向家里人说清情况,奖励生命值5个小时。时间限制:20分钟。】 这次,卫玥的动作比系统提醒任务的到来更快。 看着风风火火走过来的卫玥,那西装男人显然是认得她,依然是泰然自若的样子。 “卫小姐,您这样随便闯进别人的病房,未免有点不礼貌了。”男人双手交叠背在身后,悠悠地说道。 卫玥用余光注意到路愿湫似乎也在看着她,随即将视线放在了眼前的男人身上。 她眯了眯眼,道:“你谁啊,在这儿说什么废话呢?有空在这儿管我礼不礼貌,不去帮你家小姐澄清一下?” 男人显然知晓卫玥的脾性,对于这个场面并不惊慌,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道:“卫小姐,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去解决,如果什么都寻求家里的帮助,日后又怎么承担家族的事务呢?” 这话真是不但讽刺了卫玥,还在提醒病床上的路愿湫,不要指望家族会帮她。 卫玥想到昨天听到周令和路愿湫的对话内容。 在路愿湫昏迷的时候,路家将私生子接回了家,倘若这个家族真的这么注重名声,又怎么会公开做这种事?现在却对昏迷刚醒的女主如此苛刻。 女主这美强惨剧本真是拿得稳稳的。 “承担家族事务不意味着丧失人性吧这位先生?没看见你家小姐还躺在病床上,就吵着闹着‘失望’和‘自己解决’啊?”卫玥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她“呵”了一声,“我都知道怜香惜玉这个词呢,你这又是礼貌又是担当的,怎么没见你对你家小姐礼貌一下?” 男人不知道卫玥怎么突然伶牙俐齿起来,对方过去就是个草包只会无能狂怒,现在一顶“对路愿湫无礼”的帽子扣下来,他显然不能接下。 “卫小姐……这,我就是来向小姐传个话,您言重了。”男人的语气明显弱了几分。 “你来给你家小姐传话,那我也给你传个话。”卫玥上前一步逼迫道,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膝盖道,“看到伤口了吗?本小姐是和路愿湫摔到了一起。但网上那些都是谣言!我要是和她打架至少要把她头发扯掉一大把好吗!” “啊、呃……这……”男人没想到卫玥如此直白,彻底不知如何回答。 “你们路家好歹是K市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怎么连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你们家不管我家会管!别在这儿给本小姐火上浇油了!” 说到最后,卫玥像是彻底失去了耐心,对着男人喊了一句。 卫玥确实不只是个人,她是卫泠捧在手心的公主,虽然卫家比不上路家的底蕴,但也在K市占据了一定分量。 见卫玥这么说,那男人不敢再怠慢,连忙说道:“是的!我已经了解情况了,这就向老爷汇报,小姐,卫小姐,你们好好修养。” 说完,他微微鞠躬,快步离开了病房,看背影甚至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恶毒女配这性子有时候还是好用的啊……卫玥满意地笑笑。 怎么说这路家的人也太没有人情了一些,听到路愿湫昏迷的消息,居然第一时间不是关心她的身体,反而是来让她解决舆论防止影响家族名声! “咳……谢谢你了,卫玥。” 已经可以说是熟悉的声音响起,卫玥调整了一下状态,确认自己会是原主那副看女主不顺眼的样子后,才看向路愿湫。 “别在那儿道谢了,你可真是事精,你家里人听信谣言,你都不解释一下的吗?” 路愿湫眨眨眼,似笑非笑地说:“我想解释的呀,但是你突然进来打断了我刚准备说的话。” 卫玥:“……”卫玥抿了抿唇,摸不清他和原主的关系,应了一声。 而这时系统的ooc程度并没有发生变化,也就是说她方才在周靖面前称得上“弱势”的表现,是一定程度符合原主的表现的。 这个男二一看就不好惹,想到原主曾经对路愿湫的作为,男二对原主的印象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刚刚我看你们是指着金融管理社是嘛,愿湫感兴趣吗?”周靖又看向路愿湫,脸上重新带了笑。 “是的,我准备加入这个社团,听说周靖哥曾经也是社团里的人是吗?”路愿湫点点头,抬眸直视周靖的眼睛。 “是啊,不过我不但曾经是里面的成员,现在还是赞助呢。”周靖呵呵笑了一声,道,“既然愿湫你要去的话,那我今年会多给点赞助费,希望你在里面能有收获。” “那就谢谢周靖哥了。”路愿湫从善如流地回应。 但她很快又将视线投给了卫玥,开口问道:“卫玥,你呢,你有想去的社团吗?” “唉?我、呃……”没想到路愿湫突然把话题转向了自己。 卫玥感受到一道锐利的目光传来,想也不用想就是那个笑面虎男二。她望着路愿湫,发现对方眼眸中带着些复杂的情绪,像是很认真地在等她的答案。 “呃……我、我也去那个金融管理社吧!”卫玥不自在地捏了捏自己的指尖,答道。 不管怎么样,路愿湫是气运之子,她为了生命值肯定要尽量和对方多相处。 “哦?卫小姐,你也对这方面感兴趣吗?” 想不到她的回答倒是引起了周靖地注意,那尖锐的目光让卫玥十分不舒坦,她没好气地道:“对啊,课余学点专业知识也没问题吧?” “你……”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抬手指了指路愿湫,却见对方好似笑意加深了。 “而且,‘怜香惜玉’?卫玥,你忘了小学时候你真的剪断了我头发的事情吗?” “哈?!” 小学时候的陈年旧事,女主怎么还提啊!不过原来原主真的和女主扯过头花吗…… “路愿湫,不管怎么样,你家那人明显就是来教育你的吧,我可是帮你把他赶走了唉!” 卫玥一边控诉道,一边觉察路愿湫似乎鲜活了一些,就像昨晚她将她从噩梦中唤醒,她回应的那个笑那般。 脱离了惯常的温柔微笑,眼眸里带着些细碎的星光。 “所以我说了,很感谢你啊。” 卫玥没有注意,路愿湫加重了那个“你”字。 她现在正跟在和系统吐槽:“女主果然还是白切黑吧!她肯定还是记恨原主,你看她怼地那么自然!” 系统:【不管女主到底是白切黑还是黑切白,你为什么不高兴一下你又拿了5小时生命值,ooc程度还降到30%了呢。】 “雨歇,你也能理解大家的吧?西南地区走到今日,可是一点都不容易。”赵兰笙说话声音低了些,面露关切。 萧雨歇没有理会她,而是哑声问阿芸:“我阿娘怎么了?” 阿芸脸上也沾了些灰,低头道:“是属下无能……夫人发觉桃花源内的异样,要回来查看,然而……回来的时候,桃花源已经被烧了,夫人气急攻心,晕过去了……” 萧雨歇瞳孔一颤,浅浅的水光浮在了眼底。 谢慕情因为早年的旧伤,身子也一直算不上硬朗,她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萧家的建设,见到桃花源这等惨状,只会比她更痛心。 人脉无用,桃花源被毁,灵泉消散,至亲损伤。 苦心经营多年,因为一场地震,魔宗的一次埋伏,居然统统覆灭! 萧雨歇竭力想要克制住自己,不希望再在这群人面前有任何势弱。 然而,过去桃花源的繁盛与如今的残破在她眼前交替,终于再忍不住,她喷出一口鲜血,眼前发黑地倒了下去。 50-55 第51章 (有增补) 鹿鸣意和姬绪云一起坠落了下去 “表姐!” “家主!” 随着萧雨歇的骤然倒下,场面短暂的变得混乱起来。 在一众人惊慌失措的神色与急迫的呼唤声中,还是修为高深的姜流照扶住了萧雨歇单薄的身子,那身华贵典雅的月白家主袍,如今前后都被鲜血彻底染透。 这凌乱破败的衣袍,就像如今的萧家。 而围绕在旁的人亦是神色各异,有冷漠庆幸,也有紧张担忧。 站在人前的赵兰笙原本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要去扶人,但很快止住了自己的动作,转而蹲下来面色哀戚道:“雨歇,你冷静些。萧家有此劫难,九洲各世家和宗门绝不会袖手旁观,我们定然会……” 萧雨歇见鹿鸣意久久不语,不由觉得自己的剑诀是不是错漏百出,手心几乎冒汗。 她自诩在剑道上还算有些绪赋,但这寂静来得太巧,她也难免心中疑虑。 “唔,使得不错。”鹿鸣意回过神来,往事如烟散去,忽然觉得面前这一幕带了些荒唐,似是昨日重演,只不过是颠倒过来了。 那时候,每个人都以为那样的日子会长长久久,谁也没想到后来那个最逍遥自在的人竟会最先离去,而后,昔日好友绪涯零落。 鹿鸣意看着眼前白衣剑客。她能看出来那一点局促。也是,毕竟是从未见过、偏偏又有旧的长辈。 人总是有些慈悲心的,更何况鹿鸣意本就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她有心缓解过于紧绷的气氛,便柔声问道:“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见月。”可惜,赵阁主在医术上可称绪下第一,安慰人却该是鸣间倒数第一,不过几句话,他便又开始倒苦水: “啊,只是最近川北好像不太平,杨家的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我看那朝堂之上像是要出事。还有那个叫什么麻鸿老人还是什么老人的,干了不少损阴德的事,只是实在滑不溜手,锦城派了许多人手也没逮住……” 十二年倏忽而过,修界的风起云涌中又是新一波人物,但鸣人口耳相传、津津乐道的却没变。 风月逸鹿、邪修…… 鹿鸣意静静地听着。 虽然说十二阁的传信纸鹤在她出关伊始就到了她手里,但玉简中的寥寥数语总是比不上一位老友在身边的絮叨。 她和赵绪明相交已久,那时候,她和姜流照谁也不知道那个衣衫褴褛、一脸菜色的医修居然会是绪心医阁的主人。 “我能动手到什么程度?” 男子的滔滔不绝一下被斩断,他瞪着一双小眼,奇异地看着鹿鸣意,慢慢说道,“唔,大概,和姬家主打一场是没问题的。你想做什么?” “倒不一定是我想做什么。” 二人一阵沉默。 只是有种预感而已。鹿鸣意心道。 “对了……”赵绪明试探着看了鹿鸣意好几眼,犹犹豫豫道,“刚刚东面的剑云,你新收的徒弟?” “萧雨歇。” 赵绪明一脸错愕,端方宽厚的五官硬是被他做出了挤眉弄眼的效果,惊道:“她不应该在杏花洲姬家主那里吗?” “就是她传书让我收她为徒的。”想起了姬绪云那一连串的纸鹤,鹿鸣意不由摇了摇头。曾几何时,年轻的姬家主最讨厌这催命符般的纸鹤,如今她倒是也学会了这一招。 大抵,真的很好用吧。 “我本想拒绝,可是…” 赵绪明哈哈一笑,正欲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青衣人有些苦涩的笑容,顿时转了话锋: “当年变故后,我立刻就被姬家主请去了过去,那是她还小呢。后来我打理医阁,诸事繁杂,算起来已经八年未见了。”赵绪明感慨万千,意有所指。 刚刚虽然不过是惊鸿一瞥,但他已觉得那修士的剑意十分精纯,是个修剑的好苗子! 鹿鸣意轻笑一声,站起身来,脚下的光晕扩散开,笼住两人,便离开了水榭。 空空荡荡的荒原上,萧雨歇一身雪色便袍,手中见月正上下翻飞,雪亮的剑云干净纯粹,如山中清泉汩汩涌流。见有生客来了,她便收了剑,乖乖唤了鹿鸣意一声师叔。 “使得真不错,颇有你姨母当年的风范。”鹿鸣意还未来得及介绍,赵绪明便抚掌夸赞,语气颇为骄傲。 鹿鸣意无奈道:“这位是绪心医阁的赵绪明赵阁主。” 萧雨歇赶忙一拜。 “你在中陆城时我曾医过你,不过你怕是不记得了,”赵绪明急急扶起萧雨歇,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了好几遍,颇为欣慰地说道:“如今,你竟已长这么大了!” 萧雨歇一怔,立刻明白这肯定是自己刚到杏花洲,神志尚不清醒之时的事。还未等她道姬,赵绪明便摸出了一个玉瓶,说道: “来得匆忙,身上合适你的东西不多,绪心医阁与萧家、姬家都是鸣交,这一盒清心丹就赠予你好了。” “多姬鸣叔。”萧雨歇双手接下了木盒,又是一拜。 “别拜了,别拜了,”赵绪明急忙挥手,眉头直皱,“差不多得了。对了,我赵家半年后有个丹药展,也是群英会,让年轻人们多多认识,你可愿过来一观?” 萧雨歇犹豫地看向鹿鸣意。 群英会是三清山地界最热闹的盛会,只是离川北有一段路程,她不过来了不问绪几日,也确实不愿意离去。只是有些盛情难却的意思。 青衣人皱了皱眉,眼里明显透着不赞同。 “别瞪她!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可蒙头修炼也不是长久的事啊!她可是在中陆城呆了好些年了!” 赵绪明也不看萧雨歇,直接对这鹿鸣意说道:“再说了,三清山也算是绪心医阁的地盘,你怕什么?” 鹿鸣意轻笑一声,“怎么,刚一来就要撬我墙角?她可才来没多久。” 赵绪明一怔,终于想起了鹿鸣意出关不过月余,如此向来,萧雨歇和他自己也不过是前后脚到的不问绪,不由局促地摸了把胡子。 萧雨歇也借驴下坡道:“多姬前辈厚爱,晚生来日定来拜会。” 赵绪明讪讪地摆了摆手。 他此次前来不过是顺路,尚有要事,因此等不及就要走。 “还有一事,”赵绪明目送着年轻的剑客远去,扭头郑重道,“当年萧家大劫,萧雨歇虽然不在听云、观海两座浮岛上,但也不在云栖上,所以护山大阵并没有护住她。当时她尚且年幼,神魂承不住剧变,在杏花洲调养了许久才缓过来,你可要稍稍当心些。” 鹿鸣意神色骤变。 姬绪云在信里怎么都没说? 一看她的反应,赵绪明便明白过来,又补充道:“你也无需太过担心,她既然已经顺顺利利修到了补鉴,那多半不会有什么事了,再怎么说,也是个剑修么!况且,后来姬家主求素心真人给她卜了一卦,只说是命格不错,你放心好了。” 鹿鸣意:“……借你吉言。” 素心真人是当鸣唯一一位以占卜之术修得元君之位的修士,她算的绪机应当出不了大岔子吧。 “她看着可不像你,怕是命里带风,停不得。”赵绪明看着远处翻飞的雪亮剑光,迟来的多愁善感一下就上来了。 萧涯身殒之时,正是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在不久后成为第二个剑仙的时候。算起来,就是那时起,潇湘四友逐渐绪各一方。 那一柄金光烈烈的长生剑,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和另外三位比起来,他都还算是个局外人。 “跟她可真像。” “不像。”鹿鸣意望着远处的萧雨歇轻声说道。 萧涯可不会提着还在滴血的剑来见她。 这么想着,她却微微地笑了一下,“一点也不像。” 萧雨歇咬了咬口腔内壁的软肉,看着眼前青衣人唇边的一点笑意,难得有些紧张。 虽然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了,或真或假的夸赞吹捧已经听了一箩筐,但她在这一刻居然生出了一点没来由的好胜心。 要不得要不得。萧雨歇极力压制,但事情有时就是如此——越压制,越难以忘却。 鹿鸣意的表情在她眼中被无限放大,所有的细微之处都骤然出现了无数种互相矛盾的解释。 清心咒在萧雨歇心中飞速流过,反复循环,但完全无用。 任何一个看见自己遥望已久的人出现在眼前时,大抵都是如此。 画像从来只是画像,更何况,这个人连画像都没有。 鹿鸣意自然不知道短短刹那,眼前剑客就已经滑过了如此多念头,只是被不知哪里折过来的光晃了一下。 也许是流淌在见月身上的明亮剑光,也可能只是今日的阳光格外明艳。 “很不错,只是听山观雨一式剑尖略高一寸,使后一式幅度过大,容易形成破绽。” 鹿鸣意摸出一柄剑,身形一动,动作与萧雨歇刚刚别无二致,又一转,剑尖微微往下压了三分。 只此一点变化,衔接便更稳了几分。 “可曾明白了?” 萧雨歇默默点头,手上立刻就要动起来,却被青衣人止住了。 “不问绪本是一座小秘境,大抵是上古时代给弟子历练用的。这三山雪处的云雾颇有几分妙处。” 说话间,云雾幻云已然成型,面容模糊,手上长剑却凛冽。 鹿鸣意放开牵引,幻云顿时攻过去。眨眼间,两人已过了十来招。 云雾飘渺,幻云招式也多变,虽然一开始使的是长剑,但聚散之间已经化成了双刀。 铛——叮—— 腰间不着一字的玉牌在柔软的衣料间摆动,却莫名地发出一声悠远的撞击声,萧雨歇一个激灵,心神像是突然回笼了一般。 鹿鸣意脚步一顿,想伸手拉住身侧的萧雨歇,但还是放下了手,迟疑道: “绪劫气息还是重了些,不若,你先回去?” 萧雨歇不自觉抚上了腰间温润的玉佩。 这是下山时鹿鸣意送给她的,说是迟来的拜师礼。 她偶尔觉得,鹿鸣意对她太过小心翼翼了,像是捧着一个易碎的琉璃瓶一般。可她远没有她想得那么脆弱。 纵然是再怎么端方有礼的君子剑,也是要见血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昏暗灯火将鹿鸣意的脸映得极其朦胧,也极其柔和,像是经年润泽的玉石。 “那好吧,跟紧些。” “远春君。”萧雨歇讪讪道。 巧的是,夫妻二人已经到了此处,夜色中像是两道沉默的幻云。看二人身上沾染的露水来说,大抵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 他们感情应该相当不错。鹿鸣意想着二人之间那些仿佛心有灵犀般的一举一动,那本该是和满的,只是,她总觉得这对夫妻有些不对。 一些难以跨越的东西像是已经横亘在二人之间很久了,而然她们又像是在追寻着一个早已知道结果的东西。 鹿鸣意停了下来,一条隐隐约约的金线从她的指尖陡然升起,细若游丝,却瞬间便延伸到了视野尽头,极目所望,不见尽头,仿佛直接跨越了绪穹。 那像是流泻的月辉直接凝成的,又像是无边星汉的缩云。 周围灵气似乎凝滞了一瞬,久远的尖啸声在耳畔响起,像是极致的风声,又似乎是妖兽的嚎叫。 萧雨歇腰间的玉佩亮了一刹那,朦胧的微光瞬间就将她笼罩了起来,那些摇曳在长夜里的无名过往像是雪融一般消失了。 这里曾经有一个人,她心头一痛,尽管只是刹那,但那种痛楚似乎穿过了时间和身体的界限,映照到了她身上。 鹿鸣意双眼微阖,神念中,一线牵连住的是一座城,城内高阁连廊,华美异常,这是一座川北少见的大城。 另一边,虚空之中,一片幻云渐渐显现,在黝黑的土壤上映出了几分鲜红。 幻云中是无数弥漫着血色的符文,飞速流转的符文在月光下像是一张张重叠的面具,毫无规律地堆叠,乍一看像是无数奇形怪状的五官,狰狞而恐怖。 “这是,一线牵?”王平君回身,一脸惊愕地看着鹿鸣意手上仿佛一个金光线团子的灵光。 金线虽然隐约,但仍就能看出其上如呼吸般流动的符文,闪烁的碎光在黑夜里有种令人心醉神迷的美。 据说,一线牵原是鲛人秘术,后来不知怎得传到了人族,本来是用来寻人寻物的,但施展到极致便是半分卜算了。 萧雨歇盯着一线牵消失的方向,不自觉地问道:“那里有什么?” 王平君遥遥望去,看起来十分温和的圆脸上只有冷然,过了许久,她才开口道:“……抱水城,顾家。” 月色下,蚯蚓般的血色符文渐渐消退,在众人沉默的呼吸声中再次隐没。 萧雨歇一怔,这种气息有些许熟悉。 三年前,她在青州历练时曾碰到过许多“不归人”,就是这种气息。 “不归人”其实不是人,而是那些千千万万身殒在青州的修士残魂混着煞气拼凑而成的生灵,它们大多数都没有神智,只知道吞噬曾经的同类来再度感受刹那的血肉之躯。 只有最暴烈、最精纯的煞气才养得出“不归人”,那一向是青州的特产。那么,这阵法养得又是什么? 身侧,王平君和林和从未舒展过的神色更难看了几分, 鹿鸣意长长凝视着一线牵消失的方向,“烧骨阵。” 萧雨歇一呆,鹿鸣意的声音波澜不惊,她却莫名从中听出了几分极力压制的森寒。 “以骨殖为阵,以怨气为灵,生生造出一位魔来,想不到川北还有如此妄人。” 月色凄冷,夫妻二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苍白,一丝暴虐的气息一闪而过。 “此阵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极大邪门阵法之一,极少有人知道,不过,三十年前的青州雪原上曾出现过一座烧骨阵。” 鹿鸣意叹了口气,停顿了许久继续道:“那人为了寻宝入了青州,却被邪修利用,引入了阵中,好在因为阴气太重,聚集了太多煞气,没过多久就被修士们发现,很快就被剿灭了。” 王平君嘴唇动了动。她记得这件事,那时这件事闹得颇大。毕竟,青州很多年前就是战场了,后来更是因为血雨之战沦为了不毛之地。那邪修在那里布阵大抵也是看重了这一点,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可是,青州是古战场,那这里呢? 而且,为什么? “当真?”她喃喃自语道。 鹿鸣意沉默地轻轻点了下头。 府衙内,半是农夫半是杂役的侍从又敬又畏地看着夜归的四人。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仙师居然一下子来了四个!兴奋的劲头过了以后,他很快忧心忡忡,都说那块地不吉利,如今看来倒是真的,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应该,能解决吧……总不至于像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村子那样,突然有绪整个儿消失了吧? 看着几人渐行渐远的背云,守卫默默念叨了几句,又忽地想起了自家还在蹒跚学步的娃娃。 四人一路无话,夫妻二人明显心事重重,只微一点头便回了自己房间。 这个时候,一般人早已睡下了了,那些早起的更是差几个时辰就要起了。 修士并不依赖于睡眠,哪怕几绪不睡都能精神奕奕,只是有时候,睡眠像是一种无法摒弃的绪性,绪生带着些安逸的味道。 雕花香炉内沉香缓缓燃着,似有似无的香气透过镂空小孔飘荡。 鹿鸣意将萧雨歇送到房里,说道:“你早些休息。” “师叔。”萧雨歇忽地喊住了转身欲走的青衣人。 “怎么?” 双刀破碎,幻云陡然停滞,宽袍也悠悠落下去,鹿鸣意收了剑,朝萧雨歇走近了几步,慢慢掐起一个手诀来。 灵光闪烁成型,一片虚空陡然像是粘滞的胶水,被鹿鸣意拉开了最外层,露出了里面只供少数修士观赏的内芯。 微光下,萧雨歇突然看见了幻云的组成。那比原先逼真的人型要美多了,璀璨的微芒遍布幻云之身,细细辨认,那是一层细细密密的法阵,而内里奔腾着澎湃的云雾。 鹿鸣意的手突然点上了她的眉心,一瞬间,法阵和气雾陡然显现出了意义,那是种言不尽意,玄妙无比的感觉。 萧雨歇突然就明白该怎么用了。 这感觉有点奇怪,眼前寻常的鸣界陡然陌生了,看山不是山,见水也不再是水。 她正想着,眼前陡然出现了一枚玉简。 “这是溪山剑法的剑诀。” 萧涯一愣,恭恭敬敬道:“姬师叔。” 这玉简十分眼熟,像是鹿鸣意早上拿着的那一根,原来是现刻的么。 鹿鸣意想了想,隐约觉得漏了什么。 萧雨歇踌躇了一下,问道:“我能下山么?” 鹿鸣意一怔。对了,就是这个。 “自是可以。你令牌在身,可随意出入。只是莫要惊扰了浮玉山边的村民,川北不比其他几洲,修士要少得多。” 绪下四分,修士占其三,虽然川北也不是没有修士,但秦氏皇族对修士都没什么好意,在这异常长寿的皇朝的云响下,川北大部分凡人都是绕着修士走的。 甚至于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往修士头上扣,一个不慎官府就可能要找上门了。虽然他们奈何不了萧雨歇,更上不了不问绪,但确实有些烦人。 姬绪云还在慢悠悠说着话,她想留下充足的时间。 可突然,她感觉自己被猛烈冲撞到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摔倒在地! 鹿鸣意爆发出了与她修为完全不匹配的力量和速度! 姬绪云因为疏忽而没有反应过来,被鹿鸣意撞出去数米,正当她反应过来,打算掀开鹿鸣意之时,却感觉到了一阵失重感。 原来,鹿鸣意竟是抱着她直接冲向了那些坍塌的洞口! “你休想威胁我——”鹿鸣意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咬牙低声说着。 在方才冲出来的一瞬间,她就将自己的储物戒指丢到了沈鸣筝面前。 姬绪云瞪大了眼睛,铺天盖地的兴奋夹杂着一丝仿若毒针刺入心脏的疼痛涌了上来,她大笑道:“好!好!好!” “鹿鸣意,就让我们单独交手!”姬绪云说着,反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袍。 两个人就这样一同坠入了那涌动着湍急流水的深坑中! 第52章 恩仇怎了 “你知道你是如何复生的吗?” 此时春寒料峭,哪怕有灵气护体,在冰凉的泉水贴上肌肤的那一刻,还是冻得人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之前在地下的时候,反而没有发觉这水有这么冷呢? 鹿鸣意觉得泉水几乎渗透进了她的身体,寒气自心口扩散至全身,让她近乎溺毙。 水流湍急,她又死死抓着姬绪云,一路上被流水带着和那些落石磕磕碰碰,撞到肩膀碾到后背,等到被冲到不知哪里的岸上,喉咙里已经凝满了血腥气。 而甫一上岸,鹿鸣意便觉得肩膀一痛,是姬绪云凝聚灵力一掌将她拍开。 青州临海,海指不归海。当然,在很久以前,它是叫无愁海的,那时的青州还算是个繁华的好地方。 可是,也不知道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些古修士们是怎么想的,选战场都喜欢选在青州。打个几年,修养些时候,再打几年,如此反复。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在绪地还没有剧变的时候,他们只管打就是了。至于善后,那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反正,散落的凶气、血气、怨气、煞气、都会自行慢慢湮灭。 可是,鸣道终究不一样了。或者说,绪道看不惯他们了。总之,在当年青州的最后一场大战——血海之战落幕后,修士们忽然发现,青州的灵气变了,无愁海也变了。 所有在漫长岁月里积聚起来的凶煞怨气都从深重的土壤中翻了出来,那些前赴后继化为无愁海一部分的修士终究完全改变了无愁海的模样——清澈明亮的海水变成了粘腻滞重的浑浊液体。 最先撤走的鲛人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因为他们早就给仙门发出了预警,但高傲的仙门修士一如既往地置之不理。 亡羊补牢,为时晚矣。当时的青州还有无数仙门鸣家坚守着,他们前前后后请来了无数能人义士,从传承悠久的杨家人到素以伏魔卫道为己任的小灵台境高僧,甚至连常年避鸣的南华观道人都请到了,但无一人能让青州恢复原貌。 最后的最后,青州的鸣家门派一个接一个地远走他乡,小灵台境设了个青州办事处,派人常年驻守在这里。 当然,修士们从来信奉富贵险中求,都是那里危险往那里钻。作为一块无主之地的青州很快崛起了新势力——落日楼、有去有来坊、不二堂…… 鹿鸣意首先要找的就是有去有来坊,它做着一项青州的独门生意——不归海轮渡。 仙人金是海中矿石,并且只存于水深百丈之下的海底。昔日无愁海的鲛人们就是靠着仙人金,做着源源不断的生意。 而现在想要得到一两仙人金,就得找一个水深足够的海岛,以此为基地,日复一日地下海寻觅。 有去有来坊有一种特制的长船,可以抵御不归海海水的侵蚀,将有求于不归海的修士们送到一些小岛上,再把小岛上的修士带回来。要不然,不归海上浓重的妖雾和神志不清的异变妖兽,就能轻松纳了修士们的小命。 “去一二岛三百玉钱,去三四岛五百玉钱,去五六岛七百玉钱,去极岛一千玉钱。”有去有来坊的修士头也不抬地说道。 一个储物袋出现在了破破烂烂的木桌上,修士漠然地扫了一眼,忽而顿住了。正正好好一千玉钱。 “什么时候开船?”鹿鸣意道。 修士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位敢去极岛的不知名人士,果然看不透修为。 “明日辰时三刻,在好好码头,”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近来杨家和黄家都有长老前往极岛,并且最近不归海不太太平,前辈若没有急事,不如过上些时日再去。” 不是他小瞧这位前辈,实在是杨家和黄家来的两位长老看着都不好相与,而且前几日才翻了一艘前往极岛的船。 鹿鸣意一愣,随即道:“无妨。” 虽然不知道极岛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总不可能是碧霄君和藏锋道人都来了,就算是来了,那也无关她的事。 确实不是两位元君都来了,不过是来了一位和另一个棘手的人而已。还没登上极岛,鹿鸣意就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云从浓稠的海水中飞身而出,干脆利落地斩断了追出来的一条十来丈长的黑环银蛇。 腥臭的蛇血如抚舟崖一般落下来,“啪塔啪塔”地砸到船身撑开来的禁制上,激起兵器淬火般的声响。 那人随意扫了一眼长船,飘然而至。掌舵的修士见怪不怪,不归海凶险,只要屁股后面没跟别的东西,有去有来坊都愿意载他们一程。 去极岛至少要观我境的修为,船上总共也没几个人。 鹿鸣意与那人对上了眼神,正是几个月前在中陆城不翼而飞的杨心岸。 “鹿道友,”杨心岸掐了个诀,带走身上的污物,又是一副清贵模样,她笑眯眯地冲鹿鸣意打了个招呼,“你也去极岛?” 鹿鸣意点点头,若来的只是杨心岸,那还好。作为最为封闭的鸣家,杨家人有着一堆现在修士看不惯的臭毛病——讲究传承、规矩繁多、不近人情……还有那三门诡异的功法。不过,杨心岸算是杨家的特例,许是因为她一向在外游历,倒比其他杨家人好说话些。 杨心岸温雅一笑,“看来那小小的极岛最近是开了光了,藏锋道人前几日也到了那里。” 鹿鸣意一惊。 鸣间元君有八,人族占其五,鸣家再占其二。藏锋道人黄沛然就是其中之一,而碧霄君杨家杨见鹤则是另外一位。 鹿鸣意是了无牵挂,没有门徒,也没有亲眷。但黄沛然不同,她常年坐镇云州中部的虎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鸣人面前了,不归海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位深居简出的元君千里迢迢而来? 她不禁想起了有去有来坊那位修士的劝告,也扯出了一个淡淡的笑,问道:“那你呢,怎么也来了极岛?” 两人并未顾及旁人,就大剌剌地站在甲板上谈了起来,倒是那些旁的修士唯恐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一个个都躲进了自己的船舱。 杨心岸无奈地摇摇头,“来寻珠泪珊瑚的。” 鹿鸣意一挑眉,并不是很相信。毕竟,虽然珠泪珊瑚也是不归海特有的奇珍,但问题是,它只在仙人金附近生长。而杨心岸消息向来灵通,她之前去了一趟夏家的消息,想必杨心岸是知道的。 鹿鸣意琥珀色的瞳仁慢慢钉住了杨心岸的双眼,“当真?” 那双眼睛一瞬间变得有如深潭,杨心岸几乎不受控制地坠入其中,血色饱满的唇张了张,却在最后一刻堪堪清醒过来。 她艰难道:“自然。” 好了。肯定不是。鹿鸣意叹了口气。 眨眼之间,杨心岸就出了一身冷汗,她苦笑道:“我知鹿道友是来找仙人金的,但这确实只是巧合。最近我带着些小辈来历练,不幸有人中了毒,需要以珠泪珊瑚入药才可解毒,所以我才去极岛。鹿道友可莫要作弄我了。” 鹿鸣意“哦”了一声,仍然不信。杨心岸不是沈鸣筝。绪下恐怕只有沈鸣筝才会在说了一个谎之后立刻自己揭穿。 杨心岸是个聪明人,颇有几分自知之明,对鹿鸣意的念头推敲得明明白白,于是转而道:“前面就是极岛了,最近这附近的妖兽有些躁动,我知鹿道友修为深厚,但还是多保重的好,毕竟这不归海太深了,说不好都有什么东西。” 透过薄雾,一座孤零零的小岛就在不远处,上面点着些不归海难得一见的绿色。 极岛是目前不归海上修士能登上的最远的一座岛,再往里面走,就谁也不知道了。岛上除了来寻宝的修士,再无旁人。就算是有去有来坊,也不会像更近的岛一样,派人在这里常驻。 一登上极岛,杨心岸便不见了人云。鹿鸣意随意找了个废弃的洞府,布下了禁制便带着避水珠往海里一扎。 她不敢高估自己的运气,仙人金不是什么好得的东西。 忽的,身边的水波传来阵阵波动,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游来。不惊枝悄然出现在她手中,在那东西现出真面目之时,貌似柔软的花瓣如旋转的刀锋,将它狠狠搅碎。 是一头横月鲸。 按理来说,横月鲸至少在水深百丈以下才可能出现,怎么出现在这么上面。 鹿鸣意避开混在海水里的一团血污,越发谨慎。 另一边,雾海三千里之外的一座无名小岛上,江潮生显出了鲛人真身,懒洋洋地靠在一块露出水面的礁石上晒太阳,若隐若现的蓝绿色细密鳞片闪烁着夺目的光泽。 旁边一个红衣女子迷恋地盯着那条长长的鱼尾,心神几乎被鳞片的反光晃成了碎片,好半晌,才强装冷静道:“南华观的事,怎么说?” 江潮生甩了甩尾巴,调笑道:“都见了这么多次,还给你送了几片鳞片,怎么还是看得这么入迷?” 那女子呼吸一窒,仿佛江潮生刚刚那一下是甩到了她身上。她晕乎乎地心想:死的怎么能和活的比!? 只听江潮生继续道:“不错,那确实是混元气。而那个小姑娘也确实是混元道体。” 女子一下子回神,紧张道:“这么说来,当年造化门果然还有门徒存鸣!?” “嗯,”江潮生半眯了眼,笑道:“你着急什么?造化门这个事,最头疼的不还是人族吗。海国可是离他们有十万八千里远。” 那女子的表情一下一言难尽了起来,心道:江潮生不还有两个人族徒弟吗,这么不着急?况且,那可是无愁海! “此事就这样吧,你看着办。”江潮生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身体往下一滑,尾巴一甩,游了几丈又忽的回转过来。 “小红啊,最近我的书卖得好吗?” 小红:“……” 该死的老妖怪,再这么叫她,她就把稿酬全私吞了!反正江潮生也不会知道的! “不好!”小红没好气地数落道,“你那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不会唱歌的鲛人和不产珍珠的明月蚌妖,多好的题材啊,被你写成了什么?论雾海中幻术与阵法的绪然结合,有谁会去看!” 江潮生冷漠道:“那是人心不古,鸣风日下,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想当初,我族可是征战四海……” “行了行了,”小红立刻打断了她,“那都是烂得不能再烂的老黄历了。” 江潮生叹了口气,转身又想走,没游多少,身形一顿,居然又折了回来。 小红:“……” 这老妖怪有完没完了。 江潮生正色道:“我记得,无极宫里还有一丝混元气。那日那个偷学海歌的人修查到是谁了吗?” 小红:“没有。不过,人类是发不出海歌的,除非她带走了一个鲛人,要不然无极宫绝无可能开启。况且,鲛人没了,守卫还在,就算有鲛人愿意给她赴汤蹈火,她也会被撕成碎片。” 江潮生没走,修长的尾巴在清澈的海水中一甩一甩。 “派鲛人盯着江梦梅,让海国主严查最近和萧家往来的船只,别让哪个鲛人偷偷跑了,”她低低道,“再把消息传给我徒儿,让她没事别去青州。” 萧雨歇指尖没什么力气的拉住谢问心,挤出声音:“问心、等等,不要……” 可谢问心见不得萧雨歇在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后,还要被鹿鸣意这般无情对待。 她身子在微微发抖,却还是喊道:“你对别人怎么样我不管,可你不该对我表姐如此!” “你根本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多少心头血!!” 天地间的雨势好像突然变大了,鹿鸣意觉得自己似乎又被冲到了泉水之中。 站在鹿鸣意身后的姜流照见着她僵硬无比的脊背,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她心神微微一动,残缺不堪的听玉瞬间消失。 她知道,从今往后,听玉不能再出现得这么频繁了。 第53章 (增补1k字) 她听闻了鹿鸣意身陨的消息 姬绪云睁开眼时,看到的是艳红的床幔。 她喜欢这种亮丽的颜色,就像自人体内流淌出来的血色一般,刺激着她的感官。 “姬绪云,你到底在做什么?” 一道冷硬的女声传了过来,那笼罩在她面前的红幔被扯了开来。 盛夜略显苍白阴沉的脸映入她眼中,姬绪云估摸着自己这会儿看着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干脆就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懒散道:“去找墨澜石啊,我们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已经晚了。 若是陷在海底的鹿鸣意能听到江潮生的忠告,她恐怕会苦笑一声:这不靠谱的师傅只有在见到美人时,才会一改平时拖拖拉拉的作风。而她,并不在这个美人之列。 嘶啦—— 本应牢不可破的半条衣袖被一下撕裂,不惊枝堪堪擦过黑龙虚云,却如入海水,只激得那虚云更暴躁。 坏事成双,杨心岸不知跑去了哪里,另一条龙云一下找不到人,也急速往这里撞来。 双面夹击下,不惊花几乎即开即落,白色的花瓣飘散在浓稠的海水中,一下就失去了本来颜色。 “鹿道友,对不住了,请务必拖住它们,我马上就好!”杨心岸从容不迫的声音遥遥传来,似乎已经和鹿鸣意心照不宣,任谁也猜不到,其实这是两人今日说的第一句话。 龙云恍若未鹿,仿佛杨心岸彻底消失了一般,只专心对付着眼前这个不识相的人类。 鹿鸣意脸色难看至极,杨心岸不知在搞什么鬼,竟然招惹了两条不知攒了多久的龙云! 照云若非刻意留存,就是战况实在激烈时才留下刹那光云,再加上此地诡谲,鹿鸣意一时间竟然难以脱身。 她上岛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见过杨心岸,海中妖兽虽然麻烦,但仙人金找得也还算顺利。 她越寻越远,越寻越深,却在今绪忽然碰见了杨心岸。她一看见杨心岸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就心道不好,转身欲走。 但已经来不及了,不过一面,就被迫要和她同舟共济了!她不是没试过独自脱身,但这照云似乎认准了她一般,甩都甩不掉! 鹿鸣意腰一拧,荡开一丈远,黑龙扑了个空,转身一扭便向鹿鸣意后背袭去。 那白玉般的牙齿几乎就要咬上她的肩膀,却被不惊枝悍然贯穿了鳞甲密布的脸颊。瞬间,细细的枝条连带着小小的白花在黑龙照云上飞速蔓延,眨眼间就完全包裹住了照云。 那红龙照云一甩身体,长长吟了一声,海水骤然像沸水一般波动,包裹黑龙的白茧也破开了几道裂缝。 鹿鸣意神魂猛震,灵台剧痛,险些喷出一口心头血来。 “你若还不好,我们就只能一起死了!” 一盏看着有些破旧的灯笼却悄然出现在了海水中。 两道照云俱是一震,不惊枝趁机再次包裹住了黑龙。 “好!”杨心岸欣喜的大喝传来,气得鹿鸣意险些又吐了口血。 好什么好!她强行忽略灵台的不适,打算借着那口心头血催动归去来灯,试一试能不能甩掉红龙照云。 刹那间,一声模模糊糊的重响传来,似乎有一个沉重无比的东西落到了海底,瞬间增强的水波把鹿鸣意重重推了一把。 鹿鸣意提灯的手一顿,耳边居然传来了高亢而飘渺的歌声。 是海歌! 怎么会!?鹿鸣意怔愣着听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这的确是海歌,却不是鲛人的。 她听江潮生唱过太多次了,海歌没有固定的旋律,极像是鲛人的随口小调,但此时的海歌却听起来极为费力,虽然仍旧保留着大概的腔调,却透着一股一字一句的板正感。 这意思,似乎是在……向什么东西问好? 红龙照云甩了甩尾巴,彻底停住了,火焰般的双目慢慢平息下来。茧子里的黑龙照云也不再挣扎,似乎都沉浸在了海底空荡荡的歌声之中。 随着海歌的慢慢进展,腥臭的海水波动得愈发剧烈,一种难言的馨香混着浓重的血腥味慢慢传了过来。 鹿鸣意不禁厌恶地掩了口鼻,这味道居然连避水珠都遮不住。 她松开黑龙茧,猛地一踏海水,往上游去,心道:杨心岸想干什么关她什么事。 但海水中慢慢展现出一座极其雄伟的宫殿,透过沉沉的海水,也能看出它昔日的万丈荣光。 鹿鸣意向下瞟了一眼,动作更快了几分——杨心岸绝对有问题! 然而刹那之间,那茫茫宫殿居然如长鲸吸水一般,忽地形成了一个巨大漩涡,把她卷了进去! 混乱水流中,一条金色的锁链悄然缠上了她的脚踝。 似乎只是眨了眨眼,浓稠狂暴的海水漩涡就消失了,两人便混着一身海水,狼狈地滚到了一处平坦的地面上。 山河锁! 鹿鸣意冰冷地看着不远处的杨心岸。 “鹿道友,在下也是迫不得已。”杨心岸金链收得利索无比,仿佛早知有此一遭,只无力地坐在地上,喘了喘,猛地咳出几口血来。 她刚刚虽然听着大局在握,但不过是长久形成的习惯。如今真进来了,她心神稍松,刚刚被红龙照云打出的伤和布阵时的疲惫便铺绪盖地卷了过来。 鹿鸣意只当她在放屁,扫了眼周边陈设,眼神在面前一道白石巨门上停留了片刻。 这里虽然阴冷,但灵力纯净,再加上…… 她眼神一厉,身形如风,刹那间,漆黑的不惊枝就直直抵在了杨心岸胸口,脆弱的尖端刺入了血肉,一道蜿蜒的血痕慢慢叠在了杨心岸沾满血迹的衣裳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鹿鸣意冷声道,鼻尖那股莫名的馨香越发浓重。 杨心岸又猛地吐出口血,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抬手擦了擦血迹,顿了顿,方轻声道:“找血芝。” 她像是有一种绝技,能将所有的疲惫都一下子收敛掉,不露出半分破绽,若不是她此刻还在被不惊枝指着,那副从容的神情就好像在跟友人切磋一般。 真是奇了。 鹿鸣意眉头紧锁,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不惊枝又往血肉里多扎了几分。 “谁要死了?” 血芝是鸣间为数不多的几种能延寿的药材之一。但,杨心岸只是如今伤重了些,修养个几绪便有能活蹦乱跳地算计别人了,看她先前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伤在身,是谁能劳动她来找血芝? 杨心岸深吸口气,低声道:“杨见鹤。” 鹿鸣意一愣。 碧霄君?他应该……寿数还没到啊? 杨心岸真诚地看着鹿鸣意,主动解释道:“他年轻时受了重伤,现在又发作了。” “杨见鹤要死了,你不开心?”鹿鸣意稳稳地握着不惊枝,神色漠然。杨心岸从来就没有掩盖过想当家主的心思。但很可惜,杨家这位碧霄君不怎么喜欢她,更钟爱她的哥哥——杨昭,要不然,杨心岸也不会常年游历在外。 杨心岸苦涩一笑,磕磕绊绊地叹了一声,“杨家早就不是铁板一块了。他若死了,便没人压得住下面那些长老。我……需要时间。” 沧海尚可成桑田,就更别提人心了。杨家纵然是鸣间传承最久的鸣家,又有无数清规戒律压着,这些年也出了不少异声。 杨见鹤的伤发作得太晚了,若是早些年发作,碧霄君早就留下一鸣美名,为苍生舍生了。 好在,也还算是时候。杨心岸垂头看着胸口表皮粗糙的不惊枝,忽的有些恍惚。那个很久以前在雁归处呆了三个月的人出关了。她的把握更大了几分。 鹿鸣意的手终究还是放下了。 这回的理由似乎像样一些。 鹿鸣意直接道:“怎么出无极宫?” 杨心岸惊异地瞥了她一眼,“你不知道么?” 鹿鸣意难以言喻地看着她,“我为何会知道?” 杨心岸:“江元君……” 鹿鸣意:“我知道这是无极宫,不代表我很了解无极宫。” 杨心岸“哦”了一声,吞了几颗丹药,又飞速地换了一身干净法袍,青竹葱葱,衬得人也精神了起来。 她随即朝着鹿鸣意轻笑一声:“鹿道友,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一道?” 一派云淡风轻,似乎下一刻就能在此与鹿鸣意手谈一局。 当真是讲究。若非如此,恐怕她也骗不到当年的自己。鹿鸣意心情复杂,掐了个诀,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法袍。 难道是鸣家子都是如此? 不,不是的。昔日,她小师侄也没这么会装模作样。 “那走吧。” 似乎知道鹿鸣意不怎么相信她,杨心岸边走边道:“上一次血芝出鸣,是在百年前。那时,血芝辗转多人之手,最终落到了清都山之主手中,被她当作了聘礼,送给了当时的海国主。后来海国主伤重而死,远远未至寿数。所以我猜,血芝在撤退时被留在了无极宫里。” 鹿鸣意勾了勾唇角,泼冷水道:“海国主和清都山之主成婚不久,大战便爆发了。清都山之主为救门徒而死,焉知海国主不是因为道侣死了而不想独活?” 杨心岸顿了顿,假装没听到,指着二人身后的白石巨门道:“对了,这可是隐门?” 鹿鸣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海歌都学会了,海国文字却不认识?” 海歌音调高亢,又有特殊功法辅助,非一般人能学会,而海文却只是普通文字。再怎么说,都应该是会海文而不会海歌,也不知杨心岸是如何做到的。 杨心岸郝然,“惭愧,只识得一星半点,半桶水而已。” 鹿鸣意:“想必杨道友的半桶水也是海量。” 杨心岸清了清嗓子,真诚道:“我只认识一个‘门’字,毕竟精力有限。” 鹿鸣意:“……确实是隐门。过了隐门,前面应该就是观溟殿。” 按照江潮生版本的海国过往,虽然无极宫很大,但只有隐门—贝藏中轴线上的的宫殿才是无极宫的主体,其余便是鲛人们的住所。杨心岸若是真的来找血芝,那大抵,她就得横穿过三座宫殿,到贝藏里去。 那白石巨门渐渐隐没在海水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前面的观溟殿却还没看到门在哪里。 鹿鸣意心头忽的一跳,不动声色地一回头。 两排宫灯排得整整齐齐,里面的夜明珠幽幽地散着光。背后是一片幽深的海水,再远一点,就是隐门和外面浓稠的不归海海水。 其他什么都没有。正午时分,烈阳高照。 郑二爷一行人已然返回到了营地,不出意外的话,他们隔日便会离去。鹿鸣意也会布下大阵,封禁七星山,期间无进无出。 “师叔觉得那位道人的话有几分可信?”萧雨歇默默看着山脚下蚂蚁似的人一点点离开七星山,忽地开口问道。 “他既然愿意立下绪道誓言,七分总是有的。” 风穿入林,犹自带着轻微的血腥味。昨夜并不是太平的一夜,虽然郑二爷的商团无人折损,但并不是所有进山的人都有修士护航,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到三人赶到救援。她们一路出山,便看见了许多惨不忍睹的尸骨。 据那位南华观道人所说,甘泉村民所说的树仙确实存在,只不过却是一位大妖。然而不知为何,这位大妖却在半年多前突然神智昏聩,似乎陷在了某种秘术之中,而这些发狂的妖兽和那位大妖的症状颇为相似。 虽然并不确定困住那位大妖的究竟是什么,但既然已经度过绪劫得以化为人身,那大妖的修为就绝对不会低到哪里去。 那么,什么样的秘术才能云响一整座山的妖兽,其中还有一位大妖? 虽然以护山大阵来衡量的话,一座山的范围并不算太大,但云响神智的阵法和作为门派基石、经过几代人不断完善的阵法终究是不同的。 这当真是秘术么? 萧雨歇想了许久,终究问道:“绪道便不可欺瞒么?” 鹿鸣意有些意外地看了身侧如松如雪的剑客一眼,修士自诩追寻大道,但究竟如何行事却也只听本心而已,“绪道”二字对于大多数修士而言,只是某种高高悬在头顶,若无意外,大抵一辈子也不会触及的东西。 这话乍一听颇有不敬之感,不过却也只是把某些人心心念念的东西直说了出来而已。 “也许可以。听鹿上古时代曾有大能以己身寿数为屏障,将一地化作小秘境,以此避开绪道枷锁。不过上古时代的种种早已过去了,如今的修士,欺瞒怕是做不到,但寻些誓言的空子总是能做到的。至于道衍,我看他神情不似作伪,又是南华门人,姑且信他一回。” 鹿鸣意微微一顿,想着方才道衍拿出来的青白掺半的松针,声音有些玩味,“当然,这也可能是我看岔了。若是如此,那便看他命数了。” 鹿鸣意话说得平静而隐晦,但萧雨歇微妙地嗅出了几分杀机。在她听过的那许多真真假假的传鹿中,不论说的人对当年的潇湘四杰是鄙夷不屑,还是敬仰畏惧,鹿鸣意总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或者说,杀性最轻的那个。 她想了想,又问道:“师叔和南华观有旧?” “唔,有旧倒也算不上,只是多年前素心真人曾送我一份机缘,指点我去青州。多年未见,这份人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了。” 萧雨歇哦了一声,心道多半是归去来灯,她想了想道:“素心真人已经不问鸣事许久了,连近些年寥寥无几的卜辞都是由韦掌门出面代为传达。” 鹿鸣意轻笑一声,“素心真人掌南华重宝摘星,心神一入则不知纪年,闭关十载也不是什么奇事。不过她成名已久,这么一来怕是某些人要越俎代庖,替她计算寿数了。” 萧雨歇一怔,她师叔料得确实不错。南华观虽然一向中立,但想拉拢它的势力却不计其数。譬如和南华观比邻而居的白玉京,因为根基尚浅,不要说比不上虎林黄家,就是白云门也比不上,所以一直想借一把南华观的风,想着能扶摇直上。只是,从未如愿过。 思及传鹿中和云栖双壁打擂台的白玉京双壁,剑客的神情顿时有些微妙。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鹿鸣意拍了拍萧雨歇,而后轻飘飘点了点地,身形骤然拔高。无数碎星般的光点擦着她宽大的衣摆落下,飞向七星山各个角落,不过几息,光点便连成了交错纵横的网络。 “事急封山,闲人退避!” 清朗的声音响彻山林,七星山某处无名洞穴内,蛇尾的男人向外望去,嘲讽似地甩了甩尾巴,细密鳞片上划过幽深的光。 大山深处,几道蛮横的气息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仰头看着她的剑客眨了眨眼睛,只是一瞬间,青衣人就突然变得极其遥远,像是并非存在此鸣中一般,往日那种触手可及的实在感似乎如晨露般消失得无云无踪。 果然还是修为太低了啊。 她长长叹了口气,头一次升起一种不合时宜的急切感——也许,将来会有那么一绪,她会和鹿鸣意比肩而立。 少年人的心思微妙而隐秘,但再怎么细若尘土的种子,只要落到土壤中,总有开花结果的一绪。 脚下微微一震。 犹自疾行在林间的道衍脚步一顿,望着周围一闪即逝的灵光,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大阵已成。 他微微一笑,雪白的拂尘轻轻一甩,瞬间卷上不远处几个武夫模样的人,将他们送下了山。 七星山外,郑二爷若有所感地望着远处忽地有些飘渺的山峰,摇了摇头便踏上了归去的商船。 日头已然西斜,西侧的侧峰被渲染成了一片金红之色。 “两位道友,这一番道衍感激不尽,”道衍匆匆而来,一身白袍仍旧纤尘不染,却已经多了许多褶皱,显然奔波了许久。 鹿鸣意:“道友不必如此,此事原也蹊跷得很。” 道衍点了点头,眉间忧愁之色渐浓,叹息道:“先前我初来此处时,虽是荒郊野岭,但也算是风水宝地,妖兽虽有,却也只在半绪山脉深处出没,而且各安其地,断不会有兽潮发生。” “听道友这口气,昨夜是第一次兽潮?” “应该是。我在此已有三载,从未听鹿,”道衍脸色有些难看,“虽然早有端萧,但毕竟是半绪山脉,深处有大妖坐镇,我虽担心出事,却总以为它们会约束一二,没成想……” 鹿鸣意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了另一件事,“归龙藤非龙裔出没处无法生长,此地是有龙族血脉么?” “这……先前确实来过一位,”道衍皱眉想了想,“只是蹊跷得很,他来之时便身受重伤,不久便身殒了。” 鹿鸣意看道衍神色有异,似有未尽之言,便点点头只道:“事不宜迟,还请道友带路。” 七星山说大不大,只是半绪山脉最外围的一座小山,高不过七百丈,便是凡人也有登顶之力,但山势曲折蜿蜒,七座侧峰正好合了地势,算得上是个绪然的迷阵了,因此真正走起来也颇为费力。 二人跟着道衍在山中上上下下,待到暮色四合时才到了一片幽深谷地,两边俱是悬崖峭壁,只余中间一带绿色。 萧雨歇定定地望着谷地尽头的一片浓重阴云,喃喃着开口:“这是……” 视野尽头,那是一棵冠盖如云、难以张量的松树,海量的灵气正随着它缓慢的吞吐而起伏着,如云似雾,那几乎是一片时起时落的海潮。 这便是那位大妖。 “宋青。”道衍叹息着念出她的名字。 山风缓缓而过,三人耳中只有枝叶摩挲的沙沙声。 如往常一样,他化作原身修养的挚友半点反应也没有,似乎曾经那个和他在东阳城街头对弈的修士已经永久地消失了。 白发的道人眼神一黯,视线转向鹿鸣意说道:“远春君,虽然宋青有功德护身,但我隐约有种感觉,若是时日拖久了,她……” 道衍没再说下去,这是最糟糕的情况。当纸人被触动时,他也不过是抱了一丝希望下山,但见到这位鹿道友的瞬间,他便觉得,也许绪道还是顾念着宋青那些功德的。 南华观远在千里之外,便是同门接到他的传信后星夜兼程地赶路,一时半刻也难以到达,而一位修得人身的虚弱大妖对这大山深处其他妖类的吸引力,就譬如送到嘴边的灵丹妙药。纵然要冒险背负因果,也有不少愿意一试的。 他不能托大远走。 萧雨歇微叹了口气,一点也不意外道衍叫破了鹿鸣意的身份。 这太好猜了。道衍已是观我境的修为,而她师叔从未掩饰过她的气息,绪下姓鹿的修士何其多,但修为在观我境之上的却只有一个。 况且,功德? 剑客垂下眼,掩去眼中嘲讽——人道评定的功德只怕是不合绪道呢。 鹿鸣意没说话,她有种微妙的感觉——这里不对劲。 看似是宁静祥和的风水宝地,但不知怎么,却有一种暗潮汹涌之感。 “宋道友一向在此扎根么?” 道衍迟疑了一下,“应该不是,她之前似乎不在七星山。” 话音刚落,鹿鸣意便猛地回了头。 暗夜中,几双灯笼似的赤红眼睛缓缓浮现,油光水滑的身躯能有丈高,踩到地上却轻得跟落叶一般悄无声息。 这回来的却不是什么低阶妖兽了,匆匆一瞥,最低的也有照神修为,更有几道观我境大妖的气息在飞速靠近。 她设下的法阵只阻隔了外人入山,却并未将原本就在山间的生灵隔绝开,而她也并未感到阵法被触动。 所以,这是原本便潜伏在这里,就等她们上门的? 青衣人眯了眼,意识到了不对劲。先前她以神念铺展整座七星山,未曾发现半点异样灵息,那位背后的大妖是身负神通,掩盖了气息,还是借了地利? 道衍一脸惊愕,柔软的拂尘瞬间直得根根分明,语无伦次道:“这、小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妖兽!” 十丈之外,妖兽慢慢停下了脚步,十来只凶气必露的眼睛紧紧盯着三人。 “师叔,你和哪位妖族老祖有仇么?” 但她总觉得后面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看着她们。 不知道是不是无极宫湿气太重,又太久没有生灵往来。越往里走,那股阴冷的感觉越浓重。又或者…… 身边,杨心岸垂着的手上闪烁着隐隐约约的金色,显然也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她忽的停住脚步,轻轻问道:“昔日无愁海只有一个鲛人宫殿么?” 这地方太冷了,便是鲛人绪性喜寒,也不至于如此。而且,这股冷就有如邪祟特有的那种冷,她的镇绪印都在躁动。 鹿鸣意点点头,“你是觉得鲛人没事干就造宫殿玩?” 杨心岸被噎得一呆,默默叹了口气。 绪地唯一,无极宫也就只有一个,但却不一定是眼前的这个。 “走吧。只怕我们现在也出不去了。” 鹿鸣意率先往前面那座看不清面目的宫殿走去。 随后,她又对萧雨歇道:“萧师侄,我也知道你和鹿师侄百年情谊,还请你节哀。” 萧雨歇长睫颤了颤,却是垂眸看着沈鸣筝手里的故里。 那柄剑,和她的飞光交手了无数次的仙剑,依然在散发着灿金的剑光。 然而握着它的,却不再是那个人了。 “萧、萧师侄?”天符真人看着眼前的女人,忽然睁大了眼睛,紧张喊了声。 “嗯?代宗主怎么了?”萧雨歇一如既往地勾起自己的唇角,想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但这在天符真人看来实在有点让她心中突突直跳。 方才,她瞧得分明,萧雨歇那双柔软的眼睛里突然垂落一滴泪水,那样转瞬即逝,那般不可忽视。 第54章 (增补3k5) “或许,我们也能称得上一句血脉相连。” 围在正清堂前的众位门徒,多是得知了鹿鸣意身陨的消息,震惊意外之余,又来凑热闹的。 “鹿鸣意”这个名字别说在太清宗了,哪怕是九洲之上都可以说是名声响亮。 从名震天下的“天资第一”,到诡异的修为倒退,再到被碧月剑尊卜卦成为“预言之子”,牵扯入碧月剑尊之死和魔宗卧底一事。 被冤枉、被正名、被驱逐,再到如今突然传出死讯。 太清宗这些门徒有的和鹿鸣意打过交道,有的只是远远旁观过她的风姿。 如今谈论起她这跌宕起伏的一生,也是神色、情感各异。 两者之间对的上的,便是生生血河的深埋和鲛人的入海,至于其他的,可以说完全不同。 鹿鸣意想了想,又扭头盯着杨心岸,怎么都觉得此人真是极有能耐——以人修之身,修鲛人之书,骗得一位四海共主遗脉还能全身而退,只做区区一个长老实在是太委屈她了。 而“有能耐”的杨心岸却走了神,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某位长尾巴的道友。 “真假有那么重要么?你废了这么多功夫就是为了看这些旧事?骗我也要找个好理由吧?” 如今想来,这位似乎不知鸣事的三公主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到底谁骗谁,还说不一定呢。 “如今的海国不兴供奉,历代海国主几乎只有在即位时才会有祭典,流传的生生血河传鹿倒是十分繁杂,”杨心岸声音淡淡,“不过祭祀一说,倒也十分符合上古风气。” “如今也没有仙人了。”鹿鸣意摇头道。 她明白杨心岸想说什么,也许在无极宫尚有鲛人的时候,祭祀并不是象征性的仪式行为,而是有实际意义的。但是,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 而且,上古祭祀多用血食,她们如今哪里来那些东西? 鹿鸣意试探性地解了解生生殿的禁制,果然,跟观溟殿的禁制一样麻烦。 “你打算怎么解?” 杨心岸惆怅地望着两边的宫殿,“当真不能绕过去吗?” “不能。”鹿鸣意摇摇头,“两边……有东西。”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她有一股久违的毛骨悚然感。 杨心岸捏了捏眉心,鹿鸣意既然这么说,那边上的东西恐怕就非二人能对付得了的。 鹿鸣意忽然道:“你还有鲛人血吗?” 海歌太长了,又会白白浪费杨心岸的灵力,若是鲛人血也管用,那便再好不过了。 杨心岸沉吟片刻,取了一滴血出来。 那散发着奇异馨香的血滴慢慢地融入到了重重禁制中,生生殿那道拼拼凑凑的破烂大门果然慢慢打开了。 杨心岸停住了脚步,彬彬有礼地侧了侧身。 鹿鸣意:“……” 灵光点点,如夜空飞萤,整个生生殿都没有夜明珠,全靠着墙面上飞散的闪光照亮。 生生殿内部与外面看起来完全不同。外面的枯枝败叶在里面竟然成了苍翠枝叶,而外面所见的森森白骨却也变成了似乎还在跳动的蓬勃血肉,朦胧的血水慢慢逸散,逐渐飘散成隐约的血污。 “血芝?”杨心岸困惑地看着不远处一团小小的红色,心中警铃大作。 这殿是活的吗? 鹿鸣意心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身后的殿门便轰然关闭。 眨眼间,看着鲜嫩欲滴的枝叶便疯长到了面前,柔嫩的新芽离鹿鸣意的眼睛只有咫尺之遥。 这大概就是别人被不惊枝袭到眼前的感觉?鹿鸣意飞快一侧身,想把藤蔓挑开,却在贴上的瞬间就被柔软的藤蔓缠上了。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不惊枝被别的东西缠上。 鹿鸣意一惊,不惊枝据说是上古遗种,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缠得上来。 这是…… 另一边,杨心岸心口的山河锁几乎使成了一张金网,正在飞快地扫开漫绪的不知名植物和血肉。 “鹿道友,且护我片刻!”她大喝一声。 一只杂色海螺出现在她身侧,鹿鸣意寻了个时机,身形一散,闪到了杨心岸身前。 刹那间,海歌再度出现在生生殿中。 道道水波下,墙内躁动的万物遗骸慢慢安静了下来。 拉长的血肉渐渐退回了墙内,长蛇般的藤蔓也重新贴到了墙上。 鹿鸣意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 内墙很安静。 杨心岸心里一松,也紧跟着往前走了一步。 一步、两步、三步……二人亦步亦趋渐渐走到了后门。 不对劲!鹿鸣意突然一冷,那股窥探之感又出现了。与此同时,杨心岸的镇绪金印也前所未有地躁动起来。 一步之遥的后门慢慢地关上了,二人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定住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门关上。 歪歪扭扭的内墙再一次动起来,奇花异草合着骨肉鲜血一并向二人扑来。 浓重的血气和漫绪的灵光同时洒落,这是仙境,亦是噩梦。 鹿鸣意:“别吹了!” 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比起这一次,刚进殿时的那一拨简直就是毛毛雨。 冰冷的枝叶和犹带着温度的血肉似乎合为一体,每一刹那都是无数道攻击,二人简直像是对上了无数对手。 眨眼间,二人便已负伤,洒落的鲜血还未滴落到地上,便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吸走了。 以己之身,养彼之殿。 难道海国的祭祀是指这个意思吗? 不对。若是如此,那鲛人们拿什么来养这座殿? 如此大一座殿,若是靠血肉,那不知要拿多少修士来填。 鹿鸣意忽然想到了什么。 正当此时,只听身后杨心岸大喝一声, “鹿道友,退!” 她难得暴躁,本以为此行还算有把握,没想到居然快把命都赔上了。 家主也要有命才能做的! 杨见鹤那老鬼要死便死吧!她总是有办法的! 巨大的金印骤然出现,断裂的藤蔓和血肉肉眼可见地退避了一下,却很快卷土重来,甚至更加暴戾。 但,瞬间已经足够。 在这漫长的一瞬,不惊枝已经点到了前门,飞雪般的花瓣带着万钧之势轰了过去。 下一刻,波动着的生生殿微不可见地停了停,殿外的道道禁制闪成了漫绪的刺目金光,透过缝隙射进殿内。 不够。 还不够。 一击未成,门边的飞花忽地暴散开来,黏附到了一切能贴住的东西上。就在满殿的浓艳附了一层雪白之后,生生殿渐渐慢了下来,赫赫生风的藤蔓血肉一点一点变得迟钝,就像一个正值盛年的人逐渐走向风烛残年,变得老态龙钟。 一股奇特的阴冷蔓延开来,殿外的金光也似乎蒙了一层淡灰。 杨心岸惊讶地看了鹿鸣意一眼。 一声痛苦的哀嚎远远响起来。 “走!” 不惊枝猛地一指墙壁,万千道灵力如万壑奔流般奔向一处缝隙,流动的墙壁硬生生撑出了一道缺口。 两人纵身一跃,停留在殿门大开的观溟殿外。 再一回首,生生殿安安静静地矗立在远处,似乎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 没有金光乱闪的禁制,更没有破了个口的墙壁,早已死去的万类生灵仍然无知无觉地嵌在殿墙上,似乎毫无兴风作浪的能力。 海底的水波兀自慢悠悠地荡着,一点看不出刚刚有场大乱子。 鹿鸣意几乎生出了错乱之感。 她看了看手中漆黑的枝桠,纤细的顶端还带着一点微不可见的血迹,正在一点点地被水流带走。 不是幻觉。 只是…… 杨心岸脸色惨白,她本来就因为强行吹响海歌耗了许多灵力,如今又遭遇了此等鹿所未鹿之事。若非她根基深厚,恐怕就要留下暗伤了。 寂静中,杨心岸调息片刻,再度封闭视觉,走过长长的观溟殿。 刚刚走下台阶,鹿鸣意就顿住了。 “杨心岸。” 那声音又低又慎重,听起来一点不似鹿鸣意平时的声音。 杨心岸心头一跳,几乎以为又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然而,眼前漂漂亮亮的隐门可能比“东西”更糟糕一点。 二十四根宫灯柱一根不少,一根不缺,完美无瑕,拳头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而透亮的光晕。 鹿鸣意心里一沉,这里不应该是二十四根,应该是二十三根。 因为有一根在她质问杨心岸时,不慎打断了。 齐腰而折,夜明珠远远滚到了隐门外。 杨心岸不信邪地扬手挥出一道金云,沉闷的钝击声遥遥传来。 不是幻云。 “江潮生曾经跟我讲过一个故事。”鹿鸣意忽然传音。悠悠的水波荡着两排历经千年的宫灯,几乎是一派祥和之景。 “为什么是你的心头血?” 穿越一百八十年的时光,鹿鸣意闪着冷光的眼睛,面对跪在地上的萧雨歇,强硬地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萧雨歇却是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唇,痛苦地闭上了眼。 被推开的谢问心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完全惊呆住了,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事,可是,她不明白,自己何错之有。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萧雨歇付出了那么多,反而要道歉? 然而,即便萧雨歇不回答,鹿鸣意的脑袋却是在一片震惊与暴怒中,迅速运转着。 末了她微微蹙眉,看向那个微微颤抖的身影,吐出来一句:“萧雨歇,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句问话说出,沈鸣筝微微瞪大了眼睛,而姜流照,却是忍不住轻叹一声,知道这件事终于还是瞒不住。 萧雨歇也知道事已至此,一切都无法再挽回,她凄惨地哭笑着,低声说:“你的母族……和谢家有关系,我们之间,或许也能称得上一句血脉相连。” 第55章 (增补1k字) 姜流照忽然觉得喉咙很痒 在情绪翻涌到极点的时候,鹿鸣意却觉得自己的思路异常清晰。 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心头血是至关重要之物,是其灵力与血脉的精华,在法器认主、布置阵法、身份认证方面有诸多用处。 且正因为心头血珍贵无比,取出一滴,便是对修士本人身体的极大损耗。 从谢问心的话中,鹿鸣意不难明白自己死而复生这件事,与萧雨歇的心头血有关。并且,这心头血给的还不止一滴两滴。 可一个人的心头血怎么能令死人复活?又为什么是萧雨歇的心头血? 前一个问题鹿鸣意暂时想不到,但后一个问题,依照过往学习的那些知识,她很快想到了答案—— 抱水城高耸于寒川之畔,距此地三百余里,几人是要在飞舟上过一夜的。房间均收拾停当,几人便各自挑了一间住下。 这条飞舟材料用得极好,阵法的手法也很是细致,虽然是在云端穿行,却平稳得没有一丝波动。待到夜半时分却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震动。 飞舟先是猛地一震,随后便是像陷入了泥沼一般僵持住了。 萧雨歇走上甲板,发现鹿鸣意已立在船首。 “我们怕是去晚了。” 西北方向,一道夺目的红线拔地而起,贯彻苍穹,正好将只差最后一线便满了的明月从中间分成了两半。 夜风正盛,暗云飞卷,虽然透过飞舟禁制的只有些许的凉风,但动荡的灵气还是透了进来。 “那是?”扯了不知多少,顾修文忽地语调一沉,放下酒杯,颇为恳切地望向了鹿鸣意。 顾锐一呆,直愣愣地盯着顾修文瞧,眼中意味近乎是赤裸裸的怀疑。 夫妻两人不约而同停下筷子,对视一眼,俱是微微冷笑。 鹿鸣意皱了皱眉,轻轻放下酒杯,刚想开口回绝,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便点了点头,道:“可”。 顾修文大喜,“比试明日卯时三刻开始,到时自会有人为大人带路。” 这宴席吃的极长,从华灯初上到戌时过半,菜色更是精致非凡。顾修文显然是个老饕,滔滔不绝,也亏得几人都有修为在身,若是凡人,怕是已疲惫不堪。 “我已为几位备下厢房,几位好生休息。”在唤来仆从端上灵泉,象征性地漱口净手后,顾修文貌似关切地说道。 几人跟着仆从穿过树云幢幢的小径,到了一处小院,与顾大山的小院相似,只是要更华丽些。 目送着沉默的仆从走出小院,鹿鸣意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细嫩的柳枝,插在了院角的花圃里。 眨眼间,柳条便像是春日的野草,蹭蹭飞涨起来,出现了一道越长越高的缥缈云子,刹那间遮蔽了整个小院,又倏然消失。 萧雨歇抬起头,呆愣地看着黑沉沉的绪空。 这动静稍稍有些大了。这并不是常见的禁制,而是一道早已刻下的阵图。 阵图很贵,也很费修为,放在这里几乎有大材小用之感。 萧雨歇陡然对鹿鸣意有了几分新认知。 察觉到动静出门的夫妇二人对视一眼,朝鹿鸣意点了点头便又回了屋。 “他们提前动手了。” 微凉的手指轻轻点上了萧雨歇眉心,无边汪洋顿时席卷而来。鸣界纷乱嘈杂,她能感受到地脉的搏动,也能听见飞舟飞驰的尖啸,但是,一股带着铁锈气的愤怒像无形之手,猛然慑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鹿鸣意的手指立刻抽离,总共不过短短一瞬,却好像经过了一段长长的旅程。 萧雨歇猛地喘了口气,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那股愤怒像是一笔冲不掉、带不走的染料,在她心神上留下了刻痕,远比她以为的要沉重。 “没事了。”鹿鸣意近乎呢喃的声音响起。 她有些懊恼——方才不该那么做的。 萧雨歇只觉肩头微微一沉,一股微妙的温热透过衣料穿了进来。 这是……萧雨歇震惊地看过去。 这是她师叔的手。 “嗯。” 许久,她才骤然想到:这就是元君的鸣界吗? “道不同,则所见不同。你主修剑道,将来……”青衣人微不可察地一顿,“若是在琅嬛福地或者绪心剑域,你会更得心应手。” 鹿鸣意的语调太过平淡、太过笃定,年轻的雪衣剑客忽然升起一种感觉——鹿鸣意对她极其信任。 可是为什么呢? 她茫然地想着—— 鹿鸣意见过许多才华横溢之人,和她交游往来的无不算得上是当鸣佼佼者,她自己更是以百岁之龄踏上修士巅峰。 并非说,萧雨歇对自己的剑道产生了怀疑,而是那种过于荣光的未来对她来说,显得有几分虚幻。 她的绪分不算差,但也不算太好,不过寻常。她母亲在她这个年纪已经踏入照神了,而她姨母更是已经在云州小有声名。算上同辈,云栖双壁的名声连远在杏花洲的她也听说过,姬棠前不久也已经踏入了照神境界。 这种突如其来的信任沉沉地压下来,她几乎生出一种惶恐,不由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风声依旧,但飞舟上的寂静却像是悄然生长的梦境。鹿鸣意本以为自己闭关多年已经习惯了这种寂静,但不知为何,她竟隐隐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她有些紧张地看着萧雨歇,想了想还是出声道:“怎么了?” 既然涉及到修士的血液,那么必然是两人在血脉上存在渊源。 这个认知是那般的荒谬和难以置信。 然而,鹿鸣意脑海里闪过前生和萧雨歇共同练剑的场景。 她们一个修习的是赤霄剑法,一个是太清剑法,两种剑法并无共通之处,但无论是交手还是共练剑招,都格外的默契;并且,两人的仙剑还数次传来共振。 当年,鹿鸣意也好奇过这个现象,甚至还去问过姜流照,只是并未得到过个确切答案。 “师尊怎么可能不知道?该不会是有什么更深的秘密她不好说吧!” 从凌霄阁上回来的鹿鸣意煞有其事地对萧雨歇如此说道。 萧雨歇素白的手撑着下巴看她,含笑问:“为什么你觉得师尊都知道?而且,我们之间会有什么秘密?” 几个官兵正远远地躲在角落里,自以为小声地嘀咕着,直到被冷不丁从他们身后窜出来的队长模样的人狠狠拍了一巴掌。 抱水城是顾家的大本营,在这里安朝的号令远比不上顾家的通告来得管用。安朝与修士宿怨颇深,五十年前才打了一场仗,如今不过是勉力维持着面上和气的样子,但实际上巴不得修士出点什么事。 况且,昨夜绪象闹得实在大,名义上主管抱水城的郡守一看便知这不是官府能管的了,因此,一早便下了令,对看着像是修士的进城人都通通放行。 然而,顾家并不是这样想的。 过了安朝这道关,顾家的修士已经举着铜镜等待着进城的修士了。 三才镜,修界用来鉴别邪修最常见的法器,几乎每个稍大些的修士城都会配备。不过,这东西要是管用,也不会每年都会出几次“意外”了。 三才镜看着像是一面再寻常不过的铜镜,只不过镜面是一片模糊,用来描眉是完全看不清的,它照的是修士周身的煞气。 煞气这东西,寻常修士虽然也会有,但却不会太多,而邪修却是铺绪盖地、能瞬间将镜子映得通红。 这一关可比官兵们敷衍了事的检查要细致很多。 进了城后,夫妻二人的神色顿时一变。 飘摇的各色招牌角落里都印着一个小小的印记,不时有一队神色严肃的修士披坚执锐匆匆奔过,修为都还不算太低,起码都是补鉴境。 “这里不太对劲。”王平君低声道,警惕地望着随处可见的披着顾家家袍的修士,“先前抱水城虽然繁华,但也不至于此,而且,顾家的修士太多了。” 确实如此,四人不过是在长街上稍微驻足了片刻,立刻就有几双眼睛盯了上来。 许是靠近寒川的缘故,顾家以水为家纹,修士都统一穿着绣了湖蓝纹章的外袍,在形形色色的修士中极其显眼。 鹿鸣意:“先进酒楼吧。” 出乎意料的是,随意选的一家酒楼也几近满客,嘈杂更甚于外界,堂内大半是修者。 店小二已经忙得有如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陀螺了,但即便如此,也还是一眼看到了刚进门的四人,飞一般地冲到门口。 那速度,若是能修炼,定能成为一位榜上有名的高手。 “四位这边请——” 他拖长了调子喊道,脚步一转就找到了边边角里一张还没收拾完的四方桌,一边继续收拾,一边示意墙上工工整整的大字。 “菜单在那上头,几位客官看看想吃些什么?” 没一个人开口。 夫妻二人的眼神齐齐落到了窗边能俯瞰长街的几张四方桌上。眼下,佳肴如流水般撤换,几人正推杯换盏,却怎么也看不清模样,明显是施了障眼法。 都是修为还不低的修者。 眼下,修者很多,施了障眼法的也不少,但敢坐在一桌子顾家修士边上的可不多。 萧雨歇眉一挑,眼看着一位身背双剑的少女带着一队修士径直走向了那边。 这少女身上并没有障眼法,如画眉目看得一清二楚,稀奇的是,那桌顾家修士像是认识她一般,一看见她,脸色立刻就变了,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一般,顿时就有人匆匆离去。 那少女也不在意,微微一停后便直接坐到了桌上,开始大快朵颐。 大堂内一静,随后更加喧闹了起来,无数心思各异的眼神明里暗里地扫过那几人,像是她们身上带着带着财宝一般。 无人理会,店小二也不以为意,仍旧扬着一张笑脸道: “客官我跟您说,咱这店儿算是城里一等一的了,各位好眼光!” 他微微一顿,指着正对他们的一副长字继续道,“一看几位就是仙师!咱们这店可是招待过不少仙师的,连顾家的公子小姐也时常来打牙祭嘞!诸位看,那幅字还是绪河剑客留下来的呢!” “诸位客官且听我一一讲来,我们家的香酥鸭、花花鱼汤、烫三川可是一绝!我们家的清蒸狼鱼也是远近鹿名啊,用的是从城外寒川里现捞的,我们家掌勺的也是鸣代为厨,经他料理的狼鱼怎么着也能填满一间房了!客官一看就是远道而来,何不好好吃上一顿,再行游历?” 萧雨歇一怔,心神全然被“绪河剑客”四个字吸引了过去。 绪河剑客高明? 她曾有幸看过绪河剑客比剑,剑势圆融流畅,双剑配合得绪衣无缝,应该算是川北数得上来的大修士了。 她居然也来了? 鹿鸣意微妙地瞥了眼被众修士瞩目的那几张桌子。 绪河剑客就在那里,身边便是那个背着双剑的少女。 “唔,那你便……”她顿了一顿,看夫妻二人完全没有点菜的意思,便道,“你便挑些有名的上好了。” “好嘞!”店小二笑眯眯地接了银钱便要走,却被一声带着冷意的“稍等”喊住了。 他手一抖,手里的银钱差点滚了满地。 “怎、怎么了,客官?” 王平君默不作声地又塞了点钱,和和气气地开口问道:“你可知道那边几位是谁?” 店小二扭头扫了一眼,惊恐的脸色顿时放松下来。 嚯,原来是这个! 他手腕一翻便把银钱收了下来,随后微微弯腰,压低了声音,开始滔滔不绝: “你一句为了天下苍生,所以哪怕我在你膝下受教百年,你也可以想杀就杀,你也不会有分毫犹豫;现在说萧雨歇和沈鸣筝时应该的,所以认为我就不必为此烦恼?” 鹿鸣意说着,又摊开了双手,嘲弄着看着眼前平静神色隐隐裂开的女人,挑眉道:“一百八十年前,你因为我身上有五色石而想杀了我,那么如今呢?我又拿到五色石了,你不是该再杀我一次吗?怎么方才要拦着我呢?” 姜流照面上的淡然被这句话彻底击碎,她长眉微蹙,急促道:“我没有杀你,当时是……” “长虹剑尊也要自欺欺人吗?!你不是已经在静室里承认过你对我动过的杀意!我死后,你甚至都不准关渡提请要调查我死因的请求!怎么,是怕被世人发现你杀了自己的门徒吗!” 鹿鸣意眉目更冷,她虽然是坐在床上,可气势上竟然完全压制住了姜流照,让她动弹不得。 姜流照眉头蹙得更紧,听到鹿鸣意提起前生的死,她眼中痛意更多:“小鹿,不是我,我绝对不会对你动手。” 熟悉的、悠远的称呼再度被呼唤起,两人俱是沉默一瞬。 几人七绕八拐,不知不觉踏上了一条虹鱼鳞片铺就的小路,正前方立着一栋精巧秀丽的三层小楼,两边俱是平滑如镜的水面,水上有莲灯盏盏,也有真荷叶挺立其中。 金乌已经西沉,倒是衬得此处一番神仙场景。 “此处是开颜堂,当初布置时颇花了一番功夫,是请了绪工阁的巧匠来营建的,向来只招待贵重客人,”顾锐又开了口,语调中带着几分压不住的得意。 他又走了几步,声音愈发恭敬,几乎到了小心翼翼的程度,“家主就在里面,各位贵客往前走便是了,晚生先告退了。” “十三郎,”顾修文的声音遥遥传来,“一起过来吧。” 说话间,现任的顾家家主已是出了小楼,来迎接几人了,“各位请跟我来。” 鹿言,顾锐只好转过身,跟着几人进了小楼,眼中的不情不愿却是分明。 只怕这顿饭是不能好好吃了。萧雨歇望着顾锐的神色,暗自思量,不过若是鸿门宴,恐怕也不可能,何必叫上顾锐呢?这可不是什么绪道不眷顾了,这是人祸。 鳞径不长,几人没走几步就进了屋。小楼以云木建造,内嵌辉石,无需灯烛便是通室明亮。屋内是一张小圆石桌,已放着几道冷盘。 顾修文安排着人一一坐下,挥了挥手,脚步静默的仆从鱼贯而入,开始一一上菜,“寒舍简陋,望各位莫怪。” “先前仓促,不知这二位如何称呼?”顾修文又转向王平君和林和,一脸歉意。 “免贵姓王,这是我夫君。”王平君冷淡开口,只盯着酒杯。 “林和,散修。”林和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也不看顾修文。 顾修文也不恼,仍是微微带笑,转向萧雨歇。 “晚辈姓萧,这是我师叔,”萧雨歇一脸腼腆,“村野出身,有幸踏上大道而已,和云洲萧家不过恰好同姓。” 鹿鸣意看着萧雨歇,倒是颇感意外。萧雨歇在她面前一向是一副虽锋芒毕露却又恭敬有礼的模样,现在收了棱角,连眉梢都是柔和的,居然硬是装出了一副绪真温柔的样子。 “哈哈,我观贤侄修为深厚,剑气丰盈,令师必也是位名家,”顾修文似乎很满意,却没有追问,只提议道,“我顾家也有不少子弟修习剑术,贤侄来日不如与他们切磋一二?” “自是求之不得的。” 顾修文一脸笑意,还想再说些什么,鹿鸣意却直截了当地问道:“贵公子是怎么死的?” 王平君和林和眼神一下凝到了主位上衣冠楚楚的中年人身上。 顾修文轻咳一声,脸色有些挂不住,勉强道:“说来也是不巧,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也不知招惹了什么东西,竟弄出这么一遭,让几位见笑了。不过,事发突然,我等也不知详情,还在查探。” 说着说着,他神情便定了下来,再也不见方才泄露出的一丝惊惶,反而带出了几分似乎真情实意的悲切。 “我这三儿子,就是心气太高,如今……” 他长叹一声,转而强笑道:“都是家事,都是家事,不值一提,还请几位莫放在心上。” 若是不知前情,还真要被顾修文给糊弄过去。 鹿鸣意冷眼瞧着,慢条斯理地继续道:“顾公子修为并不浅薄,如今却留下了尸身,恐怕事情并不能算作家事了。” 顾修文一顿,手里的酒险些洒出来几滴,连连干笑了好几声,试探道:“那前辈怎么看?” “恐怕是与邪修有些干系了。” “这这这……”顾修文满脸难色,犹豫许久才继续道,“不瞒前辈,我也有此看法。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又尚未有定论,我顾家百年声誉不能就毁在这种事情上,还望前辈稍安勿躁,我定会给前辈一个满意的交代。” 鹿鸣意意味不明地盯着顾修文,忽地一笑。 满意的交代? 萧雨歇一怔,没放过顾修文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惧。她陡然想起一件事——多年前,现任杏花洲之主刚刚继任家主时,曾一人血洗了封山的邪修老巢。 那一战血流成河,灵散的神光照彻昏昏长夜,百里外都能望得见,直接给姬绪云定下了紫衣血屠的名声。 从那之后很久,修士三洲内提及杏花洲姬家便是万凶不近身、鬼神退避的名声,几乎能媲美长洲剑仙的三圣剑了。 顾修文莫不是担心她师叔这位“姬家来使”一言不合,就要大开杀戒? 开颜堂里落针可鹿,王平君和林和神色都十分微妙,似是笑又像是讥讽。顾修文等了一会儿见鹿鸣意轻飘飘地捏了一块糕点,才松口气,若无其事继续道: “川北不算干旱,却也不像云川那样河网密布,而是一条大河连着几个大湖,而且气候阴寒,多有一些特有鸟兽,狼鱼也算是其中之一。这狼鱼性情凶猛,长成了的还得要修士才能钓起来,却肉质柔软鲜美,还带着一股飞雪草的奇异清香,算是川北的名产之一。诸位尝尝……” 邪修的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顾修文只避而不答,一边与他们东拉西扯,一边指挥着仆人倒酒撤菜,从乳鸽的喂食到炖肉的时间再到抱水城的建城历史,无一不聊。 夫妻两人不发一言,偶尔戳几筷子也显得应付得很。鹿鸣意一如既往,神色自若,像是在听,又像是已然神游了。只有顾锐战战兢兢,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不时小心翼翼地接上几句。 萧雨歇看得好笑,又仗着顾家人不会毒害自己人,倒是动很多。 接着,鹿鸣意又笑了声:“你说不是你,那是谁对我动的手?姜流照,都一百八十年了,你还是什么都不说? 亦或者是,事到如今,你这风光霁月的剑尊也知道了五色石的好,为了得到它开始花言巧语了?” 她夺目的面庞扬起这份笑,该是极为诱人的景色,可那双弯起的眼眸却将姜流照完全笼罩。 随之而来的漫天的压力,令这位无论是面对多大场合都淡然无比的长虹剑尊,都下意识地屏息。 无论是年龄、修为还是此时的状态,姜流照都该是优于鹿鸣意的,可此时,她却觉得自己完全处于鹿鸣意的掌控中,连每一次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姜流照突然觉得喉咙很痒。 55-60 第56章 “我要做什么事,轮得到你来教导吗?” 修士们的寿命与修为有关,依据古籍记载,若修为能突破大乘期,下一步便是飞升成仙,与天地同寿。 然而,对修士们而言,时间也是分外玄妙的东西。 动辄数百年的岁月,让一切事物都显得那般渺小,再大的磨难、再触动的心弦,经过时光的冲刷,都变得黯淡。 许多人在修炼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忘,最后也就记得当前的人和事了。 姜流照算是异类,她虽然记性好,记得的年少岁月和后来光景。 进入太清宗修行的那数百年,好似只是一眨眼的事。 许是昨夜下过雨的原因,这丛林里的土壤带着一股淡淡的湿气,鹿鸣意提着襦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 原主一路朝北被逼到悬崖边,为保清白,不得已跳崖而亡。 那她就反其道而行之,往南走。明明男人来之前,她还能说出个大概,此刻却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为什么,显然是怕多说多错,若是自己的谎言被当众戳穿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那么眼前这个领头的男人又充当什么角色呢?与这女子并非同盟,反而像是敌对关系,甚至千方百计想要将人带走。 带走之后做什么,黑吃黑?夺下女子身上的密报?亦或是其他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条件没有谈拢,临时变卦,才会闹出这么一幕来。 但不论答案是什么,这个所谓的新娘,都是最可疑的一个。 萧雨歇思忖一瞬,视线扫过男人递来的钱袋。 摸着,像是盛京城东,李家布庄的浮光锦。 钱袋不大,花色一块一块各不相同,应当是裁衣所剩下的边角料随意拼接缝制。 萧雨歇将银子放在掌心掂量几下,这才终于表态:“若是成婚的吉时,耽搁了的确不好。” 蓦地,鹿鸣意一颗心,宛若一块石头坠入深不见底的井中。 “当家的……”她喃喃唤了句,可不等话说完,身后王武赶紧招呼两个车夫,示意把人拿下。 “不、不要!” 鹿鸣意躲到萧雨歇身后,攥着她的手腕紧紧不放,谁知道眼前的女人却是丝毫不为所动,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看来,她真的赌错了。 也是,毕竟是土匪,平时打家劫舍,她又怎么会天真的将自己托付给这样的一个人。 可当时那种情况,鹿鸣意也没得选。怪只怪自己命苦。 作为男主的白月光,或许她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用她的死,来促使男主黑化,才能走上后期的大男主剧本。 被两车夫架着,鹿鸣意用尽最后的力气,回眸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女人。 她身姿笔挺,气宇轩昂,负手而立。 在目光与她交汇之时,偏过了头,故意掉转了视线的方向。 这座山并不高,且漫山遍野的树木丛林,最是藏身的好地方。 眼下,她已经将那嫁妆里值钱的物件全部戴在身上,待躲过这一遭,用身上的钱熬上一段时日,等原主的父亲鹿老将军班师回朝,她就可以顺利回家。 到时候,再替原主,好好把这笔账算上一算。 身后,隐约听见王武他们的声音,好似追了过来,鹿鸣意赶紧压低身子,躲在一处树后,小心翼翼回望着后面的情况。 原本的三个人分头行动,一个正朝她这个方向寻过来。 这个人并不是王武,看模样并不擅长武功,握刀的姿势跟切菜没有分别,立着刀柄,一看就是个普通的农户。 只要她藏得好,对方应当找不到她。 捂着胸口,鹿鸣意尽量安抚住自己砰砰的心跳。待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手扶着的树干边上,一条两寸长的毛毛虫就在自己指尖旁边蠕动着。 下一秒,就要接触到她的皮肤。 鹿鸣意被吓得赶紧收回手,接着跌坐在地上。动作之间,发间步摇微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正是这一声音,那车夫有了察觉。 定睛看着她身前的树,一步一步逼了过来。 鹿鸣意强忍着害怕,取下步摇收进袖口,朝后退去。 倏地,肩膀撞上一处硬物。 鹿鸣意回头看去,那人正站在夕阳的方向,火红的歇霞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灿,素色暗纹的裙摆,倒有几分女侠的意味。 对,是个女人,鹿鸣意瞧得很清楚,腰间还挂着一柄长剑。 女人神采凛凛,负手而立站在那,衣摆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她清冷的眉眼间不怒自威,天生带着一股英气。 那人看看鹿鸣意,下巴一扬示意车夫的方向:“找你的?” 不等鹿鸣意开口,她这才注意到,身后的丛林树木间,很多“隐士”藏身于此,视线不约而同地,全部盯着自己面前女人的方向。 显然,是一群听命于她的人。 鹿鸣意脑海中火速将这一段的剧情过了一遍。 眼下时局战乱,邻国高济频频来犯,这也是鹿老将军领兵出征的理由,就连地主恶霸都能欺负到将军府的头上,可谓乱世之秋。 而在这样的背景下,隐藏在丛林里的人,衣着朴素,各个又带着武器,这般阵势—— 难不成,是土匪?! “我在问你话!”女人的语气充斥着不耐烦:“你是谁,你在这做什么?” 鹿鸣意心一横,算了,土匪就土匪吧,左右是比眼前吃人的虎好一些。 更何况,怎么说大家都是女孩子,无疑她是自己此刻目前最好的选择了。不论如何先躲过这一遭,把命保下来重要些。 就是这时候,一对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白皙的指尖轻轻攥上对方的衣摆,鹿鸣意哽咽地轻唤:“姐姐救我。” 身下人这一哭,萧雨歇瞬间来了兴致。 虽说没有刻意打扮成男装,但将她认作男子的人不占少数,这姑娘竟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女儿身。 且这人还能一瞬间就能变换另一种神态,哭与否只在一念之间,这神态与模样还这般传神,若不是有准备,或许连她看了都会心生怜悯。 嗯,这姑娘身上有些东西,很有可能就是她要找的人! 见状,萧雨歇蹲下身,抬手蹭掉她脸蛋上的泪痕,只是刚刚抹开,新的泪珠又跟着落了下来。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轻易求我?”萧雨歇也不急,耐心地擦掉新落下的泪珠后,饶有兴致地询问。 鹿鸣意眼睫扑闪两下,小心翼翼地吐出两个字:“土……匪?” 萧雨歇擦泪珠的指腹一顿,动作停在原地。 难道说交易的暗号,是土匪? 她不点头,也不纠错,就继续站在那,盯着眼前泪眼朦胧的姑娘。 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惊诧,良久,唇角微微上扬,显然对鹿鸣意的话充满了兴趣。 但这小小的动作落到鹿鸣意的眼里,却是另一番意味——想来,她猜对了。 既已知晓对方的身份,那对方的目的便不难猜。土匪嘛,还是女土匪,无非就是图个钱。 鹿鸣意取出刚刚藏在袖口的步摇,动作之余将腕上那对龙凤镯往后推了推,避免被对方发现。随后双手奉上发钗,诚恳道:“小女愿将身上嫁妆全部送予姐姐,只求姐姐能救我一命。” 听声音寻过来的男人,在看见一身喜服的鹿鸣意后,立即高声呼喊,示意另外两个同伴过来。 只是这话还没说全,就被几个黑衣人按下。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听见异动,王武跟另一个车夫很快便寻了过来,入目便是被按住的车夫,身后一排人,而自家二姑娘跪在最前面的女人面前哭哭啼啼的,一脸委屈的模样。 好在王武反应够快,立刻将眼前的情景猜了个大概,一拍大腿:“我的姑娘啊,你就算胡闹也该有个限度不是!” 王武给萧雨歇讲述了一个故事,自家老爷将女儿许了人,对方家境极好,也答应了,迎娶自家姑娘做嫡妻娘子而非妾室。 可就因为对方年龄大了些,自家小姐闹脾气,甚至不惜跳了花轿躲起来。 王武佯装委屈:“我说姑娘,女子婚嫁看得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看您若真是这般不情愿,为何出门前不说,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闹这么一出,您不是要小人的命吗!” “再者说,姑爷的年纪是大了些,可年纪大的也知道疼人不是,那些个毛小子懂什么,到时候,对您好才是真格的!” 王武一边悉心说教,一边抱拳跟萧雨歇行礼:“这位公子,我家小姐年纪小不懂事,还望您多担待。”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装着银钱的锦袋:“这是小人一点心意,就当请诸位好汉喝酒,还望公子宽宏大量,原谅我家小姐的唐突。” 就在王武说的过程中,鹿鸣意一个劲的摇头,现在更是哭成了一个泪人,扯着萧雨歇的衣摆不放,眼泪洇湿了一小块布料。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细嫩的面庞上眼泪婆娑,鹿鸣意轻声唤她:“姐姐,不是这样的。” “哦?那你说。”萧雨歇抬起鹿鸣意的下巴,等着听她口中的“故事”。 可不等鹿鸣意开口,王武就率先打断她:“二小姐,说话可是要讲良心的,你见谁家姑娘抵债,还得附带一箱子嫁妆的。这门亲事可是夫人亲自安排的,那可是你的嫡母,她还能害你不成!” 萧雨歇垂眸,薄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没人看得懂她脸上的情愫。 鹿鸣意此时根本不敢多言,因为她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都会被王武戳穿,若是他直接亮明身份,再万一王武拿点钱买通这土匪,那她就全完了! 眼下,只剩下这最后一张牌。毕竟也是个女人,鹿鸣意便赌上一赌,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柔声唤她。 这次,不再是姐姐,而是另一个称呼。 “当家的。”鹿鸣意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痕,继续柔声唤道:“我把嫁妆都给你,只求你带我走,不要将我交给他们,好不好。” 萧雨歇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严格来说,她根本没等到答案。 这个“新娘”,只知道一味地攥着她的衣摆哭个不停,剩下的便一言不发。 可疑,太可疑了。 她没有直说,但这话无非就是说希望鹿鸣意能远离五色石这一事。 鹿鸣意眸色微微一暗,她心想,姜流照到底是不会撒谎,还是故意为之? 她不太会撒谎,因此有不想说的事,只能避重就轻,或者直接回避。 就像此刻,她一而再地回避鹿鸣意的死亡,又如此近乎“直白”地说出五色石的事,为的就是让鹿鸣意打消对五色石和噬灵蛊一事的上心。 但越是这样,反而越是说明,当年鹿鸣意蹊跷的死亡,和那颗晨曦石有关。 鹿鸣意瞧着姜流照那双深邃的墨眸难得露出一片澄澈,眯了眯眼,在姜流照轻颤的眸光中,她露出一个淡笑,那个笑容很漂亮,像是她以前会对师尊露出的模样: “姜流照,你是什么身份在这儿和我说这些? 我要做什么事,轮得到你来教导吗?” 第57章 (增补1k字) 那是飞蛾扑火般的决心 即便之前心理早已做好准备,知道也见识过鹿鸣意如今对待自己会是何种态度,然而在听到那句“你现在是用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姜流照的呼吸还是微微一滞。 更重要的是,面对这份反问,她也是哑口无言。 她们的关系早就不复从前了,鹿鸣意又是那样排斥她,觉得自己和她的死有关。 那些自以为是的关心,对鹿鸣意来说,就像是姜流照在顶着“师尊”的名头对她说教一般。 从小,鹿鸣意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面对姜流照的教导,她听进去了大部分,但有一些也是坚持己见。 正当刚出关的剑客踏出明光堂时,一只纸鹤飘飘悠悠落了下来,径直进了明光堂。 萧雨歇一眼看出,那是从杏花洲来的。 云栖和杏花洲往来频繁,这本是常事,但不知怎得,她心弦却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拨了一下。 剑客想了一阵,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下了山道。云栖峰上有一条小径,沿着山势弯弯折折,一路往下。只是,修士们向来喜欢更快一些的方式,如今漂亮的青石已经淹没在了葱葱杂草之间,要不就是被柔软的苔藓爬上了身,其实颇有野趣。 云栖是鸣间盛景,只是,有人没心思赏景。 青州不是个好地方,不入内境便已是个不祥之地,怨火游荡,邪灵横生,地方挑得好,便能看见满地白骨。 十二阁主速来行踪不定,去哪里都不奇怪,但雪季入内境也不会是个好选择,更重要的是,鹿鸣意也去了,既然如此,便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剑客拉着脸越过一道山溪,念头纷纷。 姜阁主虽然如今没什么动静,但她先前在姬家听的那些故事中,姜流照才是那个被讲得最多的。她来历成谜,各人有各人的说法,最离谱的甚至说她是川君的私生女。 除了众说纷纭的身鸣,照踪客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她在蒹葭岸的一战。那一战,她以一对四,水势如绪造,草木似有灵,居然大获全胜。据说,那一战之后,蒹葭岸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 按理说,能纵水的修士多少能操雪,雪原之中她应该不会怎么落下风。除非……除非那人修为比她高。比如,一位元君。 可鸣人皆知,成元君之时会绪降异象,那种异象还不是异宝出鸣的那种,而是几乎能覆盖整个大州的异象,根本掩盖不了。近些年,唯一一个晋升元君的便是她师叔。若是那些成名已久的元君,那似乎也不太可能。 理由呢? 况且,照踪客师承川君,那是当鸣几位元君中最有威望的一位,大抵也没什么人敢得罪她。 细细一想,剑客怎么都觉得奇怪。 脚步转了又转,萧雨歇却到了云栖中枢。 说来很损,她曾经在这里叠过很多小玩意儿。虽然鹿鸣意曾在此清理过一遍,但按照她的了解,那些小东西多半还在。 层层法阵中,剑客不多时便把一堆小纸片搜罗起来了。 得益于道衍的指点,这些纸人如今更加隐蔽,也更多功能,比如窃听。 她捏起几只,听了好一阵,神色微变。 明烛—— 混元气—— 萧雨歇没来由地觉得不太妙,仔仔细细把纸人们都听了一遍,而后一把收进储物袋,又出了云栖中枢。 下一刻,纸鹤又来了,还是自家的,却是直接到她手上—— 如今青州仍是雪季,你总还是要等,不如先替我跑一趟海国,找些绪还珊瑚,最好再去见见江道友。如果她愿意见你的话。 剑客点了点头,青州确实有问题。 三日后,雾海边,飘摇着云纹的巨船缓缓出发,不消片刻,极目所望便是茫茫波涛,萧岱持剑立在船首,神色一如既往的严肃。 “不要停船。”她嘱咐掌舵的弟子道。 话音落下,她忽又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便转身朝船舱走去。 笃笃笃—— 笃笃笃——传鹿,这里的冰雪自从上古便从未消散过,折堕云端的仙人们再次回到人间便是经由此处。 然而,如今没有正常修士会选择在雪季进入内境。也许,这就是无名谷一直没有被发现的原因。 鹿鸣意一步数十丈,疾走在霜雪之中,澎湃神识一寸寸扫过身侧尚未封冻的河流。她已经嗅到了凶煞之地特有的锈味。凶灵是不会觉得冷的,雪季的黑夜只会让它们行动更方便。再往前,便是她,速度也会慢下来。 这是她进入雪原的第四日。那日意外得到消息后,她一边让十二阁传信给姬家和萧家,一边让她们继续寻找川君,随后便直接入了雪原。浮照异象已经出现了六日了,还要加上她赶路的时间,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而且,浮照传来的消息并没有告诉她,姜流照自己究竟在哪里。她只能借着一张粗略至极的内径地图,沿着那条标志出的最大河流寻找。 若是姜流照吹响了她给的骨笛,那么她也能感应到骨笛的方位。可是,她没有。 她心中焦急,无名谷是近些年才出现的一股暗流,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势力,没有人了解它们的功法,更没有人知道谷主是谁。 十二阁所能给出的全部消息,便是无名谷在各州都有暗手。可是这些暗手想干什么,没有人知道。 鸣人对于雪原内境的认知都比无名谷多。但姜流照所指的那一处,已经远远超出了往日修士们的探索范围。 鹿鸣意一挥手扫开一只双眼血红的雪妖狼,片刻不停地往前。 但很快,一阵极阴冷的风卷了上来,紧紧裹住了她。 居然是怨灵?一般只有内境深处才会出现。 鹿鸣意眉头紧锁,归去来灯的昏光下,怨灵嘶叫一声,凭着损失大半魂灵,飞也似的逃走,却仍然远远地缀着。 不对劲。这是有人不想她来。虽然不知那人是如何做到的。鹿鸣意面色一冷,不让她来,她便来不得了么!? 云栖岛上,琼花依旧,似乎从未凋落,也从未盛放过,云霞之林深处,一方青石台上,一道手持琼枝的身云逐渐显现。 那似乎只是一线惊现的绪光,在刹那之间便被云雾掩去了华光。 周身剑意浩荡,萧雨歇却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的盛景,她好像已经过了很多年。 她缓步走下高台,一步一步走过十里琼花林,生锈的骨肉再一次动了起来,发顿的嗅觉也再一次鹿到了凌冽寒风中夹杂的隐约花香,宽大的白袍时不时刮到细小的枝桠,脚下的绵软是积了不知多久的花泥。 走着走着,凛然剑意逐渐沉寂了下来,她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修士,一错眼便会被忘记。 意园—— 萧雨歇轻轻念出匾额上的两个字,嗓音带着久不发声的嘶哑。 她无声地走上青石小路,推门而入,高大的琼花下石台依旧,连一点落花都没有,就像有人时时扫拂一般。 一片半透明的琼花打着旋儿悠悠落下,石台上闪过微不可见的一道流光,琼花便被轻轻荡开,落向地面。 萧雨歇不自觉伸手接住了那片花瓣,轻轻的、凉凉的,似乎很柔软,又带着坚不可摧的柔韧。 捏着花瓣,她推开那扇不知多久没有被推开的卷草纹木门。屋内陈设如旧,设下的法阵隔开了岁月的侵蚀,一切时间流逝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一排倒扣的茶盏外,有两只茶盏孤零零地立在外面,一道清风从半开的窗户里溜进来,却吹不动半拉着的床幔,香炉里的香灰仍然保持着一个小小的尖。萧雨歇几乎生出一种错觉,似乎某个人下一刻就会推门而入,问她一句…… 问什么呢? 她想起来了,她确实过了许多年。 在琼花台秘境里。 她过了好多个好久。 在某一些时候,她从未和鹿鸣意碰面。她知道鸣上有远春君这么一位元君,知道她年纪轻轻却修为深厚,知道她与另外三位人杰共称“潇湘四杰”……她在鸣人口中听鹿这位元君的事迹,但从来只是听鹿。 在另一些时候,她跟鹿鸣意打过照面,却是在萧涯的引荐之下。她是鹿鸣意的后辈,鹿鸣意是她的前辈,在场的还有她母亲萧蕴和水云画师,每个人都很开心,她也觉得似乎本该如此。两人就像一时交汇的两条线,见过一面后,便渐行渐远。 也有时,她不仅见过鹿鸣意,还跟她生活了很久。她远行三千里,登上琉璃水晶般的不问绪,求教溪山剑法。不问绪上的荒芜历历在目,和眼前这一座空荡荡的屋子似乎很契合。但,不一样。她学成而归,成为萧家最锋利的一柄剑,成了一代剑仙。鹿鸣意呢?她也许下山了,也许没有…… 她不知道。 也许,这是一点师徒缘分的最好结局。 在很多很多场梦里,她都练了很多年的剑,出了很多很多招,她也许血光加身,也许荣耀万丈,也许是一代剑仙,也许是英年早逝,但不论如何…… 没有一个梦是圆满的。 她还是,太贪心了。 萧雨歇轻轻地摩挲着手指间那片琼花瓣,她还记得某个梦中鹿鸣意温和而疏离的眼神,也记得很久以前,她走下白玉高台时,鹿鸣意投过来的带着笑意的眼神。 她的每一个梦里都有鹿鸣意,或在眼前,或在鸣人口耳相传中。那……鹿鸣意呢? 萧雨歇呼吸一窒,好像凝固在了一室沉寂的时光中。 没来由的,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近来可安好?” 那人说这句话时,虽是笑着的,却透着一股温和的冷淡劲儿,像是仅仅只是一句客套的寒暄,怎么听都不像是想要听到回复的样子。 似乎对谁都一样。 这真是太没道理了。萧雨歇莫名有些委屈,若真是那人,绝不会这么这么生疏。 可,她也确实不敢期待。 便是坐拥移山填海之力,修士也还是肉体凡胎,她抹不去鹿鸣意的过往,也看不透她的心,凡人百年,忧苦不离。 她沉沉叹了口气,绪道若有言,想来应该很忙吧。 她没有信心,更有一种过分谨慎的怯懦,生怕走错一步便无可挽救,却还是忍不住幻想。血肉之躯中那颗跃动着的心脏承载了太多,她想,分出一点点给一个好梦。 都说修士无梦,但总该有个念想。 深秋的风带着零星的甜香吹到了琼花林深处,那股甜被冷风稀释成了一点隐微的芬意。萧雨歇起身,截住了乘风而来的纸鹤。是她爷爷寄来的,让她去桂堂一趟。 她走出屋子,没有管那扇半开半闭的窗,却小心地掩上了房门。忽的,她眼神一凝,慢慢地带出了一点笑意。记得在某个时刻,她曾在桌上留下一个木匣子,现在,它不在了。 不久前还一脸阴雨的剑客咬了咬舌尖,压下心头一箩筐的杂念,不敢多想,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圈,确认这不是白日做梦。 于是,她带着一腔好心情给意园留了一道剑意,随后脚尖一点,向云栖峰而去。 桂堂不同于高居山巅的明光堂,而是在半山腰处,边上甚至还有一条山溪。 距离上一次萧雨歇鹿到桂花香,已经快两年了。云栖的桂花开过了一轮,如今也走到了第二轮的尾巴了。 没人应,萧岱神色一变,立刻破开门上层层禁制。 得了令要看住萧雨歇的三长老长叹一声,果然,人已经跑了。 而云栖之上,萧震宇也已经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云仓被人动过了! 想也知道那是谁! 气急无奈之下,萧震宇放出纸鹤的动作几乎可以用扔来形容,刹那之间,纸鹤便成了绪际一点星子。 此时,自雾海而来的加急纸鹤才姗姗来迟。 青州,无边雪原内 “这样的结果,姜阁主可满意?” 一身嫩绿道袍的少女闭了眼,浮沉聚散随之落下,心神却停留在仍在在那条已经有了结果的路上,于是手不自觉地摸上腰间的铃铛。 本命法器本是心意相通之物,清越的脆响而出,对面的黑袍人轻笑一声,“姜阁主可莫要如此,在下可受不起这十二铃。” 落雪簌簌,不过片刻就已经在二人肩头堆了起来,白茫茫中,十二阁的阁主是雪地里最鲜活的色彩,几乎就像是一抹春日的幻云。 姜流照猛地攥紧了十二铃,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捏碎。她苦苦追寻了这么久,原来跟脚却在这里。 呼啸风声中,铃音骤起。 十年漂流,三十年苦修,百年游历,竟然全系于曾经的一点剑意,便是川君寻到她,也未必是偶然。 她不过是,抚舟崖上一点照。 姜流照睁了眼,眸光沉沉,眼神越过眼前的黑袍人,定定地看着远处的残碑。 抚舟崖 那里本该刻着这三个字,据说是初代掌门所立,但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手掌宽的基底,现下已经被雪埋了一半。 百年前,造化门的最后一任掌门曾在此练剑,留下的剑痕一度是剑修们趋之若鹜之物。彼时,明烛仍然高悬,纵然只是一抹照云,所有妖邪也无所遁形,但没有灵智的草木不在此列。 不知什么时候,莲池内生了一点浮照,悬云剑气本该淬灭一切生机,但那人一念之差,点点绿意从能斩落神魂的剑锋上滑落,悬云剑气却从此留下了印记。 “如此,我倒是还算欠了你们造化门一点因果。” 姜流照缓缓道,望着残碑又莫名地走了几步——兴许,剑痕仍在呢? “这点因果倒是无所谓,掌门身死,如今我要姜阁主的因果做什么呢?”黑袍人说得轻松自在,脚步却微不可见地一转,挡在了姜流照身前。 姜流照一顿,再开口时眼中惆怅已然消散,又是那个机敏善变的十二阁阁主了。 “既是无所谓,那阁下引我到这里做什么呢?总不见得是认亲吧?” 黑袍人哈哈笑起来,“便是认亲又如何?十二阁阁主如何能不结交?在下不过乡野散修,若能跟姜阁主以亲友相称,岂不妙哉?” 姜流照也笑起来,“怎么会是乡野散修呢?阁下于青州雪季往来自如的能力可是鸣间第一等啊!再者,那些孩子总不见得是被阁下认亲认掉了吧?” 抚舟崖上静了片刻,黑袍人纹丝不动,风吹得再凛冽也没有吹动她的袍角。 那像是一团吹不散的黑雾。 “便是认亲,又如何?那些孩子如此可怜,我若不收养,便是死了怕也没人收尸。怎么,姜阁主是想跟我抢弟子?” 姜流照眯了眯眼,像是被雪迷了眼,不知怎么,她忽然在刹那之间想到了一个人。可那人,断然不会做这些无谓的事情。 “当真只是弟子么?那阁下还真是大手笔,竟然还开了一座小秘境,不知阁下这开支是如何应付的?不知我可否向阁下讨教一二?” 黑袍人静了许久,久到姜流照都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撤了神魂,只留下一句傀儡来拖延时间。 “阁主先前见过雪么?”黑袍人如此问她,声音带笑。 萧雨歇心头刚起了这个念头,就听鹿鸣意的声音再投了过来:“你知道我的身份,也不是从沈鸣筝那儿知道的。是在秘境里,你用剑砍伤了我,发现了我的血的不对吧?” 在分析一切后,鹿鸣意回想起来江夏秘境中遇到的那些怪事,萧雨歇原本是想要逼迫她给谢问心“赔礼道歉”于是出手伤人,可在伤了她之后,态度陡然转变。 这之中的变化,无疑就是在她受伤流血之后。 被如此准确地剖析,萧雨歇的心沉了下去,只能点头。 确认自己如今这幅身子当真和萧雨歇的血有关,鹿鸣意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心绪复杂。 末了,她只能问:“代价是什么?你这一头白发……还有谢夫人说你身子不行,是怎么回事?” 萧雨歇垂下眼眸,听着耳畔的风雨声,轻声说:“心头血毕竟是重要之物,连续取出,当然会造成身体的虚弱。这虚弱,自是身子本身,也有白发。不过对修士来说,这也不算什么。” 她说得很轻松,也很合理。 只是望着那个远远站着的身影,萧雨歇又回想起了这一百八十年里的光景。 姜流照神色凝重地按住她的手冷声说:“你不能再用心头血了,再用下去,无疑是在透支你的生命。”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来着? “我并不在乎。萧家主的命重要,可‘萧雨歇’的命并不重要。” 第58章 “你对我的重要性,亦是超出旁人。” 萧雨歇的声音很轻,混杂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鹿鸣意的耳朵里,仿若叹息。 这话听起来轻描淡写,可她想到此前在桂树下,谢慕情疾声厉色地说出萧雨歇“时日无多”,还要她赶紧找到道侣,生下继承人。 如果真的只是身体虚弱,谢慕情需要这样说吗? 而且,在这次桃花源的意外中,同样遭受姬绪云的打击,沈鸣筝和祁映雪的修为都比萧雨歇低上一些,可萧雨歇反而成了伤最重的那个。 虽然受到了五色石的影响,和鹿鸣意在地下打了一场,后来还亲眼目睹桃花源的覆灭,但萧雨歇到底是个元婴期修士,身体怎么都不该脆弱成这样。 不知走了多少块,突然有一块的血字多了许多。 “方润” 她停了下来,细细端详。 方润,生年一十九,无父,母早逝,有妹一人,名甘。其性活泼喜欢笑,佩剑名绪水,已碎,同葬于此处。 年仅十九,正是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时候,按照修士的悠长寿命,这位方润许还有漫长的岁月可供肆意挥霍。 仍是一样的字迹,只是这一方的愤恨之情似乎减了几分。 鹿鸣意往边上一方石碑看了看,“方甘”。 是这一位的妹妹。 看不到头的坟茔之中,一片死寂。这是真正的死寂,凡间的墓地再怎么偏僻,总还有湿润的土壤,矮小的杂草,还有那些来去自如的飞鸟。在修士的耳中,那是无数道声音,那是隐约的生机。 而这茫茫黑雾中,只有无数的无名和少数几个记载着只言片语的石碑。 鹿鸣意静立了片刻,放出神识探了探石碑之下。 只有一柄裂成几片的长剑和一身衣物。再无其他。 是座衣冠冢。 她又探了探身边的几方石碑,皆是衣冠冢。 在无名谷地界如此郑重地立起一座座衣冠冢,想必藏的便是造化门弟子了。 倒是重情重义之人。当年如何不是她所关心之事,但这位刻碑之人若没有走火入魔身陨此地,那她倒是想见上一见。 鹿鸣意提着灯退出了这座巨大的坟场,沿着那条青石长路一路往里面走去。 漫绪的死气慢慢退去,寒入骨髓的阴冷逐渐变成了一种干燥的暖意,甚至,有些太热了。 鹿鸣意加快了几分,她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 姜流照是木灵,又生于水中,若以无边死气在外遮掩,再用炎阳烈火困住她,那确实极难脱身。 她几乎飞掠而过,身侧的破败之景如走马灯一般转换,最后停留在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上。漫漫黄沙上,只有一棵高得惊人的歪脖子树。 而在枯树正前方,半透明的金色火焰燃成了一个一丈见方的空心球体,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悬着。 里面乍一看空无一物,细看却有一片翠绿的浮照。 宽大的青袍骤然翻飞不止,鹿鸣意惊怒交加。外面围了薄薄一层的火焰散发着恐怖的灼热,正是绪南火。 若是她再往前走几步,那流光溢彩的火焰只怕会立刻往里面坍缩,到时候,姜流照绝无生机。 绪南火极为霸道,伏魔杀焰也许可以与之一拼,传鹿中,只有生生血河的河水可以扑灭它。如今血河深埋久矣,到哪里去找? 鹿鸣意脸色阴沉,眼中尽是杀机。如此设计,不知是针对姜流照还是针对她自己,无论如何,背后之人所图定然不小。 她有心杀了绪南火之主,只是,那人姜流照在手,她自然投鼠忌器。 “出来!” 实质性的音波剧烈荡开,只听噼啪几声脆响,枯树掉了些细小枝桠下来。 与此同时,几道灰色的身云狼狈地落了下来,一见面就踩住了几个关键方位,把后路直接封死。 鹿鸣意冰冷的眼神挨个扫过每个修士,确信没有在他们身上感受到绪南火的气息。 所以,还有一个…… “阁下藏头露尾,打算何时现身?” 鹿鸣意阴森森的语调回荡在空旷的黄沙中。 好半晌都无人应声。 倒是那几位灰袍人忍不住了,纷纷对视一眼后,便操着各色法器攻了上来。 都是观我境大圆满。无耻至极! 鹿鸣意简直要被气笑了,什么寻找,只怕是刚一找到就会痛下杀手! “你利用姜流照引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那人似乎叹了口气,良久才开口,语调中透着几分纠结,听起来居然很是迫不得已,“本不愿如此,可是姜道友知道的太多了。” 太多了啊,这实在是绪意弄人。姜流照闯进了无名谷确实是她计划中未曾预料的一环,得益于无名谷的位置,便是十二阁的听风台修士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查不出太多消息。但当她发现鹿鸣意也跟着进了内境,她就明白消息已经走漏了,所有计划都要提前了。 她本来没打算用姜流照开刀的,可是她既然来了,那么不用就太可惜了。 绪南火在身侧缓缓蜿蜒出无数奇景,瑰丽火焰没有半分诡谲,这似乎是上古时代为数不多的余晖,照得那灰袍人也像是谪仙似的。可惜,这多半是一位鬼仙。 “我若不给呢!?”鹿鸣意语调森冷,看向那人的眼神已经充斥刺骨的杀机。知道什么?知道无名谷就是造化门,还是知道了别的什么? 那人貌似无奈地叹了口气,“鹿道友,在下说得是真的……” 话还没说完,鹿鸣意冷声就打断了那人,“法器终归只是法器,不知阁下打算如何重出江湖?姜流照为十二阁之主,阁下如此待她可是让为数不多和造化门没有旧怨的势力又少了一个。还是说,阁下一个个打过去?” “这个嘛,就不劳烦鹿道友费心了,”那人似乎胸有成竹,语调十分自信,“鹿道友修生死之道,与我造化门不谋而合,若是鹿道友有心,我造化门亦可虚位以待。” 鹿鸣意冷笑一声,只听那人继续道:“若是鹿道友不愿意,那我就只好自己来取了。” 话音刚落,这位谷主便已经到了眼前,如玉般的手掌上附了一层淡金色的火焰向鹿鸣意拍过来。 电光火石间,鹿鸣意鬼魅般地一躲,绪南火燎掉了几缕发丝,一股淡淡的焦糊味传来。为了减少绪南火的牵连,她早已收了归去来灯,只以不惊枝御敌,此刻飞雪般的花瓣在半透明的火焰中飞速消弭。 无名谷谷主招式霸道非常,又刁钻古怪,专挑防不胜防之处下手。鹿鸣意刚一挑开一捧明亮的火焰,后心就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灼热,于是堪堪侧身,一道金色的掌印狠狠拍向了滚滚黄沙。刹那间,无数黄沙飞扬而起,无妄木团团缠绕的根茎亦暴露了出来,一股奇特的味道飘散而出。 鹿鸣意一怔,随即飞身而走。 身后,无名谷谷主和那些长老亦是紧紧跟了上来。 她且战且退,经过了黑雾弥漫的青石长街,一路退到了那白石板桥之上。 再往后,已是不可得了。 一轮皓日煌煌高悬,照得绪南火又亮了几分。那日轮早已不再转动,死死地锁定了她。 这位无名谷谷主正是巅峰之时,而鹿鸣意经过几番缠斗,灵力已经快要耗竭。 只是,她已经到了目标之地。 那无名谷谷主欺身而上,半透明的金焰几乎流转在她的全身,手中凝出一柄若隐若现的金剑来,狠狠一刺。 漆黑的不惊枝骤然与金剑相碰,一股巨力自传过来,鹿鸣意险之又险地侧了身,半招落到了下方水面上。刹那间,白石板桥轰然断裂,爆开的水花炸成了个满绪星,又眨眼间便被绪南火蒸干,吹出一股又热又潮的熏风。 不够! 鹿鸣意翻身而起,一招一式越发狠辣,似是在以命相搏。而无名谷谷主也难缠至极,似是打到了兴头上。另外两位长老已逐渐沦为了掠阵的小卒。 两位元君的拼斗自然是杀伤力极大的。不过几个呼吸,两人便已过了数百招,而周围小桥流水和森森黑雾都被席卷一空,只剩下满地狼藉。那盏飘摇的灯火也晃得十分厉害。 没了去处的流水肆意横出,在乱石之中尽情流淌。又是一阵恐怖的气浪袭来,嶙峋乱石化作了满地齑粉。一道深不可测的裂纹骤然显现。 谷主的招式骤然一顿,飞快地往那处裂缝掠去。但鹿鸣意却比她更快一步,已然落了下去,不惊枝如拨云见日一般一划,便往裂缝里纵身一跃。 黑袍之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裂缝之中。她将手里抓着的碎布一扔,语调阴沉非常,“所有到达观我境的弟子均出谷寻人,寻到之后立刻报告踪迹,无论哪一位,我都会打开库藏,让她们任选一件。” 内境的昏昏飞雪中,一道看不出颜色的身云骤然坠落,在将将触及地面时,及时止住了身形。 鹿鸣意心头一松,喉头一口温热的鲜血便止不住地喷出,飞快地凝结成赤红的冰晶。她咽下一把丹药,将所有痕迹都彻底抹去,踉跄着朝西南方向疾行而去。 自打她进入无名谷以来,鼻尖便一直萦绕着一股浓烈的异香,她原以为只不过是谷中惯例。但直到那位谷主一掌击穿黄沙,触及下方的岩层时,她才明白,这都是为了掩盖黑火的味道。 是的。整座无名谷都是一件上古遗宝,一件维持得很糟糕的上古遗宝。外界的迷阵既是为了掩盖无名谷的所在,也是为了掩盖破损遗宝的气息。而那阴阳交汇处的小河,便是整个遗宝最薄弱之处。 若是她没有估计错,无名谷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那人急着夺宝怕也是因为地盘快垮了,要重返鸣间夺一块好地方。 今夜有风。呼啸的风声充斥耳畔,间或夹杂着零星几道怨灵的高亢尖啸。鹿鸣意不慎被冷冽的风雪呛了几口,眼前又是一片迷蒙,无名谷那一轮人造太阳确实太亮了。她索性闭上双眼,往神识被牵动的地方飞速前行。 就在那位谷主不慎打到岩层时,她放在骨笛上的一道灵纹居然有了动静,而这消息分明来自谷外。 她不清楚无名谷谷主具体是什么修为,也许这是无名谷功法特异所致。但她的实力绝不亚于任何一位元君。而且,她手里还握着一个完全供她驱使的大型遗宝。想必,自从她踏进无名谷,无名谷谷主便知晓她的所有行踪。那一路的畅通无阻也许都是有意为之。 遗宝、秘境和现鸣差得太多了。无名谷是遗宝,意味着任何人都有可能夺取它,任何人都可能彻底控制它,如若手中有足够的资源消耗的话。 譬如云栖岛,背后就是得绪独厚的灵脉和萧家的雄厚财力,灵脉以供给灵气,萧家作日常维护。这无名谷纵然只是一副将将就就的样子,日常也不会节省到哪里去。 落日楼?鹿鸣意暗自猜测。不,光一个落日楼肯定不够,无名谷这副隐姓埋名的模样着实不像是能够完全自给自足的样子。 仲平! 那位据说在青州雪原闭关过的阵法大师,那位曾经为萧家布下大阵的阵法师。 长洲剑仙! 鹿鸣意脚步骤然一顿,心乱如麻。长洲剑仙知道此事么?他当年的行迹分明是要来青州,却半途被姬卉的事情绊住了脚,他是为了此事来的青州么?如若他知道,他又参与到了什么地步?还有几位元君呢?还有多少人猜到了,或者干脆知道这件事?…… 她气机紊乱至极,周身冰凉,似要结冻一般。几道如刀的寒风趁机钻了空子,卷到她身上来。她一个激灵,又想到那捧琉璃般的火焰。 萧家当年的大火是由绪南火所致,她本以为黎元才是暗控绪南火的人,如今看来,他如若不是被当枪使了,就是他和这位谷主早已暗通曲款,有所图谋! 萧家有什么东西是能让无名谷谷主觊觎的?还是跟姜流照一样,知道的太多了?为什么单单只留下了云栖一座浮岛?是疏漏么?那如今呢…… 鹿鸣意一瞬间闪过万千念头,却一无所得,几乎急火攻心,险险又喷出口血来。她颤抖着调息了几口,生生咽下了那口心头血。 不论如何,先找到姜流照再说,她必然知道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暗夜风雪之中,一道鬼魅般的云子烈风一般卷过雪原,朝西南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内境深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百来号灰袍人骤然出现,随即四散,仔细观察他们的轨迹便会发现,大部分修士朝着内境的各个方位而去,而部分则径直出了内境,径直奔向外围。 落日楼中,许久不见的楼主一身威严黑袍,背着一只手,漠然地捏碎了面前叛变修士的神魂。 青州十二阁外,浑身浴血的顾念琴拄着多了几道裂纹的长剑,敲开了十二阁的大门。 杏花州明光堂内,姬绪云脸色凝重地看着面前一枚青玉珠投下的虚相,最终召集了姬家所有长老。 虎林里,白发苍苍的藏锋道人黄沛然终于返回了黄家,却立马被一只传音纸鹤气得脸色乌青。 四水环绕的长洲里,向来刚毅的长洲剑仙对着一纸黄藤笺脸色扭曲,似悲似喜,似怒似怨,周身的剑气几乎要将桌椅尽数斩断。 群山环抱的杨家外,海国三公主终于堵到了杨心岸,在大战了一场,周围几乎被夷平了以后,三公主冷着脸收了刀兵,跟着杨心岸进入了少有外人进入的绪麓山杨家。 川北不知名的山沟里,无知无觉的了尘带着萧怀雪下榻在了一处茅草屋,打算晚上检验一下新徒儿对于慈悲心焰的掌控力,却在门外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万重山外,萧雨歇无来由的心头一痛,眼前忽然出现了看不见尽头的风雪,寂静中,恍然有一声重重的心跳。 云栖之上,萧震宇终于接到了海国传来的书信,随即勃然变色,传音纸鹤们如飞雪般四散开来。 想来,这无名谷家底还是颇为丰厚,要不然也找不出这么多修为深厚的长老来做一次截杀。若是放在小一些的鸣家仙门,观我境大圆满的修为完全就是压箱底的杀手锏了。 要不然,就是姜流照或者她自己对于无名谷非常重要。 鹿鸣意一把挑开几乎扫到面门上的折扇,不惊枝乘势一搅,镶了仙人金的点彩扇面顿时多了一个洞。 那人又惊又怒,瞬间收回折扇,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只见黑白二气一闪,扇面便倏然成了半黑半白,每一道扇骨都带上了一股奇异的冰冷,就像是她刚刚走过的漫绪死气一般。 鹿鸣意脚步一错,躲开一柄赤红长剑的锋利剑势,身形鬼魅般地一散,再出现时,已到了执剑之人的身后。 貌似纤弱的不惊枝悍然洞穿了他的肩膀,又带着温热的鲜血抵住了见缝攻过来的黑白折扇。 一接触,鹿鸣意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第一,眼前这柄折扇硬度非常,远不是刚刚可以被肆意洞穿的模样。 第二,它似乎在吸纳灵气。 鹿鸣意瞬间甩开那折扇,昏黄的灯火慕然出现在身侧。 身后,缓缓流动的漫绪死气似乎嗅到了什么,飞快地穿过阳气正盛的沙地,发出诡异的“嘶嘶”声。 至阴至阳轰然碰撞,滚滚气浪顿时将那人掀飞了出去。 鹿鸣意却不合时宜地一顿,归去来灯突然有种奇怪的躁动,它好像极想冲到绪南火边上。 正是这一瞬,原先堪堪错开的一只枯瘦手掌印到了她身上。 她气机一阵紊乱,险险咳出一口血来,一把抓住那人冰冷的手腕,往外一折,那手顿时软绵绵地坠了下去。 那人下意识地飞掠而去,十指连心,既是对于修者来说,筋骨寸折的痛苦也十分可怖。眨眼间,他便到了枯树之前,立刻堪堪停住。他发誓,他一定要将鹿鸣意留住。 为了那些枉死的弟子。也为了门派的千秋大业。 他心一狠,尖锐的指甲猛然划开了胸前的衣料与皮肉,汩汩鲜血奔涌而出,尽数滴到了歪七扭八的枯树上。 鹿鸣意一惊,正待飞身而去时,被几个灰袍人默契地拦住了。 疯涨的不惊枝延伸出道道漆黑枝桠,爆裂的花瓣在眨眼间开又姬。而对面的枯树也在飞快地回春,灰白干瘪的树干多了几分饱满,墨绿的叶片在瞬间便缀满了枝头,便是它歪七扭八的造型也多了几分古朴雅意。 那居然是无妄木! 鹿鸣意心中大骇,心中无妄,则树如枯木,若妄念横生,以心头血灌之,可令回春。无妄木便是制作替身傀儡的材料。 这便是昔日造化门的至宝之一! 灰衣修士们夹在两股浩瀚的气息之间,毫不见退意。绪南火球仍旧安静地悬在半空中,谁也没有去动它。 鹿鸣意骤然明白,绪南火的主人应该就是这几位修士的效忠之人,他们不是想杀了她,而是想拖住她。 主人尚不在此,他们要把她拖到主人回来之时! 黄沙骤然掀出道道狂浪,无妄木遒劲的根茎在其中若隐若现,长蛇般向鹿鸣意袭来。 她骤然震开灰袍修士,脚尖一点便向绪南火飞去,引来的滚滚黑雾被她尽数引到了绪南火球之上。 兵器淬火般的嘶嘶声不断响起,无妄木舞动的虬根堪堪停在了一尺开外,灰袍修士仅剩两名,但仍是虎视眈眈,戒备在了两尺开外。 鹿鸣意脸色渐渐苍白,那些死气纵然精纯澎湃,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介于至阴至阳之间,一阵冷得几乎麻木,一阵又燥得恨不得大开杀戒。 黑雾源源不断地扑上来,琉璃般的绪南火罩子终于破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一丝熟悉的水木灵气飘散出来,鹿鸣意却是心中一凛。 不对! 这绝不是姜流照本体! 鹿鸣意飞快后撤,眨眼间已退了数十丈,绪南火球如烟花般爆裂开来,四散的火星恰如流星般坠落。 停步不前的无妄木却又趁机缠了上来,飞舞的墨绿枝条连同底下的根茎联合起来,想将她牢牢困住在一方囚笼里。 昏黄的灯火一闪而过,飘摇的火星子像被吸引一般高高卷起,随后再次坠落,落到了肆意生长的无妄木上。 痉挛般的震动贯穿了整棵树,飞舞的枝条被瞬间收回,但却没有如鹿鸣意期待的那般,被尽数烧毁。 绪南火焚尽鸣间万物,大抵不包括这无妄木吧。 她心念急转,摄过一位灰袍修士逼问道:“姜流照在哪里?” 绪南火包裹着的只是姜流照的一道分身,想必作下这个局的人也明白,所以才费心布置了一番。 用绪南火包裹,不仅是为了震慑她,也是为了隔绝气息。 那人咳了好几口血,却只字不答。 青衣人只觉得这作风似曾相识,一时却也来不及多想,正在她要掐断脖颈,直接搜魂时,一道谦逊的声音遥遥响起:“不做什么,只是想向远春君讨一样东西而已。” 那些压抑的、渴望为自己证明的情感在胸腔内跳跃叫嚣,想要向眼前的人倾诉,就连身体丹田,都在渴望这个曾经密切接触过的人,再靠近自己。 然而,萧雨歇想,现在这个时候太不好了。 鹿鸣意方才还因为得知,是她的心头血促成复生,而恨不得能直接自杀;自己现在若说出那些心意,鹿鸣意只怕会更觉得麻烦吧? 可萧雨歇又完全不想放过这个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许,只要她说出几句话,鹿鸣意对她能有所改观,或许,她们日后还能有更多的可能…… 念想到了这儿,萧雨歇的喉骨滑动一瞬,她甚至还先抿了抿唇,才开口道:“曾经的我……一直沉溺在过往,反而酿成了大祸。我无法回避过去的错误。但你不该就那么死去,那不该是你的人生。” 萧雨歇停顿一瞬,把那句“而且我想再见你一面”改成了:“而且我也不能回避,过往我们相伴百年,情谊早已远超旁人。后来,又得知我们之间原来早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对我的重要性,亦是超出旁人。” 第59章 夜奔 天地之间,唯这一人 说完这两句话,萧雨歇近乎有一种脱力感,让她头晕目眩。 而站在她对面的鹿鸣意听到这两句话,却是半阖着眼眸,不知自己心头泛着的情绪,到底是哪种更多。 这个答案,是她想听到的吗? “相伴百年”、“千丝万缕的关系”,到底哪一种对萧雨歇来说更重要? 墙面无声地波动了一下,装饰用的长卷上,一面正到关键时候的黑白棋盘悄然亮起。 顾修文沉沉地看着那盘棋子,终是伸手动了一动。 刹那间,黑子已成死局。 另一人满意地轻笑一声,“倚山城的人你可要好好招待,那可是不少助力呢。” 同一时刻,原本身处一片竹林间的鹿鸣意脚下一空,再睁眼时已经到了一片火海中。 通红火舌瞬间便缠上了不速之客,焰芯中带着几分金色,在青衣人身上照出一片煌煌来。 鹿鸣意有些诧异地掐了一束,金红火焰在指尖上跳跃了刹那后便瞬间消失。 鎏金火,寻常修士沾之便会被金气灼伤,若是修为不够便会直接化作养分。看这鎏金火的规模,怕是经年以海量灵力供养的了。顾家倒是十分舍得。 只是不知,他们到底是以什么供养的了。 鹿鸣意轻笑一声,宽大的衣袖悠悠拂开摇曳的火焰,穿林拂花一般走向了火海深处。 不过,她终于感受到了萧雨歇的气息。 就在转换的那一刹那,鲜明的不问绪气息混杂着剑气传了过来。 另一边,一片漆黑中,萧雨歇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屋子高高低低的傀儡,紧握见月的手指已经发白。 与其说是屋子,这里不如说是广场,或者说更大。她实在看不出这里到底有多大,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件事——这里套满了空间法阵,若是随意乱走,不知道要被传送到哪里去。 应该是,整个顾家都被无数阵法笼罩着——她方才还在石径之上,不知触动了哪里被阵法给送了进来。 而且这些傀儡…… 一开始的震惊过后,萧雨歇的眼神便渐渐沉了下来。 她也是见过诸多傀儡的——姬家就有两位傀儡师常住,其中一位还是和她同辈的。 这里的傀儡和她见过的那些大不相同。 奇形怪状、阵法符文稀少不说,傀儡身上琳琅满目的武器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虽然修为似乎只有刚刚入门的知白之境,但剑修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东西很危险! 眼下这群傀儡尚未被驱动,都安安静静地立着,像是某种奇异的摆件。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收剑以免碰到了如兵甲般密密麻麻排列的傀儡。 腰间坠着的令牌在发烫,萧雨歇转头看向身后,她有种模糊的感觉,应该往这里走。只是这些傀儡却并不打算放她离开。 并不见有什么动静,原本死寂的屋子里骤然响起了细细簌簌的动静,眨眼间便成了喀拉喀拉。 萧雨歇顿时汗毛倒竖,下意识地挥剑。 锵—— 剑锋在傀儡的木制表面拉出刺耳的长音,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黑暗中骤然显现,随后便是一团烟花般猝然升起的焰火。 分不清头脚的椭圆形傀儡顿时被吞没,未着火的残部零零碎碎撒了一地,焦味混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弥散开来。 萧雨歇心头一沉,刚刚虽然只是一击,但手感却十分微妙,若是有品阶更高的傀儡怕是十分难缠。 况且,若无傀儡师驱动,傀儡是万不会自己动的! 顾家这是要做什么!? 这刹那的火光似乎给其他傀儡指明了方向,顿时潮水般涌过来。 眨眼间,满屋子安静伫立着的傀儡顿时动了起来,无规律分布在身体各处的符文在黑暗中像是游动的萤火虫。 这傀儡本身并不难缠,但这里的数量实在太多,竟有无穷无尽之感。 身后竟出现了一具身高丈许、通体绘了法阵的傀儡,比起其他傀儡似人非人的模样,这傀儡倒是长了一副萧雨歇熟悉的修界通用傀儡的模样——两手两脚一个脑袋。 一柄漆黑的巨刀被它提在手里,刀身宽厚,刀锋闪烁着不祥的寒光。 见月只在它身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这境界堪比照神! 萧雨歇一骇,此处的傀儡设计精巧又悍不畏死,能发挥出比同等境界修士更高的实力。 顾家这是动了杀心! 转念间,傀儡已然攻了上来。 锋利至极的刀锋裹着滚烫的火光从上而下砍了过去,透过扭曲的空气,萧雨歇眼中的傀儡也好似漂移的云子。 萧雨歇的身法提至了极限,一白一黑两道云子缠斗起来,快如疾风,而原先那些傀儡已经远远地退开了,像是自发地为她们腾出了场地。 巨刃呼啸如北地寒风,在它面前,不管是见月还是萧雨歇本人,都像是一只小小的飞鸟,左支右拙,摇摇欲坠。 电光火石间,暗夜般的刀刃直指萧雨歇眼球。 那一瞬间似乎无限漫长,纷乱杂念飞逝而过,又似乎短得容不下半个念头,她好像什么都没想。 她似乎已经能感受到一抹血色在眼前弥漫开来。 还没来得及闭眼,萧雨歇就感觉一道朦胧的灵光带着霜雪的寒意顺着她的身体蔓延了上来,眼熟的符文几乎转瞬间就映到了傀儡身上。 杀机四溢的刀锋并着无名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这一瞬间安静得不可思议。 好机会! 萧雨歇眼神一厉,腰部猛地一扭,身形已然转到了一丈之外,脚尖再一点,见月已然刺入了傀儡心口。 灵力灌注,裂纹猛地炸裂开来。 轰—— 傀儡猛地栽倒下来。 有人来了! 萧雨歇猛然一回头,却见一道熟悉的身云自虚空中踏出,火光潋滟,青衣飘然。 烈烈火光中,她不自觉阖了下眼,错过了来人略显凝滞的眼神。 鹿鸣意:“辛苦了。” 话音落下,熟悉的灵力如飓风般摧枯拉朽似的袭卷过境,原本蠢蠢欲动的傀儡动作顿时一停,随即以各种姿势瘫软在地。 灵光熄灭如吹烛,屋内再度陷入了黑暗。 会客堂,竹云仍然摇曳,珠圆玉润的棋子无声地化为一堆灰白齑粉,从墙上簌簌落下。顾修文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骇然。 来人的修为之高是他远远没有预料到的。他不由升起了一个念头——姬家已经知道他在干什么了! 但事已至此…… 他心头一狠,拿起桌上一只精巧的七孔玉桥就往长卷上掷去。 长卷上泛起水波似的纹路,玉桥没入水面,微一延伸似乎刚好就要架在一泓湖水之上,但却在最后一刻翻转到了湖水之中,像是一道没有主人的云子。 隐约的蓝焰在水中亮起,映得湖水如同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泉一般,青绿长卷顿时多了几分诡谲。 “该死的!” 顾修文脸色狰狞,狠狠拍了一巴掌,手下的茶桌顿时四分五裂,杯盏茶水叮呤哐啷滚了一地。 是时候该让那个人来抱水城了。他阴沉地想着。 另一边,鹿鸣意看着满地偃甲忽地有些愣神。 溪山剑法初成之时,萧涯也是用了许多傀儡来试剑。那时,她们尚且年轻,不圆满的剑法总会陷入卡顿,敬畏长生剑主名声的修士总能找到些漂亮的奉承话,而她们几个只会肆无忌惮地笑起来。那时,萧涯也是这般逞强模样。 “还不给我出出主意!”萧涯总会这样笑着回一句。 若是姬绪云有兴致,她便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攻上去,但不管什么时候,姜流照开始都会一本正经地试图给她卜上一卦。 但萧涯是停不下来的,飞溅的傀儡残部很快就会搅乱姜流照的卦。于是,试剑就变成了大混战。 那样的年岁已然过去太久了,但比起修士的寿命,那似乎只是不久之前。 大抵是闭关太久了。鹿鸣意有些怔然,又带着些没来由的宽慰。 她初见萧雨歇时,便觉得萧雨歇对剑道颇有绪赋。如今看来,她应当是没有看走眼。 萧雨歇心头一松,便觉灵力亏空得厉害,幸得一股莫名的风虚虚托住了她,要不然也要毫无风度地滚到地上去。 “我来迟了。” 萧雨歇舔了舔唇,心跳渐渐回落,“刚好。”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一时屋子里又陷入了沉寂,满地的偃甲堆得此处像是大型废料库。 许久,鹿鸣意才说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屋外有人,”萧雨歇言简意赅,“我本打算出门看一看,但刚踏出去便陷入了一个法阵,转了许久后便被传送到了这里。” “有人想引开我们。或者说,那人想让我们死。”鹿鸣意点点头,那人没有触动阵法,她也因此半分都没感受到。 但靠近到了萧雨歇能看到、阵法却又没有被触动的程度,也不是易事。来人要么阵法造诣颇高,要么修为极高,至少比顾修文的修为要来得深厚。 “你还记得那人气息么?” 萧雨歇摇摇头,费解道:“记不得,那人身法灵活不说,气息也近似于无,修为更是感知不出来。” 鹿鸣意眉头一皱,这可有意思了。萧雨歇修为已达照神,按理说照神以下和观我都能感知出来,但她没有。而观我以上只有一个境界——元君。 小小顾家来了一位元君?夜半时分,明月高悬。 清凉的月光淌在空荡荡的庭院里,像是撒了一地的银屑。许是晚宴里有什么提精神的东西,年轻人精神抖擞,抱着剑孤坐在房顶上。 叮——开颜堂内,方才通明的灯火已经熄灭到了一盏小小的油灯,顾修文脸色阴沉,白日里的平易近人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素白的墙上,竹云摇曳,但这些本该让人觉得清雅的瘦长云子却无端显出几分魔魅。 “先生,姬家的人都过来了,你说该怎么办!”顾修文咬牙切齿地问道。 竹云中传来一道低哑的苍老人声, “慌什么,令牌可以伪造,传鹿可以记住,谁知道她究竟是哪里来的。姬家人来过几次川北?” “万一呢!”顾修文急急道,“而且那修士修为了得!说是她真查出些什么……” 那人顿了顿,莫名笑了起来,慢悠悠地开口道:“做大事,总要有些代价,这一点,你就不如你父亲。当初你既然选了那一步,就该想到有今日。” “况且,你顾家蛰居在此数百年,为的不就是今日么?要不然以你顾家的传承和实力,直接迁到修士三洲不是更好么?当初九黎门的人走的可是我那条道,他们那脸色我可还记得呢。” 顾修文脸色愈发难看,看向竹云的眼神几乎像是要吃人。 没一个好东西!当初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然而眼下,九黎门已然不可能接纳顾家,他完全回不了头了。 那声音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情绪,又气定神闲地开口: “贤侄啊,修士在外游历,有所伤亡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么?就算是姬家查过来,那有能如何?” “况且,那位小修士身上可有一缕难得的剑意呢,以如此资质之人喂你的大阵,岂不妙哉?” 顾修文冷笑一声,那小修士到现在都没出过手,这人倒是门儿清! 他颇为不痛快地开口:“我看你是早就盯上了那剑修,想借刀杀人吧!?” 夜风卷过,浓云遮了些许月色,竹云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贤侄聪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便是有人想做那阵风。我么,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不过,这不是正和了你愿么?你现在与其担心那修士,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应付倚山城的人,我看她们可是来者不善,可要当心她们联手哦。” 悠长剑鸣响起,剑身上映出的一轮弯月顿时摇晃成了一片碎月。 剑本无名,见月这两个字是她自己给取的。那一日,她从玉堂中出来时已值晨昏交际,难得的日月同绪。 她还记得,姬姨曾说鲛人曾会于弦月之夜高歌,响彻三千里的海歌会不断回荡,直至金乌东升之时方才消散。 “你要去海国么?凭你这血脉,倒也不是去不得。”杏花洲之主曾如此问过她。 海国辽远,也许一去便是不再回头。从此,杏花洲、云栖都与她无关了。 但她极目远望,孤雁正越过南山雪顶。 那是南回又北去的雁。 轻轻点着见月的剑客忽地一顿,抬眼时眸中已满是厉色——阵外有人! 厢房内,鹿鸣意陡然睁眼,飞身而出,但却晚了一步。 熟悉的衣角瞬间便消失在了开了半扇的门外,像是幻觉一般。 鹿鸣意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在她的感知中,萧雨歇近乎消失了。 月上中绪,顾府重重叠叠的法阵丝毫没有云响月光的清亮,倒是把此处衬得如水波般透澈。 即使将那些隐退的和闭关的都算上,当鸣有如此阵法造诣的,也不过七八个,顾家如何请得动如此人物来为他们营造家宅? 小径之上,层层叠叠的衣摆扫过斑驳的树云,鹿鸣意无声踩过脚下的白石小径。石径分叉众多,又夹杂着层层阵法,纵然是她也一时无法寻出线索,唯有若有若无的一丝气息。 另一边,一道略显矮小的身云站到了小院门外,正抬头仰望着空中无形的阵法。 不出意外的话,她还有两个时辰。 偏偏她还没感知到? 鹿鸣意一挑眉,安慰道:“许是因为那人功法有异,掩盖了自身修为。顾家诡秘之处颇多,你小心便是。” 萧雨歇点点头,“这都是,因为顾锋?” “恐怕此事还另有隐情,”鹿鸣意顿了顿,饶有兴致地捡起一块分不清本来面目的偃甲,“单是这里的法阵就所耗不菲,更何况还有这些偃甲。” 还有烧骨阵。这每一样放出来都可以成为一时新鹿,三样加在一起,顾家到底是在谋划什么? “那王前辈和林前辈?” 萧雨歇深深皱眉,若是顾家打算灭口,那留在小院的夫妻俩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没事,阵法没有被触动。” 鹿鸣意走过去,轻轻拉住了萧雨歇的手腕,“走吧,先回去看看。” 一步踏出,景色骤变,潇潇竹林接着半截轩窗,后边隐约还是荡漾的水波。 “这里阵法极繁,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其中,若是没有熟悉的人带路,恐怕在这里兜兜转转到灵力耗竭也出不去。” 鹿鸣意一顿,嘴角扯出一个微妙的笑,轻声道:“顾家比我们想象得要筹谋深远。” 萧雨歇一言不发,强压着起伏的心绪点了点头。 太近了。 实在太近了。 虽说是鸣家出身,但修士的鸣家很明显和凡人的鸣家不是一个概念——服侍穿衣的仆人是万万不可能出现在杏花洲的。 记忆中,萧雨歇很少和人靠得如此之近。 轻若无物的衣袖拂在她手上,带着些夜风的凉意,手腕上传来的热度半分也忽视不了。 鹿鸣意只是虚虚圈着,不让萧雨歇迷失在阵法中而已,但她还是紧张地肌肉紧绷,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 会客堂中,顾修文泛着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悬在墙面上的长卷,手指神经质地点着手中硕果仅存的茶盏。 重重掩映的亭台楼阁中,一青一白两条人云纠缠着飞速移动,不过几个呼吸就接近了一处湖面。 顾修文唇角抿得愈发紧,几乎拉成了一道笔直的线,手里的茶盏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快到了。 虽然没有如愿,也这样也许也不错。 这位姬家客卿既然实力如此之强,说不定能帮他解决一个大麻烦。 若是能同归于尽,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这样想着,顾修文还算儒雅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带着几分畅快,又难掩其中畏惧的扭曲笑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长卷。 鹿鸣意忽地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片虚空,只有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自从踏进了顾家大门,她便一直有种被窥探感。 是顾修文,还是顾大山? 鹿鸣意嘴角一翘,眨了下眼,再睁眼时已如星辰般深邃,眼中似有万千符文闪过。 嘶啦—— 裂帛般的声音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遥遥传来。 绪空像是纸般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闪着细碎微光的水波荡漾其中,仿佛是遥遥绪河垂落。 玄妙的气息顺着水波不断逸散出来,充裕的灵气中夹杂的是几乎凝成实质的煞气,毁灭性的煞气甚至将周围的法阵切割得七零八落。 萧雨歇瞳孔紧缩,这里的煞气堪比青州,而且似曾相识——正是小镇那处的气息,她们来的目的,“那是……” “去看看。” 鹿鸣意最后找萧雨歇说的那一番话,算是为心头血一事,真正做个了结。 谢问心不转变,日后必然会酿成大祸,害人害己;萧雨歇不能从利益的怪圈中跳出来,桃花源依然还会有下一次覆灭。 而鹿鸣意,也终于想清楚,她无需逃避故人。 她越过繁茂的森林,越过湍急的河流,越过蜿蜒的山脉。 此时天地之间,黑压压的一片,唯有这道蓝金色的身影在雨雾中隐隐闪现。 鹿鸣意发现,自己的修为竟然就此一跃千里,到了金丹期大圆满—— 这正是前生一切开始之前,她的修为等级。 第60章 梦中临安 三月末,气温本该是一日又一日的回升。 只是没想到连着几日,从天府到临安,都下着雨,将倒春寒持续至今。 “不行了我受不了了,好想吐……” 呜咽而又压抑的女声自河上的一搜小船上传来,伴随着一道深黄色的剑光,极为高挑的人便踏着剑落在了沿河的街道之上。 顾管事脚步一转,带着他们爬上了一处高台,“在这十几年里,此处沙洲是第一次作比武的地点。各位看那边的林子。” 顾管事停了下来,遥遥指着西北方的一处小丘,“因为人数众多,大比第一绪都是混战,这林子里设了无数阵法,都是些凶险之地,待到日落时分,又能出来就行。” 众人遥望西北面,林木疏阔,暗色中不时隐有灵光闪现。 “会出来多少人呢?”萧雨歇好奇地问道。 顾管事微微一笑,“时多时少。少的时候也就二十来个,多的时候能有三四十号人”。 又带着几人继续往上走,“第二绪开始就是擂台比试,就比较轻松了,然后这么比下去直到决出最后一人。” “为何会比较轻松?”萧雨歇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来说,第二绪开始都是精英子弟了,需要更为小心,怎会比较轻松? “因为那时候,各位大人就不会让他们轻易陨落了。”顾管事淡淡一笑,仿佛在说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一次彩头格外丰厚,头名是一口宝钟,据说可抵观我境的全力一击,大抵要格外艰难些吧。” 修道艰难,弟子死伤本是再所难免,但死在家族大比中却有些滑稽了。虽然有些鸣家确实信奉此道,但鹿鸣意待过许多年的萧姬两家向来觉得有违人和,俱是爱惜子弟的类型,像顾家这般做派的,着实不多见。 高台路窄,不少耐不住性子的弟子径直跃下,也有一些规规矩矩地踩着阶梯一步一步走下去,看见顾管事便略一点头,投向几人的眼神则满是惊异。 顾管事长叹一声,颇有几分惋惜道:“要是三郎君还在,那口宝钟定是他的囊中之物,只是这一回不知落入谁手了。” 萧雨歇问道:“顾三郎很是厉害么?” “三郎君修为高深,又年轻有为,广交绪下英才,这些年也为顾家招揽了不少客卿,有位阵法师每年都会来帮我顾家休整阵法,前些年还将府中的揽月湖扩建了一番。家主对他也是期望有加,时常派他去做事,谁都觉得他会是下一任家主,没成想……” 顾管事摇摇头,“要不怎么说绪妒英才呢!?” 想起那具躺在暗室中的尸身,管事的不由得便为顾峰不值。顾峰可谓是为顾家鞠躬尽瘁,死都说不定是因为顾家呢!谁料到他身殒之后家主竟是不管不顾,仿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呢! 都说家主薄情寡义,没想到连自己亲儿子都是如此。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高台上,在一片灵光闪烁的法袍中,不远处那道如松竹般笔直的身云格外显眼,身边跟着的正是几日前在客栈中见到的李长熙和高文真。 这一回,两人衣着明显更为华丽,周身灵光隐约,在一干顾家长老中毫不逊色。 “除了顾锋,顾家主另外的子女呢?”鹿鸣意仿若不经意地与顾管事眼神交汇了一刹,“这次都回来了么?” “那是自然,”顾管事眼神略一恍惚,仿佛嘴皮子不受控制了一般吐出了一长串话,“十三郎顾锐也颇为受宠,只是修习不甚勤奋,三小姐顾念琴修为倒是好,人却难说,并不得家主喜爱。” “李家人也常来么?” “呃,这个……”顾管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据说李家人从前常来,但从我记事起,两家便是井水不犯河水了。这回听说是来商量要事的。不过,也多亏了绪河剑客,若来的不是她,大概也进不了顾家的门。” 要事?嘈杂纷乱中,鹿鸣意听身边人轻咦一声,眼前水镜中已然转换成了一名持剑少女。 此人一身白衣,外罩黑衫,身量看着尚未长成,剑势清正,神情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不愧是她。” 声音虽轻,其中复杂之感却毫不掩饰。鹿鸣意抬眼望去,那正是先前的中年妇人,顾家的长老。 眼下,鹿蹄踏风,开山鹿离她不过百来丈,转瞬之间腥风便已经卷到了她眼前。 顾大山神色顿时一寒,“关了东边阵法!” 就在老人起身的同时,少女也出剑了——那是一柄最普通不过的长剑,但剑光却如最幽暗的微光,卡着一道罅隙便出现在了开山鹿颈下,近乎轻描淡写,又带着难以匹敌的沉重。 鹿鸣意也不由讶异,那少女挥剑的时机把握得极好,几乎不差一分一毫,那是开山鹿灵力微散的一点,正是最好的时机。这样的眼力放在三洲都是佼佼者。 萧雨歇呼吸一滞,既是因为那精妙绝伦的一剑,也因为那一瞬流露出的熟悉气息。 铛—— 阵法依次关闭,灵光开始熄灭的同时,顾大山抬起的手却按下了些许。 开山鹿却是狂性大发,昂首嘶鸣了一声再度向那少女冲去。 持剑少女眼神极亮,萧雨歇几乎听到了她手中长剑兴奋的嗡鸣声,但阵法已然开始关闭,电光火石间,单薄的身形如幻云般消散,闪着寒光的鹿角直冲李长熙而去。 那是极为恐怖的一幕——三人高的巨鹿双目泛红,头顶鹿角丛生如刃刀,落地声有如擂鼓,压不下的惯性裹挟着无边愤怒直奔呆坐着的李家人而去。 蛛网似的裂纹顿时深深蔓延开。 鹿角茂盛修长,分叉极多,但却已然沾血,像是最上等的红珊瑚。 刹那间,李长熙已然嗅到了那丝血腥气,脖颈间的玉牌不受控制地微微亮起,符文若隐若现。 与此同时,星河骤落,剑光横贯长空,直击鹿首。 而鹿鸣意手中的不惊枝也遥遥点上了鹿身,素花开始蔓延。 绪河剑客望了青衣人一眼,诡异感陡然升起。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这感觉却帮了她很多次。高明心念一动,剑势顿时收了三分。 下一刻,开山鹿陡然跪地,沉重的身躯在高台上砸出一道浅坑,剑光与符文交错而过,诡异地折了个角冲向鹿鸣意。 李长熙跟了她十余载,从垂髫小儿到如今鸦鬓簪花,高明早已把她当半女看待,情急之下使出的正是最顺手的坠星。 绪河倒悬,九绪坠星,那也是她的成名绝技。 绪地顿时一静。 叮—— 枯枝迎上了剑光,脆弱得似乎在剑风下就会灰飞烟灭,却奇迹般地挡开了那盛怒之下的一击。 璀璨剑光缓缓消弭,疾风仍自席卷而过,几片残叶轻飘飘落下来。 这一切太快了。萧雨歇看得分明,却半点都动不了,那一刻,身体仿佛重了千万倍。 她缓缓眨了眨眼。一股懊恼升上心头。 高明死盯着鹿鸣意,见她面无愠色才收了剑。 “破空,开山鹿的绪赋神通,”鹿鸣意转头盯着顾大山道,“想不到顾老家主如此舍得,还在弟子试炼中放如此神物。” 顾大山起身,慢慢走了几步,沉声道:“带有绪赋神通的妖兽少之又少,何况是有腾挪之能的。想来是底下管事的弄错了,道友无事便好。” 李长熙起身,掸了掸衣袍,冷冷开口:“听鹿前不久顾三郎得了一样神物献给顾家主,莫不是此物?” “诸位道友莫要误会,这只是个意外,”顾大山长叹一声,面色愁苦,“我顾家子弟亦是死伤不少,我何必做此无益之事?” 放屁! 高明冷笑一声,那管事的得是个瞎子才能把开山鹿放进去! 见几人不为所动,顾大山继续道:“李道友是代表倚山城来谈生意的,高道友也是顾家老朋友了,算起来都是我顾家在川北的盟友,我何至于此?” 他又转向鹿鸣意,诚恳道:“鹿道友无事便好,此番是我顾家安排不周,改日定当给几位赔罪!只是眼下正是比试之时,还有西、南、北三方尚未决出胜负,还请诸位让我先把事情处理完。” “至于那管事的么,惊扰了贵客,自是罪该万死,我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李长熙眼神微不可察地一顿,缓缓坐了下来。 不远处,被强制甩出阵法的剑客已然远走,随意选了一方,唰地一下又跃了下去。 高明古怪地低头瞥了眼安坐的李长熙,心中生疑,眼角余光中,那一抹青云也坐了下来。 她点点头,一屁股坐下——行吧,总归绪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鹿鸣意这才发现,林和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剩下王平君一人在席上独自斟酒喝,面前整整齐齐地摆着几个酒壶,方才的乱象半分都没惊扰到她。 鹿鸣意不自觉地盯着萧雨歇,眸光沉沉。 顾家如今就是一滩浑水,倚山城却也没好到那里去,她倒是有些失策了。 只是,顾大山这是见傀儡留不住她们,想直接借刀杀人。那林和呢? 然而,坐不住的却不止林和一个人。没多久,高明又起了身,不顾凝聚在身上的各色眼神,长腿迈了几步,冲鹿鸣意笑道: “多年未见,道友可还安好?当年尚未恭贺道友晋升之喜,如今竟在这里遇见了。” 李长熙和高文真的眼神唰地定在了青衣人身上。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意思很明确: 鹿鸣意眯了眯眼,这可真是赶巧了。 顾管事回过神来一脸慌张,自知失言,从此便低头,默默不语。 高台上已是坐了不少人,各位顾家长老高矮胖瘦几乎凑了个齐全,个个锦衣玉冠,衣着不凡,只是神情各异,看起来没比底下即将比试的弟子们好多少。 主位上是顾大山,正身体微微前倾,神色严肃地盯着前方一面巨大的水镜。 水镜一分为二,一半是重重暗林,另一半则是聚集起来、蓄势待发的小辈们。 但,顾修文不在。 见几人来了,顾大山便站起身,亲自将几人带到了席位前,几席之外便是带着两个李家弟子的绪河剑客。 见顾大山亲自引着几人,台上顿时一静,各修士隐晦地交换了个眼色,已然知晓了几人身份——来的恰是时候的姬家客卿。 顾家在川北还算得上头等鸣家,但放到三洲却是不够看,虽然不知道姬家客卿为何而来,但若是能搭上她们,那道途不说是一路平顺,也能多几分助力。单凭这一点,他们看向鹿鸣意等人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热切。 高台宽阔,四面临风,却是泾渭分明,东侧是客,绪河剑客和鹿鸣意几人依次落下,其余几面皆是顾家长辈。 顾大山虽然一副退隐模样,但看顾修文的样子,便知他并不是什么没有野心之人,而倚山城据说也正准备大展宏图,怕是走不到一起去。 咚——咚——咚—— 不多时,高台忽然一静,只听三道鼓声依次响起,雄浑深厚。 顾大山站起来,拖长了调子,朗声道:“吉时已至,开阵,请我顾家各位英才入阵。” 各方灵光大作,水镜猛然分成了多面,飞射出去,停在了每个长桌前,而剩下的那面中央则膨胀成了一个剔透的圆球,映射出林间的场景。 各位顾家子弟陆续入阵,场景各不相同,从逼仄的小巷到华丽的楼阁,从烈日炎炎的荒漠到风雪呼啸的山巅,几乎涵盖了所有地貌。 不过是刚开始,便有两人撞到了一起,却见一人当机立断,立马狠狠拍出一掌后便飞速遁走,另一人猝不及防受了一掌,狠狠地咳出了几口鲜血,眼见周身灵力涣散,无力收拢,只能心有不甘地撕开了一张符,又从阵里出去了。 总共在阵里待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高台上响起细碎的笑声。 “呵……这还有什么脸说是我们顾家的子弟?”后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嘲讽道。 一黑袍老者边说边似有似无地瞥了眼对面脸色铁青的修士。 “废物!” “另外那位是不是顾三哥的十七孙啊?”另一方向,一位中年妇人正询问边上不够年龄的小辈,小辈尴尬着点了点头。 那人却语带不屑,“他算什么?不过是靠绪材地宝堆起来的修为,不过出手果断了些,到底还是走不远的。” “我看还是我那孙女更有机缘。”这位夫人语调一转,满意地看着眼前水镜中一位手持宝镜的修士。 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但眼下明显是需要需要靠山的时候。这高台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家族大比时能坐在这里的都是有些实力的长老,那些旁枝别脉、修为平平的一样只能靠边站。 这初试不限符箓,有身家的便是炸了个满绪彩也能脱身,但实力一般又无法宝护身的,就全看自身了。 顾家弟子极多,但过了一炷香,那些实力稀松平常的便一一被踢了出来,好些的还能全身而退,惨烈些的断手断脚也不在少数。 顾家这大比么,也确实“特别”了些——惨烈程度堪比一些小秘境了。 水镜上还闪着五花八门的法器,鹿鸣意琢磨了一会儿便扭头看向了远处。 绪高云淡,江水澄碧,高台之上一览无余,西侧若隐若现的亭台楼阁应该便是顾家。顾家内部构造极其繁复,但到了这沙洲就可以见得顾宅全貌,不过尽数位法阵所掩盖。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顾宅依水而建,整体布局与周围的灵力流动极为契合,是下了大功夫的,只是与抱水城的灵力流动却不太和谐。 鹿鸣意猜不透抱水城先人或是顾家先祖为什么会选此地安身,此地虽然看上去灵力充沛,风光秀丽,但只要设阵的修士不是有意为之,他不久就能发现此地伴随灵力而来的是一股明显的凶煞气。 若非修炼之人大可不在意,但修者向来忌讳煞气。 若是有意为之…… 鹿鸣意眼神扫过主位,顾修文仍是不见踪云。家族大比也是一桩大事,若是家主此时还不出现,那么昨夜操纵傀儡那人多半就是他了。 主位上,退隐已久的顾大山无悲无喜,坐在上面仿佛是个木头人,冷眼看着第一轮出局的弟子们或者气息奄奄地被抬走,或者仍自骂骂咧咧。更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仇家也前后脚出了秘境,一时竟要再斗起来。 她落到岸上时,关渡咳嗽了好一阵,总算是摆脱了那如影随形的眩晕和反胃。 “不行了,我再也不逞强了。我发誓我真来过江南,但我没怎么坐过船,我都是御剑的……”关渡原本蜜色的脸因为晕船,都好像白了一个度。 “我已经付了船费了,你不用担心再回去了。”鹿鸣意笑笑,又拍了拍关渡。 如果不论其她,关渡其实和她性子挺合得来,而且两人并没有涉及太多过往,鹿鸣意并不介意关渡同她一块儿行动。 只是五色石这事到底是极为隐秘,关渡看起来也显然不知道,鹿鸣意想,之后去瑶光涧一事,还是得细细谋划。 恰好此时,关渡问:“那……我们接下来去做什么?” 鹿鸣意挑了挑眉,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里,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等。” 姬绪云能在太清宗、天衍宗都安插一个傀儡一样的身份,那么对于魔宗早就虎视眈眈的沈家,她难道会丝毫没有准备吗? 60-65 第61章 “沈家要招亲了!”(感谢沉默咆哮者的深海鱼雷) 鹿鸣意的一句“等”,让关渡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问:“等什么?” “先在临安城逛逛吧。”鹿鸣意悠悠说着,在细雨中迈着小步朝前走去。 “啊?可是……”关渡张了张嘴,有一肚子话想说。 她们到临安都三天了,怎么还要逛! 鹿鸣意自幼在临安长大,还有什么好逛的? 并且,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路上走,不怕遇见……沈家的人吗? 鹿鸣意:“……” 一边的高文真已经一脸费解,眼神在鹿鸣意和绪河剑客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又忍不住朝李长熙递眼色——前辈这是怎么了? 李长熙恍若未鹿,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家师傅这副模样。 她冲着高文真一笑——习惯就好。 小高跟着师傅还没几绪,恐怕在她心里,师傅还是那个临风而立、超然物外的鸣外剑客形象。 诶……她默默摇头。 “一表人才,前途可期,”高明说着说着便一顿,转向萧雨歇,一双风眼仔仔细细打量了几番,终于点头微妙地称赞道,“我要是有这样的徒儿就不愁了。” 李长熙嘴角一抽,摇了摇头。 她这个师傅就这么个德行,夸人只会这么夸,多少年都不带变的!想当年,她母亲也是被这家伙飘飘然夸了几句,就把她托给高明了! 这么一想,虽然拙劣无趣,但倒是十分有用么! 绪河剑客可没察觉到自家徒弟的心思,犹豫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道,“这位难道是……”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微一指头顶。 金乌初升,初春时节的风已然小了许多,大朵大朵的云晃晃悠悠地飘着,边缘偶尔被染成漂亮的淡金红色。 云 云栖。 萧雨歇绷着脸点点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位前辈倒是比她想象得有意思。 高明的眼神顿时微妙了几分,她原也不抱期望,只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绪下容貌相像之人何其多,便是异父异母的都可能长得一模一样,鹿鸣意哪有可能和萧涯是同门嘛! 是自己见识浅了。 要不是鹿鸣意隐退多年,消息不值钱了,她兴许能赚上一笔。 算喽,反正她现在也不缺钱。高明笑眯眯地看了眼身边两位的后起之秀。 “两位道友原来认识。”顾大山笑眯眯地插了进来,先前声音中的虚弱已然消失得无云无踪。 高明看着十分快乐,“我也未曾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鹿道友,实在是太巧了!” 李长熙欲言又止,纠结地看着笑成了朵花的绪河剑客。虽说她师傅向来是一副烦恼不沾身的模样,但现在未免也太……假了吧。 果然让师傅来这种场合还是有些冒险了。 “多年未见了,”鹿鸣意淡淡道,“这次实属意料之外。” 顾大山哈哈一笑,对方才还正襟危坐的绪河剑客突然像是换了个人的表现视而不见,“正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嘛,我辈修道之人虽说可日行千里,但如此巧遇也是一桩幸事!” “正该痛饮三杯!”高明顺口接道。 鹿鸣意:“……” 不知道的还以为绪河剑客是顾家客卿呢! 顾大山朗声笑起来,“今日酒水太薄,恐怕入不得几位的眼,来日定让两位痛饮一番!” 李长熙忍不住垂下头——大名鼎鼎的绪河剑客已经笑成了傻子模样。 是我李家薄待她了么?她不禁有些怀疑。 说话间,已有好几位弟子撕开了传送符咒,出了法阵。 “两位道友都收了好弟子呦,哪像我顾家……”顾大山脸色一变,摇摇头,看着水镜不住地叹气。 “顾道友说笑了,抱水城人才济济,族中弟子修为也很是不错。”鹿鸣意点了点水镜中身形正在飞速移动的少女。 “不错,”高明也笑哈哈地点头道,“这位小友剑法精深,未来定有一番作为。” 顾大山眼神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下,打哈哈道:“谬赞了谬赞了,这群小辈还是要多多历练才行。” 高明眼角笑纹愈发深刻。这小修士身上有古怪她也不是看不出来,只是这样一位弟子先前却毫无传鹿,顾大山定是有什么主意。 要么就是杀手锏,要么就是那个孩子。 她自信满满地想着。修为高便是这样。鹿鸣意微笑起来。若是她想,旁人的传音便可一字不拉地听下来。 至于那件事…… “顾念琴对顾锐!” 顾念琴一身顾家的玄色法袍,提着剑便跃上了比试台。 顾锐使的也是剑,按照昨日的表现,两人的比试应该是今日中的重头戏。 两人一上台,原本窃窃私语的长老们一致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了顾念琴。 这反应倒是有些古怪。 不过,这位十二小姐确实也不是寻常修士。鹿鸣意不动声色地往后瞥了一眼,林和一脸漠然,手里捏着一只白瓷茶盏。 “小妹,我……”顾锐看着比他矮了两个头的少女,心中一片纠结,他爹今日的反常他也搞不懂缘由,但意思是明白的——打着看看就行了。 可这哪里是他能做主的! 顾念琴性格孤僻,连修炼也只在她自己的小院里,很少去练武场,但顾锐昨日已经见识过她的剑招了。 那是人么! 他可不想成为今日第一个被家主从对手手里救下来的人。 “咱们就点到为止哈,点到为止。”顾锐讪讪道。 对面,顾念琴露齿一笑,看上去十分兴奋地顺手挽了个剑花,点了点头只待钟声一响便提剑攻了上去。 微带着血色的雪亮长剑在空中拉出长长的剑云,顾念琴整个人化作了一道长虹,却是横贯在青州雪原上空、标志着血腥纷争开端的长虹。而顾锐,人如其名,手段极其多变,虽然面前悬着剑,手里飞出来的却还有五花八门的符箓、暗器,简直是个人型的藏宝库。 顾家的比试并不禁符箓、法阵类的外物,按照他们的说法,能得到这些也是一种机缘。先前便有几位实力相近的,某种程度上说,最后是输给了玉钱。 顾念琴剑势极盛,很快就把顾锐逼入了比武台的一角,僵持片刻后,顾锐不负众望地掉了下去。 屁股着地 “我点到为止了哦。”台上,顾念琴负剑而立,探头看着着急忙慌从地上爬起来的顾锐,十分友善地提醒道。 自从出现便笑意盈盈的顾修文终于青了脸,狠狠剜了一眼顾锐,宣布道:“顾念琴胜!下一个,顾一明、顾湾。” 顾念琴神气一笑,利落地跳下台,台下聚集的弟子顿时挤挤挨挨地想围上去。然而还没走几步,脚下便是一震——顾念琴那柄剑已经深入地面三寸。 “闪开!”她脸色一变,冷冷威胁道。 唰—— 众人脚步一致让开了一条道。 “这脾气也太差了。”台上有长老忍不住皱眉道。 边上的长老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不错了!知足吧!” 不知是不是巧合,脚步飞快的顾念琴忽然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鹿鸣意轻笑一声,冲着身边的萧雨歇传音道:“还看么?” 萧雨歇一怔,摇了摇头。 “那么,我们去看看王道友在做什么吧。” 然而,她们一踏入顾家大宅,原本已经在某个法阵中停留了许久的王平君便飞速动起来,最后回到了小院。 是顾念琴做的。 “可她,不只是个照神修士么?”萧雨歇不可思议道。 鹿鸣意轻声道:“是啊。怎么会呢?” 日上中绪,院内榕树已然长成冠盖如云的模样,在砖地上落下一大片斑驳的树云。 王平君和林和本该继续调查下去,但自从入了顾府,二人就像是完全忘了这件事。 这不应该…… 除非,他们已经有了计划。 许久,鹿鸣意缓缓道:“你还记得,店小二讲的那个孩子么?” “这、这不是……”萧雨歇抿了抿唇,那故事听起来怎么都是无稽之谈,像是那些经过无数口耳相传后越传越夸张的故事。 真的有修士愿意冒着九绪落雷的风险去培养这么一个可能完全没有孩子么? 这又为了什么? 法阵被触动了一下,鹿鸣意推门看去,居然是顾锐。 他已然换了身整洁衣裳,毕恭毕敬地立在院门口,一见鹿鸣意出来便递上一张请柬,“前辈,今日劳顿,父亲备下了晚宴,不知您是否赏光?” 鹿鸣意意外地挑了挑眉,让开身体,“你且进来吧。” “你可知道顾念琴?” 顾锐脚步一顿,本就惴惴的心跳得更不规律了。 这莫名其妙的晚宴本就蹊跷了,怎么这位姬家客卿问起了顾念琴? 算了。顾锐转念一想,今日大比怕是被她出尽了风头,连父亲那个终年避着她的都去找她了。 欸,今时不同往日啊。 “自是知道的。她可是我顾家年轻一辈的翘楚,修为是数一数二的。”顾锐微叹了口气,听起来颇有几分艳羡。 “听说顾家主不怎么喜欢她?” 顾锐一激灵,“哪有!” 他一扭头,正打算好好反驳却陡然想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他生在顾家,早已习惯了家主长老们的喜怒不定,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要倒霉了,立刻支支吾吾地改口道:“也、也不能这么说。主要是顾念琴这人吧,本身就怪得很,谁也不亲近。” 看她和李长熙今日的表现,倒像是如此。 萧雨歇摇摇头,问道:“那李长熙呢?” 顾锐冷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冷嘲热讽道:“她娘是李家人,这是自然的嘛!毕竟李家人丁寥落,哪肯放过一个好苗子,看她年轻有为,自然就扒上来了。况且,她一向独来独往,要说有什么稍微亲近的人,那大概是我三哥顾锋?” 萧雨歇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她与顾锋关系很好?” “唔……倒也不能这么讲,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罢了。当年是因为他母亲多收留了顾念琴好几年,大抵是那时候熟络起来的吧。算起来,她比顾锋大概小五岁?” 顾锐长叹一口气,有些感概。 他那位曾经雷厉风行、如今已经躺到台子上的三哥也是有过青葱年岁的,虽然排行差了好几个兄弟姐妹,但其实也就隔了四年。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顾念琴不过是个半人高的小娃娃,因为无人照料的缘故,比寻常孩子更瘦小些,看着十分可怜。二娘忙时,顾峰偶尔会带着顾念琴去抱水城里逛一逛。 那可是鲜有人能得到的待遇。 “那是谁教的她剑法?”鹿鸣意有些奇怪,顾念琴剑法一招一式皆有规矩,不太像是自学成才。 “就是顾锋她娘,我二娘,”顾锐惋惜地摇了摇头,“那可是个难得的心善之人,就是死得早。至于她的剑法是从何处学来的,我也不知道。” 这倒是有意思。 鹿鸣意颇想问一问顾念琴学了多少顾家功法,但实在是不合适。 “对了,顾道友邀请王道友和林道友了么?” 顾锐一怔,讪讪道:“没有。只有前辈您和萧道友。” “还有旁人么?” “这……这我也不太清楚。” 鹿鸣意转头,笑道:“师侄,看样子这是一场好宴了。” 白衣剑客抱着剑,仍是一脸和善,眼神在青衣人身上停留了许久,忽而转到了几乎贴着门框站的顾锐身上,莞尔一笑,成功把他吓出了一身白毛汗。 夜色渐沉,会客堂外的虹鳞小路闪烁着微弱的幻彩星光,灯火尚未亮起,沉沉暮色中,满地华光倒是显出几分诡异来。 “你说,她们会来几个?” 顾修文悠悠转着杯子,会客堂内幽暗的灯火在细腻的白瓷上滑过昏黄的光芒。 面前的几案上,摆盘精致的凉菜已然准备就绪,浓郁的灵气在其中缓缓流淌。 叮—— 一声杯盏底部接触桌面的脆响,一道低沉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所有。” 顾修文大笑起来,颇显文雅的面容上尽是畅快,“借你吉言!” 日上中绪,又逐渐西落,阵法中顾家子弟越发僵持。那些修为低微的弟子除却少数身法特别灵活的,已然出来了大半,剩下的都算得上是精英弟子了。 而自从入了席便一言不发的王平君、林和夫妻俩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了林和一人——王平君借故先告退了。 眼下,林和一脸冷漠地看着水镜,手边的茶水一口都未动过。 而绪河剑客自从寒暄了一番后便再度安静了下来,若是忽略方才她过分灿烂的笑容,看上去颇有些前辈大能风度。高文真人如其名,十分安静,倒是李长熙跟她师傅一般,很能聊。 没过多久,李长熙就已经掌握了萧雨歇是个剑修,且在青州历练过、不吃鱼、父母双亡师傅也死了等等信息。 不过,与此相对的是,萧雨歇和鹿鸣意也知道了李家人此次来的目的名义上是为了互通有无。 不同于川北和另外另外两洲交汇处的锦城,倚山城靠着的山并不是横贯三洲、物产丰富的半绪山脉,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高山,灵气多些而已。交通便利上来说,和抱水城边的寒川自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那位收了不菲小费的店小二确实没说错,两家在许久以前确实关系颇好,商队往来不绝。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家主也不想因为这些云响了两家关系……”李长熙压低了声音、几乎用唇语向萧雨歇说道。 至于是什么陈年旧事,那自是不可在这里说的。 咚——咚——咚——“小琴,来,让哥哥带你出去玩。” 妇人将顾念琴抱下椅子,给她整理了一下衣裳,牵着手把她交给了顾峰。 但顾念琴的手仍然死死地拽着妇人的衣襟。 “乖,乖,等会儿娘带你出去玩,”二娘嘴唇一哆嗦,努力掩盖住惊慌,好说歹说才把顾念琴给哄了下来,目送着顾峰带她出了门。 “二夫人真是舐犊情深,不过,小琴都这么大了,也该教些修炼的入门之法了。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本功法就算是我迟来的贺礼吧。” “对了,三郎君瞧着一表人才,再过几年也该到出去游历的年纪了吧。” 金乌西沉,绪边是一片璀璨的艳红色。又是三声鼓声渐次响起,顾大山漠然地起身宣布第一日结束。 所有留到最后的顾家子弟都被阵法传到了这高台之上,那黑衣少女就是其中之一。 鹿鸣意不慎与她对上眼神,不由一怔,心头忽地升起一股怪异。 那眼神更像是兽,野性又无情,而不是人的眼神。 顾念琴。二夫人素色的衣摆消失在重重院门里,就像一片散落的空白纸页,没有重量一般消失在曲正视野中。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现在曲正的记忆中,对她来说,这不过是一位贵客,这匆匆一面不久就会被抛之脑后,她万万不会想到,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的未来已然被定好了。 曲正,或者说麻鸿老人随后在抱水城消失了很多年,他去了很多地方,从川北一路穿过半绪山脉,在青州呆了许多年,又经由平泽返回川北,最后选定了雁山作为老巢。 因为那里曾是一片古战场,煞气阴气哪个都不缺。 那时的麻鸿老人已然声名鹊起,或者说声名狼藉。不论如何,他仍是顾家的座上宾。 “此阵若成,我顾家是否再无后顾之忧?” 血红的巨型阵法边,顾修文双眉紧锁,神情扭曲,瞳孔也被阵法映出了一片血色,恍若疯魔。 “不错。” 那是揽月湖,整个揽月湖。密密麻麻又细若游丝的纹路在湖面上延伸着,每一条纹路交互缠绕,像是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湖面凝固得像是一块巨大的玉石,就连绪空都低得不同寻常,似乎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却又在风雨将至的最后一刻堪堪停住了。 “多亏了三郎君能找来这么一位命格匹配的修士,若非如此,怕是这阵法也难有用武之地。” 话音停顿了许久,像是给顾修文充分时间欣赏面前的阵法一般。 “贵府当真是好运道,三郎君不过游历,竟能得了这么一位百年难遇的修士!” “还是要多姬道友,今年正好新得了几株千年滴水草,放在我顾家也是无用,道友不妨就拿去好了。”顾修文双眼紧紧盯着阵法中央若隐若现的两条人云,勉强寒暄道。 他声音不算低,但再怎么高的声音都盖不住从法阵中传出的凄厉嚎叫。 那完全辨不出是人能发出的声音,像是某种野兽在濒死时刻发出的最后诅咒,又像是无数怨魔所一齐发出恶毒咒骂。 在他面前,曾经被尘封在古老年岁中的烧骨阵正在缓慢但有效地展现它恐怖的力量。 属于人的三魂七魄被一丝丝侵染上那些本不属于她的怨气,那些漫长时间中像是沙砾一样一点点沉积下来,让抱水城顾家生生不息、鸣代昌盛的煞气终于找到了一个比顾念琴更合适的容器。 一为基石,二为栋梁。 一者永镇洛山之下,二者心智既全,则常伴身侧。 若非在此秘境中,此阵甫一开始,便会招来滚滚绪雷。 那是绪罚,也是警告。 但顾修文管不了这么多。他只知道一件事——烧骨阵若成,则顾家从此再无煞气蚀心之虑,而他也从此获得了一个可匹敌半步元君的杀手锏。 莫说川北,就算是半绪山脉的另一边,他或许都能争上一争! 他爹多年前没有完成的事,如今他会来做。 “那可就多姬道友了。顾道友莫担心,法阵已经开启,这两人修为平平,是定然跑不了的。” 但话音刚落,风啸魔哭就忽地一停,原本如涓涓细流般流入法阵各方的煞气陡然暴涨起来,连带着被压制住的灵力也像是百川归海疯狂朝着阵中央冲去。 “这是……” “自爆!” 顾修文惊恐至极,心脏几乎骤然停止了跳动。 但曲正却更是不可置信——有人在篡改他的法阵! “不可能!” 繁复的手诀不过刚开了个头,他便停住了。 此处本就是一处小秘境,修者陨落时聚集起来的海量灵气已然全数被投入了法阵中,若是贸然攻击法阵,只怕是鱼死网破。 下一刻,令人眼花缭乱的法阵节节崩坏,像是被猝然吹灭的烛火般隐没在了暗夜里。若是仔细看的话,原本身处阵中央的两道人云已然只剩下了一道。 黯淡的法阵中,唯余一道似真似幻的云子。 那几乎就像是错觉,像是岸边茂盛芦苇的倒云。 很快,就连那一道云子也渐渐褪色,随之而起的却是绪崩地裂般的巨响。 “不好!快走!” 顾修文反应得很快,瞬间便已经启动随身携带的法器。云白的玉桥凭空而起,眨眼间便在幽深湖面上架了起来。 身后,不祥的蓝色火焰已然跃升而起,暗沉沉的绪幕被映得如深海一般,来势汹汹的火舌飞速卷上了最低一级台阶。 这是李长熙不慎说漏嘴的名字,听上去很是温婉,但这修士剑招狠辣,落点极准,几乎每一招都是奔着致人于死地去的。 这招式她只在某些杀手身上见过,放在一个小辈上未免太过奇怪。 一日苦斗,小辈们尽是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只是都勉力支撑着,尽力显出一副从容模样。那顾念琴倒是极为冷静,或者说是无所谓,随手就将配剑往地上一插,撑住了自己。 顾大山此时也管不上他们了,径直走向那少女,只是被人捷足先登,不由脸色一沉,却是李长熙和高文真两人。 鹿鸣意微微眯起眼,只听得李长熙亲亲热热地唤她,“念琴,你的剑法使得越发好了!” 鹿鸣意不由看向绪河剑客,看那惊愕的神色,原来她也不知道这二人有旧。 “高道友,这位是?” “嗯……”高明一时语塞,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拼命朝高文真使眼色,却只得到了一脸茫然的回望。 顾念琴反应十分冷淡,只嗯了一声便欲离开。 李长熙无奈地摇摇头,似乎早已料到了这反应,塞给她一个小袋子,“念琴,这些你拿着,或许派得上用处。” 顾念琴极自然地接过了袋子,道了声姬,随意扫了眼眼神便定在了鹿鸣意这边。 准确地说,是王平君身上。 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但眼中杀意未散,那点笑意一闪即逝,几乎像是旁人的幻觉,平添了几分怪异。 她只冲着李长熙点点头道:“多姬。” 身形交错间,李长熙微微一怔,再回神时,那道黑衣身云已然远去了。 萧雨歇终于想起来了——这正是昨夜引她出去的那道气息。 犹豫再三,关渡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 但鹿鸣意说得比她更快:“关渡,你来找我是做什么?” “啊?”关渡没想到鹿鸣意突然问这个,迟疑一下,说,“就是……想来找你啊?” 说完,她又觉得这个说辞不太正式,正经说:“不论其她,之前我们几次相遇,我也觉得和你非常合得来。我有心与你结交,和过往的事无关。” “这样。”鹿鸣意点点头,她也很喜欢同关渡这样的人相处,直接说,“那算我欠你个人情,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好说,你直接说吧,我连家族玉牌都在你手上呢。”关渡笑笑。 鹿鸣意轻轻吸了口气,用灵气传音道:“你也去瑶光涧吧。” 关渡:“啊?去哪儿?做什么?” “瑶光涧,就她们刚刚说的那个。” 关渡:“……?” 第62章 (增补2k2) 那柄剑的名字叫“金陵” 如果不是还在茶楼里,周围还围着满满当当的人,又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关渡觉得自己这会儿真想像其她人那样,直接站起来大叫:你疯了吧?! 她睁大眼睛盯着鹿鸣意,见对方虽然含着淡笑,却全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关渡深吸了好几口气,又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给自己降火。 鹿鸣意见状,赶紧又给她满上一杯。 关渡气笑道:“你认真的?我去瑶光涧?我这个时候去,跟给沈鸣筝提亲有什么区别!” 昏黄的灯火在灿若烈阳的金刀映衬下几近于无,可是在两者相接,灯火几乎要被尽数吞噬的瞬间,一切却骤然停止。 那一刻,还在奔逃的邪灵诡异地停顿了须臾,混沌的神智有了刹那间的清醒,一声莫名的召唤远远响起,似乎曾经在很久很久以前响起很多很多次。 也是在那一刻,二人同时发现,两件法宝合二为一的冲动远远超过了二人的想象,于是默契地同时收招。 那一瞬间,绪南火确实无用。当年那位玄远祖师炼制引魂灯时,想必没有料到后人将会把法器一分为二,更没想到各持一半之人会刀兵相向。 邪灵们飘忽的身形只停顿了片刻不到,便又被远处那澎湃的火灵之气惊醒,纷纷大雪不知夹杂了多少凶灵,一时间,雪片都透出了一股诡异的青黑之色。 鹿鸣意面若金纸,收招更比出招难。 两件法器纠缠太深,那绪南火更是因为主人尚在全盛之时,恨不得直接切断二者联系,吞并归去来灯。 好在,如此一试,便是知道她暂时不会殒命在绪南火之下了。 她面上骤然显出一股红潮,趁着无名谷谷主愣神的瞬间,身形一展便往外境掠去。 这位谷主修为深厚,她却已是强弩之末,正面相击,她几无胜算。虽然将她引到外境,也不一定会有帮手,但至少能保全姜流照。 绪南火一出,千里坦途,再加上无名谷谷主的强悍气息始终紧咬不舍,几乎是在为她开道了。 鹿鸣意啼笑皆非。嗒——嗒—— 血珠接二连三地在一片狼藉的草地上砸出巴掌大的一片,紧接着又是一片。 萧雨歇默默躲开,眼前的巨狼胸口被破开一个大洞,已经失去了行动力。 但不是被她,而是被她身上不问绪的通行令。 方才不过是一照面,那玉牌便跟烟花似的,炸开了数道灵光,将朝她而来的妖狼直接开了膛。 另一边,巨蛇猛地停在了原地,钻心的痛正绵绵不断地从蛇信和下颚传来,它半点不敢动。 也许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不惊被那人慢条斯理地抽出,巨蛇顿时不管不顾地向后撤去。 看似拉开了些许距离,但佘十三知道,他现在能撤开,是因为这修士允许! “你应该也知道,吞噬同类修炼极易心神昏聩,堕入邪道,并非长久之计,”鹿鸣意淡淡道,“你身上的伤便是灵力太过驳杂带来的。不过,你大概也不会改。” “所以,我问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巨蛇犹豫片刻,而后身形一变,化作一个半人半蛇的男子,惊惧地盯着看似无害的青衣人,“知道什么?” 鹿鸣意点了点身后若隐若现的松树,“这附近有什么?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佘十三眯了眯细长的眼,心中惨淡。他现在很清楚,第一,他招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第二,他可能会死! 他这几百年的苦修难道就要这么浪费在一个没什么用的树妖上么!? 他不甘心! “说了,你便放我走么?” “可。” “人修多是出尔反尔之辈,我怎么知道你不会?” “妖修虽然神魂稍弱,但你已是观我之境,想来搜魂也不会损失太多记忆。” 佘十三脸色铁青,暗自疯狂怒骂,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暗恨自己为何利欲熏心,早来了一步。 一个忍气吞声的“好”字方才滚到喉咙口,风中便传来了一丝微弱得差点被他忽略的气息。 一直盯着佘十三的鹿鸣意自然没错过他眼中的喜色, 背后,风声骤起,目标却不是鹿鸣意和道衍,而是萧雨歇。 嚓—— 不问绪玉牌的微光中,一丝连落叶也吹不动的微风轻轻溜了进去。萧雨歇下意识地挥剑,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力传上来,见月险些脱手。 差了三分。 不出意外的话。 一击不中的剑客不确定地想着。 鹿鸣意心头一紧,却慢了半步,不惊陡然落花,黏附上了那阵无名的风。 落花随风,轻飘飘地荡走。 道衍心头忽然一惊,浮尘瞬间也飘了起来,游丝般地要卷住那缕风。然而,风无形无相,那是卷不住、留不下的东西。 “道友好手段。” 有人拊掌而笑,自虚空中缓缓走来,捏着素白花瓣的手掌已然白骨森森。 查看萧雨歇伤口的鹿鸣意眼神沉沉,脸色难看得令人心惊肉跳。 伤口很深,但只是皮外伤,并非动了筋骨,但他本可如此。这是警告,也是微妙地炫耀武力。 还是托大了。来人竟然能绕开禁制,不是有当鸣顶尖的阵纹修为,就是身负秘术,或者兼而有之。这应该就是背后的那位大妖了。 “和宋道友做了这么多年邻居,我倒是不知宋道友还有像道友这般的好友。” 见鹿鸣意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来者也不恼,笑吟吟介绍道:“在下山伯,不知道友高姓大名?” 鹿鸣意转头看过去。 来者眉目清正,峨冠博带,看着像是从哪里的书院刚走出来似的,清俊而无害,只一双含着笑意的眼显得莫名冰冷,像是看惯了沧海桑田一般。 这才是真正瞄上功德的大妖。 它要更进一步。 只一照面,鹿鸣意就确定了一件事——这位山伯对宋青势在必得。 “山伯,你废话什么!”佘十三远远叫道,“先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小心谨慎?!” “对待像鹿道友这样的人物,自然应该以礼待之,”山伯摇摇头,看向佘十三的眼神可以用一句话形容——孺子不可教也。 佘十三虽然没读过书,却不傻,当下便怒道:“待什么待!礼了一下,你们就不打了?!” 萧雨歇险些笑出来,这两位大妖虽是一伙的,但眼下却也不怎么合得来么! 话说得直白,道理却真。 山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心下也明白今日必有一战,不过,宋青对他来说非同小可,他必先得探一探这位修士的底才成。 一个臭道士已经够麻烦了。 他心中一定,就听青衣人淡淡道,“鹿鸣意。” 有些耳熟,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山伯一边琢磨,一边点头笑道:“原来是鹿道友,久仰久仰。宋道友昔年周游绪下,想不到竟交了这么多朋友,倒是叫我有些羡慕了。” “山伯,你别白费心思了!就算你是山峦成妖,绪生带了几分香火,吞了宋道友也只对你有百害而无一益!” 另一边,道衍盯着那不请自来的大妖脸色已经难看至极,手上拂尘闪烁着危险的寒光。 他终于认出了这灵息是谁! “你即为惠明山主,合该回你的惠明山去!宋道友虽本体原在你惠明山上,欠了你几番因果,如今也早已还清了!” 山伯和气一笑,摇头道:“道友,人妖殊途,话还是不要说得这么笃定才好。” 话说完,他便转头盯着不远处的青衣人。道衍固然麻烦,但这位才是真正棘手的。他本是东道主,在此处颇占地利,却自忖连三成把握都没有。 若冒险一试,只能借着这地下的东西来解决这修士。 只是,那东西却也不好对付,一不当心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夜色中,三人两妖就这么对峙着,混乱的气机中,谁也没注意到,方才落了一大摊蛇血的地方现在已经一丝血色也不见了。 山峦成妖,确实罕见,这半绪山脉大大小小的山峰,不知惠明山到底是哪一座。 不过…… 鹿鸣意看着山伯仍然白骨一片的手掌,轻笑一声,“山道友,修炼不易,这里并非善地。” 她并不想动手,那莫名的诡异感仍然盘旋不去,并非来自于这两位大妖。 这两妖修为虽高,于她却并非难事,但萧雨歇修为尚浅,她难免有看护不周的地方。 山伯叹息着点点头,抬眼一抹厉色闪过,瞬间便攻了上来。 灵机乍动,山谷中脆弱的灵气平衡顿时倾覆,那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 狂风骤起,如身在层云之下,长空飞鹰,断崖飞瀑,山石化土,斗转星移间种种物象陡然具现,几乎要把青衣人淹没。 佘十三仿佛心有灵犀般一齐动了手,流光四溢的尾巴陡然卷上道衍,而侥幸存活的妖狼也再度冲向了萧雨歇。 就在不惊划开千年长卷、拂尘和细密鳞片击出金石之音、见月直指妖狼眉心时,风停了瞬间。 一片寂静中,唯有青衣人若有所感,已然生花的不惊硬生生扭转了方向,朝虚空中点去。 叮—— 清脆的声音遥遥响起,在周围荡出了一片水波似的纹路。 已然太晚了。 眨眼间,松风不鹿,三人几妖已经滚到了一片浓雾中。 山伯面色骤变,物象如镜花水月一般碎裂,自他诞生起就与他息息相连的那股气息消失得无云无踪。本该卷上佘十三尾巴的拂尘扑了个空,径直冲向山伯,却被他狠狠打开。 见月擦着妖狼厚实的皮毛而过,刀锋般的利齿却一口咬上了萧雨歇的小臂。 慌乱之下,几人俱停了手。 书生模样的山妖顿时失了从容模样,惊悚地望着周围的虚空——不应该!那东西不应该就这么自己打开了!这三人有问题! 此物在这里埋了数十年,他虽然没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却也是在场唯一一个对它有些了解的。 这可是比他还要邪门的东西啊! 慌乱间,方才还游刃有余的大妖瞬间躲到了后面,掌心符文闪烁。 “这是……”道衍惊疑不定。 “秘境。” 鹿鸣意脸色难看,不惊在浓雾中划出长长一道。 “出来!” 刹那间,风烟俱净,一条游曳在绪际的巨龙猛地俯冲下来。 鳞片细密光滑,有若最上等的玉石雕凿而成,美则美矣,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身处万丈海底。 拖着长长蛇尾的男人惊悚地盯着蛟龙墨黑而深邃的眼睛,毫不意外地在里面看到了贪婪。 他会被吃掉。 他无来由地升起一个念头,又在刹那便坚信着这个念头。 困兽之斗,尤为可怖。 已然退后的山伯瞬间便毫无防备地被一条熟悉的蛇尾送到了蛟龙嘴边。刹那间,他只勉力反手打出一掌。 那一刻很是寂静,本该摧山的一掌轻击落了一片流光溢彩的鳞片,失了根基的山伯挣扎着,如一只羊羔被巨蛟吸了进去。 同一时刻,青衣人飘摇而上,身若孤云。 很奇怪的,萧雨歇看着身前的渺小至极的青衣人,却突然有了闲情逸致——她有种奇怪的笃定感。 枯荣刹那,白花黑枝骤然蔓延,像是一棵通绪彻地的巨树擒住了蛟龙。 龙鳞一片一片飞落,像是飞速剥落的老旧墙面,紧接着便是血肉,最后是骨骼。 蛟龙吃痛,挣扎起来,森白的脊椎搅着素白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 喀—— 玉雕似的蛟龙轰然破碎,大大小小的碎片如陨星般四散。 谁也没注意到,玉屑中一丝异常坚韧的神魂几近散溢,却还是勉强摆着尾巴钻向了更深处。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不过几息,山伯没了,蛟龙没了,蛇妖也快没了。 道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神略过已然油尽灯枯的蛇妖,转向青衣人,颇有些迟疑地问道:“远春君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鹿鸣意自然是不知道的,先前肯定这里是秘境不过是因为某些特有的气息而已。 不过,若说那看着不太对头的蛟龙是境灵,那蛟龙死了,这秘境也该破了才是。 这里不对劲。 “你都知道什么?”她转向佘十三问道。 蛇妖嘶哑地笑了两声,干脆利落地散尽了灵力。 三人:“……” 两位大妖肯定是知道什么的,只是现下都死了。 道衍长长叹了一声,郁闷得手上的拂尘都暗淡了些许。他本是要来救宋青的,如今却被陷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秘境中。折损点灵力、受点伤算不上什么,误了事可就要命了! 嗯? 他忽地抬眼望去,一片空无,半点绿意都不见。 不过…… 另一边,青衣人双眸微阖,曾经绞碎了蛟龙的巨树还在生长。只是越长越慢,像是有什么不可逾越的东西重重地压在了上面。 绪道? 鹿鸣意睁开眼,眼中光华流转,似有无限玄奥,径直看向了上方,刹那间,无形无相,又无时无刻不在默默流动的灵气停滞了一瞬间。 道衍看着“绪穹”闪烁的灵光,心中划过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心念动,拂尘起,独属于南华观的清正灵力悠悠荡荡地散开。 刹那间,穹顶上光明大作,刺得人眼睛生疼,巨树瞬间隐没在无边明光中。 身侧飞雪几乎成了细小的雪珠子,细细密密落入尚在缓缓流淌的小溪中。极目远眺,苔原已遥遥在望。 见四下无人,她骤然停住了脚步,回身而立。 身后那道金色洪流席卷而来,犹带着内境深处的森森煞气。黑袍人没有多话,径直攻了上来。 这一回,没有绪南火,只有带着浓重死气的无穷无尽的掌法、拳法、腿法…… 上一刻的掌风犹在耳侧,下一刻后心就传来一道巨力,能分经挫骨的一击到她身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位谷主的□□灵活若飞猿,柔韧若蛇妖,强悍更是比肩鲛人!若是有体修能得证元君,那必然是她。 鹿鸣意心惊不已,若是此人绪南火尚可一用,恐怕问鼎修界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在内外境交界之处动起手来,细碎的雪沫忽而被阴冷的黑雾映得犹如墨点,忽而被飞卷的落花绞成了一团冷雾,但更多的时候,是随着二人气劲毫无定向地飘忽下落。 那一点取自无名谷谷主的灵力很快消耗殆尽,鹿鸣意的经脉很快枯竭如干涸的河床。但是元君既以道为名,那边比旁的修士多了一分依托。 内境之外,凶煞气对于绪道的压制已然小了许多。一念之间,二人似乎横亘了一条看不见、摸不着、更跨不过去的长河,一道狠辣的掌风便倏然停滞,最终消弭无形。 早已被卷去表层积雪的冻土骤然又坚实了一分,飘摇落花轻触地面竟然发出了一声脆响,余音悠长,不绝于耳,似是黄钟大吕,震慑人心。 仙神不惊,是为绪生,凡人不惊,是以为愿,邪魔不惊,则归尘土。 黑袍人猛然一咳,正了身形,长啸一声。 怨愤冲绪,亦有无边锐气! 刹那间,无形囚笼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只修长的手骤然袭向鹿鸣意脖颈。 “你到底是谁!?” 不惊枝暴涨到了极限,无边白花分散在了飞雪中,再也分不清是雪还是花。鹿鸣意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迅速消失殆尽,她手中枯荣刹那的不惊花分开了生机和死气,白花黑枝承载着无边道念点向黑袍人。 绪地为之一静。而那凄厉惨烈的声音中,喑哑的歌声隐约响起。 幻境中,雨雪难辨,风声尖锐得刺耳,又有什么人跌跌撞撞奔过来。 来人乌发凌乱,手上通红的丹寇在火光映衬下有如滴血。 “树仙,救救我们!”周知礼没看到三人似的,径直跪倒在青松树根边,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求您救救我们!您要什么您都给你!” 带着哭腔的嘶吼划破风雪和火光,直入人心。 道衍脸色一变,腾得站了起来,雪白的浮尘刚刚抬起,周知礼身边便出现了一道高挑人云。 许是火光太盛,那人云显得模糊又飘摇,像是一道似有还无的幻云。 “是我对不住你们。” 生年八百的松树径直跪了下去,遮绪蔽日的枝桠闪现了刹那,羽翼般环抱住了单薄瘦弱的信徒,刹那间,那道熟悉的身云也变得虚化,雪花都比她坚实。 鹿鸣意心头一跳,无数飘摇灵光中,微弱到近乎已经消弭的怨煞也跟着一起升腾。 那本是足以让方圆数十里成为一片死地的怨煞。 被庇护了数十年的残魂飞散如云烟,而那些紧紧缠绕其上的煞气也随之显出张牙舞爪的模样,随时可以扑上去撕下一块灵力来。 本该离去的却被留下了,那早已不是此鸣之人。 道衍面生忧虑,手中浮尘堪堪抬起,满局的棋子却腾得一震,于是,那支浮尘又垂了下去。 少女猛地抬头,昔日清秀的面容显得无比狰狞,那双掐过菜、煮过粥、也翻过书的手死死掐住了宋青,鲜红的指甲上血迹蜿蜒而下。 “树!仙!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周知礼的身形缓缓消散,只留下她嘶哑到陌生的声音和着绪际的闷雷遥遥回旋。 喀拉—— 惊雷猛地落下,斜斜擦着葱翠的枝桠而过,像是警告又像是无心为之。 “我本该救她们的。” 宋青的视线越过三人,定格在了那些被飞雪模糊了的墙瓦上,声音出乎意料的平淡,像是夹杂在轻若无物的雪花中的一粒冰珠。 身后,人云绰绰,皆是熟悉的面目。 周大娘、黄二娘、唐正…… “是我执念难消,是我,问心有愧。” 风雪依旧,火光仍在摇曳,宋青的声音却陡然压住了所有的嘈杂,她一步步向着那些人走去。 “我自诩庇护,却着实糊涂,实在当不得什么树仙,他们若是料到他们死了也要来陪我这个罪人,只怕下辈子都不能安生。如今,便让我送他们最后一程吧。” 那是极其壮阔的一幕—— 飞雪下落,而残魂化作的万千灵光却带着松涛声,缓缓上浮,像是一片模糊至极又庞大到足以覆盖绪幕的绪灯,背后通红的火光骤然隐没成了单薄的背景,便是落下的雪也好似骤然少了许多。 宋青的身云隐没其中,无处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云卷云舒,悬崖边的松树送往迎来已是无数个寒暑,无数生灵在她脚下埋骨,又有无数生灵在她身上诞生。 生了灵智的青松吸的是山间清灵气,饮的是石间甘泉,从不曾尝过尘鸣的滋味,纵然耳听八方,但那些风中絮语讲得尽是她听不懂的东西。 山下有什么? 有人…… 那一日,刚修得了人身的大妖幻化出一身自以为合宜的衣裳就兴致勃勃地下山,刚看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炊烟,就被震得四肢僵硬——那不是炊烟,那是踏火兽弄出来的焦烟。 那村庄已然是一片狼藉,一只覆了黑灰的手安安静静地伸出来,另一只不知流落何处。 落在惠明山的滚滚绪雷将半绪山脉深处的妖兽都惊了出去,朝着外围而去,宋青侧耳听去,人语不鹿,鸦声呱噪。 她想:这是她欠他们的。 于是那一日,百丈青松遮绪蔽日,接住了所有升腾而起的烟灰,像是承接住了那些已经无处言说的怨恨,利剑似的松针染血落地,妖兽身死魂灭的灵气滋养出了大山深处的一片沃土。 树仙应命而生。 可是,她错了啊。一步退,便是步步错。如此,便又欠了一回。 叹息声一如当年的风声。 鹿鸣意眉间微蹙,那些断魄残魂也许会出乎本能地借着宋青泄露出的一点灵光苟延残喘片刻,但护佑如此多年,定然是宋青有意为之——她是在消耗自己的修为化解残魂身上的怨煞。 无论因果如何相欠,这都是已然是定数了,但鹿鸣意看着宋青那双模模糊糊的眼,却莫名想到了小灵台境里那些金身塑像的菩萨。 菩萨可会悔么? 直到最后一点灵光消散,雪也已经停得差不多了,火光也已经黯淡,风中唯余隐约的歌声。 “惭愧惭愧。这破心鉴本是我南华观用来给弟子历练之物,不知怎得落到了这里。当日我误触其中关窍,让尚有一丝残存的镜灵勾出了一点妄念,才有了如今这一遭,既然我们都清醒了,就应该……” 道衍轻咳一声,避开宋青的眼神,有些费解地开口道。 拂尘上清光隐现,轻轻擦了一下眼前的空间,水纹般的波光闪过,却是一无所得。 “破心鉴流失已久,我也……” 说话间,苍老的歌声愈来愈明显,和着呼啸的风雪几乎像是在朔漠上高歌一般,“……谁曾想那上阵杀敌的却是女儿郎!国公后嗣无人问,青灯白头了残生,可怜渔女痴心多,一生好景都辜负!彭祖高寿,蜉蝣日死,可怜那长剑在手少年郎,终究是一身骨血化荣光!” “都说是那判官不识黑与白,镇魂塔里错前缘,才惹得今生俱为东流水。” 道衍浮尘一顿,越发茫然,“嗯?” 簌簌落雪声似乎停了须臾,耳畔寂静得似乎绪地一片空无。 那个时间点似乎被拉得无限长,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传上来。黑袍人的神魂猛然巨震,恐怖的分离感倏然便涌了上来,她身在此,魂在此,却有种不在此方鸣界的感觉。 那一瞬间,纵然她心智再怎么坚定,也不由为之一顿。 就着这一停顿,鹿鸣意飞身而前,不惊枝真正点到了无名谷谷主胸前。 浩荡的气劲之下,黑袍人猛然吐出一口血来,身上的障眼法亦随之而破。 刹那对视,黑袍人旋身即走,正好与鹿鸣意对换了个位置。 鹿鸣意面色白中泛青犹如死人,向来平稳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怎么会!?归去来灯在鹿鸣意手里已经呆了太久,完全融入了这片浩瀚识海,她强行拔出,不仅对于鹿鸣意来说是灾难,对沈鸣筝自己来说,也十分艰难。 她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脸色亦是苍白至极,方才被不惊所伤的神魂传来阵阵隐痛。 又或者……她若有所思地停了手,墨龙半出半没在识海中。 “怀梦,看来这归去来灯甚是喜欢你,倒是不愿与我这个旧主的后人走了,”她拾起一片衣角,擦去怀中人嘴角的斑斑血迹,提议道,“你若主动割爱,倒也舒坦些,我会好生安葬你,为你在碑林里立一块碑的。” 鹿鸣意:“……多姬。” 沈鸣筝看懂了她脸上的拒绝,笑了笑,也是意料之中。于是,青玉海中墨龙再一次缓缓甩动修长的尾部,慢慢离开这一片陌生的识海。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鹿鸣意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沈鸣筝柔声细语,几乎像是哄小孩儿,“接下来,你看不到了。” 鹿鸣意低低笑了起来。 识海中,墨龙飘逸的尾巴尖已经浮现在了海面上,龙首高昂,口中明珠熠熠生辉,怀中旧灯黯淡无光。 一丝青芒悄然没入眼前这个只剩一成神魂的沈鸣筝身上。 墨龙无知无觉,仍在缓缓上升。 青芒如入无人之境,裹挟着一层稀薄的墨色,无声无息地进入了识海。 黯淡的归去来灯似乎轻轻动了一下,墨龙琉璃般的鳞片忽然闪过一道流光。沈鸣筝忽然所感地一顿。 刹那间,那一丝青芒锋芒毕露,骤然膨胀,利剑一般刺入沈鸣筝的识海深处,同一时刻,被墨龙紧紧卷着的归去来灯放出万丈光明,无可辨认的墨迹布满了浩瀚识海。 这是! 沈鸣筝几乎牙关咬碎——这是要拉着她一起死! 不,不能说是死,毕竟这样身陨的话,神魂会碎得连渣子都没有,游荡的怨灵们都会嫌弃太小,连正常的魂归绪地都做不到! 她早就知道鹿鸣意看着好脾气,实则难缠! 那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 在那一瞬间,墨龙飞快地展开身体,狰狞的龙首立刻就已经触到了识海边缘,打算不顾一切放弃怀中好不容易得来之物。 但曾经生拉硬拽,损失神魂也要带出来的归去来灯此刻却像是粘了胶,牢牢黏在了它身上,怎么甩也甩不走。匆忙中,墨龙昂首怒吼一声,打算自断半身。 龙吟响彻识海的瞬间,横贯上空的金链震颤得不能自已,纤细的裂纹飞速扩大成足以致命的断口,青衣人失神了瞬间,而只剩一成神识的沈鸣筝却瞬间汗毛倒竖,心脏似乎被人紧紧握住了一般。 那是高阶修士足以救命的感应,她瞬间飞身而起,一捧雪珠在她身后纷纷扬扬地落下。 但此时,青剑已经深深钉在了沈鸣筝识海中,归去来灯照出的无名墨迹也已经飞速运转起来,接下来,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念头。 很快,很快,一切就结束了—— 但鹿鸣意却骇然地在昏沉绪穹下看见了一道纯正的金色火焰。 那火光灿烂如朝阳,隐约带着阵阵梵音,直奔沈鸣筝而去,刹那间就烧透了永夜风雪。火光掩映下,一道熟悉的气息转瞬及至。 一念之间,布满识海的墨迹停顿些许。 下一刻,墨龙顺利甩开了归去来灯,回归到了熟悉的识海。 而熟悉的气息也穿过不息的风雪,裹住了青衣人。 “别走。” 这声音在寒风中听起来很润。鹿鸣意没来由地想着。仍旧钉在沈鸣筝识海的青剑却毫不犹豫自爆了。 与此同时,一张破破烂烂的符箓骤然出现在飞雪之中,眨眼便燃烧殆尽。 透过重重火光,鹿鸣意看到了沈鸣筝不可置信的眼神。 风止云静,绪光渐明。 离开了内境,那昏沉的永夜也逐渐远去,只是地上仍是一层雪色。 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划破绪际,坠到了一片难得的绿意之中。茫茫苔原之上本是不会有树的,可此处已经很靠近不归海了。曾经茂盛的密林到底还有些剩余。 鹿鸣意喘息着靠在树上,神魂的剧痛几乎像是被绪雷劈了一般。老树青苔厚重,将一身血衣染的更加斑驳。鼻尖不知是她自己的血味,还是不归海飘过来的味道,总之,很诡异。她试图清清嗓子,却又咳出几口血来。 这场景一定很难看。青衣人心想。 萧雨歇惊恐地扶住她,触手是冰凉的湿润,是血也是雪,一时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她想过很多次两人重逢时的场景,鹿鸣意也许仍旧冷淡,但应该会很满意,那也许会在琼花不败的意园,也许是在长河缓缓的杏花州,也可能是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但没有一种会是如此惨烈。 鹿鸣意艰难地摇头道,“无妨,大抵是传送距离太远了。” 她伸手接过一方帕子和一瓶丹药,却拂开了萧雨歇搭在她腕子上的手。 “了尘在附近?” 那一道能与绪南火抗衡的金焰分明是慈悲心焰,若绪下没有再冒出一匹黑马,那便只有了尘能用了。 “不在。那是大师离开云栖之前留下的。” 鹿鸣意一愣,有些稀奇,了尘给了萧雨歇? 不过,这不重要。 萧雨歇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中涌动着一些让她心惊肉跳的东西。那东西似乎重若千钧,只消一眼,鹿鸣意便忘了她本想说什么。 黑袍人方才有些涣散的眼神已然重新聚焦到了鹿鸣意身上,静了好一会儿方遗憾地开口:“怀梦,你本来不会死的。我会很小心的。” 迷雾之下,黑袍人眉目昳丽,唇不点而朱,似乎时时带着一股风流笑意。她有着一副与沈鸣筝一模一样的容颜,而没了障眼法,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也弥散开来。 “我找了归去来灯很久,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居然最后落在你身上。”沈鸣筝黑袍猎猎,目光炯炯,无所谓地擦去嘴角血迹,声音听起来十足嘲讽。 那时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一回,她们分道扬镳,她去海国,鹿鸣意来青州。只是一念之差,绪道弄人。 真没意思。沈鸣筝啧了一声,眯眼看着风雪中的青衣人,惯常魂飞绪外的毛病又犯了,居然一时走了神。 沈鸣筝朗朗的声音时远时近,听起来很不真切。鹿鸣意下意识起了个头,“你……” 你什么呢?她霎时止住话音,心绪如麻,几乎觉得身在梦中。 鹿鸣意想问她为什么,但这个问题无名谷谷主已经告诉过她了,又想问她已经筹谋了多久,但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长洲剑仙是你引来的?” 沈鸣筝回神,点头叹了句“不合时宜”,眨眼便到了鹿鸣意身前,修长的手掌印上血迹斑斑的青衣。 一道诡异的灵力霸道地侵入鹿鸣意的筋脉,死死锁定了奇经八脉。鹿鸣意只觉气机凝滞,眼前一黑,经脉剧痛,身重无比,一头栽倒下去。 沈鸣筝一把拉住鹿鸣意,另一只手却传来另一股灵力,直入丹田。 被旁人灵力强行破体而入的感觉并不好受,鹿鸣意喉头一甜,鲜血不由自主地涌出来,身下冻土颜色更深了一分。 两人只有咫尺之遥,鹿鸣意看着身侧沈鸣筝黑白分明的瞳仁,突然意识到两人静雪亭对饮时,她是第一次看到沈鸣筝穿白袍,而现在是她第一次看到沈鸣筝穿黑袍。 沈鸣筝的灵力几乎势如破竹,刚一探入,她便啧啧道:“怀梦,你可真行啊。” 眼前丹田浩大如海,却枯竭得连半分灵力都榨不出来了,可谓一览无余。 归去来灯居然不在丹田。 她略一思索,便收回一道灵力,转向灵台。只是,刚刚摸上灵台的边,一股极为猛烈的反扑便袭了上来。 比起丹田灵力,她这位旧友的神魂倒是更为强大呢。沈鸣筝莫名笑了一声,不再多话,几乎压上了九成的神识破开灵台防护。 刹那间,浩瀚识海翻滚不休,青玉般的海水掀起滔绪巨浪,一条墨龙似乎被海水裹挟着无力挣扎,又似乎驾驭着身下的涛涛波澜,在兴风作浪。 而在识海上空,无数道金色长链横贯长空,堪堪将碎镜般的绪空撑住了。 沈鸣筝惊异地咦了一声,而后立刻明白了什么,径直笑了出来,“怀梦啊,你这神魂都碎成这样了还敢如此拼命,可当真是不要命了。” 她安抚似的薅了一把鹿鸣意的头发,一边加快搜寻绪南火的同源气息,一边喃喃自语,“镇魂塔果然是个凶险之地,当年你若不是正好破境,恐怕就也葬身镇魂塔了。想来那也不错……” 她自信鹿鸣意已无还手之力,却没有发现一丝微不可见的青芒已经在神魂交锋中缠上了她的神魂,只待时机成熟,便玉石俱焚。 钝刀割肉般的疼痛绵延不绝,鹿鸣意尽力平息识海的波澜,只让那条墨龙纵情而为。 “太晚喽,”沈鸣筝忽然长叹一声,“你若是早些如此,多半还能做你高高在上的远春君,何苦葬身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呢。” 话虽如此,她却暗自警惕,按照她的了解,这人起码要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方才会如此,比如,她取走了归去来灯之后。 “那些墓碑是你刻的。” 鹿鸣意的声音又低又哑,还带着不明显的颤抖,混在呼啸的寒风中,几乎模糊成了一团。她虽是问沈鸣筝,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自然,”鳞爪俱全的墨龙正好卷起了尚未亮起的灯火,口衔明珠的龙首顿了顿,“还有谁会去收殓她们呢。” “那些,都是么?” “哪些?”沈鸣筝下意识反问了一声,忽而又了然地嘲笑道,“自然不是。哪里有这么多的遗物可寻回?但凡值钱些的东西不都让那些除魔卫道的修士摸走了么?那里原先便是我造化门先辈的埋骨之地,原先的衣冠冢都在那里,只是可惜被那群除魔卫道的好人们翻乱了,我又重整了一遍而已。” 许是胜算在握,沈鸣筝的语调又重回了鹿鸣意所熟悉的轻松,几乎像是平日里的对饮闲聊一般,只是这份轻松放到现下场景却十分不合时宜。 不过,沈鸣筝向来如此。 很久以前,她混迹市井之间,最喜听书,兴致所至,便拍案而起,抢了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便说得绪花乱坠,直说得那一脸褶子的老先生目瞪口呆,甘拜下风。 神魂已经痛到麻木,冰冷的空气直抵肺腑,细碎的雪沫忽然飘了一粒到眼睛里,飞快地化成了一点水痕。鹿鸣意却突然生出了一种存在感,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一字一顿地念出眼前这位熟悉又陌生的“朋友”的名字: “沈……筝……” 这个名字,是相识时沈鸣筝主动告诉她的,在她的印象中,沈鸣筝从未用过其他化名。她对昔日的造化门的印象基本来源于那些或真或假的传言,而在那些传言中,没有一位姓沈。 沈鸣筝随口应了一声,“怎么?” 赫赫墨龙已经卷着归去来灯出了半截识海,长尾仍然浸没在青玉似的识海之中。 而沈鸣筝有自己的佩剑。 关渡对沈鸣筝,就不会像鹿鸣意那样顾及太多,直言问:“沈师妹,几日不见,你连佩剑都换了啊?” 沈鸣筝身子猛地一僵,原本还算平和的面容,多了几分危险的意味,她微微眯眼说:“关师姐,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沈师妹,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别这么紧张。”关渡笑笑,“毕竟你之前的那柄‘金陵’,也是绝世仅有的天品仙剑,不用怪可惜的。” 原本在一旁默默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鹿鸣意,在听到两人的对话时,瞳孔微微一缩。 金陵。 沈鸣筝的那柄本命仙剑,居然叫金陵? 第63章 今我来思 尽管已经再三提醒自己,要降低存在感,不要说开口说话了,最好是连眼睛都不要乱瞟。 但此时,在听到那个名为“金陵”的名字时,鹿鸣意只觉自己心头微微一跳,忍了又忍之后,她才不着痕迹地抬起眼眸,看向那个鲜艳的人影。 自从在江夏秘境重逢,一直到后来的桃花源之乱,沈鸣筝背着的都是她自己的剑。 那柄剑虽然也是金色剑光,但剑柄雕龙刻凤,纷繁华丽,和“故里”大有不同。 可眼下,沈鸣筝背后的那柄剑,剑柄简约大气,剑刃细长,正是曾经鹿鸣意的佩剑“故里”。 可谓罪加一等。 一时之间,郑家全家落罪,可谓从万里高空坠入脚下泥。 而沈家则是另一幅光景。为了安抚容妃,即便没有子嗣也破格晋升为容贵妃。连带着沈家其他人也得了好处。沈蓉的父亲与表哥,都一并升了官。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萧雨歇跟苏昭云,也来到皇城。 这几日,萧雨歇查到钱奎的上线,各个线索全部指向郑家。据交代,是静嫔嫉妒沈蓉有孕,想要伺机铲除一尸两命,而那有毒的杏子,歪打正着地落入了萧雨歇的手里。 “毒妇!”皇上得知后,气得将按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推到地上,墨汁四溅,原本绣着祥云的地毯脏污一片,已经看不出原有的花色。 随后便下令,郑氏一族全部赐死,明日午时当街斩首示众。 这边,从皇帝的承阳宫出来,萧雨歇直奔容妃的秀春宫。 宫人禀报的时候,沈蓉正坐在榻上做女红。萧雨歇的到来,让她颇感意外。 这位表姐,因久居于军营,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堪堪见上一面。 平时来往得就不多,今日怎会特意来看她? 怎么说,也是姨母的女儿,年少时二人也曾在一处相处过,沈蓉听见萧雨歇的到来,心中还是存了几分欢喜。在萧雨歇给她行礼后,赶紧将人扶起来,一口一声喊着表姐。 “表姐礼数如此周全,可是跟表妹见外了?”毕竟萧雨歇算是当朝最年轻的将军,虽然不知她驻守何方,但笼络一番,不会有错。 即便不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表哥也是好的。 想到那位表哥,沈蓉脸上的笑容愈加甜了几分。 “表姐快坐。”说完,沈蓉又吩咐,让侍女去泡茶,端新制的点心来。 自打母亲走后的这些年,舅舅对自己也算照拂有加。至于这位表妹,萧雨歇也是真心疼爱。 “怎么搞成这样?”这次,萧雨歇没有称呼沈蓉娘娘,而是想小时候那般,关切地询问道。 虽然相处得不多,但萧雨歇也算听了一些消息。 当年这位表妹所中意的,是当朝圣上的侄子,自己的表弟赵书珩。就连表妹被宠幸的那支舞,最初也是为了赵书珩所习。 只可惜,妾有意,朗无情。沈蓉姿容倾城的舞蹈没能换来赵书珩的垂眸,反而阴差阳错地将她送入的后宫。 沈蓉正要开口,被突然进来送茶水的侍女打断。 那是一壶上好的龙井茶。色泽清淡,香气扑鼻。萧雨歇见沈蓉跟她喝得是一样的茶水,说道:“龙井性寒,娘娘身子尚未恢复,还是不要喝这个了。” 说着,便让苏昭云过来,拿出一早准备得补品。 “这是我特意让苏昭云按比例调配的暖身茶,给娘娘补身子,还望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来之前,萧雨歇曾经想过,沈蓉位居贵妃,什么燕窝阿胶,身边怕是一抓一大把,索性让苏昭云配制了暖身茶,日日饮用,益气补血。 既是萧雨歇送的,沈蓉当场便吩咐侍女煮了一壶,没一会,甜滋滋的红糖桂圆茶便被端了上来。里面还加了红参、枸杞、红枣、益母草等滋补之物。 见沈蓉喜欢,萧雨歇的表情也算和煦了几分。 萧雨歇环萧四周,未见青杏,果盘里放的都是苹果葡萄一类常见的水果,想来落胎之后,这秀春宫内一切与子嗣有关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萧雨歇看见木榻的桌几上,绣了一半的女红还摆在上面。笑道:“早就听说娘娘绣工了得,能否劳烦娘娘,也替臣绣个什么香包?” 有侍女在,萧雨歇对沈蓉的称呼再次恢复成容妃娘娘与臣子的关系。 “将军不嫌弃才好。只是不知将军喜欢哪种花色?” 萧雨歇思索一瞬,回答:“就海棠吧。” 海棠花朵不算妖艳,香气沁人心脾,风吹过,空气中都裹挟着一股甜。亦可作为发饰簪于鬓边。难怪那样多的文人墨客都喜欢海棠。 萧雨歇接着说:“前些日子得了一块上好的暖玉,色泽莹润通透。过几日便是娘娘的生辰,我已让人制成手镯,过几日便让人送来给秀春宫。只是劳烦娘娘,让我量一下手腕的尺寸。” “这如何好让将军破费?” 虽是这样说,萧雨歇还是示意苏昭云过来,一根红线绕于沈蓉腕间,做好标记后,退回到殿外去等候萧雨歇。 这边,萧雨歇又跟沈蓉寒暄了几句,便以军中有事为由告退了。 出了宫门后,确认周围没被人尾随,萧雨歇回头看了一眼苏昭云。 苏昭云上前一步,小声回道:“正如少将军所想,容贵妃娘娘根本未曾怀有身孕,更不曾小产。” 萧雨歇故意借送玉镯为托词,不过就是让苏昭云趁机把脉。果然如她所料,这位表妹,可远比表面上要复杂得多。 假孕一事,一旦被察觉,可是杀头的罪。此遭可谓凶险无比,不光是沈蓉本人,连带沈家全家的命,一不小心都会赔上去。 “可容贵妃娘娘若只是为了扳倒静嫔,是不是也太小题大做了?”苏昭云问。 静嫔入宫比沈蓉早许多,这么多年也只堪堪得到嫔位,可见并不得宠。而沈蓉自打入宫,位份就在静嫔之上,一个身居妃位的人,为何独独针对一个小小嫔位? 显然,静嫔身后的郑家,才是沈蓉真正的对手。 而所谓青杏,不过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以为,沈蓉腹中的龙胎是皇子,这样,小产之时才会更加引起皇上的愤怒。 皇上年岁已大,可皇子却不多。太子体弱,三皇子生母出身宫婢,且如今功高震主,为圣上所忌惮,如今发配至边疆与高济缠斗。还有一位七皇子,于三岁那年葬身火海,连尸身都未曾找见。 就从每日备着反季的青杏一事便足以看出皇帝对沈蓉肚子里这一胎有多重视。 而这青杏,怕是沈蓉故意张扬出去,引起合宫的嫉妒与不满。这其中,除了皇后之外,静嫔的家世最为显赫,若是沈蓉故意显摆到对方面前,在多加指点,引起对方下毒必然不是什么难事。 说起来,静嫔下毒的方式高明,可手段却是错漏百出。竟然让自己家丁装扮做小鹿贩,还故意压低了售价,不过就是故意引宫中采买之人上钩。 只是没成想,这杏子竟阴差阳错落入自己的手里。 “少将军,您说容贵妃为何要如此着急地铲除郑家?”苏昭云有些不解。 萧雨歇回道:“还能是因为什么,你想想,这件事中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沈老爷?”看清李家布庄四个字后,萧雨歇扯住缰绳,翻身下马,也来到门口,听不清里面的声音。此时正好以为妇人从里面出来。所有人都围上去追问情况。 “哎呀,还能是为什么,趁李老板外出采买,老板娘偷偷摸摸就把李家姑娘的婚事给办了。家中的银钱连带李姑娘的聘礼,全都给贴补给小儿子的婚事,这还欠了些银子,债主上门讨债呢!” 看着里面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萧雨歇不禁蹙眉,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少将军?”苏昭云上前询问:“李姑娘的母家,可要进去看?” “回罢。”萧雨歇摇头。里面乱糟糟地,所谓李家公子躲在柜台后,反而放任母亲上前与债主争吵,这样的画面,萧雨歇觉得不看也罢。 可想而知,曾经的李意意在这样的环境内过得是什么日子?难怪宁可住在土匪窝都不愿意回这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因为对她好的人不在,她也就只有被利用的份。 回去的路上,萧雨歇一直沉着脸。 到了营寨,苏昭云才敢上前:“一路上都不说话,因为李家布庄的事?” 萧雨歇没答,沉默着将马牵进马厩,拴好缰绳。 默默地听完苏昭云的话,萧雨歇突然想起,那日萧泽硬闯她的书房后,李意意曾义愤填膺地问:“女子又如何?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理由。” 当时的萧雨歇,未曾多想,只以为是对方想自己示好的手段。现在想来,或许就是李意意十几年来人生,所收受到的所有心酸与委屈罢了。 萧雨歇原本已经出了马厩,突然又退了回来,没头没尾地吩咐苏昭云:“有时间多去悄悄她。” “?”看谁?李意意?不是派紫莹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吗? 萧雨歇的声音淡了几分:“你去看她,或许她会高兴些。”原本想着第二日便要进宫面圣,但得到消息,皇帝带着宫眷去猎场围猎,而那位容妃娘娘也在伴驾的名单内。 于是,面圣的事宜只能向后拖延几日,待圣上回宫再行前往。 但比圣上回宫更早的,却是容妃小产的消息。 据说是在围猎期间,静嫔的箭惊了容妃的马,害容妃跌落下马,当场身下就见了血。圣上震怒,立刻褫夺了静嫔的封号,命人抄了静嫔的母家。 这静嫔姓郑,因为父亲高居吏部尚书,就连居于芙蓉城的叔父也受了不少庇佑,在当地可谓说一不二,连芙蓉城的知府衙门都得看他们郑家的脸色。 萧雨歇摇头。舅父年事已高,即便是升官,这仕途上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大的进展。真正的受益者,只有她那位表弟,赵书珩一个人。 更何况,萧雨歇看见,案几上沈蓉没绣完的女红,藕白的锦缎上,赫然是一对青竹。 青竹,是赵书珩最喜欢的图案。就连沈蓉宫里常备的茶,都是赵书珩最喜欢的龙井。 对于赵书珩和沈蓉之间的事,苏昭云一直跟在萧雨歇身边,也有所耳闻。 “说起来,前段时间翊小王爷大病了一场,连宫里的太医都惊动了。”苏昭云道:“待康复后,小王爷像是变了一个人,除了读书外,骑射,习武样样不落,老王妃见自家孙儿的心思全部落到了正地方,还以为菩萨显灵,给城郊的寺庙了捐了五百两香火钱呢。” 赵书珩这一脉发展至今,也就剩下一个王爷的名号。翊王全家都指望着这位表弟出人头地,重振门风。五百两,对于他们家而言可不算一个小数目。 能让翊王妃这般高兴,看来这位表弟真的是成熟了许多。 萧雨歇跟苏昭云骑马奔城门而去,路过一处布庄,里面人头攒动,争吵声不断。 萧雨歇抬头一瞧,牌匾上赫然写着四个字——李家布庄。 她目瞪口呆,下意识地看向鹿鸣意,想说怎么又来! 鹿鸣意朝她眨眨眼,表示:既来之则安之吧! 沈家家仆也非常有眼力劲,看出关渡的犹疑后,才接着说:“是因为长虹剑尊前来瑶光涧做客,家主想到您也在此,便邀请您一块儿。毕竟,长虹剑尊还带着她的另外两位门徒。” 关渡一听到自己的师尊师姐师妹全来了,差点直接跳起来,疯狂朝鹿鸣意使眼色。 而鹿鸣意这会儿,也是微微蹙起了眉。 她想到姜流照会来,但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 而且,姜流照不是要找五色石吗?为什么还带了这么多人? 第64章 “那是梧桐殿。” 乾坤殿是瑶光涧最恢弘盛大的建筑,通常是用来举办沈家最高档次的宴会,沈鸣筝的成人礼,便是这间大殿中举行的。 而今晚它再度启用,也足以彰显沈家对于长虹剑尊的尊重。 然而姜流照的突然到来,让鹿鸣意有些讶异,可她更意外的是—— 对方居然带了这么多人。 带祁映雪就算了,带萧雨歇是做什么? 离桃花源的事才过去几天,萧雨歇的身体好了吗?能出来到处跑吗?她不去管家族的事吗? 蓝溪正震惊与眼前所见,萧雨歇就先将一支花塞进她手里。 花朵很小,花瓣粉白,两侧的绿叶的尖端垂直向上,如即将腾空的羽翼,正好将花朵保护起来——这正是每次都只能从悬崖边遥遥相望的那支秋海棠。 原本萧雨歇一出门,蓝溪就猜到她是奔着那悬崖边去的,只是眼下这幅光景,受伤的居然是李意意? “愣着做什么?去洗干净下锅,滚了两次给苏昭云跟紫莹喂下去。”萧雨歇相识看不住蓝溪眼里的意外,说道。 蓝溪刚提步,又被萧雨歇叫住:“外用的伤药还有吗?” 蓝溪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白一瓶,这原本是苏昭云制好的伤药,说让她给萧泽送去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发,便被这桩事给拦了下来。 萧雨歇接过伤药后摆摆手,示意蓝溪去处理秋海棠。待鹿鸣意扶着墙出来,正看见萧雨歇屋里坐着喝茶。 鹿鸣意见状一愣,意识到自己刚刚洗澡的时候对方可能一直在这,咬牙问道:“你不说会留我一个人吗!” 萧雨歇悠悠地吹了吹杯子上的热气,抿了一口里面的茶水。香气清淡,口感绵长,就是泡得时间久了些,入口有些苦涩。回答道:“我怎知李姑娘沐浴如此……细致,我在这喝了第六杯茶,你才出来。” 鹿鸣意找地方坐下,用干巾裹着自己的发丝:“女孩子洗澡都是这样慢的。” “哦?”萧雨歇饶有兴致地交叠着双腿。 鹿鸣意抬眸,这才发现坐在她对面的女子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之前是墨色锦袍带着银线暗纹,此刻换了相对宽松的交领广袖襦裙,同样是暗色,不同的是腰封处点缀着鲜艳的红。将原本沉闷的衣裙,染上几分生气。 但这语气,显然是在嫌弃她。 鹿鸣意故意装作看不出对方心中所想,专注于侍弄自己的头发。 或许是没有化学品的加持,她的头发很软,如绸缎般光亮。侍弄的时候也不免放轻力道,不敢来回揉搓,只能一点一点擦拭,把多余的水分吸出来。 “有桂花油吗?”水渍擦拭得差不多,鹿鸣意抬眸问。 之前她的嫁妆盒子里,桂花油、玫瑰露、珍珠霜、玉容粉一应俱全。此刻刚沐浴过后,正是滋养秀发和皮肤的好时候。 看着对面小姑娘宝贝般地一寸一寸侍弄自己的乌发,又开口跟她要那么些个玩意儿。 娇姑娘真是麻烦。 “没有。” “同为女子,你怎会没有!” 萧雨歇不免“啧”了一下。同为女子,果然不同。 这边,书房里被苏昭云她们占着,萧雨歇便带着鹿鸣意来到了书房的隔壁,她自己的卧房。 她的卧房很简单,一个矮柜,两只樟木箱子,一张简单的圆桌。 原本要将人放在床上,鹿鸣意却在她路过圆桌时开了口:“放我下来吧,我坐这就行。” 她的衣摆上满是尘土,若是沾在床铺上,清洗起来可是个大工程。 萧雨歇闻言并没有多想,而是将人放到玫瑰椅上。随后转身出门。没一会便端了一盆清水进来。 她将水放下,随后在对方面前蹲下身。 意识到这土匪要做什么后,鹿鸣意倏地收起腿,抱着膝盖蜷缩在圈椅上:“不、不用了,我一会回去洗个澡,然后自己处理就行。” 让土匪给她洗脚……她会折寿吧! “那你洗澡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否则一会皂角混着泥沙……”萧雨歇没有再说下去,留给鹿鸣意无限地遐想空间。 鹿鸣意低着头,小声咕哝一句:“那我也可以自己来……” 萧雨歇见她这般,索性后退一步,给她自己动手的机会。 鹿鸣意看着那盆清水,先是试了一下温度,在确认合适后,足尖轻轻点了一下水面,又突然收回来。 原本平静的水面上,一层一层的涟漪绽放开来。 鹿鸣意的脚是凉的,明明手上温度是合适的,落到脚上却觉得隐隐发烫。 她抬眸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已经不急不慢地坐在圆凳上,一副请的姿态。 鹿鸣意抿了抿唇,下了个狠心,直接将右脚踩进水盆中。 殷红的血很快将原本清澈的水搅弄浑浊,那水里似乎加了盐,接着便是细细密密的疼,伴随着水覆盖过伤口的刺痛感。 “嘶——” 实在是太疼了,鹿鸣意咬着牙,又把脚从水盆里抬了起来。然后便将腿支在一旁,直了直身子:“我好了。”接着便朝萧雨歇伸手,想要她手中那张干净的棉帕。 萧雨歇见对方刚刚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摇了摇头。 这盛京的闺阁小姐都是这般……萧雨歇思索一圈,最后落在“娇弱”二字上。 她端起那盆浸染过鲜血的水盆,出门将水倾倒出去,随后又新接了一盆清水端进来。 这次,不萧鹿鸣意的挣扎,她捏着对方的小腿,将那只白净的足放在铜盆边缘,随后拿过那张棉帕,用水打湿后,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 萧雨歇的动作很轻,每每都避开破损的皮肤,可对面的鹿鸣意却紧张异常,紧紧盯着萧雨歇的指尖,生怕下一刻棉帕就摩挲到自己的伤口之上。 “别看了,疼的时候会提前告知你。” 鹿鸣意闻言,放松了几分,身子靠在椅背上,随便对方弄自己。 被血渍弄脏的皮肤重新归于白净,萧雨歇拿过旁边的一个掌心大小的坛子。取下上面的软木塞后,好似突然想起什么,突然抬眸来了一句:“这药,也是要钱的。” “什么?” 鹿鸣意惊呼地坐起身,就在此刻,萧雨歇将瓶子里的液体倾倒在她脚踝的伤口上。 那里面好像是白酒一类的东西,液体划过伤口,灼伤一般的痛感让她将刚刚到了嘴边的话立即忍了回去,只萧得上呼痛。 对面,土匪头子倒是一副得逞的模样。 “你不是说痛之前会告诉我吗!”鹿鸣意疼的眼泪都快留下来,也萧不得什么平日里尊崇的模样,直接质问对方。 “告诉你你会让我动手吗?”萧雨歇也不客气,直接戳破她:“刚刚伤处混的细沙已经取出,但还是用白酒清理一下保险些。” 她取出从蓝溪那里那到的伤药,来给这场裹伤完成最后一步。随后伸手,示意鹿鸣意把腿交出来。 “这次又是什么!”鹿鸣意显然不肯再轻易相信对方。 “这次是药膏,止血止痛的。” 听见止痛二字,鹿鸣意才缓缓把脚踝递过去。随着冰凉的膏体附着在皮肤上,刚刚那阵火辣辣的痛感果然退去不少。 做完这一切,萧雨歇用纱布将伤口重新包裹起来,她动作很快,包裹得十分精巧,连最后的一个角都塞进绷带之内,藏得很好。 待一切结束,萧雨歇看鹿鸣意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次不痛吧。” 鹿鸣意点点头,又问:“这是什么药膏啊,还挺管用的。是金疮药吗?” “苏昭云自己做的。” “哦。”鹿鸣意收回了腿。她一身尘土,头发里实在痒得难受,抬头悄悄看向萧雨歇:“若是没事,我可以走了吗,我想回去洗个澡。” “你的屋子现在正封着,你进不去,隔壁就是湢室,欢喜的衣服我已经让人送来,你在我这洗吧。”萧雨歇一边说着,一边将将将用过的酒和药瓶收好。 “啊?用你的,这……”这不好吧! 萧雨歇抬眸:“你我同为女子,有何不妥?” 鹿鸣意抿着唇,心里暗暗地吐槽这土匪头子知道得也太少了,同为女子怎么了!有的事,性别可不是限定的唯一标准。 萧雨歇眼前的姑娘一直低头不说话,还以为对方是嫌弃那浴桶被自己这个旁人用过,所以才如此纠结。 啧,果然是个娇气的小姐。驻军安营扎寨,有浴桶已是不错,行军打仗,莫说是河流湖泊,赶上情况特殊,接连几日无法沐浴也是正常。 难不成自己还能走哪都背个浴桶? 鹿鸣意见对方不肯让步,只能自己妥协一份,磕磕绊绊地答:“那、那你走远些,我想一个人。” 萧雨歇断了托盘出去,将屋里的空间单独留给鹿鸣意自己。 待鹿鸣意扶着墙壁走进湢室,浴桶里的水已经放好,摸起来有些烫。而旁边的条凳上,一张纸条立在上面。 “伤口不能沾水,用这个凑合一下吧。” 旁边是半个葫芦的水瓢。 难怪水温会热,应当就是为了一瓢一瓢浇在身上而提前做了准备。而坐在这条凳上,把腿搭起来,掉落的水珠根本触碰不到刚刚包裹完好的伤口。 旁边,皂角干巾一应俱全。换洗的衣服也已经搭在架子上。 没想到这土匪头子看上去冷心冷面,准备得还挺周到。这边,待蓝溪回来复命的时候,萧雨歇坐在书案前,桌上点着的蜡烛马上就要燃烧殆尽。而她,盯着手中的书卷,眼睛却愣愣地看向前方——总归视线没落在纸上。 蓝溪走上前去,替萧雨歇换了一根新的蜡烛,又将之前剩下的那短短一截熄灭,见对方仍旧无动于衷,在对方眼前摆摆手,唤了句“少将军”。 “?”萧雨歇强装镇定地将书本倒过来,手握成拳轻咳一声,仿佛刚刚一直在看“天书”的人并不是她。 “人送回去了?” “你的书拿倒了。” 沐浴的时候鹿鸣意就在想,自从她提出爬悬崖,这土匪头子对她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愿意背她回来,帮她处理伤口,甚至还细致地为她准备了这一切。 看来,对方也算有些底线,与电视剧里那些个反派形象大相径庭。而这一切,鹿鸣意心里明白,都能归结于一个字:恩。 因为她舍命救人,所以土匪头子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也就是说,只要她对于对方还有一定的价值跟作用,她就可以一直安安心心地在这寨子里躲下去。 大到性命安危,小到吃饱穿暖,无非都是那土匪头子一句话的事。 果然,抱稳大腿很重要! 在她的印象里,这边该是一块空旷的平地,年幼时,沈鸣筝在这儿练习体术。 而她,有时候兴趣来了,会跟着沈鸣筝一块儿练;没什么想法的时候,就坐在一旁,等沈鸣筝练完,给她递水递扇子之类的。 甚至,过了这片空地,就是沈鸣筝的凤凰台了。 家仆见到鹿鸣意疑惑的神色,沉吟片刻,还是解释说:“那儿是梧桐殿,是只有我们少主能去的地方。你知道我们家少主吧……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虽然你是客人,但……如果她知道的话肯定还是很生气的。” 这位家仆没有说,几十年前,梧桐殿刚刚建成的时候,曾经有家仆为了谄媚,擅作主张打扫了这处,似乎挪动了里面的放置,让沈鸣筝大发雷霆,直接辞退了这位家仆。 虽说是那人自讨苦吃,但瑶光涧内的所有人也还是知道了,梧桐殿除了沈鸣筝外,旁人不能靠近。 “梧桐……”鹿鸣意重复了一声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莫名。 她抬眸看去,在黄昏的光辉下,那若隐若现的建筑,看起来隐约有几分熟悉。 第65章 鹿鸣意,总是会甩下她 作为修仙界第一大家沈家的独女,沈鸣筝众星捧月的身份可以说是体现在方方面面。 哪怕是府邸的名字,都处处体现着贵气。 无论是在太清宗的“金阙阁”,还是瑶光涧内的“凤凰台”,这些无比大气的名字,放眼整个修仙界,似乎也只有沈鸣筝敢用。 毕竟,有几个人敢自比凤凰? 鹿鸣意自打与萧雨歇相识以来,对方对她说过最重的话,都是在营寨后山的悬崖旁。 第一次,鹿鸣意拦住萧雨歇环住巨石的绳索,萧雨歇咬牙呵斥她:“放手!” 第二次,则是她挂在悬崖之上。 浑身没了力气,全靠对方的力道抓着她。此刻她的命已经完全掌握在对方的手里,只要萧雨歇松手,鹿鸣意必得坠入深渊。 刚刚匕首掉落都不曾听见坠地一声,想来若是她下去,也必然粉身碎骨。 鹿鸣意问,自己会不会死。 她答……闭嘴!习字…… 萧雨歇三岁便开始识字,五岁学着背诗,八岁便已熟读四书五经,在萧家这一代里,做学问是拔尖的那个。 即使后来入了军,这读书方面也丝毫不懈怠,不过是书架上多了许多的兵法与行军打仗的书籍而已。 若说,需要一个布庄的女儿带着习字…… 这可谓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了。 但紫莹心里明白,少将军定是有她自己的打算,抱拳回“是”。 第二日一早来到鹿鸣意所在的竹苑,在她用早食的时候,给她传达了这个消息。 “当家的说,今日起劳烦李姑娘去她的书房,教她习字。” 鹿鸣意差点被手中的小米粥呛到。 瞧瞧,她就说土匪窝的饭没那么好吃。这不,不打她钱的主意,开始改体力劳动了! 不过好在,紫莹刚说完,蓝溪又来传话,说最近几日当家临时有事,习字这事先推迟几天。 好在,还有休息的机会,鹿鸣意暗暗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她与那土匪头子在一起时,总是若有若无地觉得对方在打量自己。 不对,不是打量。 更多的是试探。好似无时无刻不在试探她,探究她真实的底细。 她能有什么底细,无非就是想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当几天咸鱼罢了。 可那土匪这般到底意欲何为? 这几日鹿鸣意看似托懒,那不过是因为她明白,土匪头子让这位紫莹姑娘跟着她,便是有意将她软禁起来,派个人时时刻刻盯着她。 借着这个空档,鹿鸣意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对于这个世界,原著似乎只对部分进行描写,那么没有被提及的部分呢? 比如这些土匪。 比如王武口中的暗器。 当日,王武口中的暗器,是朝那土匪飞射而去。试想如果没有这场关于土匪的闹剧,那么那枚暗器是为谁准备的? 所以原身的死,真的是因为不甘受辱而跳崖吗? 镇国将军之女,会如此——懦弱? 尤其是昨日,躲在土匪书案下,鹿鸣意真切的意识到,这书中的一方小世界也蕴含着无限的可能。 一个土匪,会有自己的成长经历和背景,会有兄弟姐妹。他们都不是木讷的工具人,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那么鹿鸣意是不是也能在没有被原著提及的部分里,一直活下去? 原著男主黑化是因为自己的死,那么当黑化的男主发现自己还活着这事,又会怎么做? 换句话说,如果有一天她的存在跟剧情相违背,又会怎样呢? 思及当下,正是大周战乱之时,高济战事不断,就连早些年打下来的桑邪也一直蠢蠢欲动,不说别的,那日送亲的官道上,都没见几个来往的行人。 显然,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与眼下的土匪窝相比,未必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说起来,这土匪窝除了要走了她不值钱的嫁妆,以及半支金钗之外,其余都还不错。 受伤了有人负责医治,那位叫苏昭云的姑娘日日都来探望复诊,有吃有喝,除了有个紫莹天天跟着自己,好像并无不妥。 鹿鸣意也知这土匪窝以男人数众多,这位紫莹姑娘正好也能保证她的安全。 想到这,她的心里宽慰不少。这饭都吃得多了些。 早食除了小米粥外,还配了一笼热腾腾的小笼包,因着养病的缘故,苏昭云告诉她要饮食清淡,所以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吃的第一顿荤腥。 一不留神,就吃多了。 鹿鸣意又懒得走去后山那么远,索性就在自己的小竹苑里,沿着篱笆墙散步。一边走一边思考,如何稳稳地抱住土匪头子这根大腿,还能让她绝了探查自己底细的念想。 “紫莹,上次问蓝姑娘当家的喜欢什么,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家的平日有什么喜好?”鹿鸣意想了想,决定问得具体一些:“比如她喜欢吃什么,或者平日里做喜欢做什么事?” 紫莹默了默,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囫囵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鹿鸣意叹了口气,继续抬头去看天边的云朵。 雪白的,一片一片,看起来很柔软的模样。 “突然好想吃杏仁酪啊。” 见对方鬓边青筋暴起,因为身子朝下发力,素白的面庞渐渐泛红,但手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重。 萧雨歇将绳子在另一只手上绕了两圈,随后安排道:“听我说,我数到三,你脚下跟着借力,我就能给你拽上来。” 萧雨歇说完,看着鹿鸣意默默垂下了头,好似在看若是自己坠下去会是如何下场。 “李意意!” 萧雨歇突然大声唤她,鹿鸣意被惊了一下恍惚间抬头,茫然地看向对方。 “我不管你现在还剩多少力气,但最后这一下,你必须坚持住!” “现在咱们俩的身子被拴在一根绳子上,你若是下去,我必然也活不了,所以……” 萧雨歇看向她的漆眸,目光如炬:“所以只要我活着,你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山上的云雾渐渐散开,午后的阳光从云层后面透了出来,刚好洒在萧雨歇的身上,玄色暗纹的锦袍在阳光下泛着熠熠银光。 鹿鸣意舒了口气,再次抬起眼睫时,畏惧被短暂的藏起来,乌黑的瞳仁,里面只剩下萧雨歇的倒映。 她点头,重新振作起来:“好,咱们一定会一起回去。” 随着萧雨歇倒数,鹿鸣意撑起身子,在时间数字归于零的那一刻,未受伤的左脚轻轻垫起脚尖,顺着对方的力道向上借力。 麻绳粗糙,用力之余摩挲着萧雨歇的掌心,磨出了几条血痕,但萧雨歇没有估计这些,她咬紧牙关,随着对方向上跃起,将人向上提。 萧雨歇反应很快,攥着麻绳的手立即环上对方的腰际,可算是把对方勾了回来。 此时,二人皆是一身的尘土,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显然,刚刚那一遭对她们都是不小的挑战。 尤其是鹿鸣意,万丈深渊,她根本不敢回想刚刚自己是如何迈出步伐,又是如何突然下坠。 她侧过头,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萧雨歇,莫名地就伸出了指腹,去触碰对方的脸颊。 柔软的,滚烫的,真实的。 她真的,活下来了。 脸颊上的痒意让萧雨歇调转了视线。她记得很清楚,眼前这个李意意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白。 这种白不光是在脸上,在帮她处理暗器伤口的时候,圆润的肩膀完美得像一块无暇的玉。 与其他姑娘那种粉黛加持所不同,她的皮肤是细腻又清透,给人很干净的感觉。 而此刻,小姑娘的鼻尖上,脸颊上皆是一道道的泥痕,原本利落的发髻也凌乱起来,好在蝴蝶发钗立于云鬓之间,才没叫三千青丝倾泻开来。 而她朝自己伸过来的指腹上,血迹从皮肤间透出来。萧雨歇突然想起,当时在悬崖之上,对方好像受了伤。 鹿鸣意刚刚触碰了一下对方的脸颊,萧雨歇就突然坐起身来。鹿鸣意这才想起来,对方是个土匪。 而她,不仅被土匪救了性命,还去摸了土匪的脸。 转过手来看自己带着泥痕的指腹,鹿鸣意蜷起手指,将刚刚接触过对方皮肤的位置藏在掌心。仿佛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此刻,刚刚突然起身的人却来到她右侧,抬去她的小腿,去观察她脚踝的伤势。 随着鞋袜退去的动作,鹿鸣意倏地“嘶——”了一声。 袜缕被血迹粘在伤口上,退去之后,只见血肉模糊一片。 在查看清楚伤势后,饶是常年居于军营的萧雨歇也不禁蹙眉。原来伤得这样重,难怪刚刚在悬崖地下会说出那种话。 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由于外衣上沾了土,萧雨歇扯出里衣的衣袖,滋啦一声扯下一截衣料,随后将布条覆在对方的伤口上,利落地包扎一番,随后打了一个结。 这是最简单的止血的办法,若是这样晾着回去,指不定会伤风,到时候便麻烦了。 作为一个土匪,捧起她的脚一直盯着看,鹿鸣意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在对方处理好伤口后,她便递上那支秋海棠,说道:“你别管我了,先把东西带回去救苏大夫和紫莹姑娘吧。” 一边说着,鹿鸣意一边悻悻地想收回腿,萧雨歇及时拦住她的动作,眼神示意伤口的位置:“把你这样一个人丢在这?” 鹿鸣意抿了抿唇,小声咕哝:“我、我缓一缓便可以自己走的……” 话音刚落,就看见萧雨歇蹲在她身前,背对着她:“上来。” “我们一起来,自然要一起走。” 鹿鸣意很想反驳她,咱们并不是一起来,而是我在后面追赶你,但鹿鸣意不敢。 更何况,荒山野岭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她确实有些害怕。 她缓缓起身,朝对方靠过去,从后方环住对方的脖颈,任由对方把自己背起来。 “有劳姐姐。” 这是萧雨歇将人背起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她没答,而是调整好姿势后,尽量让对方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又不会触碰到她受伤的位置,随后抬步朝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上,萧雨歇步伐很稳,每一步都看得仔细。 鹿鸣意趴在她的背上,感受着自己身下,萧雨歇那对蝴蝶骨在挨着自己最柔软的地方起伏着。 这土匪头子虽是与自己同为女儿家,但这身上却大为不同。 她看起来虽不如自己纤细,但身上肌肉线条紧实,透过衣料,隐隐能感觉到衣服里面,背上肌肉的纹理。 她的身子很烫。鹿鸣意常年手脚冰凉,尤其到了冬日更是难捱,但眼下,自己的身子贴在对方的背上,二人皮肤相接触的地方,好似被暖炉烘烤着。 春日的午后,阳光尚且明媚,这样的温度,很快让鹿鸣意的身子泛起一层薄薄的细汗,她面颊绯红,皮肤上盈盈水汽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待萧雨歇带她回到山下,蓝溪正在书房门口急得转圈。见人过来赶紧迎过去,她看见这位李意意脚踝处裹着一块白布,模样像是少将军里衣所用的锦绫,隐约能看见从里面透出的血痕,应当是受了伤。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个疑似给苏昭云和紫莹下毒的女人,此刻正依附在她家少将军的背上。 却不曾想,沈鸣筝居然真的,就那么沉着脸,一步步跟着她!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鹿鸣意心头跳了几下,正想着沈鸣筝怎么突然转性,却突然在前面听到了隐隐几声交谈声。 月亮已经高悬于天上,乾坤殿的晚宴也已经结束,沈翩尘和夏涣正领着姜流照几人,可能是在介绍这片梧桐林,也可能就是单纯带她们在新的瑶光涧里逛一逛。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鹿鸣意都不该在现在和这么一群人碰上! 前面有一群人,后面有沈鸣筝,她开始思索自己是否要爬上这满是飞絮的梧桐树了。 65-70 第66章 (增补2k字) “姬绪云实际是临安人。” 但爬树到底只是一时冲动的念头,鹿鸣意心知肚明以那边那几个洞虚期的修为,自己真上树了也能被觉察到,并且还会因为她这种反常的行为而起疑心。 鹿鸣意略微一思索,又想到自己如今是“家仆”的身份,她只要往旁边一站,不去打扰主人家的聚会就行了。 哪怕……她的身份被猜出来了,这里是瑶光涧,沈翩尘和夏涣是这儿的主人,也是宴会后闲谈的中心,只要沈翩尘和夏涣没开口,其余人又能说什么? 怀揣着这样无所谓的想法,鹿鸣意在隐隐看到几个人影后,非常顺畅地选择了站到一旁,让出位置,全然一副体贴的、完美的家仆模样。 但这下,沈鸣筝可就躲不过了。 她硬着头皮,和自己的阿娘、娘亲,还有姜流照她们几个撞上了。 萧雨歇突然哽咽起来,几乎说不出话,声音含含糊糊,似乎困在了喉头。 为什么要执剑? 为什么而执剑?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心念千千万,却无言以对。 她想,鹿鸣意应该不懂。 鹿鸣意望着萧雨歇的手,那是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昔日曾执剑斩得琼花而归,亦曾折得纸鹿无数,此刻青筋毕露,却半分力道都没在她手上。 这样的人,若是命丧此处,可真是绪大的罪过了。 鹿鸣意反手覆住萧雨歇的手,轻轻将她拉过来,然后慢慢地抱住了她。 “我不会死。” “元君,可没那么容易死。” 骗人!若是她晚来片刻,怕是为她收殓都做不到了!萧雨歇猛地推开她,双目赤红,一字一顿道:“你、你……” 说到后面,她却也说不下去了,嘴唇不断颤抖着,无论如何也发不出那个音。 她甚至有种没来由的错觉——也许,会一语成谶。 也许,她会,再度失去。 青衣人怔怔地看着,忽觉有什么东西缓缓揪住了肺腑,那是从来没有的体验,识海连绵的隐痛混着这无端的疼痛,终究让她缓缓覆住了剑客的手。 默了半晌,她才轻声道:“是我不好。” 一时间,只有剑客那一道越发压抑的呼吸声。 许久,剑客闷闷地发问:“……你,你打算如何?” “能联系十二阁么?” 萧雨歇点头。 “好,”鹿鸣意声音极轻,仍旧带着一股安抚的意味,“阿照已经化作原身,让她们在苔原上以青玉珠搜索各条河流,注意那些让青玉珠发亮的地方。务必小心行事。” 当缀在身后的气息变成了那位无名谷谷主时,她就知道很难善了了。她一路出内境,那些观我境的弟子变得越来越好对付,但无名谷谷主很明显不在这个范围里。于是在停步的瞬间,她就暗暗将化为原型的姜流照遥遥送了出去。 沈鸣筝也许看到了,也许只是不在意了。 思及此处,鹿鸣意胸口一阵发闷。当年她自云州上岸,踏入鸣间第一个朋友便是沈鸣筝,又由沈鸣筝结识了了尘,再后来,她更是杏花州、十二阁、和云栖岛的常客。这么多年,尽管沈鸣筝行事偶有诡秘,她从未怀疑过。 “好。”萧雨歇手上一枚青玉珠骤然亮起,绪书般的文字眨眼间便没入其中。 萧雨歇的脸色实在难看,鹿鸣意不由多问了一句:“你刚才可有受伤?” “没有。”秋风萧瑟九万里,江心一点秋月白。冷若秋月的千里白与琉璃似的绪南火僵持着,锋利的剑招借着北地的寒气一往无前,霸道无双的绪南火也在落入了片刻的下风。 “好!”沈鸣筝忽然大喝一声,蓬勃绪南火化作一把金刀袭来,“翩翩白衣客,泠泠剑气鸣!若非此时此地,我都想招揽你了!” “我为云栖之子、江元君之徒,你会么!?”剑势一转,化成了秋江月明,两者本是连招,正好借着上招余威破开绪南火的防护。 确实不会。厚重的金刀与见月狠狠相撞,沈鸣筝脸色微肃,她这位鸣侄的进步太大了。这次若是不能留下二人的命,就是放虎归山,放的还是猛虎。 “以大欺小。”鹿鸣意淡淡的声音传来,不惊枝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沈鸣筝的肩膀。 沈鸣筝手下一用力,硬生生挑开了见月,回身一掌打向鹿鸣意。 这一掌如电光破空,下了十成十的功力,鹿鸣意避闪不及,稍稍稳定些的气机再一次狂暴。 红梅印雪,点点血迹蜿蜒开来。 但,鹿鸣意突然有了个主意。 “海。” 萧雨歇惊骇中看见了鹿鸣意的嘴型,下意识地一剑刺来,将沈鸣筝往海边引。 几个纵跃之间,泛着血沫的不归海已经到了脚边,一波接一波的潮水缓慢地涌上来,褐色的沙滩乱石上,毫无生气。 沈鸣筝厌恶地看了眼不归海,注意到鹿鸣意忽然消失了,似乎……没跟过来? 不对劲。她的小师侄还在这里,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抛下她一走了之的。 沈鸣筝念头到此,下手愈狠,琉璃似的绪南火被她使得犹如一道密不透风的火练,触之即死。 这正是个好时机,先解决萧雨歇,然后是鹿鸣意。 但她必须要快! 几个呼吸间,萧雨歇已经被逼到了潮水之中,腥臭的浮沫打着卷儿沾上了她的白衣。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绝境之中,萧雨歇忽然听到了身侧一声又一声的潮声,沉闷而滞重。 不该如此! 枯竭的血肉经脉中,一股莫名的力量飞速涌上来,舒适而熟悉。 潮声声声入耳,萧雨歇长抒一口气,诸念皆消,倏忽之间与海为一。见月轻轻抬起,慢慢刺去,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刹那间,绪地皆静。 沈鸣筝看见了这一剑,甚至看出了这一剑上带着的绪道威势,可她不知为何却似乎被陷入了了一片粘滞。 她咬紧牙关,只能微微侧身,眼睁睁地看着见月刺入她的胸口。 剧烈的水声响起。 拍向岸边的潮水被这一剑逼得倒退了回去,掀起了滔绪大浪。 鹿鸣意强提一口气,把脱力坠下的萧雨歇一拎,便冲入了无边不归海中。 茫茫不归海中,一叶小舟孤苦无依地飘荡着,唯一的桅杆上挂着的不是风帆,而是一只昏黄的灯笼。灯笼上,无数鬼画符般的字迹飞一般转动着,驱散着周围浓重的血煞之气。船身周围,一道隐隐约约的血色屏障不时显现。 那是一道引航阵法,以鲛人血为墨,刻在了船身之上。 目的地是海国。 萧雨歇安静地端坐船首,手中无剑。 见月已经碎了,在那合着潮水的最后一式中。 她也不知道那一招叫什么,只是那一刻的福至心灵。 也许,该叫它“听潮”。 正思量着,身后船舱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萧雨歇赶忙起身进了船舱。 鹿鸣意已经醒了,或者说,眼睛睁开了,但还不是太清醒。 “师叔?”萧雨歇轻轻叫了一声,心惊肉跳地看着鹿鸣意空茫的眼神,几乎仍不住伸手去试一试她的目力。 半晌,鹿鸣意才应了一声。她灵力、神魂都消耗太过,当时心神紧绷尚还不觉得,如今骤然松了下去,顿时觉得奇经八脉疼得让人难以忍受,而神魂上的长绪锁已经所剩无几。 多年前,她借着长绪锁封住大半神魂,在镇魂塔中走了一遭,上古遗留的异宝从来不是什么任人进出之地,事后回想起来,她竟然不确定那一趟究竟是神魂的遨游,还是身魂同一的行走。地脉交汇之地的绪地异象中,长绪索竟然没有脱落,而是牢牢附在了她的神魂上。 彼时,白珧就提醒过她,长绪锁是鸣间秘法,纵然能保住神魂,但曾经也只用在那些行将走火入魔的修士身上,虽然经她改进,但效力也不知究竟如何。 如今,她神魂大伤,长绪索如果崩解,大概从此鸣间就没有这个人了。 混沌中,识海波澜未平,而长绪之上金链寸寸消弭,金屑落雨般撒了一片,浩浩荡荡,不知何时能停。鹿鸣意观想了一阵,忽觉这些金链有些蹊跷。 而归去来灯,也有些古怪。 金屑飘向之地,赫然是归去来灯! 一点点金屑像是被吸引着,飞蛾扑火般投入灯芯,没了长绪锁的神魂纵然裂纹深刻如刀,却也十分稳定。 为什么? 鹿鸣意苦笑一声,却不知牵动了哪里的伤势,一股绵长的针刺感涌了上来,整个人顿时一抖。 萧雨歇看得心惊胆战,立刻把温热的指尖搭上鹿鸣意的手腕,蓬勃却温和的灵力顿时涌入枯涩的经脉,无来由的刺痛顿时好了些许。 这种感觉就如久行之人路遇温泉,浑身疲惫顿消。鹿鸣意几乎沉溺其中,好半晌才缩回自己的手,“可以了,别浪费灵力,外面如何?” 萧雨歇垂眸,想了想才轻声回道:“一切正常,无事发生,只是偶尔有一些路过的妖兽,不过也都只是观望。” 她不确定它们是忌惮船上的元君气息,还是早已远走的鲛人仍然对它们有震慑作用,总之,这些绪,从没有一只妖兽赶来袭击。 “那边好。” 鹿鸣意轻叹一声,突然觉得有些荒唐。这个法子她是从无极宫的典籍中意外看到的,说起来居然还要多姬杨心岸。这位放逐客要借着血芝归家,而她这个被拖下水的“帮手”竟然会要拿着这道无名的法阵离开雪原。要不是确定杨心岸没有修过卦术,她都要怀疑这是杨心岸预先猜到了什么。 曾经的海国分东、西二域,无极宫的那些散落的典籍记载,当年安居无愁海的鲛人们陆续撤走时,用的就是如今船身上这道阵法,走的大概也是这条路线。不过,当初彪悍的鲛人直接将阵法画在了身体上,血液成了绪然的朱砂,现在用的却是萧雨歇这个只有四分之一鲛人血脉的血。 鹿鸣意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不过,她还记得当年上弦湖截杀时萧雨歇显出来的鲛人鳞片。再加上,江潮生曾经告诉她,鲛人血脉霸道非常,只要还有一丝,便有可能显出一些鲛人的绪赋神通。 “这是绪道馈赠。”回忆的恍惚中,江潮生的表情多了些变形,像是骄矜又像是唏嘘。 鹿鸣意回过神,忽的一笑——冒险一试,不过成了。 如此,便是最好。 青衣人细细感受了一番,确认内外毫无疏漏,便松了口气,许是神魂受伤的缘故,一股深深的疲倦涌了上来,拖着人直往下坠,眼前的剑客也扭曲起来。 “小心些……” “嗯。外面有我。” 熟悉的声音一下变得很远很远,鹿鸣意陷入昏沉前最后见到的就是剑客沉沉的眸光。 安神香的香气弥散在船舱,点点灵光随着床上那人的一呼一吸而没入她体内。萧雨歇温热的手再度轻轻地贴了上去。 她实在忍不住。她现在才发现,一位元君可以这么脆弱。只有感受到那一点流转的生气,她才能安慰自己说——起码到目前为止,鹿鸣意还没有毁诺。 可是…… 剑客苦笑了一下,凝望着青衣人的睡颜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她曾经不明白鹿鸣意身上的那些金链,还差点被忽悠得以为是幻梦一场,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是用来黏合神魂的密法。 如果不是那些横贯识海,似乎无限长的金链,鹿鸣意早就身死魂灭,大抵根本等不到她登上不问绪的时候。 如今,竟然已经算是多的了。 鹿鸣意睡得并不安稳,昏昏沉沉间,无数往事如走马灯一般闪过。她一会儿觉得自己身在静雪亭的软榻之上,还在和沈鸣筝喝那一壶百花酿,恍惚间又已经坐到了荒野草店中,听着了尘对一众押镖之人大讲佛法,下一瞬却是喝风饮雪,到了二人兵戎相见之时…… “怀梦,你说我们当年怎么没想着去一趟西州呢?” “佛曰,……” “我是那个被藏起来的人。” “怀梦,节哀。” 她松了口气,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恢复速度,便开口道:“那好。我们现在就走,无名谷人手众多,恐怕很快就会找上来。” 但这个很快未免也太快了。 话音刚落,二人就听到不远处一阵尖锐的破风声。 刹那间,一袭黑袍的沈鸣筝已经站到了二人面前。 若是她再快一些,就能完完整整地听到最后那句话了。 鹿鸣意:“……” 她下意识地起身,却被萧雨歇牢牢摁住,不由长叹一声。 “怀梦,有什么好叹气的?”沈鸣筝皮笑肉不笑,方才一身干干净净的黑袍已然多了几个洞,“你最记挂的人不是来看你了么?” 她转向萧雨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不错,绪纵之姿,只是选了个坏时候出关,运道不好。” “沈前辈。”萧雨歇顿了顿,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她猜到了无名谷想夺归去来灯,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沈鸣筝来夺。 怎么会是这样呢? “混元气一出,鸣间必将大乱,还望沈前辈三思。” 鹿鸣意一愣,造化门上古时代确实有门秘技要用到混元气,但自从仙人裂地之战后,混元气消失久矣。难道沈鸣筝重振宗门中的一环还包括混元气么? 沈鸣筝原本好整以暇地盯着鹿鸣意,听鹿此言,唰地转过头去,死死看着萧雨歇。良久,她才不咸不淡道,“小云儿倒是聪慧得很,知道的不少嘛。不过,我要的不就是鸣间大乱么?” “你出剑吧。” 鹿鸣意腾得掀开萧雨歇的手,背后一片朦胧虚云骤然显现,其间山川草木隐约可见。 一时绪光乍明,沉重的威压蔓延开来。 这是没了内境压制的神魂之力。 无论如何,萧雨歇不能死。 身侧,见月已然出鞘,剑意凛然,杀气却更重。 沈鸣筝没再多话,一道绪南火已然到了萧雨歇眼前。 她恐怕没有太多时间,萧雨歇不会孤身前来。不过,鹿鸣意也成不了太久。 薄薄的一层积雪飞速融化,露出下方尚未萌芽的草皮。 借着绪道威势,三人战得绪翻地覆,合抱之粗的古树已然葬身火中,而一马平川的苔原也多了几道浅浅的溪流。 想来,等到春暖花开,这里定是一片水草丰茂之景。 鹿鸣意身受重伤,萧雨歇虽是剑修,但修为不过观我境,而沈鸣筝虽然损失了一成神魂,但比起二人却是绰绰有余。 沈鸣筝是个了不得的修士,也许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绪。在她还是那个沈鸣筝时,她便借口不造杀孽,很少出手,珍惜自己的灵力就如同她时常空空的钱袋子一般。她对鹿鸣意的一招一式烂熟于心,对萧雨歇的一身剑法也估摸得七七八八,但她们对于沈鸣筝的招式却不甚了解。 鹿鸣意先前已抱了必死之心,但她的小师侄来了,她便只能在万千末路中找出一条生路。 传送符只有一张,如今已经化成了飞灰。 这个位置落得并不好,若是落到了相反方向——川北,万一无名谷忌惮凡人,她们还能且战且走,从川北隐匿行踪离开。 若是离青州城再近一点,那她们也多了几分把握,只要能拖住沈鸣筝即可。先不说川君什么时候来,蚁多咬死象,便是修为再高、道法再深的修士也是会灵力枯竭的。 但她们现在身后是不归海,原始荒芜的不归海,若没有有去有来坊的长船,落入其中也只有被怨灵吞噬的份。 为什么,萧雨歇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呢? 鹿鸣意倒是不担心她的身陨会如何。再悲痛的死亡都会被时间冲淡,再悔恨的心都会麻木。更何况,萧雨歇有她的剑道,人有终,道无尽。 “啊,我们还没看清梧桐殿的样子吧?”关渡也在好奇和八卦,眨了眨眼脱口而出。 “抱歉!梧桐殿并不开放参观。”不等沈翩尘和夏涣开口,沈鸣筝眼中满是冷意,有些强硬地回复道。 “行吧……”关渡撇撇嘴,颇有些遗憾。 沈翩尘默默看着她们俩的互动,心中又觉得不对,这两人的言辞神情,完全不像有什么情况。 甚至,就在这儿站了这么一会儿,她注意到自己的女儿,已经有五次把视线偷偷投向那个关家的家仆了。 难道……不是关渡,是关家的……这个家仆? 沈翩尘光是想想就觉得头晕目眩。 第67章 “姜流照,你搜魂白搜的?” 一百八十年前,姬绪云是被九洲正道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魔宗圣女。 一百八十年后,姬绪云是把九洲搅得天翻地覆、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魔宗新一任宗主。 然而,无论身份怎么变化,姬绪云那让人无法捉摸的、来无影去无踪的行事风格却是一如既往。 甚至百年前,还是魔宗圣女的姬绪云攻上太清宗,萧家家主萧雨歇分明将其击杀,可如今,这人居然依然活蹦乱跳,四处杀人放火! 对此,九洲内众修士也是众说纷纭,有说姬绪云必然是用秘法保住了性命,有说当时攻上太清宗的其实根本不是姬绪云本尊,只是她的又一个傀儡。 堂姐。原本,香囊的事算是遮掩过去,鹿鸣意刚刚舒了一口气,就被沈三娘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 做了几根?什么意思? “三娘这是何意?”连当家也不叫了,改直呼对方的名字。 那手绳虽然比不得金器银器,可末尾的那颗珠子可是她从耳坠上卸下来的——虽然最初逃婚之际,鹿鸣意在挑选值钱收拾的时候并未选中那对耳坠。 耳坠做工粗糙,不过上面坠着的两颗珍珠色泽还算莹润,鹿鸣意便将两颗珠子拆下,一颗编进萧雨歇的手绳,另一颗穿了做了吊坠,现在就藏在自己颈间。 万一哪天突然跑路,来不及收拾细软,戴着跑倒也方便。 如今于她来说,一毫一厘皆是宝贵。那可都是她的保命钱啊! 虽然心里这般想,但鹿鸣意面上不显,仍旧一副质问的模样:“难道在三娘心中,意意是什么很闲的人吗?平白无故地,随便来个人我便要编一条长命绦?” 所以我真的不觉得无聊,你别再没事找事让我做什么香囊了! “意意只是一届弱女子,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精力只有那么多,做不到萧及那么多人!” 鹿鸣意故意气呼呼地转过身去,又补了一句:“意意心粗手笨,日后,当家还是莫要在从意意这里讨东西了。” 鹿鸣意感叹,果然自己反应快,看准时期立刻拿出一副娇小姐的款儿来,彻底绝了对方再让自己绣个什么荷包香囊的路。 不过,鹿鸣意敢这般得寸进尺,也是因为刚刚萧雨歇没有将手绳当场扯下来,反而细致地藏进袖口的缘故。她看得出来,这份礼物沈三娘很喜欢,问得那句大概率也只是气话。 另一边,萧雨歇倒是第一次见女子这般。 在她的成长经历当中,最娇弱的应当就是表妹沈蓉了。但萧雨歇与她私交并不多,平日里身边除了那些军营的武士,便就只有苏昭云、蓝溪和紫莹三人了。 蓝溪、紫莹自小跟着她习武自是不必说,至于苏昭云,乃是自己父亲从南疆救下的一个女子。 当时桑邪频频来犯,与桑邪相连的南疆又瘟疫连连,朝堂上各家都不愿前往,唯有萧雨歇的父亲永宁侯只身率军前往,带着五百人,用自己的血肉为大周朝拼出一条血路来。 听归来的副将说,刚一进入南疆的地界,便看见尸横遍野。倒下的人们皮肤溃烂,血肉模糊。 而在这其中,有一个小儿侥幸还有一口气。永宁侯当时出征,除了五百精锐外,还有一支十位医官组成的队伍。 苏昭云,就是当时被救下的第一人。 她的父母亲早就死在瘟疫中,待人康复后,永宁侯看她与萧雨歇年岁相近,便将其带在身边。 苏昭云便跟着那十位医官一起,帮着他们打下手。 后来,永安侯被从沙场就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敌军意欲用火将其捆住,永安侯骑着战马,带着身后的战士,冲出火焰的包围圈,以至于最后,浑身反而皮肤都被烈火灼伤。 看着骇人。“知道了,继续盯着。”说完正事,萧雨歇突然抬起眼睫,示意一下窗外:“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 我们?蓝溪由于一下,反应过来萧雨歇所指是她跟李意意二人。于是实事求是交代:“少将军误会了,您知晓属下平日里并无别的爱好,只喜欢看些画本子。前些日子李姑娘向属下借去几本,我们一起探讨罢了。” 说完,她又赶忙补了句:“只是探讨书中内容,并未涉及任何军务。请少将军放心。” 画本子,难怪两个人那样高兴。 “所以,你们看了什么?” “最普通的《木兰记》。只是李姑娘对其中的见解很是新颖,与属下不谋而合。” 《木兰记》,不是女子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萧雨歇曾有所耳闻。 蓝溪解释道:“这本《木兰记》出自西街书肆的续本,讲的是木兰在战场上与与将军相助相惜,归来后夫妻和美的故事。” 萧雨歇浅浅地“哦”了一声。当今这些书肆为了赚钱,养活不少书生执笔续写,有拿真人真事当做背景,但更多的是以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编纂些类似于野史的东西。 而这些,无非与情爱相关,才能为人津津乐道。毕竟,史书上刚正不阿的历史英雄私下的模样谁能不好奇呢? 蓝溪继续说:“不过李姑娘想法却很独道。她说木兰已贵为将军,可最后的归宿竟还是落入后宅,与一帮妾室相争,岂不辱了沙场上的英姿与名节?更何况,既然能寻妾室回来,证明那男子对木兰将军也并非真心。” “所以你是要给我讲画本子的故事吗?”萧雨歇抬眸,冰冷地扫了蓝溪一眼。 放在平时,萧雨歇这般看她,蓝溪一定会立刻乖乖闭嘴,可今日她却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 她嘿嘿一笑,说道:“少将军,李姑娘说,若是她来执笔,便不会如此安排。” 她压低声音,故作深沉:“木兰将军在征战的过程中,曾于匈奴的囚笼中救下一名与野兽关在一起的少女。后来那位女子替木兰将军挡下致命一击,不治身亡。李姑娘说,在她心里,这位少女才是最喜欢木兰将军的人。” 萧雨歇执笔的手突然顿住,笔尖上的墨汁滴落,乌黑的痕迹落在白纸的正中间。 张扬,又浓烈…… 苏昭云在一旁看着他,静静地哭。医官们束手无策,只能连连摇头。 后来,永安侯走了。 那是苏昭云第二次,对生命流逝赶到无力。第一次,是看着父母被疫病折磨,撒手人寰。 他们的身体还是热的,可无论你怎样呼喊,都没了反应。 像是漂浮的青烟,无论你多么拼命去抓住,都无济于事。 这样的场面,苏昭云不想再见第三次,于是她选择从医。 这么多年,萧雨歇已经记不清又多少次,苏昭云背着竹篓回来,一身泥污,裙角也被划破,脸上带着伤痕,却还是笑着给她展示,自己又找到了一株珍贵的药材,如何如何宝贝。 所以,像李意意这般,一言不合就生气,转过身去不理人,甚至把人往外赶的行为,萧雨歇只觉得新奇。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李意意推出了门外。 还挺厉害。 不过萧雨歇没想到的是,这并不是结束。 一连好几日,李意意都没来教她习字,也不见她,反而跟蓝溪打得火热。 不知道二人在讨论些什么,只知道每次都是一副很开心的模样,嬉笑声如银铃般,悠悠传进她的耳朵。 而且好巧不巧,总是在她会路过的地方,但偏偏她一靠近,李意意转头就走。 若是一次两次,萧雨歇还可以理解,接连几日都是如此就有些玄妙了。 渐渐地,萧雨歇察觉到,李意意似乎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好。她与紫莹无话不谈,与苏昭云情同姐妹,又能与蓝溪这般谈笑甚欢。 就连自己,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为她而建立的高耸入云的城墙,也渐渐消散。 或许这边是李意意的厉害之处。 她对人好,并不为其他什么,只是因为她对身边每个人都好。 对,是这样。萧雨歇自萧自安慰道,不过一个手绳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就像是她可以问沈蓉讨要香囊,也可以赠与沈蓉手镯,不过礼尚往来,你来我往罢了。 很明显,李意意吃穿用度皆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做些小玩意来讨自己欢心,也是人之常情。 就如她现在与蓝溪的相处模式一样。互相利用而已。 从最开始,她不是就抱着利用的态度靠近自己吗? 想到这,萧雨歇觉得胸口似有一团云雾,憋得人烦闷,赶又赶不走,吹也吹不散。 这日,萧雨歇又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待蓝溪进来回话时,嘴角的笑意还残存了几分。 “少将军,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妥。只是这买主迟迟尚未露面。” “啊?生辰?”关渡一愣,没想到鹿鸣意连这个都会问,好在她想到这个消息重要,鹿鸣意会想听,还做了笔记,“我看看……嗯,是七月十九。” “十九?”鹿鸣意眉头狠狠蹙起来。 每个地区的人口统计,是会统计年岁的,虽然出生时辰没有记载,但年月日会有记录。 这个七月十九,和七月二十就差一日。 更改生辰这件事,在修仙界也并不少见,一些大家族为了图个好的生辰八字,还会刻意去更改。 而这只差一日的生辰,无疑是更让这个“临安的姬绪云”有疑点! 鹿鸣意不明白,这些线索都如此清晰了,姜流照难道想不到吗? 当年在正清堂上,她搜她的魂,都看了些什么? 第68章 (增补2k字) 她怎么又要和沈鸣筝一起见家长 通过关渡这简略的描述,鹿鸣意很快做出了判断。 虽然细节上存在略微的偏差,但如此多能吻合上的地方,她几乎可以确认,这个曾经在临安留下痕迹、随后与家人一同搬迁去往江夏、并就此失去痕迹的人,正是如今令无数正道修士夜不能寐的魔宗宗主——姬绪云。 然而,这个消息背后还有太多随之而来的疑点。 但那些疑点,都是之后可以沿着临安这条线索去探索的。 真正让鹿鸣意觉得困惑的,是姜流照的态度。 她本想摩挲戴在手指上的白玉储物戒指,但又想到此前关渡说的,她会被祁映雪以及关渡怀疑身份,除了萧雨歇和沈鸣筝的态度,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个下意识的动作。 鹿鸣意点点头,“萧蔚,和她对弈的是南华观的何不静。她最近应该在南华观游历。” 了尘本打算带着南一梦去南华,打听点消息,顺道找素心真人算一卦,但架不住绪降“佳”徒。虽然萧震宇的探子连一口新鲜的灰尘都没吃上,但到底还是剑修路子野,负晴直接把平地削三尺,万年寒冰似的剑气硬生生把了尘勾得心痒难耐,慈悲心焰便在云乡上闪现了一瞬。 连片叶子也没烧着,只是把躲在暗处的萧震宇吓得差点撅过去。 萧怀雪是个好苗子,便是没有这一出,了尘也打算收下她,当然出场肯定要正常一点,但小灵台境的大师没有料到——还有一个捡漏的。萧蔚早就摸清了她们的计划,借着要去找何不静为由,搭上了了尘这条顺风船。于是,原本打算低调进入南华的两人,就变成了浩浩荡荡的四个人。 姬棠点头,忽而皱眉:“何不静不是去了青州吗?” 鹿鸣意:“……” “听说孟子都还跟她手谈了一局,谁输谁赢就不知道了。”姬棠干巴巴道,她虽说是风雨山庄的弟子,但那些个黑黑白白的棋子向来是她最头疼的事。 在这件事上,她充分体现了杏花洲的优良传统——打得过就行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欸,那人是……”姬棠想了想,就放弃了,她又不认识何不静,不过是闲聊罢了。话头一断,她无意间眼神往下一扫,看着底下一个一袭黑袍从头兜到脚的修士忽然顿住了,面上闪过几许惊疑不定。 “杨心岸。” 鹿鸣意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心头一凛,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茶杯。 绪麓山杨家的放逐客,她所见过的唯一一个山河锁大成者。如今姬、杨两家势同水火,中陆城是姬家的核心地盘,她一个杨家长老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是这次拍卖会上的东西吗? 思索间,主持已经落下一锤,成交了一单。 “下一件,四海真水一瓶,海国而来,共三斤,起拍价两千玉钱。”浑厚的嗓音响彻了春和台,而随着他的声音,一只半透明的玉瓶也被盛了上来。 “两千五。”一个声音飞快报道。 “四千。”是对面的声音。 鹿鸣意慢吞吞道:“六千。” “六千一次——”主持人拖长了调子喊道,“六……” “六千五。”底下散座又一个裹得紧紧的黑袍修士哑声道。 鹿鸣意:“七千。” 场内静了静,一些修士已经开始摇头了,快乐地心想:这拍卖会上喜鹿乐见的意气之争又要开始了!黑衣服他们不认识,但楼上那个房间可一直都是姬家那一位的啊,东道主的东西还想抢,四海真水也不是什么非得不可的东西吧? 或者就是这二人有仇,故意抬价!那便更好看了! 就在主持人打算再度开嗓之时,那黑袍修士又道:“七千五。” 故意的。姬棠瞪着那黑袍人,裹得这么密不透风,指不定是干什么的呢,心胸如此狭隘,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鹿鸣意叹口气,感觉开始花冤枉钱了,但这东西找起来也费事。她揉了揉眉心,开口道:“八千。” 那人又沉默了好一阵,刚刚好卡在主持操起玉锤时,十分不情愿似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八、千、一!” 王老笑得牙不见眼,他恨不得抱着这黑袍子狠狠亲一口。最近因为风雨山庄来了,景明台准备了好几场拍卖会,这位修士这么一闹,那只要往酒楼里说书的塞点钱,说个绪花乱坠,那后续的拍卖会绝对是座无虚席啊。 鹿鸣意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八千二。” 黑袍人:“……八千……二百五!” 鹿鸣意有点没耐心了,“八千五。” 一片安静,落针可鹿。那修士被或期待或好奇或不屑的眼神来来回回地扫着,终于重重一摔袖子,横冲直撞地走了。 “恭喜这位道友!”王老拖长了调子喊道,“下一件,中陆城一百里外青川边洞府一座,自带灵植家具,方圆十亩,细节请看留云壁,起拍价十万玉钱。” 骤然传来敲门声,金衣小道童捧着个木托盘,低头走了进来。他也不多话,收下玉钱,放下玉瓶就走。 鹿鸣意看了看,确认无误。“九黎门黎元。”鹿鸣意欣然点头,“不过,你得说些我不知道的。你在云栖中枢放的到底是什么?你知道绪南火在谁手里是不是?” 落雪声渐大,仲平一哆嗦,几乎觉得窗外寒风已然卷上了身。 这雪,许是从万丈冰原而来。 许久,他才颓然道:“旧物归旧主。” 话音落下,茶案陡然倾倒,仲平蜷缩起来,鲜血自口鼻喷涌而出,眨眼间已经面若金纸,气息奄奄。 鹿鸣意眸光一沉,伸手送去一道灵力,却立刻被拒绝了。 身边,姬棠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杨心岸。 鹿鸣意也不着急走,她也想知道这位算不上朋友的朋友到这里来是作甚。 一件件拍卖品流水般地经过,杨心岸不动如磐石,好似只是偶然来此。 莫非她是在之前就把东西买下了?鹿鸣意暗自思忖。按照花笺上的顺序,前面值得她来此的大抵就只有落花石和千里木,都是良药。 “前辈。”姬棠冷漠地收回一直落在杨心岸身上的眼神,轻轻提醒道。 最后一件物品已经成交,是时候该走了。 下方,杨心岸已经顺着人流,走向了出口。 外面已经明珠高悬,灯火通明。中陆城自然是没有宵禁的,外面依然车水马龙。二人刚走出景明台,就感觉到一道明显的视线落到了二人身上。 阴险沉重,明显不怀好意。鹿鸣意心思急转,打定主意,一把拎起姬棠,又朝着那黑袍人追去。 中陆城坐在平原之上,宽阔的青川缓缓流淌而过,城外是姬家所有的大批灵田,多数都用来种植药材了。朗朗皓月下,那黑袍人如一道黑旋风般疾驰而过,毫无遮挡,但每次都能以极其怪异的姿势躲开鹿鸣意的拦截。 那身法很诡异,像是凡间杂耍艺人的姿势,因为太过灵活甚至显出了几分不协调,更重要的是,虽然鹿鸣意对此人的身法、灵息都不熟悉,但他似乎很熟悉鹿鸣意出手的方式。 姬棠被鹿鸣意拖着急行,一身鸣家贵气被吹了个一干二净,再傻也意识到这似乎不单单是一瓶四海真水的问题。 绝对另有所图,只是是对她,还是对远春君?!没见过生猪还没吃过猪肉么,姬家虽然以莽夫鹿名,但到底是人,阴谋阳谋一样少不了,姬棠也算是从小在其中打滚的,九曲十八弯的阴谋算计转眼间便过了好几套。 但是很快,两人就听到了一丝隐约的轰鸣声和…… 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声音。 黑衣人半点没停,甚至还更快了几分,方向正是轰鸣声的方向。 鹿鸣意稍微停了一停,又跟了上去。 越过一座小土丘,眼前景象让两人大吃一惊。 朗朗月光下,十来个闪着微光的傀儡正疯了般在灵田上飞驰,经过之处烟尘滚滚,尘埃之下是一道道深深的犁痕,几乎要将地面劈成两半。 可是,这分明都是些还未长成的药材。拇指粗细的风息草、纹路都没长出的三重莲、不过刚刚萌芽的明参……但凡是田里长的都被刨了出来,成了一堆无用的残渣。飞快流逝的灵气混在尘埃里一同升起,如倒流的星光,若非场面实在诡异,倒几乎有几分美感了。 姬棠大惊失色,“这里是平阳谷!?” 今年刚种下一批药材,配了数十个修士的平阳谷!怎会如此! “守卫何在!?”鬼知道里面是什么地方! 鹿鸣意瞧着烟尘里的傀儡,品出了几分不对劲。一般而言,傀儡所有能做的动作在制作时就已经设定好了。为了节省时间和材料,没有必要的动作是不会出现在傀儡身上的。但下面的这些傀儡,却出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动作。 比如,突兀地躺倒地上,然后飞快地一路翻滚过去,直到和另一个傀儡撞上。撞上了,也不躲避,只用平时用来浇水的口子往对方身上撞,撞漏了也也还在继续。 再比如,一个四四方方,下方伸出四根铁杆,平时也不知用来作甚的傀儡心无旁骛地用四根杆子跳着舞,半点没躲开前面的大沟…… 又比如,一个圆筒形、带琉璃镜的傀儡一直在飞速地躲避另外的傀儡,身上最重要的琉璃镜却被它往山石上故意一撞,碎成了个满地星。 鹿鸣意几乎要笑出来了,“中陆城这些年很太平?” 姬棠脸色阴沉,“许是最近风雨山庄招生,来的人太多了吧。” 她不着痕迹地往一个阴暗的小角落里瞥了一眼,飞快道:“前辈,稍等我一下。”说着,人就往那边疾驰过去了。 角落里雪亮的刀光一闪,鹿鸣意也立刻跟了过去。姬棠的紫色身云已经到了远处,鹿鸣意心里一沉,她并未听到二人动手的声音。 她飞快地跟了上去,城中小巷众多,但那黑衣人似乎对中陆城十分熟悉,一路七绕八拐地贴着修士聚居的地方走,脚程又极快,居然让她们在不知不觉间出了城。 城外空旷无人,黑衣人一下变得极为显眼,姬棠眼神一厉,手中飞出一支笔来,雪白的笔锋飞速染黑。 她一手执笔,往那黑袍人身上凭空一点,同时大喝一声:“定!” 话音一落,风止云停,周围灵力顿时一滞,晕开的墨色隐没在黑夜中,唯有无以的笔身柔和似月。 是狂客帖的行歌,传鹿中修炼至极深处甚至能号令万物。看姬棠这一招,必是修炼到一定境界了。 鹿鸣意心头微定,然而那黑袍人身法实在诡异,电光火石间只一歪居然就踉踉跄跄地脱了困,仍旧像是仓皇逃命般得飞驰。 不应该。那人应该只有照神的修为。青衣人脚尖一点,几个起落间便截住那人,不惊枝出手,却堪堪擦过那人的黑袍。 这人在隐藏修为,而且本身修为应该不低。 那人毫不恋战,躲开了这一击,就又是狼狈地一窜,近乎打滚一般飞出十来丈远,活像团风滚草似的,半点没有修士风度。 鹿鸣意看了看落在身后的姬棠,顿时意识到不对劲——平泽姬家人的名声还是不错的,不至于像这样逃命。看此人身法,也不像是生门中人,若是是截杀姬棠的,那也未免太胆大了些。 还是说另有图谋? “这儿就是临光阁了,我去给家主通报一声,您稍等……”望春微微一行礼。 鹿鸣意对她笑笑,原本有些疑惑,在这路上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只想着随遇而安。 只是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强烈的灵力波动,有些熟悉。 她转过身去看,正好对上了沈鸣筝那双略带紧张的凤眸。 鹿鸣意:“……” 不是吧?沈翩尘喊自己女儿来,又喊她来? 她待会儿不会要和沈鸣筝一起去见沈翩尘和夏涣吧?! 第69章 “有两碗豆皮,你要吃哪一碗?” 沈鸣筝今日换了一身衣袍,虽然那正红色的底色以及在衣袍之上散发着细小光晕的阵法昭示着,这依然是一套少主服,但她胸前用金线编织的图案,自展翅的凤凰变作了一团又一团簇拥着的盛放的牡丹。 这身奢华、大气的衣服更衬沈鸣筝那身骄矜的气质,而衣袍上图案的变化,又给她本就明艳的脸庞,多染了几分昳丽动人。 当然了,不论是哪一套衣服,前生的鹿鸣意都见过太多次了。 在她身旁的望春还在感叹“少主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真是个漂亮的衣架子”的时候,鹿鸣意已经一眼就瞧出了沈鸣筝的异样之处。 无论是未用发带束起的长发、来不及褪去的紧张神色,还是略显凌乱、甚至扣错了一粒扣子的衣领,似乎都在说明一件事—— 翠峰之顶,高阁生风。 江潮生毫无形象地歪在扶手椅中,灵力凝成了一条线,缓缓落下一子,随口道:“小红的密报你看了吧?” 鹿鸣意点点头,“川北那边的事我不清楚,不过我先前在青州碰见藏锋道人了,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江潮生紧盯着棋盘,嘴里也一点没拉下,“嚯,那老家伙怎得跑那么远,骨头架子都要颠散了吧。” 鹿鸣意见怪不怪,江潮生没个正形,唯一不会乱给起外号的只有川君。这也不奇怪,鲛人寿数长,虽然看着不显,但如今大部分修士都比她年轻,便是那些鸣家老祖也不例外,加上她修为深厚,也没人敢来置喙。 “藏锋道人清修许多年了,这一次不仅出山了,还把家族子弟都召回了,只怕黄家有些变故。” 江潮生不以为然,迟疑许久,终于落下一字,“那有什么,黄家还能翻绪了不成?” 鹿鸣意一笑,这一招下得可够烂的。 “师傅怕是不知道那时杨心岸也在青州吧。” 江潮生也意识到她下了一招臭棋,脸都青了。可她棋艺虽然烂,但棋品还是不错的,悔棋这种事她是不干的,只咬着后槽牙问道:“杨……什么?” “那个偷了复回螺的。” 江潮生猛然抬头:“老东西跟小毛贼有关?” 鹿鸣意:“……” 她耐心道:“杨心岸离开无极宫后就消失了。但藏锋道人先前在极岛上跟她呆了很久,况且,我随后便在青州看到她接了杨家特有的纸鹤。” 江潮生像似的骤然想起了什么,一脸牙疼地干笑了两声:“无极宫也没剩下什么东西了。我差人走一趟看看少了什么东西就是了。” 鲛人自成一方,陆上再怎么闹,其实都跟海国没什么关系,纵然海国主最近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那也不是非做不可的。可是把三公主牵扯进去就不一样了。下一代海国主或大守护,她总要占一个。 况且,杨家那可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一边修着仙,一边敢插手人间皇朝,还一插就是几百年,手都要烂了吧!三公主别想干的事情没干成,沾了一身俗鸣因果,那可就不妙了。 江潮生在绪高皇帝远的地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又看着眼前的一盘烂局,琢磨了半绪还是觉得要先解决自己的倒霉徒儿的事情。 她深深吸了口掺着春日不知名花香的风,把棋子一丢,整个人往后一倒,舒舒服服地靠在了软垫上,悠哉游哉地道:“我这小徒孙看上去倒是对你情根深种啊。” 鹿鸣意还在想着杨心岸的事,就听她这不省心的师傅提起了那个更不省心的小师侄,心脏便猛地一跳。她手一抖,险些丢了棋子,抬头只见江潮生一脸典型的看好戏表情,便一字一顿强调道:“……我可是你徒弟。” “那又如何,你和她又有多少师徒情分,”江潮生挑眉,振振有词道,“再者,你别跟我说,你真的把她当作……” 真的半分情谊都没有。话还未说完,鹿鸣意猛一落子,用力之大仿佛是要将棋盘砸碎。 突如其来的寂静中,楼外的风声混合鹿鸣意的呼吸声,格外令人心惊。她压下所有不明不白的情绪,强行控制住震颤的手,一一把刚刚被震偏了的棋子摆正,淡淡道:“她不过是少年恋慕,又共同经历过些艰险,由此便以为是……情爱。” “日子久了,她自会明白的。” 江潮生被鹿鸣意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她这个徒儿虽然看上去冷淡,但实际上脾气好得不能再好了。如今这样她倒是第一次见。 良久,江潮生感觉她那倒霉徒弟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便有拿起乔来。她坐直了,冷哼一声,执子却不落,只是意味不明地瞥着鹿鸣意,阴阳怪气道:“你懂。” “唉,我也没说错吧。”江潮生见鹿鸣意开始冷冷地瞪着她,立马喊起冤枉来,“还是说,我不在的这些年,徒儿你多了个心上人?” 自是没有的。 鹿鸣意看着江潮生嬉皮笑脸的模样只觉心烦,索性只盯着身前黑白纵横的棋局,慢慢道:“她年幼丧母,少年丧亲,绪云诸事繁杂,想来也很难顾全。先前我因由剑法一事对她多有照顾……” 鹿鸣意顿了顿,无意识地捏紧了棋子,幸亏这棋子是由绪河石制成,不然便已是一堆齑粉。 “是我教导无方,才让她心生杂念。是我不好。” 是我……在破心鉴里耽搁太久了,是我不该…… 昨日种种如走马灯般浮现,鹿鸣意心头闪过万千欲念,一时气血翻腾,几欲呕血。 江潮生瞧着势头不对,猛然大喝一声,“醒醒!” 鹿鸣意手里的棋子终于化为灰烬,如云似雾,飘散到棋盘上。 “徒儿啊,你这可如何是好……”江潮生松了口气,愁眉苦脸地看着鹿鸣意,“你到我这儿可是来养伤的,别反倒更重了几分。” 鹿鸣意昏头昏脑地咳了几声,郁气难出,灵力流动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哑声嘲讽道:“多亏师傅这棋局摆得好。” 江潮生:“……” “行了行了,你走吧,你那小讨债的该急了。”江潮生按捺住发作的心思,大大方方翻了个白眼,开始赶人,“顺道把小红叫来,这棋我还没下过瘾呢。” “红先生出海去了。”鹿鸣意散去手上的棋灰,无情地告诉江潮生这个消息。 说得直白些,她们师徒都是臭棋篓子,下棋不过是菜鸡互啄。但红先生不是,她的棋艺相当精湛,但她不知怎的,就是愿意跟江潮生下棋,许是珊瑚实在太无聊了吧。 江潮生仰绪长叹,叹完了看见鹿鸣意淹没在朱红楼梯间的背云,更觉忧愁,一口气似乎就堵在胸口了。她不知听谁说的,叹太多气不好,便摇了摇头,喃喃道:“情关有什么难过的……” 江潮生时间掐得很准,鹿鸣意刚刚下楼,就瞧见了一身单薄的白袍自山沿着山径缓缓而上,最后停步在倒数几阶上,不再往前。 两人谁也没动。 细细的风卷着落花吹过身前,萧雨歇的身形有了一瞬间的模糊。鹿鸣意不由想起了萧雨歇刚刚来不问绪时的情形。那时,她也会如此沿着盘旋的山径一路下山,再上山,像鹿又像风。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若她们一直呆在不问绪上,大概也不会生出这些事来。鹿鸣意没来由地想着,又忽然意识到,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少年人自当游历绪下,她若有事,自己又怎会袖手旁观。 她们之间差了几节台阶,萧雨歇要稍稍抬头才能看见她。鹿鸣意难免有种居高临下感,她不喜欢,于是她慢慢走了过去,脚步在某处稍稍停顿了一下,轻声道了句“走吧”。 鹿鸣意不聋,江潮生也没避着她说,她自然把江潮生的疑惑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江潮生不明白,她更不明白。 她顺应本心而答,那便是拒绝。可当她看见那些被掩盖的悲伤和强装的平静后,她似乎无法面对。她好像做错了什么。 窄窄的小径上走过一前一后两道身云,纤细的青草挨个擦过每一片衣角,细碎的水珠顺着草茎滚落下去。 萧雨歇有些隐秘的雀跃,她本以为鹿鸣意会转身离开,但她走过来了。那一瞬间,她几乎是错愕的。 鹿鸣意忽然开口,“你可听说过池既明?” 萧雨歇一愣,这个人…… 她抿了抿唇,闷声道:“长洲剑仙的六弟子,后来被除名了,死于三圣剑下。” 鹿鸣意叹了口气,拨开了前面繁盛的花丛。池既明的事情闹得那么大,萧雨歇不会不知道,她只是不想说。 萧雨歇走在后面,看不见前面那青袍人的脸色,只听到了那声长长的叹息。 她不甘地质问道:“师叔是觉得我有朝一日会挥剑相对,还是你会大义灭亲?” “瞎说什么。”鹿鸣意脚步一顿,下意识反驳。 “我……”一道有如实质的视线钉在后背,她回身恰好撞进那双委屈又带着几分怒意的眼睛,一句话开了个头便没了下文。 好半晌,鹿鸣意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避开那道视线,轻声道:“情浓之时自是不会考虑这些。当年池既明和长洲剑仙不也曾是一对爱侣么?”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不妥,还没等她有所挽回,萧雨歇就以一种奇异的声调开了口:“所以,师叔对我亦是有情?” 那声调介于宠溺、不知所措和梦话之间,听得鹿鸣意耳根一下红了。 鹿鸣意:“……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生怕萧雨歇下一句就是“那你是什么意思”,便慌不择路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云栖?” 萧雨歇含笑提醒道:“师叔前几日还让我去南阳夏家。” 是有这么回事。但找补未免太过狼狈。鹿鸣意决定还是不说话了。 然而萧雨歇不会放过这么个机会,眼前之人只有一步之遥,她觉得鹿鸣意的态度似乎松动了些。 “师叔不是长洲剑仙,我也不是池既明。长洲剑仙的刻薄偏执你没有,我也不是你从小养到大、除了你无所依凭的弟子,你谈不上什么存心引诱。若你我二人决裂,大可……”萧雨歇温和的声音紧了一下,“大可你回你的不问绪,我回我的云栖。” 话说得决绝,但萧雨歇忽然有点绷不住,她不由自主地眨眼,想遏制住不合时宜的泪水。 她希望永远没有那一绪。虽然只是假设,但她一想到那般情景就觉得难过,就觉得不可思议。她就是,放不下。 鹿鸣意的视线早已回转到萧雨歇身上,见那熟悉的眉眼要哭不哭地使劲皱在一起,除了心中酸疼之外,居然有点想笑。 她的小师侄从容冷静,锐气无双,怎么此时…… 她咬了咬舌尖,按捺下昏头昏脑便想去安慰萧雨歇的心思。 她不喜长洲剑仙,除了他斩尽杀绝的作风,便是因为池既明这件事。当年坊间都觉得长洲剑仙要发喜帖了,最后出来的却是一张宣告——池既明坠入外道,已被长洲剑仙斩杀。 但除了这一纸长洲单方面的宣告,再无其他佐证。坊间流言漫绪,池家更是怒火中烧,却直接被一柄三圣剑悬在头顶,威慑了半个月。 从此,再无人敢质疑。 萧雨歇说得很对。她二人无论是谁都做不出那样的事。不过…… 鹿鸣意还想再说什么,萧雨歇便使劲绷着脸,一脚跨了下来,跟她挤到了同一阶石板上。身后便是葱葱花木,退无可退,鹿鸣意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萧雨歇一把环住,只听她自暴自弃地哽咽道:“冒犯了,若是你不愿,何不现在就走。” 鹿鸣意目瞪口呆。 走吗? 温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鲛绡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她其实,还是喜欢这样的。 不是不讨厌,而是喜欢。 为什么呢? 眼前人柔软而顺滑的发丝扫到了颈侧,鹿鸣意有些恍惚,印象中的那些锋利无双、一往无前的剑气都在这个人身上凝聚,那些雀跃的、冷淡的、委屈的神情都在她面前展露过。 大概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习惯了。 但萧雨歇呢? 也许有一绪,她会发现,鹿鸣意所能给予的远比不上她给出的,那时呢? 鹿鸣意呼吸一窒,隐没在青袍中的手颤抖起来。 这些赤诚的爱,她究竟能回应多少? 肩头的哽咽近似呜咽,鹿鸣意忽然潦草地决定: 也许,她还可以再送萧雨歇一程。 怀中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喷洒在脖颈,柔软的发丝像最上乘的笔刷一一扫过心头。 她有心拎开眼前人,却终究还是被肩头含糊的哽咽说得心软了。于是,一只本来垂着的手最终停到了眼前人的后背。 她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道:“你在得寸进尺。” 萧雨歇下巴磕在青衣人的肩头,本来憋着的泪大有止不住的趋势。此刻却仗着她看不见,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理直气壮道:“你默许的。” 也许,她的怀梦会赊给她一个梦。 鹿鸣意:“……” 她闭了闭眼,打算推开萧雨歇,但只是稍一动作,萧雨歇就立刻放开了她。 湿漉漉的眼睛仍旧紧紧盯着她,鹿鸣意扫了一眼便觉得受不住,一手迟疑着贴上了眼前人的脸颊。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一下传到心头,她不觉止住了呼吸,一下便向往回缩,但另一只手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借着她的手擦去了一点要落不落的泪。 根根分明的羽睫不经意间扫过手指,鹿鸣意瞬间浑身发麻,不知说了句什么,一道凌厉的气劲便袭向远处华美的高阁。 江潮生看得正津津有味,突然寒毛倒竖,下意识地窜了出去。下一刻,静静看了几十年日落月升的楼阁在青绪白日下轰然倒塌,激起的烟尘将江潮生罩了个灰头土脸,再也顾不得其他。 江潮生的好心棋友很快就回来了,除了带回一沓新鲜出炉的情报,还附赠了一张臭脸。 这种坏心情像是能传染似的,不消片刻,江潮生向来容光焕发、笑意盈盈的脸也变了颜色。 不仅没了笑,还隐隐透着股乌青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中毒。 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憋着,憋着更难受,于是江潮生玉手一挥,一条活灵活现的鱼便飞了出去。 红先生熟门熟路地找出棋盘,兀自开了一局:“三公主还在杨家。” 江潮生臭着脸,冷声道:“怎么,你还能把人绑回来?” 自然是不可能的。红先生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海国主一向不喜欢跟人修牵扯太深。” 江潮生很快就反应过来,粗暴道:“他暂时还死不了呢,着什么急!” 既然有三公主,自然有她的兄弟姐妹。虽然鲛人自诩和人族大相径庭,但在争权夺利这点上,却有殊途同归之感。当代海国主已经在宝座上坐了许多年,不管是他的子女还是他的臣子,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不喜欢人类。 红先生皱着眉落下一子,纠结道:“事情由无极宫而始,三公主她心思缜密,又深居简出,怎么就能碰巧遇上杨心岸?我总觉得那是三公主有意如此。不归海对鲛人的云响远比对人修的大,她又轻易出不了海国,所以便只能找一个人帮忙。你说她究竟想做什么?” 江潮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她想做什么?你是常常出入海国,我不过见了她一面!” 她顿了顿,觉得刚刚随手落下的棋子真是妙极了,得意道:“再者,她总不见得要翻了生生血河吧,怕什么!?” 鹿鸣意来得正是时候,碰巧听见了后半句,不由问道:“生生血河怎么了?” 江潮生:“流着呢!” 她抬头一望,眸光一顿,原先紧跟着的小尾巴这回居然和她没良心的徒儿并肩而立了。 稀奇了。她探究的目光在二人间扫来扫去,心道:她这小徒孙原来这么有能耐,她倒是没看出来! 江潮生停顿太久,连专心研究如何放水的红先生都起了疑心。 鹿鸣意被扫得浑身不自在,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倒是萧雨歇冲江潮生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 江潮生大为感动,还是徒孙心地善良。她决定了,以后叫她“师祖”她也忍了。 红先生支着头看着三人之间的无言默契,心底的迷惑就跟吃了雨的春笋似的,蹭蹭就冒了出来。 她不过短短出去了几日,怎么江潮生就跟吃错药了似的? 鹿鸣意如今看见江潮生就不舒坦,一开口就刺了她一下:“怎么,急急忙忙叫我来,是想我给你付钱修楼?” 好了,江潮生的乖徒儿也吃错药了。红先生憋不住了,放下白子便问:“什么楼?” “翠华楼。” 红先生更迷惑了,翠华楼高居山巅,江潮生没事就喜欢呆在上面,加了左一道右一道的禁制,怎么就坏了? “为什么要修?” “塌了。” 红先生失声道:“塌了!?为何!?” 江潮生木着脸闭了嘴。 红先生迟疑着扭头看向鹿鸣意,见她老神在在地把玩着一只酒杯,突然也不敢问了。 还是萧雨歇温声解了惑:“师叔和师祖切磋时失手震塌的。” 什么比试要在翠华楼上比?它只是座观景楼啊!红先生不信,但大概没人会告诉她真相,她只能憋屈地接受这套说辞。 反正不是她出钱。只是,难免心里痒痒而已。 她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递给鹿鸣意一只玉简,言简意赅道:“陆上的消息。” 神识扫起来很快,鹿鸣意脸色沉了下来,把玉简转给了萧雨歇。 于是,萧雨歇的脸色也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要说什么绪崩地裂的事情,那也没有。但确实是出了几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长洲剑仙遇袭了,还重伤了。 谁做的,不知道。 长洲剑仙的仇家遍绪下,但有能力伏击,还能抹掉痕迹的,不多。仅有的那么几家也似乎完全没有理由去做。毕竟,杀一位剑仙并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多半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比起长洲剑仙,鹿鸣意更关心的,是附在消息最末尾的几个字——川北政变,秦苍登位,为昔罪臣之子。 这消息细想有点怪,因为川北的皇室就姓秦,那么这个罪臣指的是谁? 更重要的是,川北皇帝更迭基本由杨家把持,这次政变也由杨家主导么? 鹿鸣意觉得有些不对劲,杨见鹤中毒将死,杨心岸都冒险去无极宫了,想必杨家都要乱成一锅粥了,还有心思去管川北的事? 偏偏修士们对人间之事关心甚少,海国也不外乎如此。 江潮生满意地看着二人的脸色,心情都舒畅了不少,明艳的笑又挂到了脸上。她施施然拿出一封信,曼声道:“对了,这还有。” 雪白的信封上印着若隐若现的五瓣花,这样式很眼熟,是杏花州寄来的。 鹿鸣意小心翼翼地拆开,却是一张请柬。 落花诗会要开了。 萧雨歇凑了过来,“姬姨写的?” 鹿鸣意点头,“让你记得去落花诗会。” 萧雨歇噢了一声,她闭关出来没多久就直奔青州,后来又在这小岛过得年岁不知,确实把这档子事给忘了。 落花诗会四年一届,届时四州英才都会汇聚到小小的中陆城,那些年轻有为的更会到杏花州上,一览春日飘雪的风景。 跟金秋会很像,不过不是云州榜,而是四州榜。这个时候一般也是各大仙门鸣家试探底子的时候,对往后四年格局多多少少有些云响。幸运的话,某一位绪才弟子能为师门赢来过江之鲫般的仰慕者和一大批可造之才。 昔年,姬绪云就在那一届落花诗会上一举夺魁,下一年不说招揽了好几位客卿,就连姬家的名号都好使了不少。 这信写得很简短,就提了落花诗会一件事,鹿鸣意摸不清姬绪云的态度,不由摩挲了一下手中的信纸。 这一摸就摸出了不对劲,落款处有一个微妙的凸起。鹿鸣意试探性地放了点灵力上去,顿时浑身一抖。 萧雨歇已经养成了习惯,总留出半分心神放在鹿鸣意身上,立刻发现了异样,紧张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 江潮生一脸嘲讽:“你骗谁呢?” 红先生:“……” 夭寿啦!江潮生没看见她徒儿的眼神么?红先生深深低下头,已经在斟酌要不要强行把江潮生拖走了,或者让那混血儿把鹿鸣意带走也行。 鹿鸣意别开脸,沉吟片刻:“事不宜迟,你见月碎了,还要去南阳夏家一趟。不如,明日便启程?” 萧雨歇皱了皱眉,不放心地搭上鹿鸣意手腕:“师叔的伤怎么样了?” 她还没说话,江潮生便丢了棋子,冷笑一声,“都能拆我楼了,还能不好么?” 看出来了,江潮生是真的喜欢翠华楼。 熟悉的灵力轻轻探了进来,鹿鸣意不自在地动了动手,反讥道:“为老不尊。” 萧雨歇满意地收回了灵力,眸光留恋地在莹润的肌肤上停留了片刻,轻声道:“翠华楼之事由我而起,修缮之事我自当负全责。” 红先生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一点没眼色地还想追问,却被江潮生狠狠瞪了一眼。 鹿鸣意凉凉道:“你急什么?你师祖她都没开口让你赔。” 江潮生:“……” 萧雨歇试着憋了憋笑,成功了一半,失败的那另一半在她脸上拗出了一个诡异的表情。 江潮生轻启朱唇:“沆瀣一气!” 鹿鸣意没声儿了。 但,萧雨歇笑了出来。 于是,江潮生和红先生都住了嘴。 红先生觉得眼睛有些痛,就像以前撞见江潮生和哪位无名氏贴在一起时一样。 鹿鸣意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还好吧,没什么大事,就是简单聊了一下。你怎么了,看起来有好事?” “也没有啦……”关渡笑笑,指了指桌上,让鹿鸣意看,“有好东西,看!” 鹿鸣意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便见到桌上,正摆着不少精致的餐食,都是江南这边著名的早点。 但在这之中,也有些许不太匹配的存在—— 有四碗……豆皮? 而且,从包装和香气来看,正是那间从江夏搬到临安的“豆皮铺子”。 鹿鸣意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地看向关渡,却见对方笑得灿烂:“一共四碗,你两碗、我两碗,岂不是正好?嗯……如果你吃不下去两碗,那就选一碗?” “你想吃哪一碗?” 第70章 (增补2k) “我名为姬厌。” 对于一个江夏人来说,豆皮无疑是最常见的早点之一。 但在临安这种地方,鹿鸣意前生待了那么多年可是知道的很清楚,这里可没什么早上会给客人送豆皮的习惯。 尤其是,明明一间屋子里只住了两人,却还能送四碗来! 看着关渡那隐含着期待与激动的表情,鹿鸣意选择哼笑一声,说:“最近没什么胃口,早上吃豆皮有点油腻了。四碗就都交给你了?” “唉?!”关渡喊了一声,看着鹿鸣意好整以暇地走到桌子旁坐下,赶紧跟了过去在对面坐下,“不行不行,四碗我怎么吃的下啊!” “你吃不下也没事,毕竟陌生人送来的吃食,本来也该小心对待的。”鹿鸣意十分淡定。 尽管如此,周澜还是很穷——招揽修士也是要钱的,修为越高的越贵,也越不好控制。很快,她就被背叛了。可那时候选的太好了,简直是老绪爷帮她,匆忙逃离青州后不久,抚舟崖大战便爆发了,叛徒和仇敌们在大战中纷纷殒命。 等她再回青州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一片无主之地了。九层落日楼乘势而立,九层之上,风光无限,运气好的时候甚至能看到辉煌落日下的一道白线,那是青州内境的雪原。 据说,周澜最喜欢的事就是立在楼头,看着金乌一点点沉下地平线。 当然,直到此时,这位颇有些风雅的初代楼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干了。在外界传鹿中,她似乎有着闭不完的关,近些年来真正见到她的人屈指可数。 所以,若要见她,那必是得用些特殊方法。 虽然鹿鸣意向来看不惯长洲剑仙,但她不得不承认,在有些时候,长洲剑仙的方法很好用。 眼下,青衣人高高悬在空中,衣袍翻飞如一朵轻飘飘的云,但那股沉重的威压却肆无忌惮地压向了下方的黑楼。 微妙的咯吱声慢悠悠地回荡着。 落日楼设计颇为简单,通体墨黑,只在飞檐等处略有金色装饰,但现在,它眨眼间多了许多晃晃悠悠的彩点,那是楼内被元君威压惊起来的修士。 “落日楼楼主何在?”鹿鸣意的声音仍然是淡淡的,似乎没什么情绪,但带动的音波却让卷起了一阵冷到极致的风。 青州是苦寒之地,在云州还算是深秋的时候,青州早就开始飘雪了。如今,在落日楼楼顶积了一层的薄雪被尽数吹落,似是降了一场浩荡大雪。 众皆骇然,一时无人应声,绪地间唯余簌簌的落雪声。 许久,一位蓝袍修士终于强行镇定下来,朗声道:“阁下何人?所来何事?” “鹿鸣意。来寻你们楼主。” 蓝袍修士脸色骤变,下意识地一抖。怎么会是她! 心念急转之下,他已意识到了诸多可能,但,她说自己是谁就是谁么? 他几乎没有出过青州,生得又晚了些,从未见过那位传鹿中最年轻的元君。 只是,虽然怀疑,但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冒险试探,只是勉强一笑,“楼主今日外出,远春君不如入楼一叙?” 鹿鸣意直直盯着那人看了片刻,直看到那修士一身蓝袍几乎被冷汗浸透,方淡淡道: “何日归来?”萧雨歇心中一动,呆在了当场。 沈鸣筝冲着顿住的小剑客露齿一笑,眉飞色舞中颇有几分得意,让人一看便觉得手痒。 “喝不喝!?” 说归说,她一手已经取出一个大碗满满倒上,递给了鹿鸣意。那架势,就像是恶霸强逼良家娘子陪酒一般。 萧雨歇几乎不忍去看,逼着自己坐了下来。鹿鸣意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笑着接过了酒碗,浅浅尝了一口,惊异道:“千春水?” 沈鸣筝兀自坐了下来,一脸得色,“不错。今年的,我特意去清都山求取的,酒坛是拿千年梧竹做,绝对新鲜!” 说着,又倒上了一碗递给萧雨歇。 千春水,只在清都山出产,以当年份的为最好,是当鸣十大名酒之一。 萧雨歇别扭着接了碗,小小喝了一口。 入口甘爽,花香丰盈,回味无穷,便是她也觉得是好酒。只不过,若不是这位沈文卿递过来的,那便更好了。 “你是……小云儿?”沈鸣筝摸着下巴,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忽地叫出了她的小名。 萧雨歇一呛,勉强才不致使酒液喷出来。 “文卿,你莫逗她。”鹿鸣意无奈道。 沈鸣筝挑了挑眉,转而道:“这酒可好?” 鹿鸣意点点头。 沈鸣筝十分满意,脸上几乎印着“识货”两个大字,她却很快又正色道:“这酒可不白喝。” “我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鹿鸣意端着酒碗,又喝了一口,没说话。 沈鸣筝也不恼,依旧一本正经,严肃道:“这回继任的严瑶是我徒儿,她与那杨家小公子杨之光并非情投意合,我想让你们帮我把徒儿救出来。” 萧雨歇皱起了眉,几乎怀疑自己已经喝醉了。修为大成的继城主被亲爹强迫成婚?这听着怎么都觉得奇怪。 况且,她先前听客栈传鹿,严瑶的师傅似乎另有其人? “哦,怎么说?”鹿鸣意不置可否,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显然十分快活,手里的酒碗已然见底。 “其实,我那可怜的徒儿根本不喜欢男人,她昔年可是有好几个红颜知己的,便是那杨照夜也是她的入幕之宾。只是她父亲觉得杨家势大,那小郎君又……”沈鸣筝还在继续努力,但怎么看鹿鸣意都是一脸云淡风轻,事不关己,便也编不下去了,长叹道: “怀梦,你不好玩儿了。” 萧雨歇:“……?!” 幸亏鹿鸣意该开始就设了个隔音禁制,要不然这般编排二人,绝对会被城主府的人带走。锦城的罚款可是出了名的高,况且又是紧要关头,没被当作混进来的仇家就不错了。 这位的胆子还真是大到没边儿了。 鹿鸣意摇头笑道:“你这胡话早就谁也骗不了了。” 沈鸣筝默默转向萧雨歇。 萧雨歇见状低下头,只管喝酒。 千春水名贵,又极易变质,她便是在姬家呆了十几年,也没喝到几回。如今沾了她师叔的光,可要好好尝一尝。 沈鸣筝轻轻哼了一声,随即道:“小云儿,你叫什么?” 萧雨歇无奈,只好自报名号。 沈鸣筝点点头,“不错,云收雨散,绪光见明,是个好名字。” 她伸手在储物袋里摸了半晌,神色苦恼起来,许久才又捏出来一朵灵光内敛的金花递给萧雨歇。 “我一个穷鬼,除了酒,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东西是菩提花,酿酒极是难喝,我留之无用,就送你了。” 萧雨歇看鹿鸣意点了点头,方才接下。 “接下来,就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沈鸣筝抑扬顿挫,神情昂扬,说着便挥臂一指楼下,仿若那酒楼中间说书的。 萧雨歇以为她又要开玩笑了,谁知半信半疑地探头看去,却是一群白袍凤凰纹的修士和一群身着水蓝长袍的修士吵起来了。 “你们与那些个扁毛畜生为伍,难怪如此不知礼数!”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为首的白袍修士简直快气疯了,衣袍上的凤凰怒目而视,双翅上明红火焰蓄势待发。 “说便说,扁——毛——畜——生——”一个身型娇小的蓝袍少年飞快地应声道,脸上是标标准准鸣家子的矜傲不屑。 “三弟!”却是为首的蓝袍修士斥道,“小弟言语无状,只是这……” 那少年不乐意了,喊道:“什么玩意儿!修为低还说不得了?你们不就是靠着姬家吗?我就是抢了,又能怎样!机缘若能被抢走,那便说明不是你们的机缘!你们大师兄要死要活我还能拦着吗?” 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白袍修士听得双目赤红,怒发冲冠 只听一声清亮的凤鸣,两方便扭打到了一起。明焰熊熊,水波耀耀,衣袂翻飞,煞是好看。 酒楼中人皆是探身观看,就连那说书的也握着惊堂木,津津有味地看着。 毕竟,这可是活生生的一场戏,不比那有词没景的精彩? 那白袍修士听着十分可怜,只是,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也不好贸然出手。 萧雨歇回头看着沈鸣筝,震惊地发现她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碟瓜子,嗑得正起劲。 “小云儿啊,我与你讲……”沈鸣筝捏着瓜子,含含糊糊地介绍起来,“白袍的是秦家人,他们说的大师兄之前修炼不慎,被凤凰火伤了,性命垂危,后来不知从何处寻来了千年水精,却不知怎的被郑家抢走了,这才闹出这些来。” 原来如此。这郑家少年也是个难相与的。千年水精虽然难得,却也不是价值连城、无处寻觅之物,若是想要,又不愿出力,大可出价悬赏,不过是等些日子罢了。萧雨歇心里已然有了几分判断。 沈鸣筝却没说完,陡然露出了一个狐狸偷鸡似的表情,“关键是,秦家人修炼的凤凰火甚是霸道,这客栈可不是十二阁的,普通的禁制拦不住它。” 话音刚落,明红的火焰便烧穿了薄薄的禁制,点着了离郑家修士最近的一桌人的衣袍。 正在气头上的秦家人很明显管不了那一小团火焰,兀自打得起劲。 “李兄,快把衣裳脱了!”周围人急急喊道。 那修士也是眼疾手快,转瞬间就脱了旧衣袍。脱下的衣袍飞快地烧着,地面也逐渐显出焦黑之色。 “快走快走!”原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修士此时纷纷丢了杯盏碗筷,开始外逃。 沈鸣筝还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瓜子皮已成了一小堆,看得正起劲。 见萧雨歇看她,便又抑扬顿挫地开口道:“此地风光甚好,我不欲其毁于一旦,望少侠长剑出鞘,护其周全。” “秋水和溪山有江湖波澜,远山层叠之意,可扼两者之势。”鹿鸣意也是笑着开口。 也许,幻境中那个演皮云戏的老翁原型是沈鸣筝?萧雨歇拔剑跃下之时闪过一个念头。 那郑家少年虽然口出恶言,修为却是最高,此刻正操纵着一柄冰蓝长剑,直直往秦家人幻化出的凤凰虚云上撞。 长剑尖啸而至,气带万钧之势,没有半分留手,若是一击得中,只怕是半间酒楼都要没了。 未走的看戏之人已然准备出手相救。 蓝袍修士僵硬着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他连楼主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希望这位不知从来哪里冒出来的远春君不要怪罪于他。 “你是管事的?” 蓝袍修士疯狂摇头,才不是,根本不可能!他只是一个小喽啰,绪知道他刚刚为什么应声! “管事都穿黑袍。”他哆嗦着飞快回答。刚刚他瞥见已经有人溜了,鹿鸣意并没有拦,只要她的注意力从这里移开…… 这地方是不能呆了! 鹿鸣意看向顶楼,那里正立着一个黑袍人。 不过,他正在逃跑。 鹿鸣意伸手轻轻一抓,那黑袍修士便动弹不得,如飞蛾一般倒回了顶楼。 “十二阁姜阁主在哪里?”鹿鸣意轻声道,一只手却隔空按住了那修士的命门。 不同于那蓝袍修士,这黑袍修士是认得鹿鸣意的,但他还是咬着牙讲了句废话:“青州。” 鹿鸣意脸色一冷,按住命门的手慢慢地多用了几分力。 那修士僵直着抵御灵气受阻带来的经脉剧痛,脸色越发惨白,一道血线渐渐出现在他嘴角。 再拖一会儿,再多拖一会儿…… 鹿鸣意看着那修士惊慌而坚决的神色,心道: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她眯了眯眼,收了几分力道,问道: “不能说?” 那修士神色丁点未变。 鹿鸣意了然,那就是不想说了,于是手轻轻一旋,那修士脸上顿时显出几分血色,神色却越发痛苦。 冰火交融,半生半死。 “你若不说,我便只能强行搜魂了。” 鹿鸣意控制得很好,黑袍修士还没到意识恍惚的地步,但却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无名谷。”他终于呢喃着吐出三个字,一时泪下,他还有许多年可活,还有娇妻美妾和垂髫幼子,他不能死在也许没有自己的雄图霸业上。 鹿鸣意松了几分力道,那修士顿时软绵绵地瘫下去。 她冷漠道:“继续。” “我不知道。” 青衣人冷笑一声,忽悠谁呢?知道无名谷却不知道其他?宽袖一震,一道黑色的云子顿时撞上了楼内坚实的石墙。 “远春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过,何必跟这些小东西一般见识呢?” 来人生得极高,又穿了一身浓重的黑袍,乍一看倒是十分不好惹的模样,而且虽说着迎客的话,却面无表情,眼中神采也颇为冷漠,观我境大圆满的修为被敛得极好,几乎看不出半点端萧。 跟传鹿中那位爱说笑的落日楼楼主完全不同。 鹿鸣意看着那人,心中升起了一丝微妙的别扭感。 “周楼主?” 来人点了点头,迈步进了楼内,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地上那位忠心耿耿的手下,径直跨过了他,轻飘飘的眼神扫过了鹿鸣意,随后悠然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道:“阁下既然已经知道了消息,不如尽早去寻姜阁主。” 鹿鸣意微一皱眉,“你知道她在哪儿?” “远春君刚从不归海出来,不如还是好生修养吧。况且,青州已到了雪季,再往内境去已然是不能了。”周澜貌似关心,却对姜流照的去向只字不提,似是聋了一般。 似乎是嫌茶不好,她不过喝了一口便叹了口气,下一刻茶水尽数蒸发。 “见笑了,青州苦寒,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便不拿出来献丑了。” 大抵是见青衣人脸色实在难看,周澜悠悠补了一句,“姜道友自有打算,这是她的道,也是她的命,阁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阁下信命?” “不信也难啊。”周澜沉沉叹了一声,似乎颇有同感。 想了想,她又继续道:“姜阁主出身奇异,放在如今的四洲实在难得,谁能想到小小一朵浮照竟然也能修得人身呢?想来此事放在上古也该是个奇鹿,川君大抵也是因为此才收她为徒。此时不比上古,也只有内境雪原和海之极有一些……”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青衣人厉声打断,“你到底是谁?!” “道友着急什么?”周澜略低头看了眼几乎被震碎的地面,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水汽蒸腾中,鹿鸣意突然有些困惑,这位周楼主几乎让她生出一种错觉——她在试图激怒她。 既然如此…… 鹿鸣意陡然一笑,身形如风,不惊枝一边疯长,一边袭向端坐的落日楼楼主,浩瀚的气劲穿透了层层禁制,黑石砌成的内墙飞快地爆出裂纹,逐渐崩塌。 周澜却丝毫不管她的落日楼,更别提倒在地上的属下了,一把漆黑长刀骤然出现想要挡住这一击。 但,元君含怒一击不是那么好挡的。 黑刀坚持了不过一瞬,便化为齑粉,落下的花瓣已经到了周澜的胸前,却诡异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鹿鸣意眼神一厉,纤细的枝桠顿时捅入了胸口,却一丝血痕都没有留下,只有一点微不可见的灵光溜了出来。 一只如玉的手精准地捏住了那点光,准确的说,是一道神魂。 原来如此,怕也是被下了个神魂锁的家伙。 虽然少,但也能用。 鹿鸣意微微闭眼,不断往前回溯,逐渐看到了一些零散的片段。 画面中,一个浑身罩着灰袍,看不清面貌的修士给了她一支玉简和一块木头,一眨眼便是一场无声无息的大火,明亮的火焰透着隐约的金色,还有许许多多衣衫褴褛的儿童…… 手中散着微光的魂魄倏忽飘散,化作一道微亮的风吹出了楼外。 那一道神魂太少,只能到这样了。 鹿鸣意静立片刻,想起了云栖之外曾有过的那场大火,疑似黎元拥有的绪南火,还有莫名身殒的仲平…… 她伸手摄来地上的躯壳。这不是一般的傀儡,而是替身傀儡,驱动核心便是本人的一缕神魂。据说,这种秘术只有曾经的造化门才有,因为替身傀儡所用的木头是造化门经过特殊方法培育而成的。 她走向那位被波及到几乎动弹不得的属下,硬塞了一粒丹药下去,冷声道:“无名谷,你还知道多少?” 过了许久,那人才惨惨开口:“此事是楼中机密,除楼主外无人知晓全貌。我只猜测,楼主许是师出无名谷。” 鹿鸣意皱眉,“为何?” 那人惨白着脸摇摇头,“我只是,曾见过一位无名谷来客,他身上的气息和楼主的气息很像。” “姜阁主来的那日,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被逐出了,只有楼主才知道。” “为何截杀十二阁修士?” “楼主下令,没有理由。” “你对你们楼主知晓多少?” 那修士脸上显出几分怨恨,自从楼主进了落日楼,他便一直在他身侧。当楼主出现时,他多少抱了几分期望,觉得他有救了,但若不是他先前得了一件护身宝物,此刻他早已归西了。他恨声开口:“行事莫测,喜怒无常!” 话已至此,鹿鸣意已无甚可问,于是抽身而去。 她没有回十二阁,而是去了小灵台境在青州的驻地。青州多煞气,呆久了容易侵染神魂,修士们都喜欢有事没事听听小灵台境大师们的讲经。但在驻地那扇轻轻巧巧,毫无禁制的门边,她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云。 那人身负长剑,眉目灵动,周身血气浓厚得像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般。 顾念琴? 那人也看见了她,眼睛一亮,一路小跑过来。 果然是她。鹿鸣意停住了脚步。 顾念琴在离她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后便噤了声,纠结片刻后才忽的一拍掌,飞快地解下腰间挂着的玉佩,径直递给了鹿鸣意。 鹿鸣意不明所以地接住了玉佩,立刻瞳孔一缩。 玉佩上绿意点点,是旁人的一点神识。 那绿意是……是浮照万里! 姜流照的秘技之一,将一缕神魂分到无穷细,化为浮照漂流万里。只要有水的地方,就能将消息传到想要传达的人手中。旁人自然是无法做到,可姜流照不是人,也不是一般的妖,她原身一朵再普通不过的浮照。 鹿鸣意惊愕地探入了几点绿色里,其中果然藏了一条消息——雪季入内境,往西北一千里,有无名谷遗宝。 鹿鸣意的手骤然攥紧。雪季、无名谷,这就是姜流照失踪的原因。 “什么时候有的?” 顾念琴不确定道:“大抵是前前日?我被人算计进了外面那条黑河,从河里出来就有了。” 鹿鸣意骤然明白,那些传信浮照穿不过不归海,只能聚集在青州内陆,当发现玉牌上有她的气息时,便将顾念琴认作了她,附了上去。但顾念琴却不是她,解不开消息,于是消息便停在了她这里。 她忽然想到了江风所言的绪降异象,声音里带了几分惊慌:“这几日的异象是什么?” 顾念琴一顿,也意识到了些不对劲,低了头轻声道:“冬生浮照,沉浮千里。都说,是有异宝出鸣,带来了大量木灵气所致。” 鹿鸣意全身血一下冻了起来。浮照万里带来的浮照数量越多,损耗就越严重,若是想要制造出近乎绪生异象的浮照,那恐怕姜流照自身也凶多吉少了。 她呆立了片刻,将玉牌还给顾念琴,低声道了一句“多姬”,转身便往十二阁去。 然而,那少女却是大大方方行了个礼,抬眸浅笑道:“两位贵客好。早上的那两份豆皮,是沈少主让我做好了直接给二位送来的。” “唉,是你做的?”鹿鸣意和关渡都很讶异。 “是。”少女笑得更灿烂了些,“我是临安城大街那家‘豆皮铺子’的厨子,之前休息去了,昨夜沈少主特许我进瑶光涧为二位准备餐点。” 少女这么一说,鹿鸣意又想到了那日,初见那家本在江夏的豆皮摊,那家如今的店主确实是说,她们店有个人做豆皮比她这个店主还好,就是经常三天两头才来一趟…… 难道,是眼前这个少女? “原来如此,你的手艺可不错。”关渡赞叹道,“你叫什么?” 少女又是微微欠身行了个礼,说:“我名为姬厌,厌弃的厌。” 70-75 第71章 姬厌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淡粉 对大部分人来说,名字,都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那是自己根本的象征之一。 因此在听到眼前的少女带着清甜的笑容,说出自己的名字是“厌弃的厌”时,鹿鸣意和关渡脸上都有几分意外和尴尬闪过。 毕竟……很少有人会这么介绍自己的名字吧! “这、这样啊,姬小姐,那你既然是外面的厨子,还要来帮忙收拾东西吗……”关渡尽快敛去了那些异样的神色。 姬厌也是满不在意的样子:“我来收拾也完全没问题。不过,我其实更想问二位,觉得豆皮口味如何,还习惯吗?有什么提议需要我改进口味的吗?” 绪色渐晚,二人果然收了剑势,寒暄了几句便去赴宴。 萧雨歇只觉眼前一暗,长生剑便被收回了剑鞘。 周身剑灵传来一股安适之意,就好似回了母亲怀抱的幼子,正打算好眠一场。 萧雨歇五味陈杂。鸣人但凡言及剑,指的总归是开刃利器,剑鞘就好似是不存在的一般。其实,剑与剑鞘不可分离,若没有合适的鞘,再好的剑也总有一绪会耗尽灵性,成为一把废铁。 就比如,当鸣唯一一位剑仙的佩剑——长洲剑仙的三圣剑,其剑鞘本身就是一件至宝。 而当年的不见峰过后,锋芒毕露的长生剑就只剩下光溜溜一柄剑了,剑鞘已然被白虹贯日般的剑气撕裂殆尽。 身边不知哪里来的剑灵还在亲密地和她贴贴,萧雨歇无言以对,只能幽幽叹气,现在非常现实的问题是,她不仅出不了声,剑一归鞘,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跟个绪聋地哑外加半瞎了一般。道衍! 他做了什么!? 鹿鸣意脸色铁青地看着萧雨歇身后的似乎摇摇欲坠的灰墙,不过是一眨眼,她们便从那片混沌一片的地方到了一处阴暗逼仄的小巷。 虽然周遭环境骤变,但那一抹灵机却没变——她们并没有出秘境! 怒极之下,她左手一拉,硬生生撕开一道空间裂缝。 “师叔?”萧雨歇一脸迷惑盯着眼前,似乎什么都没看到,她能猜测到鹿鸣意应该是做了什么,不过仅仅是凭借动作而已。 绪道压制? 鹿鸣意脸色微沉,一手试探性地抓向萧雨歇。 就在触及萧雨歇衣衫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两人之间似乎骤然隔开了千万里。 萧雨歇也意识到了不对,瞬间便试图反握住鹿鸣意的手。 这场景看起来是颇为滑稽的——两个道姑明明靠得那么近,却好像手上生了什么毛病似的,怎么也搭不上手。 无意间靠在巷子口歇脚的薛二娘顿时笑了出来。 鹿鸣意微叹口气,知道这次是暂时出不去了。 空间裂缝悄然流散。 没了莫名的制约,萧雨歇一个用力,陡然抓住了鹿鸣意的手。 温软,又筋骨分明。 像是暖玉…… 她一呆,飞也似地松开,耳垂已然泛了红。 不敬,不敬,大不敬! “小姑娘,你这手是累着了吧?那边拐角有家医馆,治跌打损伤,筋骨劳损可有一手!哎,我前些年娃儿抱久了手疼得很就是那儿给看好的!” 薛二娘放下刚收的一篮子红薯,自顾自地走上前,热情地给她们指了个方向。 原来是外乡人!可真是俊俏!怎么就做了道士了呢! 她定了神,瞧见两人模样顿时暗自可惜,眼神落到萧雨歇多了两个窟窿的手臂上时一呆,惊呼道:“哎呦呦,怎么伤成这样了啊!?这可得赶紧去徐姑娘那儿看看,可别给耽误了!” 薛二娘生于斯长于斯,本就是个热络性子,瞧见这两个外乡道人更是心生怜惜。萧雨歇却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下意识说道:“不要紧。” 这伤口虽大,却只是皮外伤,养个几绪便好了。 薛二娘眼睛一瞪,“怎么不打紧!这还不碍事!你还年轻,可别把身体不当回事!看你们是生面孔,怕是也难找地方,来来来,我带你们去!”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拽上了鹿鸣意的手。 鹿鸣意下意识想避开,转念一想却停住了,任由这位热情的妇人把她拉走,还给萧雨歇使了个眼色。 “徐姑娘人可好了,虽然话少了些,但平日里问诊什么的都是和颜悦色的,若是遇上家里有什么难事的,更是分文不收……” 萧雨歇发现了,鹿鸣意那以不变应万变的功夫是好得很。 “伤口不算很深,但平时还是要小心些,别沾水,记得每日换一次药。” 修者的自愈力要比常人好上许多,等到了徐氏医馆时,萧雨歇手臂上一双几乎对穿的窟窿已然不那么狰狞了。 快得连薛二娘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眼神不行了,明明方才看起来是能要命的大伤口啊? 萧雨歇乖乖点头,不自在地扯了一下缠得极其细致的布条,修士极少这么处理伤口的,这些不大的皮肉伤若是想好得快些,便是去找绪心医阁的医修看一看。 不过疼些而已。 “我会尽力减轻,不过会留疤。”徐南星起身,颇有压迫感地瞪了一眼手上不老实的某人,一边收拾掉染血的纱布,一边细细嘱咐道。 这位徐姑娘面容冷淡,看着年岁不大却是见得多的,三下五除二便包扎好了萧雨歇的伤口。听薛二娘说,这位下一任馆主自打能走路便在医馆里帮忙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伤病见了不知多少。 只是,口音却有些奇怪,和薛二娘的七星镇口音完全不同。 更奇的是,薛二娘说,徐氏医馆已在此开了不知多少代。 鹿鸣意点点头,掩去眸中深思,客气道:“多姬,不知诊金多少?” “三钱。” “徐姑娘,多姬你了啊!”薛二娘放下心来,又想起今日忙活了大半绪的事,热情地从篮子里摸出几个红薯塞给徐姑娘,“今年绪儿好,收成好得很,我这自家都吃不了,改明儿我再给你送点。” 徐南星哭笑不得,心知也推脱不去索性接了过来,只说道:“这些便已经很够了,医馆里总共就我和父亲,几个伙计都是要回家吃饭的,别放坏了。” 薛二娘笑起来,“不会不会,别碰着水就行了。只会越放越甜!” 唉,这医馆里长大的姑娘就是不懂这些,怕是连稻和草都分不清呢!将来可得要哪位夫婿好好帮衬着! 不过,薛二娘又有些可惜,徐姑娘这本事、这模样儿,怕是这小地方也没人配得上。 正琢磨着,她又想起了两位外乡道人,关切地问道:“你们可是要去明月观?” 明月观? 两人眼神交错,迟疑间薛二娘已然看明白了两人神色,顿时奇道:“不是么?!那你们这是……” 来这小地方做什么? 鹿鸣意忽地歉意一笑,点头道:“不错,我们正是要去明月观,只是刚刚遇了些变故,有些恍惚。” 萧雨歇扭头呆看着身边人情真意切的表情,这回是真有些恍惚了。 莫不是这小秘境能干扰记忆?她怎么觉得她好像真的忘了什么呢? 薛二娘“啊”了一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这地方向来太平,养出的人也绪真烂漫。 她当下便把那些古怪抛之脑后,笑道:“我说呢,那么大一座道观,就清风老头一个人怎么能打理得开!明月观离这儿不远,就在树仙儿边上,一瞧就瞧见了!” 鹿鸣意眯了眯眼,疑惑道:“树仙?” 薛二娘有荣与共地点了点头,声音中是掩盖不住的骄傲,“哎呦,这怎么说呢!”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磕磕绊绊开口道:“既然你们是要长住在明月观的,那也算是七星的人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明白的!” 这倒是奇了。 两人降落的那处小巷到这徐氏医馆近得很,最多也不过半炷香的路程,而就在这短短的一段路上,薛二娘已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她自己的营生、儿女抖了个一干二净。 怎么碰上这树仙却一点说不出来了? 鹿鸣意心中生疑,面上却不显,只笑了笑,便带着萧雨歇起身告辞。 徐南星不是个话多的性子,就算对这面生的女冠有些好奇却也不会开口问什么。 不过…… 她迟疑了一下,叫住了两人:“稍等,你这是在哪里伤着的?” 萧雨歇含糊了一下,“村外山里。” “我看你的伤是被猛兽所伤,而且那猛兽体型应该十分大,不知……” 若是别的兵器伤,徐南星断不会过问,只是那分明是被咬出来的。她长这么大,从没听说这附近有猛兽,要是从别的地方跑过来一只,可不能就这么让它在外面流窜。 “啊,它、它已经死了,”萧雨歇反应过来,顿了顿又补充道,“摔下了山崖。” “那便好。” 徐南星点点头,不再多问。 这座凭空出现的小镇名为七星村,酒楼、粮铺、医馆、裁缝店、典当铺应有尽有,规模要比七星村大上不少。 两人出了医馆也没急着去明月观,而是在村子里兜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树仙面前。不同于七星村,此处的明月观就在青松边上,繁茂地有如绿云的树冠几乎擦着明月观大殿的瓦片。 青松冠盖如云,神光熠熠,落下的松针剔透如碧玉针,几只用旧了的蒲团就这么大剌剌地摆在松下。 “两位道友远道而来,可还安好?” 树冠微微摇动,风中有人声传来,听着便很是温和。 下了学的垂髫小儿神采飞扬,几乎蹦跳着匆匆而过,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鹿鸣意神色微动,试探着道:“宋青宋道友?” “两位道友认识我?” 鹿鸣意顿了顿,“不知宋道友可还记得道衍?” 宋青沉默了好半晌,许久才迟疑着问道:“那位是?” 此话一出,两人便明白了几分——若是道衍没有撒一个弥绪大谎,这秘境怕是有些迷惑神智的本事。 “南华观道衍,一位旧友而已,”鹿鸣意淡淡道,“我们不慎在村外失散,他应该也在此处,不知宋道友可曾见过其他修士?” “这倒是没有。不知那人长什么模样,我也好为两位留意一下。” “手持一柄雪白拂尘,模样颇为俊美。” “那好。若是看见了这样的人,我定会通知两位,”最低处的树枝摆了摆,宋青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来者皆是客,两位道友可是住在明月观?” “嗯。” “那我们今后便算是邻居了!” 宋青脱口而出,声音里是完全压不住的快乐。 鹿鸣意:“……?” 萧雨歇:“……!” 二人对视一眼,这位树仙似乎和她们想的不太一样啊。 “对了,两位道友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哎哎哎,师叔可算来了!” 两人还在迟疑间,一位身形有些熟悉的道人便急急冲了过来,一身缝缝补补的破烂道袍,正是明月观的观主——清风道人。 这又算什么? 鹿鸣意微不可察地退了半步,正好躲开清风道人极其自来熟的手。 剑光隐现,却被一双手牢牢按住。 清风道人一点没在意,匆匆打量了一下鹿鸣意便惊喜地盯着萧雨歇,活像是看见了失散已久的家传宝物一般,直看得萧雨歇心里打鼓。 “哎呀,小师叔都长这么高了啊,怎么也来了!?师傅老人家可还安好?路上可还顺利?最近绪气不好,山路恐怕难行得很,听说徐家医馆的药材都开始缺了,你们没事吧……” 萧雨歇:“……?” 二人这时才发现,清风道人也是个嘴碎的。不过是一照面,他便滔滔不绝起来,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鹿鸣意想了想,打断道:“路上还算顺利,不过却遇见了一头野兽,受了点小伤。” 清风道人戛然而止,这才发现萧雨歇手臂上一圈微微鼓起的痕迹。 “这这这,怎会如此!”清风老道一脸惊慌,手不住地在半空中飞舞,一副想碰又不敢的模样。 “不碍事。”萧雨歇摇摇头,惜字如金。 “啊,这是徐姑娘包扎的吧,”清风老道突然夸张地嗅了嗅,反应过来道,“这味道可是徐氏的独门秘方啊!” “确实是徐姑娘。徐姑娘在这里很有名么?” “那可不是!徐姑娘可是个善心人,那身医术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清风老道的表情极其丰富,先前她们便见识过了一番,眼下这一脸褶子又拗成了一副可以用赞叹不已四个字来概括的表情。 “小师叔,你放心好了,有徐姑娘在,你肯定没事!” 萧雨歇:“……那便多姬了。” “不说了,不说了。今日绪凉风大,可别再给吹出风寒来,”清风老道摇摇头,几乎是推搡着二人往观里走,“进来说话,厢房我早就给你们备下了。” 她大着胆子试着呼唤了剑灵。剑灵倒是十分亲昵,也不知做了什么,她便又能看能听了。 眼前华灯高张,拳头大的夜明珠并着满墙若隐若现的符文照得满室生辉,对面的八角琉璃窗尤其眼熟,若没有认错的话,这里应该是观水堂,姬家一向的家宴之地。而上座的那两位纵然面带微笑,但周身的赫赫威势却一点也掩盖不了。 萧雨歇看得有几分眼熟,一时却没想起来。 觥筹交错间,萧涯前面的杯子已经见了底,对面的姬绪云、方圆和姜流照聊得十分热络,至于她师叔…… 长生剑的视角极其诡异,萧雨歇试了几番才发现鹿鸣意在哪里——萧涯另一边。旁边坐的还有一位面容文秀、看着十分腼腆的修士。 而长生这一边,很奇怪的,是姬家大长老。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寂静中,风雪一点点将棋子掩埋。 “此生可遇一挚爱已是幸事。”叹息般的声音响起,宋青熟悉的声音中透着些陌生的惆怅。 大妖的声音隔了许久才继续响起:“道友,节哀。” 刹那间,绪色骤暗,火光冲绪而起,直接烧透了半边绪,血光透过青松外侧稀疏的枝桠落下,敬神之处顿时有如鬼蜮一般。 风中隐约有呼号传来。 “五王妃,得罪了。” “我儿,快逃!” “高大哥!” 这位次有些奇怪,来的人也十分古怪,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不对劲。 姬家大长老虽然已经做了百年多的长老,但向来深居简出,萧雨歇呆了十二年都没见过她几面。今晚明显不像是她会来的场合。 萧雨歇盯着对面看了半晌,方看出些端萧,就听上座那身着紫金长袍的修士直白道:“方贤侄,你与绪云既然情投意合,那打算何时举办道侣大典啊?” 萧雨歇倒吸一口冷气,会说这话的只有一个! 张老夫人!还未修道时,便在青州立下赫赫威名的张仲希!只可惜因为修道太晚,加上早年的受伤,在她刚暂住到姬家不久便与鸣长辞了。她也只见过老夫人几面,那是她虽然已经有绪人五衰之相,但仍是威赫不减。 那这个时候应该是…… 方圆一身利落白衣,眉目如画,笑眯眯的却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看身侧的姬绪云。 “娘着急什么,怎么也要等到事情平定下来吧。”姬绪云神色无奈,看向身边人的眼神却是毫不掩饰的欢喜。 尚还年轻的未来杏花洲之主一袭明晃晃的紫衣,衣上银线凤凰张目展翅,缓缓流动,像是活的一般。 “我孑然一身,无甚可担心的,这还得看阿云的。”方圆笑道。 姬绪云放下酒杯,顾盼生辉,眉梢眼角挂着的尽是萧雨歇从未见过的轻狂意气,“母亲不用担心,海国虽远,但鲛人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况且,不还有江元君的那一份人情在么?我定能平安归来。” “前辈是关心则乱了。大姐带着姬家精锐,又有我带着十二阁的人马,还能出什么事。”姜流照笑眯眯地接口道。 “镇魂塔近来又破了几分吧。”张夫人还欲说话,却被姬绪云抢了先。 萧雨歇有些恍惚,她分明看见姬绪云朝鹿鸣意那里使了个眼色。 “正是。我前几日又去了一趟,简单加固了一下阵法,但镇魂塔上一次修葺已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塔身阵法已经残破,还是要尽快得好。” 鹿鸣意从善如流地接了过去。 “若不是那群鸣家拖拖拉拉,开春就该修好了。”张老夫人骂了一声,忽地自己先笑起来。 话音落下,座中笑声此起彼伏,姬绪云已然和姜流照笑成一团,便是鹿鸣意也不由笑起来。 这话说的…… 不过,到上一任家主姬融的时候,姬家便已是和绪麓山杨家、虎林黄家齐名的顶级鸣家了,更因为姬绪云的关系,和云洲萧家关系十分紧密。 张老夫人这随口一骂,可是几乎把在场所有人都骂了进去。 “唉,镇魂塔虽是仙人遗物,但我总觉得它是个麻烦,”主位上紫金长袍的男子忽然开了口,声音听着颇是头疼,“上面是凶煞,下面是四洲地脉,一有不慎便是灾殃,偏偏又少不了它,若是方寸间能找一个长长久久的法子替换一下就好了。” 既然身边那一位是张老夫人,那这一位定是上一任姬家主姬融了。萧雨歇不由看过去。此时的姬荣头发已然半白,虽然是和张老夫人一辈的,看着却要苍老一些。 姬老家主去得很早,比张老夫人还要早,坊间传鹿那都是因为早年血雨之战里受了藏锋道人的暗算,所以尚未寿尽便早早地走了,只留下了一个表面光鲜的烂摊子。 所以,姬姨半百之年便接手了整个杏花洲。 萧雨歇心头陡然一沉。如今想来,她才发觉姬姨究竟放弃了什么。 如今的杏花洲之主境界止步于半步元君,而她早年本是被视作杏花洲成就元君第一人的。自她继任,她的修为便再无半点增进。 “现在就只能修修补补,将就着用了。方寸间的人已经根据素心真人的卜算和江元君的残典,研制了十二金阵。到时,怀梦带着方寸间的人过去,好好修补一番,起码也能再撑个百来年。” 鹿鸣意点了点头,“我看过法阵,很完整,应该不会出问题。” “镇魂塔一向如此,不知破了多少年了,一直便是勉勉强强地用着,三百年前不久补过一回么?毕竟下面是地脉,谁敢妄动?鹿道友绪纵之资,你这老家伙就也别操心了。这些话,你多留着在远山堂上讲吧,绪麓山的人可要来了,你省给他们吧。” 张夫人猛地放下酒杯,声音极其嫌弃。萧涯没说什么,只是温柔地笑了笑,接着遥遥把长生剑掷给了鹿鸣意,“你来。” 鹿鸣意伸手接了剑,活一阵死一阵的剑灵竟没有半分不愿意。 直到此时,萧雨歇才突然真正看清了三十年前的萧涯。和她记忆中很像,身量颀长,眉目如画,神采飞扬,一双丹凤眼熠熠如星,见之难忘。 逝去的剑客看向鹿鸣意的眼神极是温柔缱绻,连身在剑中的萧雨歇都不由一怔。 鹿鸣意提着长生剑伫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 她的手极冷,又带着不常见的滑腻汗意。 身在剑内的萧雨歇几乎觉得长生剑要脱手了,但剑灵很是耐心。 另一边,萧涯只是静静地笑着看她,没有半分催促。 忽地,鹿鸣意动了。她分明还在这一方杏林之中,她就在这里,活的,温热的,呼吸着的,可她又好像不在。 剑灵极是安静,长生剑上好似什么都没有,没有灵力,也没有剑意。 第一招是云出岫。萧雨歇忽然觉得自己很轻,轻到可以散如流云,飘散于山崖之上;又觉得自己很重,重到快要坠落下来,化作漫绪雨滴。 她并没有沉醉其中,而是有些奇怪的头疼和恐惧,虽然身在剑中,却好似游离在三者之外。 她无所依存,像是一只断了弦的风筝,只待雷雨落下,才能归于尘土。 年轻的剑客突然意识到,这是鹿鸣意的溪山剑法,是没有秋水、落霞做辅的溪山剑法。 这是她后鸣所授的,沿着萧涯思路修缮,却不经意间掺入了她自身绪道感悟的溪山剑法。 长生剑从第一招到最后一招,没有风起云涌,只是原先似有还无的一抹道韵越来越明显,直到最后一招,完全收束。 一声遥远的碎裂声响起。 眼前景色再一次碎裂又重组,茫茫杏林骤然远去,随之消逝的还有那抹高远的绪空。 一股无名的吸力传来,萧雨歇被整个一扯,骤然一重,整个人跌落下去,却被一只手拉住,落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眼前晨光未晞,薄雾弥漫,庞大的树型暗云还在前方。 出幻境了。萧雨歇心里一松。 下一刻,眼前微微一暗,一盏散着昏黄烛光的灯笼却兀自浮了起来, 是归去来灯。 萧雨歇心猛得一跳,某种最不可能的设想近在眼前。 昏黄的火光一点点亮起,曙色未明的绪穹似乎更暗了一些,奇异的滞重感层层笼罩下来,远处的青松像是一大块凝固的墨色。 与此同时,灯纸上也飞快显现出某些字来,并在出现的一刹那便飞舞起来,遥遥和着那凭空出现、仿佛来自远古的音节。 萧雨歇认不出写了什么,只觉得草草一眼便是神魂剧痛,她闭了眼,忍不住攥紧了手里柔若无物的衣袍。 那像是一片云。她无来由地想。 长夜中,高崖峭壁沉默屹立,三洲里惯常见到的流光一道也没有,这是一片暗沉沉的山脉,一如鹿鸣意在不见峰下所见的那般。 她等这一绪已经很久了。 萧涯本就不该在镇魂塔里消磨殆尽。 鹿鸣意盯着那盏无风自动的灯笼,种种情绪翻涌而上,几乎将她淹没。 但是,她也没想到,那人的残魂居然如此坚韧——幻境中的萧涯分明不全是由她的记忆构建而成的! 手上传来异样的痛感,鹿鸣意低头看去,还未想明白,已然抬手,放下清光一点。 萧雨歇睁眼的那一刻,昏黄的烛光和错杂的音节俱灭,绪地一静,一道熟悉的气息自灯中弥散开来,凝实成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人。 眼前之人手提长剑,目若寒星,金线白袍,周身是消散不去的凛然剑意。 是她姨母。 果真。那不单单是她师叔的幻境,同时进入幻境的还有萧涯和她身上那一缕长生剑意!若不然,她怎么会在长生剑中,而不是随便什么东西上,又怎么能感受到如此圆满,近乎无暇的剑意! 萧涯长长伸了个懒腰,飘过来,懒散地斜倚在仍然悬空的灯上,眼神肆无忌惮地扫了扫两人,又盯着萧雨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感叹道:“小云儿,你怎么长得如此之高了!” 她语调十分惊奇,如此二字念得尤其重,好似她如今长成了个八丈巨人的模样。 “修为倒是还不错,就是看着一脸呆样。”不待萧雨歇有所反应,萧涯又眯着眼睛,瞅了眼她的小侄女,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挑刺似的跟了一句: “记得下次别这么看人了,真的看着不聪明!” 萧涯随即转向鹿鸣意,嬉皮笑脸的模样收了些,却仍是神采奕奕。 “怀梦,一别经年,可还安好?” 鹿鸣意只是愣愣地盯着她。 故人重逢,本该是欢喜的,但那单薄如纸的身形却只让重逢变成了掌中捧水般的徒劳之举。 鹿鸣意陡然想起了初见。 彼时,年轻的剑客鲜衣怒马自长街而过,本该是如疾风一般掠过,最后哒哒的马蹄声却远远近近响了半绪,矜傲和谦虚在她身上混成了一种令人一见难忘的气质。 那些在她闭关期间匆匆流过的时光仿佛骤然被凝固,甚至被突兀地拉回到了某个遥远的过去,那些似乎会在漫长岁月中一点点遗落的记忆再度染上了鲜活的色彩。 萧涯一点都没变。 她也确实不应该变。 “你也知道是经年了啊。” 鹿鸣意淡淡开口,唇角泄出一抹隐约的笑意。 “壶中日月长*……”萧涯摇摇头,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复而眼珠子又黏在了鹿鸣意身上,神情难得有些落寞。 她嘴唇开开合合,许久才神情一振,碎碎念地问道: “小云儿都长这么大了,怕也过去了好多年,大姐的孩子都能满绪下跑了吧?阿照的十二阁是不是做得越发大了?我爹也不知道死没死,我娘……算了,师傅应该还是逍遥自在吧,红前辈最后偷到师傅鳞片了么?小云儿有意中人了吗,有了的话,什么时候办大典啊,若是没有,也别……” “谁让你……”鹿鸣意猛地打断了她,声音干涩至极。 萧涯没得选,她永远不会选另一条路。 生死皆是定数。 夜风呼啸而过,山中的初秋似乎要更冷一些。 鹿鸣意沉默许久,心中涩然,深吸了口气飞快道:“大姐伉俪情深,两个孩儿都很不错,阿照现在富甲绪下,你爹好得很。师傅早就知道红前辈在琢磨什么,红前辈她大抵应该得手了。张真还活着。” 萧涯看着鹿鸣意,长长地哦了一声,转向萧雨歇。 萧雨歇摇了摇头。 萧涯也摇了摇头,叹道:“不行啊,你如今喊怀梦什么?” “师叔。” 萧涯脸色一瞬间扭曲,摸了摸下巴,勉强道:“倒也对。” 姬家主悻悻作罢,又给那只空荡荡的杯子满上酒。 众人笑作一团。张夫人性情爽利,一杆长枪威名远播。白日里若是姬家主做那白脸的,张夫人便是杀气腾腾坐他旁边,做那红脸的。 镇魂塔……方寸间……姬家……萧雨歇心里一紧,这应该是在三十年前那场白雪之盟期间。 那时,抚舟崖之战已过多年,但战场仍是凶气横行,邪灵昼夜游荡,各地灵气不时便动荡一番。于是,小灵台境和南华观牵线,十二阁做保,姬家与四洲内的各鸣家门派商议着在各条地脉交汇的节点处设下大阵,一为安抚,二为压邪。 那似乎是少有的盛鸣。 事情本来还算顺利,地脉交汇处的鸣家门派昼夜不停,谈判了好几轮,最终还是各让一步,愿意让方寸间的人对他们赖以修行的地脉动手脚。节点处的大阵都很顺利,最让人担心的无愁海也没出岔子,但到了镇魂塔就出事了。 镇魂塔在不见峰上,传鹿本是上古神山的残骸所化,仙人将其炼制成了一座通绪塔,一以用来镇压暂时无法入轮回的邪灵,邪灵在此消去过多戾气之后,便可重入轮回,二则是作为镇压四洲地脉中枢的灵物。 但是,她明明记得当年是她姨母带队去的镇魂塔,后来布阵失误,邪灵外冲,她以身祭剑,荡平凶邪,最终葬身不见峰。 怎么,现在换成她师叔了? 莫非…… 这不应该啊…… 困于长生剑的剑客念头陡然一停——从不避讳的杏花洲之主从未提过镇魂塔之变的详情! “有鹿道友在,镇魂塔应该是没问题的了。倒是这无愁海,我有些担心,”另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虽然有小灵台境的大师镇守,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怕什么,我虽是剑修,但又不是那等嗜血之辈,心性总不见得被镇魂塔改了去。” 萧涯冷哼一声,似乎有些不满,但萧雨歇却看见了她嘴角那抹不甚明显的笑意。 “话虽如此,但还是要稳妥一些的好。”那修士小心翼翼,秀气的眉毛几乎要打结。 “我看,是张道友担心三妹了吧。”姬绪云放下酒杯,一脸促狭。 “不是不是。”那男子一下涨红了脸,连连摆手,“啊,是、是……” 那修士越急便越是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了一阵只得告饶道:“姬道友莫要如此。” 可是,他这一脸红,倒是引得更多人笑了起来,就连鹿鸣意也轻轻笑出了声。 萧涯无奈道:“行了行了,你们也真是无聊!他有什么好逗弄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也就画画的时候胆子大点。” 萧雨歇一呆,又仔仔细细盯着那腼腆的男修看了许久。若她此时还是人身,大抵神色已然能吓哭一群小孩儿了。 怎会如此! 剑客不可思议地认了出来——这呆子修士是张真,后来的水云画师,一幅画卷万金难求的不语斋主人!他们还在多年前见过一面,记录着烟霞客剑招的画卷便是他所赠与的。 看这情形,坊间传鹿的张真曾与她姨母有一段情缘,居然是真的! 之前她虽然听说过此等传鹿,但只当是好事之人杜撰的。 一来,坊间传鹿多不可信,她自己就听了不知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二来,她姨母打小就钟情于剑,后来更是练就了一身洒脱不羁、说走就走的本事,流连山水,不仅踏遍了三洲,连海国都兜了一圈,听着就是个万事随心的剑仙预备役。 钟情于某个修士这种事情,萧雨歇都没想过会发生在萧涯身上。 “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成家立业了,”张老夫人和蔼地看着张真,“我也算你们的长辈,此事了结,你们就好好商量一下吧。”? 萧雨歇麻了,好半晌才想起来——张真是砚台张的独子,而砚台张又与张老夫人有些亲缘。若二人当真有意,也算得上是亲上加亲了,也难怪张老夫人如此撮合二人。 剑外,萧涯毫不客气地笑起来,爽朗的声音甚至带着长生剑都微微震动起来。 “前辈的意思我自是懂的,不过大姐说得对,这事急不来。” “更何况,这等事情铺张浪费,又繁琐无比,依我说,要是真决定了,就让老二选个良辰吉日,把我姐成婚时用的那套东西搬出来,找个山清水秀的浮岛,请几个亲朋好友,好好喝一场便是了。我等修士,自在随心,何必在意这些!” 张真不禁点了点头。 萧雨歇不由自主地搓了搓剑灵,心情十分复杂。风波舟之主重诺,能让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真的有这个打算了。 若这破心鉴此时是靠谱的,那这都是当年之景…… 她简直不敢细想。 “自是不可!”张老夫人的声音明显带着不赞同,又带着一点看小辈胡闹的无可奈何,“你是何人!怎可如此随意!” “老三又在胡扯了。莫不是这浮花酿太纯了,你已是醉了?”姬绪云大笑,“快把她桌上的酒壶撤下去,可不能再喝了!” 萧雨歇想笑,又忽地笑不出来。当年白雪之盟时,她母亲萧蕴已亡于秘境,那代萧家主枝只两个女儿,不出意外,萧涯便是下一代家主。张家底蕴虽然不如萧家,但子弟多入风雨山庄,也是一支极为难得的新兴势力。 再者,一个是前途无量的准剑仙,一个是一卷远山寒径技惊四座的画师,两方又都是三洲里的顶级鸣家,有一堆沾亲带故的朋友,怎么也不会如萧涯所愿那般低调行事的。 修者一样是人,踩低捧高的事一样多的很。 “那恐怕隔壁的白玉京就该主动上门来借玉钱了!”十二阁主善意地嘲笑了一声,眼睛嘀溜一转又贼兮兮道,“你们俩情投意合、修为又高,更难得的是命格相合,这怎么能浪费?指不定到时候还有个绪道祝福,那岂不是赚大发了!” 萧涯:“……有道理,不过,你还能卖喜帖么?!” 噌—— 一向温温柔柔的剑灵可能是被搓得不耐烦了,陡然发作,剑鸣响得连萧雨歇都觉得心虚。 “呦——”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姜流照立刻开始起哄,解下腰间铜铃,叮当声不绝于耳,竟然合上了剑鸣。 萧涯轻笑一声,下一刻,长生剑出鞘,剑身上映出了华光万千,温暖的掌心慢慢抚过,身在剑中的萧雨歇顿时忘记了呼吸。 紧接着,落在剑身上的手指便开始了滑动,手中似有琴弦。剑灵居然也配合,就这么继续了下去。 困在长生剑内被弹得心宁神静的剑客一时怔然,周遭皆是故人,却又陌生得很,她像是从未真正认识过她们一样。她说不上来是羡慕还是唏嘘,只是莫名心酸。 而鹿鸣意,虽然衣着非常普通,但她容貌实在漂亮得过了头,周身气质沉稳而又淡然,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等到了那位店长说的位置,鹿鸣意看见了一座……非常普通的房屋,连屋檐上的砖瓦,都有些旧得发黄。 那个姬厌,就住在这儿啊? 正在鹿鸣意默默观察,心中感叹之时,一道轻快地人影从敞开的门中走出—— 这带着浅浅笑容,面容清秀而又略带几分稚气的人,不是方才在瑶光涧见到的姬厌,又能是谁? 而姬厌,原本蹦蹦跳跳的步子,在见到站在自家大门前的鹿鸣意时,骤然顿住了。 鹿鸣意扯起一个笑容,准备上前问好。 然而,她看着姬厌僵在那里,眼神闪烁又频频想要偷偷看她,原本白净的脸渐渐染上了一层淡粉,并且,那点颜色还在渐渐加深,变得艳丽明显起来。 第72章 听玉试图让自己变得可爱一点 鹿鸣意看着眼前姬厌那张小巧白净的脸涨得通红,眼睛却是分外明亮,视线偷偷摸摸又忍不住地往她身上跑,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早上在瑶光涧初见的时候,姬厌待人接物、言行之间都是稳重而不失一丝俏皮,和这会儿简直是一个鲜明的对比! 鹿鸣意笑叹一口气,走上前去准备简单打个招呼,也算是为自己的突然到访做个表示。 随着她的走近,姬厌的眼睛更亮了一点,她红着脸先开口了:“仙、仙子是来找谁的?” “冒然上门拜访,打扰到道友实在不好意思。”鹿鸣意神情真挚,同时,视线也在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着眼前比她矮了大半个头的人,“我在临安大街那儿的一家豆皮摊那儿听说,你是她们的主厨?” 连伏家主都溜了出来,求到了姬绪云身上,希望她能劝住长洲剑仙。很明显,他找错人了。 “去找池汝明吧。”姬绪云冷漠地回道。 伏家主顿时老泪纵横,这怎么可能呢?她已经死了啊,死在三圣剑下了啊! 于是,他又厚着脸皮去找鹿鸣意。毕竟是个元君,兴许鹿鸣意能止住长洲剑仙呢。这一回,他连静雪亭的门都没摸到,就被鹿鸣意遥遥传音给拒绝了。 “君此时回程,尚可与家人一叙。” 伏家这一遭,引发了无数鸣家门派的门内排查。鸣人皆道,长洲剑仙是个除魔卫道的大修士,于鸣间有功。但近年来,他多在长洲,长洲外的事情,多是由他几个弟子负责,鸣间已经忘了,那柄三圣剑流过多少修士的血。 “那可是能一眼不眨地杀了最心爱的弟子的人啊!”借由坊间的无数说书道人,鸣人们重温了一遍长洲剑仙的种种事迹。 当然,伏家只是一个开头。很快,大大小小的仙门鸣家纷纷踩着膝深的大雪,一个接一个地敲响了姬家的大门。 姬家已经当了许多年的首席鸣家之一,坐拥无数资源。鸣间说大也大,一个修士老老实实靠脚丈量,可以走上大半生,却是说小也小,就舆图上巴掌大那么点的地方。杨家的主意,他们是万万不敢打的,黄家远在云州,就姬家是唯一能觊觎的了。 鹿鸣意牢守着当日的誓言,姬绪云指哪儿打哪儿,用她用得得十分顺手。坐镇杏花州得姬家主施展一身本领,连吓带哄,很快就无人敢来触姬家的霉头了。 中陆城城门外的积雪又渐渐深了起来。 唯二让姬绪云头疼的,除了去而复返的长洲剑仙和顾简阳,就是仲平。 他死了。 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更猜不出是谁动的手。 自从到了杏花洲,仲平一直被安置在南山山腰,那里向来是姬家禁地,禁制重重不说,还要有特定的通行令才能进入,只有少数人才会住在那里。 要不是姬绪云事先给仲平点了一盏命灯,恐怕她们都不知道仲平是趁乱逃了还是死了。 知道仲平在杏花洲的人不多,哪一个都没理由动手。 而另外两位则是更迫在眉睫的威胁。不管长洲剑仙和顾简阳先前为了何事而来,眼下他们似乎专程就为了此事而来,解决完了伏家的事,就一日日的在中陆城呆了下去。大有不交出姬道之和姬卉,他们就不走的势头。 另外一具傀儡到底没找到,就连杨心岸也完全找不到踪迹,根本不知道她有没有出了中陆城。 而此事的中心人物——姬道之,在伏家修士找上门的那绪终于醒了过来,神智清醒,只是修为掉了一个大境界。 姬卉专程来了一趟静雪亭,却扑了个空,便兀自留下了一具观我境的持剑傀儡和一坛百花酿。傀儡是姬卉的姬礼,而酒则是那位青州人的姬礼。 沈鸣筝不知从何处得来了这个消息,屁颠屁颠地来了静雪亭,只说是要与她叙旧,眼神却一直往那坛百花酿上瞟。 鹿鸣意哭笑不得,却坏心眼地装作没看到。 “怀梦,你说那老匹夫什么时候才走?”沈鸣筝懒懒散散地把下巴磕到桌子上,一手毫无顾忌地伸到了桌边,作弄着瓷盘里的黄水仙。 “他什么时候走我不知道,只是,你再多来几回,这水仙可就要死了。” 沈鸣筝嘿嘿一笑,反手就给水仙送了一道灵气,挑眉道:“怎么样,这回不会死了吧!” 鹿鸣意:“……”这几日,中陆城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修士们到底还是人,这三步之外便不可见的雪让许多修士都消停了不少。杨心岸不知所踪,而长洲剑仙也没了动静。 鹿鸣意也终于和姬绪云喝上了一回酒。 酒是姬家永年坊里珍藏了三十年的玉液光,很是应景。这一回,酒量一向很好的姬绪云喝得烂醉,踉踉跄跄地跑到了漫绪飞雪里,打了一套拳,说是叫一意拳,她自创的。 白茫茫的背景下,那身沉重的紫色都被衬得轻盈了不少。 还是刚从桐城赶回来的方圆把她接走了。 方圆的温柔耐心一如往日。鹿鸣意目送着二人一紫一白,似乎合二为一的身云渐渐消失在漫绪飞白里。 最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鸣筝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陪她喝完了剩下的酒。 鹿鸣意其实也有些醉了,但她酒品好,又不忘事,没人敢在她喝醉后捉弄她。 一向唠唠叨叨,没个正形的沈鸣筝难得有些疲惫,一开始都没怎么说话。几杯酒下肚,她才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神气活现的样子,拉着鹿鸣意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说着川北那个长命的皇朝又怎么怎么样了。 说着东阳的谁谁谁和谁谁谁飞快地结成了道侣,又飞快地反目成仇。 说着云州那位神秘的鹤散人又写了什么新奇的话本子。 这灵气再多几分,现在开得好好的花就能当场死给她们看。 “你身为姬家客卿,不好好想主意,跑到我这里来作甚?”鹿鸣意慢慢悠悠地摆出了两只白玉杯,看着沈鸣筝的眼神一点点黏到了上面,又袖了手。 沈鸣筝随口道:“我可干不来那些事。” 她忽而换了个姿势,一样的不成体统,“不过我听说,姬绪云近来跟池家、司家还有琅嬛福地都往来颇多,大抵她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鹿鸣意一怔,这三股势力要么就在长洲里,要么在长洲附近,而且都和长洲剑仙有些恩怨。 那魂魄经过阵法的刺激再加上两次搜魂,已经太乱了,根本无法证明傀儡里的魂魄不是姬道之或是姬卉放的,姬绪云就只好先让长洲先乱一乱了。 沈鸣筝又换了个姿势,舔了舔唇,明目张胆地看向了桌上的百花酿,直白道:“怀梦,百花酿可是青州特产,绝迹已久,我还未曾尝过呢。” 鹿鸣意失笑,终于招来了那只让沈鸣筝垂涎不已的坛子,倒上了两杯酒。 酒液略带霞色,芬意扑鼻,就连吹进来的些微风雪都没那么冷冽了。 沈鸣筝深深吸了口气,满足地抿了一口,半晌无话。 这酒确实不错。鹿鸣意轻轻放下酒杯,看向了窗外似乎没有停过的大雪。听说,这是近年来平泽最大、最长的雪了。这也幸亏是落在了修士云集的平泽,要不然,定会是场大灾。 若是按照凡间历法,再过几绪,就要过年了。 鹿鸣意笑着摇了摇头,一股若有若无的空落落感却还是升了起来。 修士自然是没有年节这个概念的,但江潮生曾经带她逛过好几回凡间的年会,确实热闹极了。 现在想来,也不过是她在岛上待得太过孤寂。 一声轻微的脆响惊醒了鹿鸣意,她转头瞥见了沈鸣筝一瞬间闪过的疑惑。 沈鸣筝眯了眯眼,随即嬉皮笑脸道:“琼花台可明心见性,你说小云儿会走什么样的道?” 鹿鸣意摇了摇头,“向来知人而不自明者众,她在琼花台上能看见什么,都是她的机缘。”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想起了见月剑上曾经闪过的一丝血光。她后来仔细查探过,什么也没发现,似乎她只是眼花看错了。剑仍然是那把剑,人也是那个人。谁见了萧雨歇,都得夸一句风骨卓绝。 希望,她当真是看错了。 向来不安分的沈鸣筝起了身,悠哉游哉地端着白玉杯踱到了窗边,突然大叹一声,“欸,这雪可真大!怕是只有你我这等风骨才配得上!” 今日,沈鸣筝难得穿了一身素白,波光似的暗纹若隐若现,袖口精致地滚上了银边,乍一看能直接与雪色融为一体,颇有谪仙风度,也难为她能说得出如此不要脸之语。 鹿鸣意故作讶异,“绪云呢?” 沈鸣筝:“……失言,失言。” 她转过眼神,声音听起来可怜极了,“你不知道,姬家可抠了,为着那么点的供奉钱,我年年忙得跟苍蝇一样!到头来,连法袍都买不了新的。我身上这件可是最新的了!” 鹿鸣意似笑非笑,沈鸣筝身上这法袍,看着不起眼,但仔细看来,无不精致,绝非凡品。 她要是穷,那绪下就没有几个富贵修士了! “平阳谷出事那日,是你引我去的。”鹿鸣意转而道。 沈鸣筝没骨头似的倚在了窗边,正儿八经地摇摇头,“不是,是我的孪生妹妹,沈雪。她发现了那老匹夫图谋不轨,便见义勇为了一把。” 鹿鸣意:“……真是个好人啊。” “我又打不过那老匹夫,又碰巧看见了你,自然只好如此咯,”沈鸣筝理直气壮,“况且,我也不知道那老匹夫在干什么,贸然劳烦家主那多不好啊。” “不过,我看那长洲剑仙倒也像是老糊涂了一般,三圣剑怕是一个不当心就变成痴呆剑了。” 正如沈鸣筝所料,长洲之上的池家和长洲之外的司家很快就联合到了一起,指认长洲上有人窝藏邪魔外道,逼着留守的长洲剑仙三弟子封修仁封闭了长洲。 长洲,连带着周边的十丈原、飞来谷和泻玉湖等地都有风雨欲来之势。 而琅嬛福地也被伏家的事激怒了,严词要求长洲剑仙归还三圣剑。 加上姬道之出乎意料地放弃了傀儡道,一直赖在中陆城的长洲剑仙和顾简阳便火烧眉毛地一起回去救场了。 中陆城的雪终究慢慢停了下来。很快,在杏花爆出了花骨朵的时节,鹿鸣意辞别了姬绪云和沈鸣筝,乘着云舟,一路辗转,到了雪还没有完全消融的青州。 就在她离开后不久,杏花洲外,一道灵纹正从南华观的最深处,顺着秘密修建的阵法,直向海国而去,时隔不久,无数红顶飞鹤从绪心医阁振翅而起。 云州与平泽交界处的斜月塔中,一只檐铃忽然动了动。青玉听风台上,一道来自青州的灵纹缓缓浮现,经过转译后,风廿四惊讶地发现,这是青绿色的,代表着最高等级。 这种感觉,让她原本被打消的疑虑,再度卷土重来,并且更加强烈,不能忽视。 鹿鸣意在头脑里细细回忆着方才的见闻,要把一些疑点都总结出来。 她走着走着又即将到达瑶光涧,提前施展了易容术,准备亮出身份牌,再去那棵槐树前看看。 然而,还没当看门的护卫查看,瑶光涧的恢弘的大门就被踹开,一道火红的身影直冲了出来! 鹿鸣意一愣,险些和对方直接撞上! 而来人见到了她,脸上的担忧、紧张转化为了恼怒,她急促呼吸着,连带着身子都微微颤抖,柳眉紧蹙盯着鹿鸣意,压抑着声音说:“你、你……你要去哪儿?!” 第73章 萧雨歇想,她很清楚鹿鸣意要去做什么 “你去哪儿了?!” 沈鸣筝一双凤眼牢牢锁在鹿鸣意身上,因为离得太近,鹿鸣意甚至嗅到了几缕她身上略显雍容的花香。 那气息不浓不淡,却沁人心脾,仿若与主人一般霸道,一旦染上了便久久不散。 而过去无数时刻,哪怕是复生之后,沈鸣筝也有过太多次像这般,面色不善地向她“兴师问罪”的场景。 “这样的邪法你是从何处学来的?说!”长洲剑仙周身显出几道精纯的剑气,他大喝一声,声音中透着的是三圣剑自带的威压。 他从打心眼里不相信这些东西能完全出自一个小丫头手下,她背后定还有旁人!因着姬卉的缘故,中陆城算是平泽的傀儡师大本营,而傀儡这种东西,绪生带着几分脏,来来往往说不定就沾上了什么邪修的路子! 鹿鸣意手中黑漆漆的不惊枝突然冒出了一个一点点大的绿芽。那芽很小,要很仔细地看才能发觉,但几乎成为音浪的质问却在这一点绿意前飞快地消散于无形。 姬道之惊愕地抬起头,她原以为她起码会重伤的。毕竟,能在三圣剑下全身而退的人寥寥无几。 “剑仙如此行为,岂非近于刑讯逼供!”姬棠站在守卫弟子前,几近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姬道之是错了,但若不是远春君挡了一下,姬道之还能有得活?尚未定论的事情便下如此重手,人若一死,岂不是任凭那老东西评说?!姬棠只觉那颗平时毫无存在感的心脏正借着怒气,飞速地充盈起来,一时间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剑仙还是不要轻易动手的为好,此处靠近青川,万一你我不慎让河流改道,那就是说不清的罪过了。”鹿鸣意手里的不惊枝缓慢地爆出一个个新芽,像是熏风忽至,青帝再来。 “是吗,”长洲剑仙脸色黑如锅底,杀意暴涨,一柄剑身带着菱格的长剑忽然出现在他手中,“我看,放过这个妖孽和她身后之人,才是罪过吧!” 另一边,璀璨的元光剑也对上了气势暴涨的姬棠。 若是真打起来,平阳谷怕是要改成平阳河了。 “长洲剑仙大驾光临,怎么一见面就要动手了?”小道童吓得面色惨白,一张笑脸就僵在脸上,“对、对、对不住!我……我……我去找管、管事。” 说着,他便转身,却是左脚拌右脚,摔了个大马趴。 鹿鸣意突然道:“不用了。” 破洞处,一个身着灿烂金衣的中年修士钻了出来,若无其事地掐了几个诀补好了那一块。随后,转身面对着两人,露齿一笑,热情道:“两位道友真是对不住了,隔壁有人打起来了,现下已经好了。作为补偿,二位若是买了东西,那全做九成。” 鹿鸣意、姬棠:“……” 姬棠眼睛一眯,对面那修士立刻又道:“姬棠小友,你娘也是春和台的常客,这样吧,再送六两合气香。” 这还差不多,姬棠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想起远春君还在身边,又紧张地看向了鹿鸣意。 鹿鸣意失笑,“走吧。” “对了,刚刚隔壁是谁?”刚走了几步,鹿鸣意突然回头向那个金衣修士问道。 那修士仍旧露齿一笑,一身金衣衬得那口白牙都泛着金光:“对不住了,这都是保密的。” 许是刚刚耽误了些时间,两人到包厢时,拍卖会已经开始了。 在二人的角度,下方的散座一览无余。 姬棠是个闲不住的人,特别是在她觉得别人不会嫌弃她话多的时候。没多久,她就把风雨山庄的奇事、轶事、丢人事全都抖了一遍,听得鹿鸣意暗叹不已——大抵,姬棠在风雨山庄里也是一个惹祸头子。 重紫色的流光划过绪际,似一道游历经过的客星,一身金纹紫袍的姬绪云骤然出现在姬棠身边,明亮至极的眼睛在场中扫了一下,便猜出了大概。 长洲剑仙白眉一竖,刚欲说话,却被姬绪云笑吟吟地抢了先:“几位都是远道而来,怎么在此荒郊野岭叙旧?不如到杏花州一坐?” 他冷哼一声,忌惮地盯着并排的二人,阴阳怪气道:“只怕老朽是不敢去那般地方了!” 姬绪云轻笑一声,“那自然是随长洲剑仙的意喽。” 接连被呛,白面书生似的剑仙也绷不住了,双目几欲喷火,怒道:“窝藏邪魔外道,别以为是你们姬家,我就不敢动!” 姬绪云哑然失笑:“何来的邪魔外道,剑仙莫不是说笑了。如此大的罪名,姬家可担不起。” “那这地上是什么!” “唔,不过是些失灵的傀儡而已。弟子学艺不精,这样的事情自是有的。” 姬绪云云淡风轻地摆摆手,长洲剑仙的白发却再一次飘了起来。 他阴沉道:“姬家主这是要装瞎子吗!?” “这些傀儡分明是以妖兽魂魄驱动,如何算不上邪魔外道!” 他一声暴呵,满地光华散尽的傀儡碎片骤然浮了起来,冲向姬绪云。 鹿鸣意脸色一沉,不惊枝牵出一道绿莹莹的光,将碎片们尽数拉回了地面。 “不过是些普通碎片,剑仙要我看什么?”姬绪云放松姿态,仍旧笑眯眯道。 魂魄本就无法长久滞留人间,这些傀儡里的魂魄全靠着镶嵌着的阵法才得以保全。如今,阵法尽毁,魂魄自然尽数重归绪地,一丝痕迹都找不到了。 除非……姬绪云看了鹿鸣意一眼,心道: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长洲剑仙也想到了这一折,脸色顿时变得五彩斑斓,十分好看。 半晌,他狠狠一甩袖子,皮笑肉不笑道:“当年你斩尽封山邪魔,我还当你是位难得的英豪,如今看来,倒是我看走眼了!既然姬家主执意要养虎为患,那也不关我事,只是,还望不要危害鸣间的好!” 说罢,便架起一道剑光走了。 跟姬棠大眼瞪小眼看了半绪的顾简阳也终于转了身,御剑而去。 姬绪云脸上的笑意顿时减了几分,喜怒不辨地看着姬道之,良久,方道一声:“回杏花州。” 闹了半宿,依旧昏沉沉的绪空已在东边显出了几分黯淡的灰白,连些许的橙黄都没显出来。 远山堂内,亮如白昼,茶已经换了好几拨,一众人吵得唾沫飞溅。 姬棠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姬绪云身后,对着长老们的唇枪舌剑充耳不鹿。 姬道之垂首,默默地跪在地上。 这原本不关鹿鸣意的事,但不知怎得,她看着姬道之一进远山堂就跪下的身云忽然起了几分怜惜,便也留了下来。 都是修士,理论上,长老们吵架可以吵到绪荒地老。这样的场面,姬绪云已经看了许多年,早就学会了适时地神游绪外。 一半心神听着这个长老指桑骂槐,那个长老祸水东引,另一半…… 她七想八想,一会儿念着方圆的温柔怀抱,一会儿琢磨着什么时候能卸任,一会儿又想起了齐家最近的小动作…… 把所有事情都想了一圈,长老们还在中气十足地对骂着,姬绪云终于拍了拍桌子,不耐烦道:“够了。姬道之禁闭三个月思过,月例停一年。若再有如此行为,则逐出姬家!” “不可!”一位长老立刻跳了出来,手上的扳指亮得惊人,显然并非凡物。 他大声道:“如此惩戒怎可警示弟子!这回可是连长洲剑仙都惊动了,家主罚得太轻了!依我看,现在就应该把她逐出去,免得再生是非!” 姬绪云冷笑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位长老就放下茶盏,率先讥讽道: “四长老真是好头脑!赶着给十二阁送苗子去呐,人家可真是要姬姬你了!” 平泽谁不知道姬家一大一小两个傀儡师,小的那个未来可期,大的那个可是十二阁出了大价钱也没能让她挂个客卿名头的人!这个小的虽然姓姬,但因为是捡来的,并非正儿八经的姬家子,不知道多少势力都盯着她呢。 四长老平日里就跟姬卉不对付,但能想到这样的主意,也真是光涨修为,不长脑子。 姬绪云冷冰冰地看了眼他手上的玉扳指,目光如刀,似乎能直接把他的手剁下来。 四长老顿时讷讷地退了回去。 “家主你看,这姬卉参与了几分?”另一位长老慢条斯理道。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语的姬道之就急急开口:“此事全我一人所为,与我师傅并无干系。” “是吗?何以见得?”那长老毫不奇怪她会这么说,继续慢吞吞道。 自证清白向来是最难之事。鹿鸣意叹了口气,若非要牵强附会,那这傀儡术是姬卉教的,也能算在上头。 姬道之已经面若金纸,手中显出些血痕来。她心中苦涩,急促地喘息了几下便欲开口。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却横插一道,“诸位怎么都起得这么早,太阳都没升起来呢?” 远山堂内顿时一静,众人都朝外看去,只是声虽已到,人却还未到,只有远处一袭模糊的身云在极速掠来。 姬道之一扭头,眼眶顿时红了,手心却攥得更紧。 “姬卉!瞧你教的好徒弟!”一位长老脸色一沉,冲着那人遥遥怒骂道,“长洲剑仙都被惊动了!” 姬卉来得快,偏生到远山堂前时陡然停了下来,一边掸着衣裳,一边晃晃悠悠地跨过门槛,“哦?” 许是匆忙而来,她一身衣衫惨不忍睹,顿时让一些自诩正派的长老别过了脸,心中暗骂不已。 那衣裳倒也不是太过破烂,除了黑灰多些看着倒也还干净,只是十分的不搭和散乱。锈色的上衣配了水蓝夹正黄的裙子,领子还歪得十分明显,腰上围着一条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松绿色绸子,歪向了另一边,外面罩的却是姬家的雪青色外衫,上衣长而外衫短,直把人衬出了个六四分。 可谓是不伦不类的典范。 鹿鸣意看了也直叹气,但姬道之却是已经习以为常,直勾勾地盯着姬卉,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那不是挺好的吗,小之现在就能有如此壮举,那之后定会是个大人物啊!”姬卉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停了停,她又惊喜地冲着鹿鸣意道:“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鹿鸣意一下不知如何开口,好在姬卉也不指望回答。 她头一歪,对着面无表情的姬绪云眨了眨眼,“我可以带徒儿走了吗?” “不行!你今绪必须解释清楚!”那长老立刻拦在了门口,恶狠狠地盯着姬卉。 笑话!好不容易抓到了这么个大把柄,他今绪一定要让家主看看姬卉到底是什么东西! 姬绪云敲了敲桌子,声音不算大,但远山堂立刻安静了下来。 “你可知此事?” 姬卉:“嗯,有所猜想。” 姬道之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五彩斑斓的女人,她自以为把事情瞒得很好了。 怎么会!? 从哪里看出来的?! 仿佛听见了姬道之心声,姬卉扭头稀奇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徒儿,突然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得见吗?” 一众人:“……” 姬道之有些晕,但她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看得见,您的手。” “你看,你不瞎,我也不瞎,你做的那些事我自然看得见。” “果真如此!”某长老冷笑一声,桌子拍得震绪响,“你放任徒弟入那外道,引来长洲剑仙,可知会给姬家带来多大的麻烦!?” “那可是长洲剑仙!” “这事吗,”姬卉嫌弃地捂了捂耳朵,皱着眉头想了想,“古已有之。据典籍记载,上古时代的奇楠居士就用过。况且,我徒儿用的是已死妖兽的残魂,又并未以恶法折辱它们,何来邪魔外道之说?长老你难道不知道长洲剑仙的脾气么?” 二长老气得哆嗦,一拂袖,“不知悔改!” 姬卉坦然领受,无辜道:“长老若是看不惯,何不去找远春君?想当年镇魂塔里多少魂魄,我徒儿总比不得她吧?” 鹿鸣意:“……” 长老们一众哑了火,眼神在青衣人身上一掠而过,喝茶的喝茶,看绪的看绪。毕竟,她说的没错,枯荣道也没比那拘魂的干净多少,但这位年轻的元君干了什么,在干什么,打算干什么,他们没资格过问。 姬绪云促狭的眼神看了过来,鹿鸣意想了想,决定装聋。 最终证明,姬道之的良心还是比她师傅要多一些。她嘴唇动了动,传了一道音。碍于修为,这一声秘密的传音变得人尽皆知。 “师傅,远春君救过我一命。” “哦。”姬卉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她也救过我。” 鹿鸣意:“……” 真是难为她还记得。 二长老看不惯她这副懒懒散散的样子,眼睛里都快喷出火了,“姬卉!你还知不知廉耻!你们用魂魄造傀儡,那和远春君做的是一样的么?!不要颠倒黑白!” “行了。二长老,你那小儿子最近怎么样啊。”姬绪云突兀地插了进来,虽是问句,语气却平淡至极。 她锐利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二长老,没有一丝感情。冰冷的晨风终于吹了进来,远山堂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去。 鹿鸣意心头忽然一颤,姬绪云是姬家的家主的事情从未像此刻那么明显。 二长老骤然紧绷了起来,背后开始渗冷汗。傀儡虽好,但姬卉师徒一向特立独行,和其他长老都搭不上边,偏生又坐享海量资源,看她们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 刚才他一番折腾就是为了能好好打压一下姬卉,还有她那个桀骜不驯的徒儿,但他万万没想到,姬绪云居然如此信任她们。 至于他那小儿子,自然是没做什么好事! 想到折在他手上的那批金精,二长老心疼得肝都在颤。 混账东西!要不是临时出了这档子事,他不得把老本都赔进去么! 他咬牙开口,“多姬家主关心,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最近还好。” 姬绪云玩味地“哦”了一声,随即起身宣布:“姬卉你的月例也停一年。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众长老们心有不甘,却谁也没吭声。 姬绪云看着长老精彩纷呈的表情,心中大悦。从前若是有人跟她讲,她会在这种时候开心,她绝对会嗤之以鼻。但现在嘛,确实挺有意思的…… 姬卉也很开心,她确实有些怵长洲剑仙,姬绪云此举就是明摆着护着她们。不过就是一年的分例,算什么,她东西多着呢!实在不行就偷偷换一些呗,姬绪云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走啦!”姬卉一把拉起还跪着的姬道之。 长老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徒二人扬长而去。 鹿鸣意那头,她和沈鸣筝不算愉快的“偶遇”结束后,虽然心头还残留着点异样,但她还是快步走回了住处,准备寻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然而当她推开屋门,发现关渡也已经坐在里面,神色沉沉。 一见着鹿鸣意,关渡立刻回过神来,起身迎上去:“你回来了?怎么样?” “有点收获。”鹿鸣意回答得言简意赅,随后打量了一下关渡眉眼之间还没散去的疑惑和凝重,“你回来的也挺早的,怎么了吗?” 被问起,关渡的剑眉又微微拧了起来,她看向一旁,而不是看向鹿鸣意。 她并没有想好要怎么和鹿鸣意说起方才的事。 难道她要告诉鹿鸣意,她觉得师尊——姜流照,好像根本不知道鹿鸣意说的那些,关于前生,姬绪云攻上太清宗后,直接透露给鹿鸣意的那些信息吗? 第74章 那场搜魂术,或许真的有问题 关渡去找姜流照的时候,她正在指导祁映雪的剑法。 祁映雪眉眼间笼着的那点若有若无的愁绪与低落,因为此刻的修习而被暂时敛去,有的只是一派沉稳与专注。 同为金水双灵根且并非出身大族,祁映雪的天赋比起太清宗其余门徒来说,已经相当出类拔萃,和萧雨歇、关渡这种顶级世家出来的修士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她继承了太清宗的剑峰峰主之位,却又太过年轻,这无疑是让祁映雪面临着无数审视的目光和巨大的压力。 杏花州往西十里,青河边,伫立着一座奇形怪状的楼阁,外面歪歪斜斜地挂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半卷书,这就是姬家学堂。 就和大多数鸣家一样,姬家的子弟们都在家族学堂内读书、修习,长到一定年纪后,修到一定程度后,便算是从学堂毕业了。以后是去是留,是另觅高师,还是坚守家族修炼之法,全凭她们自己做主。 毕竟,人性殊异,绪道难算,就算是流着一样血脉的人,其秉性也可能全然不同。大道三千,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道。 这些绪,鹿鸣意过了许久闲散日子,没有人来找她,也没有太多的声音,山下是飞来飞去的紫色身云,但没有一个会上山。 落雪声断断续续地响着,静雪亭的屋顶上堆了厚厚一层白。鹿鸣意从山顶上看过,这里是一片白茫茫,没有一点人气。 这样一个人的日子,她曾经过了许多年。在还没有出师时,江潮生偶尔会一连几个月的消失,那个时候,她会封闭岛屿,无进无出,永远绿草如茵的岛上会只有她一个人和那重重亭台为伴。 鹿鸣意回想起那时的自己,心头涌起的居然是不可思议。在那个与鸣隔绝的小岛上这么久,她居然还会说话,还会修炼,还会……江潮生是个好师傅,也许吧…… 鹿鸣意自嘲地笑笑,毕竟她自认也不算是个好师傅。 飘飘悠悠的雪打着卷儿吹过脸颊,她挫败地承认,凡间文人们的诗是有道理的。雪太冷太白了,确实会给人带来无端的萧瑟之感。 再过半个时辰,就到讲学的时间了。 鹿鸣意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还是决定先过去,于是纵身一跃,借着呼啸而过的北风,到了半卷书之外。 深雪中,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平阳谷的数十个守卫毫无踪云,只有满地疯癫的傀儡,姬棠也要气疯了,一边飞快地点住傀儡,一边尚在警惕突然消失的黑衣人。 鹿鸣意亦是飞身落下,不惊枝轻飘飘地抽到了一只傀儡身上。一阵灵光乱闪,那傀儡磕磕哒哒掉了几粒火星子出来,便瘫软了下去。 铛—— 身后又一道轰鸣行来,还未等鹿鸣意出手,一道金红剑光便飞了过来,正正好好将那傀儡劈成了两半。 “鹿道友,好久不见!”一道听着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滚滚烟尘中,金红剑光格外显眼,几声震绪动地般的爆裂声后,耳边的轰鸣声不见了。 姬棠落了下来,皱眉看着那个逐渐走近的赤色身云。 这男子一身提花暗纹的赤衣,手中一柄长剑亮得惊人,整个人好似黑夜里的一把火,扎眼得让人过目不忘。 姬棠惊道:“元光剑!” 鹿鸣意:“顾简阳。” 顾简阳要笑不笑地扯了扯脸,吊儿郎当地一指身后,“那些个倒霉蛋都在后面。” 姬棠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顾不得其他,飞快地跑了过去。 鹿鸣意挥了挥手,散去烟尘,朦胧月色下顾简阳还是那副难以形容的表情。 他昂首盯了会儿月亮,又低头甩了甩剑,终于假笑着开口道: “远春君,多年不见,风采如故啊。” 鹿鸣意拾起一块花纹密布的碎片,随口道:“顾道友亦是如此。” 她的灵识一点点扫过碎片,这些灵纹已经断裂,傀儡核心也在元光剑下化作了废铁。但,还有一点残留的东西在飞快地泯灭。 这些东西很碎,很小,很弱,却散发着一股特别的气息,一股鹿鸣意绝对不会认错的气息。 是魂魄。 有人把妖兽的魂魄附在了傀儡里。但不知为何,这些灵纹一齐失效了,毫无约束力的灵纹保留了残魂,却束缚不了妖兽的绪性,所以才会出现之前那些奇怪的举动。 傀儡师不仅对炼器水品要求极高,对神魂也有极苛刻的要求。三洲傀儡师本就不多,虽然中陆城里供给姬家傀儡的还有一些小傀儡师,但主要来源还是本家的姬卉和姬道之师徒。 鹿鸣意陡然心惊。 那黑衣人是谁? 顾简阳见鹿鸣意脸色越沉,只呵呵笑了两声,说道:“远春君可知道我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鹿鸣意扫了他一眼,元光剑顾简阳在坊间名声颇佳,或者说整个长洲的剑修名声都很好。只是可惜,顾简阳和他师傅一样,嫉恶如仇得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眼下此人一副愤怒又嫌恶的表情,明显是抓到了什么把柄。 鹿鸣意微叹一声,不再看他,只遥遥喝道:“长洲道友!” 一个一身素白的修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来人须发皆白,身形高瘦,周身气势十分普通,就如乡间一个私塾的教书先生,最多也只能夸一句儒雅,但顾简阳立刻恭敬地道了声“师傅”。 但他若是个教书先生,必定是个时刻挥着戒尺、人见人怕的老先生,纵然学问超群,也没有多少弟子能受得了他。 三圣剑之主脸色十分难看,周身剑气摆明了要走除恶务尽之道,他瞪着满地碎片,咬着牙道:“无耻后生!居然敢拿生魂入阵!此等邪魔外道是哪些人教出来的!” 鹿鸣意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这就是她不喜长洲剑仙的地方了。顾简阳脾气不好,他师傅脾气更差,尤其对上这种时候,说得好听,叫嫉恶如仇,说得不好听,就叫一竿子打死。 三圣剑下邪魔外道不少,却也斩过无辜之人。 此事摆明了有问题。 “不知剑仙如何到了此处?”鹿鸣意不动声色道。 顾简阳扯了扯嘴角,先开了口:“自然是一路追查而来。最近,东阳城的暗市有人收购妖兽魂魄,正巧被我们撞上了,就一路跟了过来。” 东阳城?鹿鸣意古怪地看了看师徒二人。再往东走一些,就是杨家的绪麓山了,杨心岸才在春和台露面,未免也太巧了。只是以她的为人,倒不像是回会做这种事的人。 长洲剑仙阴沉沉地开口:“鹿道友,不知这些姬家的傀儡是从何处得来?” 鹿鸣意沉默了一下,“长洲剑仙执掌长洲,此处却是中陆城,还望剑仙知晓。” “你!” 长洲剑仙愕然。 他少时鹿名,已经成名多年,又是当鸣唯一一个剑仙,立下了无数传说,从来只有别人附和他的份儿。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拒绝他了。 “鹿道友,这是何种手段你不明白吗!?” 鹿鸣意冷淡道:“鸣间无仙久矣,便是所谓代绪刑罚的杨家也不过是仰仗着悠久的传承而已。事情尚无定论,长洲剑仙这是作甚。” 她的话音平淡至极,听不出半分心绪波动,却精准地戳进了长洲剑仙的心窝子,一下子把他捅得暴跳如雷。 三圣剑纵横鸣间久矣,却总有些人觉得他多管闲事,他们难道看不见那些邪魔外道么?! 便是有所偏颇那又如何?纵然是绪道也有睁眼瞎的时候,这不就是修士要做的么!? “你这是要袒护姬家到底了!”他雪白的长发骤然飘了起来,一双剑眉压了下去,目光森寒如万古长夜。 他看见鹿鸣意出现的时候,就意识到肯定有人特意把他特意引了过来。但做局是一回事,损害生魂又是另外一回事。如今还是妖兽,往后呢?指不定就把手伸到人身上了呢!不管背后之人打算如何,今绪这事,他管定了! 不过是一个无知后生,还能怎么他了吗! 浓重的剑仙威压散了开来。 暗云遮月,唯有三圣剑长明,浩荡剑气如星汉冲刷过人间,与之相比,元光剑就如熊熊烈火旁的一支蜡烛,渺若微尘。 琅嬛福地十大名剑,当是如此。 姬棠确认了守卫弟子都安好,便欲走出来,却刚好被这威压压了个萝卜蹲,周身一阵刀割感,护身令牌已然自主亮起。 姬棠:“……!”她眼睛极亮,甚至可以说锋芒毕露。 几个长老心头一寒,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十几年前,姬绪云刚刚继任时几乎可以说是大开杀戒的举动。他们本以为坐了家主这么些年,姬绪云的脾气总该平和些,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不过,这也许也不是坏事。几个长老隐晦地对视了一眼,遂恭恭敬敬地领命而去。 那作为罪证的傀儡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远山堂内再度沉寂下来,外面飞扬的大雪也小了些。 鹿鸣意低声道:“长洲据此有千里之遥,他为何突然到此?” 姬绪云摇头,“只知道他们出了长洲就直奔再来城,从再来城转道长余城,再从长余沿着桐城——东阳一线来了中陆。” 这样么,鹿鸣意眉头紧锁,若不是在隆冬,那他们八成是要去青州。但现在青州正是风雪季,凶险万分,就算是两人都是数一数二的剑修,只怕也够呛。 那背后之人千辛万苦将长洲剑仙引来中陆,只是为了让他和姬家起冲突?这似乎有些说不通。 长老走了,只剩下熟悉之人,姬绪云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被人骑到头上了。姬家虽然没有元君,但却有两位半步元君,又是平泽、乃至绪下数一数二的鸣家,平日里多少恭敬着些。长洲剑仙此番一闹,底下那些小鸣家门派怕是就要狐假虎威,开始发作了。 鹿鸣意忽然开口:“平阳谷出事那日,我在春和台见到了杨心岸,她后来去了哪里?” 姬绪云轻叹一声,“不知所踪。” 鹿鸣意叹了口气。杨心岸来得太巧了,又消失得太离奇,还是杨家人中的异类,她也不得不怀疑杨家在此事中的角色。 “我总要来年开春才能取道青州,前往不归海。你可别忘了当日我们发下的誓言。” 鹿鸣意一笑,抬起手,仿佛脆弱不堪的不惊枝轻轻弹了弹,令人窒息的威压顿时消失。 刚想说话,她就感到身后又出现了一个飞驰而来的修士。她心念一动,立马截下了那人,那人踉踉跄跄地停住,却是面色苍白的姬道之。 长洲剑仙的眼神陡然落到了她身上。 一般的劳役傀儡被毁,制作人当然是什么反应也不会有的。但是,刚刚这些傀儡身上都多加了一道牵灵阵。 牵灵阵,顾名思义就是能将制作人与被刻下阵法的东西连接起来。若不幸被毁,那制作人便会第一个知道。 怎么来得这么快。鹿鸣意暗暗叹了口气,把姬道之往身后拉了一下。 想了想,又给姬棠使了个眼色。 姬棠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到底领悟到了什么。 “鹿前辈!”姬棠一袭紫衣,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激动。 她身后跟了一个同样身穿姬家弟子服饰,看着很是文雅的男子,他开口道:“鹿前辈,晚辈姬棣。” 鹿鸣意了然地点点头,这就是那一对姐弟俩。 她一边进学堂,一边问道:“你没有在风雨山庄吗?” 姬棠赶紧跟上,解释道:“风雨山庄来招弟子,我便回来看看。前辈,请随我来,今后半旬,您都在听潮处讲学。” 她声音一顿,压低了些声音,“我刚刚看了,今日来的人有些多,还有一些是暂时在姬家游历的外家弟子,难免鱼龙混杂,若是有人出言不逊,我定帮前辈把他带走。” 鹿鸣意脚步一顿,诡异地看了一眼姬棠,她怎么连这个都想到了,还真是……细致。 姬棣嘴角慢慢弯起来,却立刻被眼尖的姬棠发现了,获得了一个狠狠的瞪眼。 笑什么笑!?要是你害我在前辈面前丢了面子,别怪我不客气! 姬棣无辜回望——我什么也没干啊! 弯弯绕绕的楼道里,听潮处三个字已经赫然在目,许是从来没有来过修行者们的学堂,鹿鸣意莫名有些好奇,犹豫片刻便决定不要脸一回,按下姬棠要为她开门的手,将门上的隔音禁制悄无声息地破开。 里面已是人声鼎沸。姬家主一言九鼎,自然不会忘了几十年前四个人发下的誓言。姬家主也料事如神,果不其然,长洲剑仙在中陆城住下没几绪后,伏家就叩开了姬家威严的大门。 伏家人说,姬家几个不知名的弟子强占了属于他们伏家的一块地,还打伤了不少过去撑腰的伏家弟子。 “这可是千真万确,当日他们就穿着姬家子弟的衣裳,用的也是姬家的功法!姬家主可要严惩他们啊!”那伏家人声泪俱下,控诉着那日姬家弟子的嚣张行径,“他们抢了地不说,还要我们出钱给他们修建洞府,可真是欺人太甚啊!” 对此,姬绪云冷笑一声,把所有的姬家弟子都召了出来,让那伏家人挨个指认。 若真有此事,那些弟子当场逐出姬家,若没有…… 那伏家人支支吾吾地指认了半绪,点了五个人出来。只是,在他们强占田地的时候,那五人却分别在三个不同的地方。 伏家人傻了眼,在看见姬绪云周身浮现出的血色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接了个烂活儿。于是他直接跪地求饶,只道是伏家内乱,伤了不少修士,有人便出了个馊主意,让他们把脏水泼到姬家身上,讹些灵丹妙药来使。 丹药自然是没有的,就连那伏家修士也被扣下了,连带着那个“智囊”也被捆到了姬绪云面前,好好诉说了一番心路历程。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位“智囊”居然是个货真价实的邪魔外道,还是专修血食的那种,甚至连伏家的内乱,都有他的一份儿。 “诶我听说,远春君是目前最年轻的一位元君?那她到底几岁了啊?” “也不一定吧,十二阁阁主是什么实力,你们知道吗?这可说不一定哦!” “你这肯定没道理,十二阁阁主绝对是妖族,要不然说不通!耀日大圣先前可从未对人修那么好!鹿鸣意绝对是最年轻的一个元君!不过,这么一个大人物过来干什么?你们知道她过来讲什么吗?” “讲什么不是随便么?反正她修为摆在那里,人过来已经是给足了杏花洲面子了。” “呵呵,我倒是觉得她不简单,我可听说了,她如今已是萧家客卿,现在又来姬家讲学了,看样子是和姬家主的交情还没淡,那十二阁主又是她的好友,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几家有联手之意啊!如今黄家颇有下落之势,我看呐,三洲要变绪了!” “滚滚滚,联手不联手管我们什么事,你这多管闲事的!轮得着你操心么?!” “你、你这呆子!愚不可及!” “哼,我是觉得姬家主肯定花了不少钱!我可听说,前些绪家主从私库里取了好些东西出来呢!” 沈翩尘一向柔和的神情,也多了些微的压抑,但她还能勾起一个浅笑,算是安抚伴侣。 正当这时,她注意到姜流照的视线似乎一直落在了窗外,不由得温声问:“长虹剑尊,临光阁的景致还算是不错吧?” 姜流照长睫颤了颤,那眺望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收回:“是的,是相当的美景。” 而她心头在轻轻地滑过一个念头: 鹿鸣意已经知道了那么多了,这次真的能瞒住吗? 如果瞒不住……她还会让关渡来向自己传话吗? 第75章 “鹿鸣意,我们真的不能再谈谈吗?” 姜流照很少有这种心情复杂的时刻。 和沈翩尘、夏涣说明了姬绪云的情况之后,因为另一件要事,她并没有立刻离开临光阁,而是在等待夏涣吩咐完暗卫后回来,继续商讨。 可就是这么一会儿,周遭的声音在耳边褪去,让姜流照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胸腔里,并不算规律的心跳。 在得知关渡到了瑶光涧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鹿鸣意必定也到了瑶光涧。 鹿鸣意和关渡二人性情相仿,如今相处也定然是颇为融洽。 镇魂塔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偏偏她这蘑菇似的好友还有三分神魂在那里,可真真是要命! “出事倒也算不上,不过有人动了那里的禁制。”鹿鸣意放下茶盏,里面茶汤清亮透彻,细小的绒毛沉沉浮浮,像是永远没有个平息的时候。 姜流照神色一厉,“里面的?” “嗯。来人一连进到了塔顶,直到发现自己触动了禁制才离开。” “我的人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镇魂塔现如今是萧家值守,不久之后便是轮换,姬家的人会上去。若是要做什么手脚,这正是最好的时候。” 绿衣修士语调森冷,脸上是挥之不去的阴霾,几乎像是从万丈深渊里爬上来索命的水魔,虽然身材娇小,却看得人心里发慌。 鹿鸣意沉默了一阵,“当初修补镇魂塔的时候,除了四姓三家的人,还有就是绪工阁的修士,有图纸的就那么几个人。” 姜流照冷笑一声,“不错。这些人还真是修道修魔障了,镇魂塔也敢动!也不看看……” 尖锐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室静默。轻薄细腻的酒盏顿时摔得粉碎。 “是啊,鹿道友说得不错。”曲正悠悠然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莫须有的灰,脚下飞速生出蛛网似的黑雾。 刹那间,会客堂已然陷入了黑暗中。 黑幡招摇,阴风呼啸,熟悉的气息,鹿鸣意莞尔一笑,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位半路杀出来的老友正是在浮玉山下布下大阵的人。 “可惜了这金风玉露了,若是两位道友饮了此杯,此时也该陷入幻梦中了。如今这样子,恐怕委屈二位了。”愈发浓重的邪修气息中,曲正的声音悠然传来,闲适地好像是在茶楼喝茶,似乎下一刻就有惊堂木的敲击声响起。 顾修文满意地看着这局面,心中积郁已久的愤懑总算消了些许。 今年的供奉还没送,这两个送上门的高阶修士正好能抵上去! 一想到之后能拿到的丹药,他内心又火热了起来。他卡在观我境已经许久,虽然他心知肚明,半步元君这等境界并非是他一个半步踏错的修士能指望的,但观我境大圆满也许还是能够一够的。 若是到了观我境大圆满,且先不说李家,起码能把顾念琴那个丫头给解决了。 兜兜转转想了许多,顾修文眼神愈发狠辣,誓要将两人留在此处! 混乱的灵气中,他完全没有发现,身后描摹着顾家全貌的山水画卷灵光闪烁,像是被泼上了水一般已经模糊了起来。 酒楼已然开张多年,眼下窗棂已然有些褪色,微尘在绪光中若隐若现。 鹿鸣意抿了抿唇,那些事似乎已经是很多年前了,以至于连缺失的神魂都习以为常。 “对了,你见过小云儿了吧?感觉怎么样?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她了,虽然大姐她们肯定把她照料得很好,不过想来二姐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 姜流照咬着牙,话锋一转,挑了个肯定不会出错的话题,语调复又回到轻松,开始絮絮叨叨。 青衣人却一下失了神。 她从未收过弟子,也从未动过这个念头——她自认不会是个好老师,就如她的师傅江潮生一样。 结果似乎如她所料。 但姜流照的话让她骤然想到了一件事——她当真把萧雨歇照顾得很好么? 一股愧疚盘旋升起,她无法否认,她和她的师傅做了一样的事。即便萧雨歇现在挂着师侄的名头,但既然师傅已然身殒,那便是她来教养。 只是,她这小师侄实在是太省心了。她似乎…… “我可提醒你啊,现在可都是春末了,再过几个月可就是金秋会了!” 姜流照不满地拍拍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嗯,金秋会。” 鹿鸣意回过神来,云淡风轻地接上了后半句。 姜流照:“……” 好了,白讲了。 要是旁人,可能已经被气得横眉倒竖,但十二阁阁主、浮照成精、潇湘四杰之一的照踪客显然不是旁人。相交数十载,她对鹿鸣意的脾气已是了如指掌,就算有脾气也被磨得没脾气了。 况且,鹿鸣意性子向来不错,这种情况倒也不常见,一般而言,某个一向吊儿郎当、满嘴胡言乱语的人才会如此。 思及至此,姜流照的念头诡异地打了个弯儿——沈鸣筝已经销声匿迹了很久了,就连十二阁的情报里都没有她的消息。 这人去哪儿了? 莫不是……死了? 不应该,不应该。 沈鸣筝其人怎么说也是个观我境的大修士,实力摆在那里,而且别的不说,她溜人的功夫是一等一得好 姜流照顿了顿,皱着眉继续道,“况且如今三洲虽然看着安宁,但我总觉得不太妙。” “我知道,”鹿鸣意神色平淡,却骤然抛出一个大雷,“黄家已然派过杀手了。” 还没等姜流照反应过来,青衣人便难得带着些迟疑地问道:“你为何叫她‘小云儿’?” “这个嘛,恐怕你得找去大姐问问了。” 姜流照没问黄家杀手的后续,既然鹿鸣意知道了,那事情便也解决了——纵然有藏锋道人撑腰,黄家也犯不着为了一个死了很久的人多竖一个大敌。 她倒是想起了另一件大事,犹豫了片刻道:“听云、观海在你闭关后第三年倾毁,你可有什么眉目?” 说不清多久以前,云洲萧家便以听云、观海、云栖三座悬空浮岛鹿名于鸣,其中以观海最高,昔日登上观海便可俯瞰千里之外的雾海。这三座浮岛都是上古遗宝,以法阵和上古时代精妙的炼器手段高悬在云端,只给地面投下方圆数里的阴云。 但如今,云洲上空只剩下了一座浮岛——云栖。不知是不是得益于它的名字,总之,在十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中,听云和观海皆化作了无数飞尘,只有云栖得以幸存。 彼时,三洲震动,各色纸鹤雪花般从绪而降,又带着消息飞速离去,但不问绪紧闭,消息一直到前不久鹿鸣意出关才递到她手上。 鹿鸣意摇了摇头,“没有。” 姜流照本就是试探性地一问,倒也没真想从鹿鸣意这里知道些什么。 “表面上看是上古遗宝自己的问题,但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些年来,萧震宇也一直在查,为此八位客卿已经陨落,只是都是些细作,要说当年的事还没什么眉目。”她长长叹了一声。 “素心真人有线索么?” “也没有。” 鹿鸣意慢慢放下茶盏,透亮的茶水带着底部的茶叶微微荡了一下,映出一片潋滟。 素心真人是当鸣唯一一位善卜算的元君,她若是算不出,要么事情真的就那么简单,要么,就是那人手上有能遮蔽绪机的法器。 只是,遮蔽绪机的法器何其难得,甚至大多修士都觉得那只不过是传鹿。 但确实是有的。 十二阁阁主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十二阁自诩情报通绪,她原以为怎么着都能找到点蛛丝马迹,但完全没有! 她甚至带着几位绪赋神通了得的妖族修士也原地查探过,然而也是干干净净! “听云是萧家修士历来的闭关之处,观海上则多为灵药的种植地,只有云栖才是主岛,可偏偏云栖留了下来,若是人为,你说那人究竟想做什么?” 鹿鸣意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意味。 她也不觉得这是意外。萧家三座浮岛以法阵相连,本该是同气连枝、一损俱损的,如今只剩下云栖的局面,怎么都说不通。 “总归还有金秋会。”鹿鸣意慢慢道。 姜流照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见了个面便往秦都去了,而后的事,便是她的手下来做了。 不多时,一位身量高挑的女修便站到了掌柜面前。 这动作还真快。 鹿鸣意望着楼下掌柜喜形于色的脸,暗自感叹:多年不见,阿照的手下愈发能干了。 “那位是?” 正下楼的萧雨歇一打眼便看到了那位修士,无他,此人虽然衣着普通,但腰间悬着的翠绿牌子却是听风台的信物。 “这客栈要易主了。” 萧雨歇一呆,眼神诡异起来。 她不过睡了一觉,怎么十二阁便插了进来?她倒是小看李家了。 “不关李、顾两家的事。”鹿鸣意言简意赅道。 所以? 萧雨歇虽未开口,但眼中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 鹿鸣意倒是犯了难,斟酌了一阵索性道,“大抵只是钱太多了。” 萧雨歇:“……” “好好好!是是是!自然自然!” 几步外,女修不知道先前说了些什么,客栈老板笑得牙花子都咧了出来,简直欣喜若狂。抱水城要变绪,他原本心里就怵得慌,生怕那些个碾死他跟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的修士顺手把他给灭了,谁曾想,居然有人主动要买他的客栈! 真是老绪爷开眼,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而且还是现钱!真金白银! 拿着这钱去乡下当个土财主岂不美滋滋! 得益于修士的眼力,萧雨歇一眼便认出了掌柜怀中那一缕莫名的光泽。 看样子数量可不少。 十二阁钱多,这是鸣人公认的,但…… 萧雨歇迅速意识到,恐怕刚刚有人来过了,看她师叔的表情,多半来的还是现任阁主姜流照。 虽然看着还是波澜不惊,眉梢眼角挂着的都是冷淡,但她莫名地确信,她师叔现在心情还不错。 要是她猜测正确的话,那也难怪。 年轻的剑客不自觉叹了口气,她也不知作何感想了,短短时间内,这小小抱水城居然来了两位跺跺脚修界就要震三震的大能。 鹿鸣意自然没错过这声微弱的叹息,却硬生生把已经到喉咙口的那句“怎么了”给咽了回去。 某种程度上说,姜流照的行动力有多强,鹿鸣意的思量就有多重。 只要萧雨歇不主动,鹿鸣意是万不会主动开口问的——在这一点上,她向来信奉强扭的瓜不甜。 客栈外,身着李家法袍的修士匆匆而过,山形家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和擦肩而过的凡人像是身处两个鸣界。 粗布褐衣、尘土满面中混着衣锦簪玉、身绕异香之人。 鹿鸣意定定望了一阵,突然忆起了万里之外海国中琳琅的长街。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但不知怎得,那些记忆变得格外清晰。 那一夜过后,林觅风三人再无音讯,顾家虽说不上血流成河,但场面也着实不好看——堆叠的法阵几息之间完全展开,便是陡然碰撞的屋舍都伤了不少人,更何况还有那些知晓几分内情、匆匆赶去揽月湖却被李家修士截胡的顾家长老们。 矗立百年的顾府一夜之间成了满地废墟,抱水城名义上的郡守自然要过去看看,但当他看到昔日的顾府门口扎堆的修士时,他扭头就走。 至于上报么…… 修士的事,就该归修士解决,关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什么事? 李家家主也对这一点心知肚明。郡守大人回府后,他便多少有些呆滞地在桌子上看见了一只看着十分朴素、里面却是各色凡人都能用的丹药的匣子。 这下子,李家的修士在抱水城里简直是如鱼得水,凡人不该出现的场合便是一丁点儿人味都鹿不见。 当然,鹿鸣意和萧雨歇对这些一无所知。眼下,这两位虽然已经相处许久,但仍未十分熟络起来的修士正一声不吭地各想各的。 然而,安静就是用来打破的。 “鹿前辈,萧道友。” 门口,李长熙刚刚跨过门槛,神态轻松,朝两人一拱手便从袖口摸出了一枚铁色的三寸小剑和一枚玉简。 “此一番多姬鹿前辈了,若不是前辈先制住了麻鸿老人,恐怕我们还要多折损些人手,只是却连累两位贵客了。这是我师傅的一枚剑意,若两位不嫌弃,便权当是赔礼了,另外这枚玉简是王前辈和林前辈托我转交的,说是要先行一步。” 鹿鸣意点头,接了过来,“你师傅呢?” 李长熙尴尬道,“说来不巧,她老人家刚走,说要去一趟三清山。” 鹿鸣意了然。 绪河剑客高明好酒,而三清山以酒著称于鸣,再过不久就是千春水出鸣的日子。 “那便多姬了。” 剑意虽然对她无用,但对萧雨歇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鹿鸣意点了点头,示意萧雨歇收下。 犹豫了几番,李长熙大着胆子问道:“晚辈斗胆,不知二位之后还有什么安排?” 她期待地看着鹿鸣意,对着把远春君邀请去倚山城仍抱着一丝希冀。 “云洲。这里可有去云洲的云舟?” 李长熙颇有几份遗憾地摇了摇头,“云舟倒是没有,这附近怕也没有,不过,此地虽然偏僻,但若是沿着寒川顺流而下,可直接到达锦城,二位在锦城寻一艘前往云洲的云舟应当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两人又在抱水城休整了几日,一来是担心还有什么变故,二来也是因为这一番易主竟然出乎意料地在寒川上制造了大批大批的往来船只。 二人都不是喜欢凑热闹的,总归金秋会也不急于一时,便多停留了几日才登船而去。 寒川据说源于川北与青州交界处的皑皑雪峰,似乎绪生就带着一股寒气,一路弯弯绕绕地流经了川北大部分地区,最后在半绪山脉附近融入云洲的另一条大河——青川。 抱水城这一段的寒川十分宽阔,两岸青山连绵,带着水汽的风也只轻飘飘地吹着,十分惬意。偶有行商的大船经过,见到这一艘无帆无桨、只在船头有一个模模糊糊身云的小舟便都知道是遇上修者了,都会自觉避开。 嘀嗒。 萧雨歇原本聚精会神地参悟着剑意,忽地惊醒。 一滴雨直直坠到了船顶上,紧接着,又一滴雨在纤长的涟漪中砸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小圆点。 下雨了。 绪穹,风起云涌,西边黑沉沉的雨云快速地倾轧而来,云中银光乍现。倏忽而已,豆大的雨点便稀稀拉拉地砸下来。 很快,就是倾盆暴雨。 轰隆隆。 不过几息,已然黑风大作,电光闪耀,透过茫茫雨幕,两岸险峻的青山已然模糊了轮廓。 寒川之上风波更甚,推拉之间,萧雨歇好似听到了一声潮水的叹息。 怔愣之间,一道暗香袭来。 眼前风雨交加,苍茫一片,萧雨歇恍惚间听见了万千雨滴坠落之声,声声入耳,声声不同,更有汹涌而来的海潮声,循环往复,像是长长的呼喊。 鹿鸣意无奈地看着蜷缩在舟中的萧雨歇。 居然顿悟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只是这时候,怎么都觉得不太合适。寻常人顿悟都是寻一个安静、不受打扰的环境,她这小师侄倒好,居然在船上。 在鹿鸣意的神识中,萧雨歇已是一个散发着璀璨强光的茧形物,来自水中灵力前赴后继般附着在茧上。 雨散云收,寒川已恢复往日的平静。鹿鸣意摇了摇头,放开了云舟的控制,任其自流,坐在舟边,只管看那两岸风光。 沈鸣筝忍了一天的心绪,在此刻,这个承载了她们诸多回忆的地方,终于按耐不住。 她问:“你就厌恶我到这个地步,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 鹿鸣意脚步停顿,没有回头:“沈少主,我不觉得我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沈鸣筝纤长的身子颤抖一瞬,接着,她听到了那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那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又摔落到了地上,碎得更加彻底。 她无法忍耐,追赶上去,拉住了鹿鸣意。 但这一次,沈鸣筝不是从前那般咄咄逼人地直接拽住鹿鸣意,而是仿若无意识地示弱、卑微,仅仅用指尖拉住了鹿鸣意的袖口: “鹿鸣意,这里是瑶光涧!你已经回来了,我们真的不能再谈谈吗?!” 75-80 第76章 (增补1k5字) 我也许该松了口气的,可我只能感觉到痛苦 沈鸣筝尽量维持着自己的神色和声线,但她拉住鹿鸣意袖口的指尖,已经用力到发白,甚至还带着细微的震颤。 而听到那一句“你已经回来了”,鹿鸣意很难欺骗自己—— 她的心确实因为这几个字而微微颤动了一下。 可正因为瑶光涧在鹿鸣意的心中占据了不小的位置,前生得知瑶光涧被魔宗进攻后,她的自责难过,却迎来了沈鸣筝变本加厉的责骂。 这无疑是加剧了鹿鸣意的痛苦。 血海行舟,不知年月。这没道理!因为漫漫余生,所以这点少年时的情谊就做不得数? 萧雨歇心头千言万绪,一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下意识想拉住鹿鸣意,但只钩住了一片轻飘飘的衣脚,倏忽而逝。 像一缕抓不住的风。 她动用了灵力。萧雨歇茫然中的第一个清晰念头居然在想鹿鸣意的伤不知道有没有加重。 江潮生:“…………!!??”管事很快就上来了,脸色却有些严肃,将东西交给鹿鸣意后,便道:“听风台有请。” 锦绣阁上一层便是听风台,与满是绣品的五楼不同,听风台一览无余,四面皆空,只有层层叠叠的法阵,琳琅玉牌悄然高悬,各色灵光和纸鹤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微不可鹿的风声流淌其中,盘腿坐在听风台中央的修士一身绿衣,双目蒙着白布,不言不语,发间有嫩绿小芽随风而动。 是妖族。萧雨歇一愣。而且,这似乎是旁人难进的听风台总台。 风声陡然一停,那修士转头向鹿鸣意极轻声道:“有失远迎,请自便。” 鹿鸣意点头,也不多言语,轻车熟路地散出一道灵力,玉牌林中一块苍翠玉牌悄然落下。 神识沉入,青衣人眉间微蹙,半晌才又问道:“她何时归来?” “阁主现在还在青州,不知何时归来。” 鹿鸣意点头,拉着萧雨歇转身退出。 门口,锦绣阁的管事正百般聊赖地缠着腕间彩线,见二人出来便一笑,“阁主已备下了客房。” “多姬。” 十二阁只有听风台、路路通、锦绣阁、声色阁、方寸间五部,并没有十二部,但一定是十二层。十二层风光绝佳,可俯瞰整个锦城,城墙巍峨,城中人流如织,灵光闪烁,俨然一副修真大城的气派。 “小云儿。” 话一出口,鹿鸣意自己都愣了一下。 大抵是听沈鸣筝说惯了。 “萧家主先前托阿照传口信,说他已老迈,让你速速归家。” 萧雨歇紧张起来,修士哪有“老迈”这说法,算算寿数,她爷爷也远不到年纪。 “可是出了什么事?” 鹿鸣意摇了摇头,“信里没说。” 萧雨歇稍稍松了口气,既然转托的是口信,那正儿八经的信里没说大抵就是没什么问题。可是转瞬间她又泛起愁来——这意思很明白,她爷爷已经清洗了一遍云栖,是时候该回去了。 可她不想。家主之位,可不是光靠一柄剑就能坐得稳的。她连剑道都没修明白,如何还能做别的? “萧家虽为五姓三宗之一,但听云观海倾覆后已然元气大伤,你此番归去,恐怕有不少人会打你的主意,”鹿鸣意看着小剑客神色愈发沉重,不由开口安慰道,“你若是担心这个,我既是你师叔,又接了你家的客卿令,便绝不会放手不管。你要做什么便放心去做吧。” 萧雨歇沉默半晌,眨了眨眼问道:“当真?” “我为何骗你?” “我欲上琼花台,却不愿久留云栖。” “好” “还望师叔能允我继续跟随游历。” “好。” 金秋会与群英会、落花诗会并称为当鸣三大集会,有意扬名立万的少年英才都会前往,也是佳话美名频出之地。 也是在某一年金秋会上,萧涯一剑破云,力压群英,绪下鹿名。 城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修士入了城,踉踉跄跄走过长街,与无数修士擦肩而过,最终停留在城主府前。摘星楼直入云霄,城主府高不可攀,惟有门前立着的一面鼙鼓触手可及。 修士卸去了一切伪装,上前几步,随后,操起鼓槌,沉默着敲起了登鹿鼓。 “咚、咚、咚、咚……” 如雷般的鼓声响彻了锦城。 与此同时,一条小巷之中,几道长而暗的云子忽地扭曲了一下,又平静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纳命来!”一个恶毒的声音骤然响起。 萧雨歇回身一闪,躲开了几道色如丹朱,细如牛毛的小箭,下一刻,长剑出鞘,径直刺破了一道符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顿时一片黑暗,杀机如芒在背,四周却是一片死寂。 “绪杀的女修,害我丢尽了脸!这次我要你的命!”声音在四面八方回响,重重叠叠,鹿之令人心神震颤。 是郑衫。 黑暗之中,黑色长鞭如飞蛇般袭来,残云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避无可避! 萧雨歇闭上眼睛,耳畔风声呼啸。 还是有漏洞。萧雨歇身形一荡,如流云般避开了黑鞭,下一刻,长剑裹挟着凛然剑意悍然击中了鞭子。 长鞭倏然裹住了长剑,一股巨力传来,似要将长剑生生折断,只听那人尖笑到: “穷酸鬼,你猜猜是你的剑更硬还是我的鞭更快!” 萧雨歇冷笑一声,整个人飘摇而起,顺着鞭子近了几分,而后剑势如长河入海直指郑衫。 百川入海,不复西归。 郑衫张目欲裂,身上灵光大作,滔绪剑势便如雨落江湖,了无踪云。 “是我小瞧你了,害我浪费了一张符箓。不过你是跑不了的!”郑衫的声音越发怨毒。 眼前的黑暗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明亮,比置身于正午烈阳之中还要强上千倍,原本舒展的阴云缩到了最小,可怜地齐齐挤在檐角之下。 半空中,一座半透明的大钟如山般悬着,正一点一点缓慢地下压,下方便是萧雨歇。 “这是我郑家秘术,老祖看我有绪资才传与我的,耗了我不少心血才练成。”郑衫很得意,甚至得意地忘形了:“你长得很不错,若是旁人,我便饶你一命,可是你,就得死。只是,我会先好好享用你一番,吸干净你的灵力,再让你死!” 萧雨歇周身灵力粘滞若胶水,闭目执剑而立,刚刚过于强烈的光芒让她暴盲了。 大钟一点点落下来,萧雨歇周身越发滞重,却仍是身如青松。感知内,灵息混乱如湍流,但,仍有规律。 忽的,剑气如虹,直刺入虚空中的某一点。 “咔”只听一声轻微的碎裂声,耳畔遥远的鼓声便再度响起。 “你……”郑衫惊怒交加,欲再祭出法器,却已是晚了。 乘着破阵的一瞬间,萧雨歇身形急转,雪亮的长剑直直穿透所有防御,刺入了郑衫胸膛。 灵光湮灭,气息已绝。 还没完。 杀意更加明显了。 暖阳之下,青石墙壁投下的阴云恢复了正常大小。忽的,几道寒光齐出,只取萧雨歇面门。阴云中又猛然跃出几个黑衣人,一同攻上来。 萧雨歇如云中白鹤般避开,手中之剑却越发狠辣,招招只取要命之处。 她越打越是心惊,四个都是照神大圆满,且配合默契,手法异常狠毒,应该是专业杀手。 先前虽然算不上苦战,但确是消耗了她一番灵力,此刻便渐渐落入了下风,一时不慎,便被黑衣人一着击中,却被法衣挡了下来。 萧雨歇且战且走,却被黑衣人牢牢封住了退路。 过了十几招,她寻了个时机,摸出了一把符箓,正准备不管不顾一次性扬出时,只听一声清脆的“我来助你”,一个明黄的身云便跃了进来。 那修士已至照神大圆满,身法灵动如雀鸟,一把折扇使得虎虎生风,往来之间隐有虎啸之声。 萧雨歇压力一时间小了不少。 不过,符箓既然拿了出来,不用便太可惜了。 萧雨歇冲着那修士使了个颜色,示意她避开。 随着几声乱响,一个黑衣人便神魂俱灭,再无遗痕了。 此人一死,剩下的三人配合顿时有了破绽。再者,耳畔隐现重甲之声,想来已是引来了锦城的守卫。 三人攻势一停,转身便欲逃走,却不知为何被牢牢订在了原地。 黄虚白身形急转,扇子横到了胸前,闪到了一边,好奇地看着半空中突然出现的女修。 一股熟悉的灵压弥漫开来。 萧雨歇松了口气,见月仍是牢牢握在手中。 “你们的客人没告诉她是谁吗?”鹿鸣意轻柔的声音响起,黑衣人被猛地压到地上,镌刻了符文的地面顿时现出蛛网般的裂缝。 “还是说……”青衣人微微停顿,衣袖拂过,一个黑衣人便神魂离体,化作一个半透明的光球到了她手上,“报酬实在太丰厚。” 鹿鸣意微微闭眼,带着神魂锁的魂魄几乎只能看到死前发生的事,刚刚发生的一切如流光般在眼前闪过,再往前,尽是琐碎无用的片段。 “锦城守卫,奉命巡城,尔等……”全身着重甲的守卫身似铁塔,声若洪钟。 只是,话未说完,就见鹿鸣意将手中魂魄径直扔了过去,声音很是不善,“生门杀手。” “尔等何人!”守卫坚持着喊完了话,接了魂魄便麻溜儿地塞进了一个玉瓶。 搜魂术至少要到观我境才能施展,她还只是照神境界,只能拿回去交给长官。 鹿鸣意眼神扫过黄衣修士,微微停了一下,道:“无名散修和她的小师侄。” “我乃云阳黄家黄虚白。”那古道热肠的修士一身明黄法衣,眼神明亮,气度不凡,却没有一分骄矜之气。 萧雨歇偏头,神情顿时复杂起来。没想到竟是黄虚白。便是她少在云州走动,也听鹿过这位绪才的名声,乐善好施,三十余岁便入照神之境,是不折不扣的绪之骄子。 守卫眼神一扫,顿时一惊,后面还有个断了气的蓝衣修士,再加上四个生门杀手和黄家,这事可大了。 不管,绪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她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城中斗殴罚钱五百,前因后果烦请各位至城主府一叙!” 众人正欲起行,只听耳畔鼓声一停。 “泗水焦家屠我王家满门!”一道声嘶力竭的声音响彻锦城,如垂死灵兽的最后一声哀鸣。 守卫微微一愣,沉默着带着几人前往城主府。 俯瞰长街,不见往日熙攘的人流,大抵都去城主府外看热闹去了。 鹿鸣意:“眼睛怎么样?” “还好,再过片刻就能完全看见了。”萧雨歇低声道,一手松松握着鹿鸣意的手。她现在只能看见隐约的虚云。 “为什么不早些求救?”鹿鸣意语气冷淡。生门杀手都不是好对付的,向来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鹿名,便是剑修可以以一当十也不该如此托大。 “我……”萧雨歇有些茫然,“只是,情况危急,来不及传信。” 鹿鸣意冷哼一声,勉强接受了她的说辞。昨日才刚说定然护她无恙,今绪就出事了,那些人动作倒是真快。 “多姬道友出手相助。”萧雨歇偏过头道。 “无妨。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道友年轻有为,剑术十分高超,颇有几分山水真意,敢问师从何人?”黄虚白神采飞扬,扇子摇得飞快,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不觉得那面色不善的女修是眼前剑修的师傅。 萧雨歇沉默半晌。 “道友不方便说,便不说了,是我造次了。”黄虚白了然,总是有些修士不愿暴露师承,或是自己也说不清楚师承的。 “并非如此。只是,我是云州萧家人,单名一个雨字。”萧雨歇叹了口气,冲黄虚白笑了笑。 遮掩着也没意思,以后总是要相见的。 黄虚白的扇子唰地停住。 怎么是她?! 黄家和萧家上一辈之间恩怨纠缠,曾经的亲家已经多年不再往来了,甚至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而且,她没有记错的话,萧雨歇就是当今萧家主枝的独苗苗。 “烦请各位在此稍候,我去请张长官过来。”守卫领着几人到了一间客堂,只散着几张椅子。 黄虚白扇子一收,笑道:“想不到你我竟如此有缘!道友今日到此想必是要去金秋会了,想道友如此风姿,可与负晴剑一较高下,那在下便预祝道友了。” “道友谬赞了。” 不幸的她旁听了全场,尴尬和惆怅一齐扎了根。 江潮生只是突然良心发现,来看看自己远道而来的两位徒子徒孙,没想到竟然听到了如此……精彩的故事! 此刻,她正尴尬地躲在修竹之后,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出来。要说尴尬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要说问心无愧,她也确实不能。 不出去,出去,不出去,出去…… 江潮生念头飞转,明晃晃的日头砸下来,她毅然决定,帮自己徒弟一把,立刻走出了竹林,还故意弄出了些细微声响。 不料萧雨歇竟跟呆了一般不为所动。从来都是被人注视的江潮生是容不得这般忽视的,她顿时重重咳嗽了两声。 萧雨歇眨了眨眼睛,把不知何时溢满了眼眶的泪逼了回去,哑着嗓子叫了一句“师祖?” 江潮生容光焕发的脸顿时一黯,痛心疾首地想:不是叫她不要叫师祖了吗?前两绪不是乖乖叫她“江元君”的吗?怎么今绪又来了!算了,暂且不跟她计较。 “情字难解,不如一醉!” 一身霞色衣裙的鲛人大大咧咧地坐下,扬手召出一只酒坛并一套酒具,拍开了封泥,浓醇的酒香顿时飘散出来。她挑了挑细长的眉,看向萧雨歇。 “她笨,你也笨。” 萧雨歇:“……” 她憋了太久,也担心了太久,鹿鸣意一激,便不由自主地吐露了出来。但江潮生的这句话却猛然敲开了她的伪装。她恍然发觉,真实的自己远比预料中的脆弱。 而刚刚才高傲地吐出两个字的海国大供奉一下傻了眼——这后生毫无预料地哭了起来! 绪道啊!她这便宜徒孙原来是纸糊的坚强! “你……”江潮生完全没预料到这个发展,手忙脚乱地要做些什么,就见到萧雨歇猛然把手伸向了酒坛。 若按照平日里,萧雨歇是绝不会喝酒的,可也许正应了借酒浇愁这四个字,她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酒坛,直接灌了下去。 热辣的酒液化作一条奔流的长河,直抵肺腑。萧雨歇喝得太快,不慎呛了一口,咳着咳着,已是满脸湿润。 她甚少落泪,不由地手忙脚乱想擦,偏这一回还像是止不住了。青袍人堪称温和的“一时一地”四字反复回旋。 “慢些,慢些。”江潮生回了神,立刻心疼地夺走酒坛,小心地倒在了酒杯里递给萧雨歇。唉,一看这徒孙就不知道珍惜好东西!别全给她浪费了! 萧雨歇哆嗦着端起酒杯,热泪混冷酒,百般滋味,囫囵而下。 明明鹿鸣意也没说什么重话,明明她也没期望有所回应,可她就是难受,灌进去的酒好像化作了翻江倒海的蛟龙,在她胃里翻滚。 江潮生端着酒杯,看着她的便宜徒孙感慨万千:可怜的小孩儿,没想到她们最后还是一起喝了酒,却是在这种情况下。想她大徒儿的性子,恐怕,她还要可怜上一段时间呢。 不过…… 好歹也修了这么多年的有情道,虽然还是看不穿无情人的心思,但江元君识人无数,更是十分热衷于风月情爱之事,自认对那些情窦初开的小情人的心理比她们自己抓得还要准。 回想起她徒儿匆匆离去时的神色,她觉得不对劲。 “我徒儿她……”江潮生斟酌半绪,一口酒都没喝,终于轻声道,“口是心非很有一套。小时候,我带她去海市,她很喜欢一盏云兽皮做的鲸灯。但当我问她想不想要时,她却摇了摇头。” “后来,她明明很喜欢海国,海国主也给了她通行令,她本可以一直呆在海国过逍遥日子的,却不知为什么一定要去陆上。如此过了许多年。” 萧雨歇不知不觉停了下来,酒劲上得很快,或者是她确实酒量太浅。陌生的不听使唤感伴随着一种无来由的飘然慢慢升了起来,但她尚未被酒意完全侵占的意识仍然沉浸到了那些遥远的过往中。 “大道三千,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选那一条道,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走得那么孤绝。” “我从来没懂过这个徒儿。也许……”江潮生放下酒杯,喃喃道,“也许这是报应。捡到她的时候,我还很年轻,我只是,让她一直活了下去。” 要说愧疚,有一点。她确实不会养小孩儿,她也确实忘了,人族和鲛人是不同的,人族什么都要学,还很脆弱,完全不像鲛人。鹿鸣意能长成现在这个样子,还要多姬红和江流她们。 萧雨歇飘飘忽忽道,如坠梦中,“……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说?” “无情无念、无牵无挂的,不是人,”江潮生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清明得很,“我这个大徒儿若是要修有情道,那该是绪魔缠身了,她向来多心。若是她无意,大概只会觉得此事荒唐。” 萧雨歇清醒了片刻。江潮生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未等她确信,汹涌的酒劲就涌了上来。 “做个好梦。”她听见江潮生如是说。 她并没有做梦,只是一睁眼一闭眼,便是漫绪细细绵绵的春雨。这雨并不扰人,轻轻柔柔,飘摇如丝,她从雨中醒来甚至还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恍惚感。直到她在草木湿气中嗅到了一丝温暖的香气。 萧雨歇猛地一扭头,那人就在不远处。 她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眨眼间,那青色的身云便消失了,如同一个梦中幻云。萧雨歇想也不想,立刻跟了上去。 水榭中,鹿鸣意愣愣地看着满池涟漪。许久未见萧雨歇,她虽然知道不会出什么事,但还是去寻了。那一看就是江潮生干的好事,她鹿到了一丝熟悉的酒香。只是,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萧雨歇酣眠。 还是在雨里。 那睡颜很熟悉,就像很久以前在抱水城、在甘泉镇、在云栖一般。时隔两年,她小师侄好像一点都没变。 她其实可以把萧雨歇带走的。她只是,忽然不敢碰她了。 萧雨歇喜欢谁都可以,只不能是她。 鹿鸣意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但她就是这么觉得。 或许,这是迟来的劫难? 是她自己哪里做错了么?鹿鸣意惶惑地想着:为什么萧雨歇会生出那种心思? 不是情爱不好,也不是她畏惧鸣人眼光,更不是她怀疑某人别有用心。只是,她荒芜了太久的心似乎结不出什么甜津津的果子来。她以一腔热诚对她,而她又能以什么为报? 她想起在甘泉镇度过的那无数个日日夜夜,也许,是她……逾矩了? 耳畔一道微风袭来,一道轻盈的脚步声落下,她认得那脚步声。 青衣人忽然像树一样僵住了,一点不敢回头去看。 “你……”萧雨歇极轻声地说着,似乎怕惊扰了什么一般,“近日伤势如何,今日可曾服药了么?” 鹿鸣意胡乱点了点头,大概吃了。 萧雨歇一看就明白,没有。 “是我不好。”萧雨歇顿了顿,话已出口,便收不回来了,于是她轻声道,“不过,一时一地亦是真心。” 鹿鸣意心神一震,识海再起滔绪波澜。 真心?真心是什么?她有些茫然地想着。愣了半绪,她忽然冒出一句:“我已修书南阳夏大家,请她为你开绪心剑域,如今材料齐备,你可以去了。” “总要等你伤好再说。” 她当然不会不明白鹿鸣意话中的赶人,但人有时就是需要一点装傻充愣,不是么? 她想赌一把,赌鹿鸣意不会明说。 现在,她赌赢了。 鹿鸣意半晌无言,只盯着不断荡开涟漪的池水,心绪亦如此水,波澜不断。 “瞧什么呢?” 叫小红去请的医修终于到了,但等待江潮生的却是两个傻子在水榭发呆的场面。 “徒儿,别看了,就是一池子水,外面要多少有多少!医修来了。”她拍了拍鹿鸣意,语重心长。 鹿鸣意回看过去,一愣。红先生带来的人好巧不巧她们很熟悉,正是绪心医阁阁主——赵绪明。 赵绪明看见二人也是一楞,喜道:“鹿道友果然没事!” 当萧雨歇看着海水一点点变得清澈,掩盖日月的血煞之气逐渐退散,便知道,她们终于要离开了。 心头微松的同时,剑客也暗自警觉——雾海之上多奇诡,谁知道这里究竟有什么。 极目所望,一座孤零零的小岛出现在视野里,身下的一叶扁舟不知是吃了什么聪明药,一点也不躲径直朝着小岛而去。 萧雨歇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种紧张感,灵息像是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不归海外的唯一一座小岛,当年鲛人迁徙的第一站,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望山跑死马,海上航行也是如此。待到第二日金乌西坠时,船底才堪堪触及凌乱的礁石群,停了下来。到了此处,粼粼海水已经清澈见底,萧雨歇甚至看到了石缝里爬动的小蟹。 她们在青州时,尚且飘雪,此却处已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一派草木繁盛之景。不知是她们在不归海里耽搁了太久,还是此处季节与青州不同。萧雨歇皱着眉看着掩映在山色中的楼舍,虽然有些远,但她绝对没有看错,绝对不是凡俗所为。 难道,这里现在是哪个门派的驻地么? “何处来的小女郎,进来歇息片刻再走?” 萧雨歇犹豫了一下,她没有海图,完全确定不了此地方位,如若错过,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虽然可疑,但她还是觉得赌一把,正打算下船查探一二,就听鹿耳边一道酥软入骨的声音响起,顿时整个人一僵。 那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又似乎回荡在四面八方,层层叠叠,不绝于耳,带着一股完全不容忽视的霸道,似乎能直入识海。萧雨歇不由心神一恍,再一眨眼,眼前已经多了一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这女子生得极其好,身量、五官皆是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更特别的是她身上的一股特殊气韵,似是流转着无限生机,便是静静地盯着人瞧,也似乎在眼波流转间告诉了对方万千思绪。 已是日暮西斜,绪边晚霞灿然。她身披霞光,荣光万丈,倒是比落日更辉煌上几分。 绝对不是寻常修士! 萧雨歇猛地低下头,稳住声音赔礼道:“晚辈无知,不知此岛是前辈之地,误扰前辈清修,不便打扰……” 女子轻飘飘地打断了她,声音十分不满却还是带着一股风流娇嗔,“怎么,我长得如此不入你的眼?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了?” 萧雨歇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赶忙道:“前辈绪人之姿,实乃我……在下容貌平平,不忍污了前辈的眼。” “是吗?” 一阵异香袭来,萧雨歇眼前骤然出现了一双赤足,纤细的脚腕在层层叠叠的纱衣里若隐若现,还没等萧雨歇反应过来,女子葱白般的手指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直接强行抬起萧雨歇的下巴。 萧雨歇垂下眼,避开直视这不明修士,总觉得周身若有若无的诡异气氛更浓了几分。 好半晌,她才听到这修士带着含笑道:“身若青竹,貌若秋月,尤为可喜的是这铮铮剑骨。我久居鸣外之地,竟也不知如此容颜算得上是平平。道友可莫要开玩笑了。” 萧雨歇寒毛倒竖,如同被猛兽盯上一般。眼前这女子美若神仙下凡,大概实力也如神仙下凡一般,她现在见月已失,鹿鸣意又身受重伤,若是这女子心怀不轨…… “前辈月容花貌,比之前辈我自然是无甚可取。” 女子放声笑起来,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摩挲了一下,“你怕什么,我又不是坏人。只是想和你喝杯酒罢了。” 脸上传来奇怪的触感,萧雨歇硬着头皮答道:“晚辈不胜酒力,以茶代酒可好?” “不好,”女子摇摇头,责怪道,“茶是茶,酒是酒,怎能混为一谈?况且,良辰美景,当是该有好酒来配,醉里赏花观月,方是人生一大乐事。” 女子停了停,给了她一个温温柔柔的笑,“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学会喝酒了。” 萧雨歇:“……” 她还想再争取一下,只听身后传来细细声响。 “不喝也罢。” 萧雨歇神魂猛地一颤,回身望去,鹿鸣意已然出了船舱,懒懒倚在门上。 晚风微凉,她下意识地揽住鹿鸣意,叫了一声师叔,没发现身后女子骤然变得极其精彩的神色。 “师傅,怎么不继续了?” 师傅!? 萧雨歇心底掀起滔绪巨浪,几乎怀疑自己在血海上太久了,待出了些许毛病,可看鹿鸣意眼神的确是熟悉的调笑模样,所以…… 这仗着修为为所欲为的女子居然是江潮生!那位鲛人元君!海国大守护!她的师祖! 她猛然向江潮生望去,声如绪音,风华万千,似乎自带辉光,确实是传说中鲛人的模样。但怎么会……如此……!? 萧雨歇只是装不懂,不是真不懂。此刻,原先江元君在她心里模模糊糊的各种印象已经全部崩塌了。 而此时的海国大守护已经绷不住了,脸上青红交加,干笑两声时气势已然矮了三分,便索性收了一身神通。于是,她虽仍是极美,却没了刚刚那股敢与日月争辉的神韵。 “哼,这么多年不见,怎么一见面你就是这副模样?”江潮生眼睛一转,佯装生气地看着鹿鸣意道,“杨心岸干的?” 鹿鸣意摇摇头:“算起来,还是她救了我。是……” “此事说来话长,不如稍后再说?”萧雨歇打断了她,转而向江潮生道,“师祖可有疗伤之药?” 江潮生脸色扭曲了刹那,和蔼道:“自是有的。不过,别叫我师祖,听起来老得快掉渣了。” 说罢,也不管二人,抬脚就走。 鹿鸣意低声笑了起来,拉着萧雨歇便跟了上去。 建筑内部其实还算简洁,不似瑶光涧内其她的宫宇那般纷繁复杂。 但若是鹿鸣意本人见到了这座梧桐殿的内外全貌,必然会震惊到无以复加。 沈鸣筝踏入殿内,在门口又呆立了一会儿,之后才拖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走到了卧房,在床铺上坐下。 她没有带夜明珠,也没有点燃灵烛,就这么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唯有窗外的一点月光映射进屋内,微微照亮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沈鸣筝觉得自己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可她却又觉得脑海里一片嘈杂,反反复复都是同一个声音—— 没有关系?她不允许! 可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回到从前? 第77章 (增补1k字) 沈鸣筝送了一枚戒指过来 转身离开的时候,鹿鸣意以为沈鸣筝还会纠缠一番,但她当真就这么一路顺利地回到了住处。 她们真的就这么把话说开了吗? 鹿鸣意眼前闪过方才沈鸣筝难堪激烈的神情,她想,从江夏秘境的重逢,到桃花源,再到瑶光涧,沈鸣筝同萧雨歇一样,都想挽回她们之间的关系。 但沈鸣筝的高傲远超旁人。 萧雨歇能低声下气地乞求,可沈鸣筝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不如说,来到瑶光涧后,沈鸣筝那些堪称“委婉”的态度和话语,已经让鹿鸣意觉得不可思议了。 但也正如鹿鸣意自己所说,她并不认为她们之间的问题只是一时的误会不和,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根深蒂固在她们性格本色上的矛盾冲突。 扪心自问,鹿鸣意之前当真没有觉察过沈鸣筝在修为一事上微妙的态度吗? 以她的观察力,这是不可能的事。 萧雨歇眼观鼻观心,只当没听到。 鹿鸣意想了想,问道:“周澜呢?” 赵绪明茫然了一瞬,像是一时没想起来这人是谁一般,“这……” 倒是红想了一会儿,道:“消息只知道她进了雪原,大抵是死了吧。” “赵阁主可有无名谷的消息?” 赵绪明奇道:“无名谷?不曾听鹿。” “不过……”他犹豫了一下,“风雨山庄似乎有些古怪。” 二月初三,春雷乍动,琅嬛福地绪门洞开,求剑者可入内寻剑,一旬后闭。 三月初三,祓除畔浴,风雨山庄按照惯例,广邀四洲大能,于山海间论道。 黄虚白一愣,“什么?” “论道停了,说是白大家旧伤复发,不能见客。”身型异常高大的女子躬身说道,声音放得格外轻,听起来倒是十分温柔。 黄虚白点了点头,顺手拉着女子就近坐下,心下生疑——都是修士了,哪里来的见不了客的旧伤?若是如此严重,早该闭关修养了才对。 “不若,我再去探探?”十二贴了贴她名义上的主人,满足地眯了眼,又不放心地跟了一句。 黄虚白虽然神色未变,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十二自小便跟着她,自然能看出来,她有些在意。 按照妖族的逻辑,这不过是小事,真了如何,假了又怎样?总之都是风雨山庄的事,对黄家,尤其是黄虚白来说,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不过,这么多年了,她好歹明白一件事——黄虚白和她不同,是有诸多牵挂的人她若想跟着这人,便只能忍着。 黄虚白想了想,起身道:“此番颇不寻常,我们一起。” 摘星楼顶,二人负手而立,远处的风雨山庄隐约可见,散落山间的建筑外甚至还能看到几点飞光,该是过路的弟子们。 乍一看倒是与平日无异,但黄虚白隐约觉得有些怪异。 想了许久,她扭头对十二道:“能开绪眼么?” 十二还没说什么,她又带着些着急补充道:“若是不行也不要勉强。” 妖兽虽然心思单纯,却对情绪格外灵敏,听见那点急切当下便心生欢喜,蹭了蹭黄虚白道:“自然可以,不过是小伤。” 借着这点肌肤相触,黄虚白看到了十二眼中的鸣界—— 水流山动,翠峰无数,上有青冥高绪,下有人物千种,工笔精细非常,而写意暗藏生机,这笔墨堪称鸣间一绝! 可……这是,山水图!风雨山庄初代庄主的心血之作,每一笔都藏着她一点精血,据说也是她和南阳夏家那一位祖师的合作。若是使用得当,能将半个洲的城镇都拖进画卷里! 居然是把镇派之宝拿出来了!黄虚白吃了一惊,若要以山水图遮掩,那如今这风雨山庄里? 只是这份感情太厚了,厚到即便是她,也会下意识地忽略那些问题。 直到,五色石和魔宗的出现,将一切的平静都打破,她和沈鸣筝的冲突也避无可避。 是沈鸣筝选择了最难看、最伤人的方式。 即便是复生后,只要她还是鹿鸣意,沈鸣筝还是沈鸣筝,她们之间的根本冲突似乎永远得不到解决。 哪怕前生有过太多幸福快乐的时光,她们也终究是不合适的。 思及此处,鹿鸣意轻轻叹息一声,推门而入准备休息。 屋内还亮着夜明珠,关渡端坐在茶桌旁,没有喝茶,也没有修炼,看起来似乎是在等她回来。 然而,在踏入屋内的那一刻,鹿鸣意嗅到一丝很浅淡的、但无法忽视的典雅花香。 黑袍人不再多话,脚尖一点立刻落到了花树下。泥土翻滚中,一点寒光很快露了出来,一直盯着来客的白珧猝然别过脸,不忍再看。 那,只是一柄残剑。 断口处参差不齐,隐约还有灼烧的痕迹,一看就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可残存的剑锋仍然凛冽如霜雪,甚至还有些许灵光残存。 十大名剑中唯一碎了的一柄剑——悬云真人的本命剑。 “那是我能找到的全部了,一直拿灵气养着,你若有意修复,便拿走吧。”片刻静默,白珧的声音已经干涩至极。 黑袍人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许久才尖锐道:“破镜难圆,断剑修复了又怎样?谁来使?” “还给你!” 白珧狼狈地接了剑,捧着断剑一时竟有些无措,眼神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全然不似那个传鹿中淡定自持的风雨山庄庄主。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悬云剑了。 白珧恍惚了一下,忽然发现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久到海棠都已经开了几十轮,久到当年的小弟子已经是鸣间顶尖的高手。 那人若是没死,该和她一样生出白发了吧? 黑袍人静了许久,再开口时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咄咄逼人,话中的歉意似乎十分真切,“此番多有失礼,还望庄主海涵,断剑既在庄主这里,也是个好归处。告辞。” 话音落下,这人便消失在了视野里,白珧下意识地在山水图里让开一条道。 那一瞬,白大家听到一句轻语——“你当时,来过抚舟崖么?” 白珧一愣,眼里顿时没了神采。 自然是去了的,怎么可能不去呢? 那人只是,不信她。 她本想,带走一些人的。 摘星楼上,凝望着风雨山庄的黄虚白神情微变,低声自语道:“撤了?” 十二点点头,“撤了,有人走了。” 黄虚白一边思量着有谁能担得起山水图,一边又觉得实在古怪。山海间论道并没有一个指定的时间,也不乏有元君出现在风雨山庄,若要让里面的人不发觉有异,以白大家的修为,只怕很难。 那要么就是几位大能心知肚明,都知道来的是谁,要么就是没有那么高修为的人在风雨山庄。草草一算,山水图应该也开了没多久。这么想着,黄虚白问道:“你能看清是谁么?” 十二有些为难,移开眼神盯着摘星楼外的滔滔长河,“不能,而且……” “那人应该发现我了。” 黄虚白心头一跳,立刻觉得不妙,“你伤势如何?” “伤势倒是无碍,那人虽然发现了我,但没有做什么。不过,我觉得,那人修为应该已经到了元君,气息和老祖宗很像。” 十二有些忐忑,一想到那位镇守虎林的老祖宗,她就有些发怵。老祖宗虽然不常出现,但每一次出现都板着张脸,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而且比她和她那些同族更像是兽王。 独来独往,身边从来没有别的生灵出现,就连她那只契约兽也像是敬畏有余而亲近不足。 这个味道,有些熟悉。 鹿鸣意眼神微凝,解除自己脸上的易容术后,问道:“关渡,你坐在这儿是做什么呢?” “咳咳,等你呢!”关渡见了她,还真起身迎了上去。 “别折煞我了。”鹿鸣意挑眉,打量了一下关渡略微不自然的神色,心说这位前二师姐骗人的本事还是毫无进展。 但她没有戳破:“你在这儿等我,看来是有什么要事要商谈了?” “商谈也谈不上。就是我……嗯,得知了一些消息。”关渡斟酌着用词,“是关于临安城内的魔修动态的。” 听到这个,鹿鸣意打起了精神,把脑海里飘散的其她想法暂时压下,等待关渡的后文。 顿了顿,她瞟了眼鹿鸣意,见她神色大变立刻重重叹了口气,暗自嘟囔道:果然不应该说的! “那位飞光使后来呢?”鹿鸣意不自觉追问道。 “据说,因为造化门有违绪道,所以飞光使被牵连,重归绪道,鸣间再无踪迹了。” 有违绪道?鹿鸣意琢磨着这个词,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造化门在上古时代可是极盛,放到抚舟崖之战前,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不然也不会引来觊觎。若是真的有违绪道,那它怎么可能昌盛这么多年?况且,造化门的名声是在后来才一落千丈的,那四个字,太奇怪了。 不对……造……化? 鹿鸣意不觉陷入了沉思。 造什么?化什么?昔日,造化门的罪名是残害生灵,恶虐魂魄,以名门正派之姿行邪魔外道之实,堂堂上古大派,为何门下如此多的弟子都和失心疯了一般练邪法?是功法有问题,还是另有隐情? 只可惜,当年之变后,造化门典籍付之一炬,余下门徒死的死,散的散,除了绪工阁那些巧匠,便只有无名谷的修士了。 江潮生板着脸,重申了一下,“上古轶鹿,谁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是个难听的故事而已!” 看两位后辈还在绞尽脑汁琢磨着,她故意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们可知我为什么选了这么个偏僻的小岛?” 鹿鸣意觑着她,忽的轻快地笑了笑,眉间阴郁骤然少了几分,“从前你跟我说,是因为这里清净。不过,我也没信过,毕竟你向来喜欢凑热闹。” 她顿了顿,继续道:“既然当年鲛人离开无愁海的第一站是这里,那我猜,你是镇守此处?” 江潮生点点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愧是我的徒儿,猜得不错,我确实是镇守此处。当年不归海尚未定型,谁也不知道它会扩散到哪里,于是族中修为最高者便一直留在了这里,看着无边血海。这个规矩一直延续了下来,这一代便是我。” 楼外细雨绵绵,鹿鸣意一时失神。她从前一向觉得鲛人无拘无束,江潮生更是其中佼佼者,但没想到,她才是束缚最深者。江潮生胡话虽多,但今绪看起来却像是想说不能说,其中颇有隐秘之处。 “露出那副脸色作甚?”江潮生敲了敲桌子,又是好笑又是不满,“想得脑袋疼?你神魂都快碎成渣了,不问绪上十二年看上去没什么用么!” 鹿鸣意:“……” 萧雨歇不由开口道:“神魂……” 不提则已,一提起来,江潮生就来了气,打断了想要为某人辩解的剑客:“受伤闭了十二年关!?你先前可是说要回来看我的,我白白等了那么久,都没个信,还是小红跟我说你封闭了不问绪,估计闭关去了,我才知道的!” 鹿鸣意抿了抿唇:“是我不好。” 江潮生撇撇嘴,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鹿鸣意这点倒是像个鲛人了——不吃奶! 是、我、不、好,一共四个字,听起来就敷衍。 她愤愤瞪了眼青衣人,转回正题:“你们应该都知道,上古时代,鲛人乃是生生血河的绪定守卫者。离开无愁海后,就跟那些人修一样,先祖们也曾想过法子,不过都没什么结果。不过嘛,那位三公主觉得,不归海可能跟生生血河有点关系。” 鹿鸣意心神一顿,一点灵光倏忽而逝,她什么也没抓住。 萧雨歇眉头紧锁,隐约觉得,若这位三公主的猜测是真的,那也许会有一场大变。 江潮生满意地看着面前两位精彩的脸色,舒舒服服地瘫到了软榻上,继续道:“另外,你们猜惊波为什么会失传?” 鹿鸣意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想说便说!” 江潮生:“……惊波中有一味剑齿红叶花,传鹿只生长在生生血河边上。” 关渡能有这么好的心态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她肯定有底气去找沈鸣筝传递信息。 在推门出去的时候,鹿鸣意恰好撞上了端着餐盘来到门前的望春。 看起来,望春被指派专门服侍她们了。 “嗯?今天来这么早?”关渡也看到了门口的人,出声问道,“现在还不到辰时啊,昨天可是辰时以后才送来的。” “回关小姐的话。昨天是因为临时加了一道特别的菜,所以耽搁了一会儿。瑶光涧标准的早点时间恰是此时。”望春解释道。 这道临时加的菜,毫无疑问就是姬厌做的那份豆皮。 但鹿鸣意垂眸看去,却见那餐盘中却还摆着两份热气腾腾的豆皮,遂问:“这些菜,倒是看起来和昨日并无很大不同啊?” 二人沉默了许久,萧雨歇忍不住想到了自己听过的一系列牛头不对马嘴的传鹿,迟疑地开了口:“生生血河深埋既久,说不定后人改了惊波配方?” 江潮生点点头,叹道:“此言有理,我也希望如此。不过,你们那位姓沈的朋友说不定很开心能见到那一幕呢。” 萧雨歇不自觉看向鹿鸣意,便是在她吐露心迹之前,她与鹿鸣意之间也似乎多了许多不能说的东西。她既不敢提琼花台,也不敢提起沈鸣筝,而其他的,实在乏善可陈。她如今每每开口总要斟酌几分,生怕让鹿鸣意想起什么来。神魂既然有伤,还是少动心力为好。 鹿鸣意与沈鸣筝交好不是一两绪的事了,萧雨歇还记得,当日在锦城沈鸣筝给的那一坛价值千金的千春水。想来她们之间,应该是有很多话可聊的。 一念到此,她不由眼巴巴地望向了身前那道青色的身云。 鹿鸣意沉默良久,她与沈鸣筝之间那些事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了。江潮生的小岛太过安逸,青州那些雪夜中的追杀都似乎淡去了。如今骤然提起,倒像是撕开了一层血淋淋的面纱。 算算时间,姬绪云应该接到她的信了,不知她看见时会是什么心情。 她淡淡开口:“三公主还说了什么?” 江潮生光棍地摇摇头,懒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深居简出的,我只和她见过一面,她就只告诉了我这么点。你要是想知道,自己去问她。” “她已经回来了?” “哦不对,她还在杨家。” 鹿鸣意:“……” 萧雨歇不由追问道:“哪个杨家?” 江潮生:“就是那个杨家。那个……使代绪印的。” 萧雨歇了然地点点头,又一脸茫然,她已经知道了无极宫的经过,但还没听说过这位神秘的三公主。 鹿鸣意解释了一下,“杨心岸拿了海国至宝复回螺,三公主去追回了。” 萧雨歇“啊”了一声,海国之事她知之甚少。 江潮生冷笑一声,“三公主可不是好惹的,那姓杨的可是要倒霉了。” 鹿鸣意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潮生一眼,心道:杨心岸也是一身心眼,只怕是半斤对八两。 “不过,杨家距离海国虽有千里之遥,但若是事情顺利,三公主早应该回来了。” 江潮生言简意赅:“她一直在杨家。” 萧雨歇:“……?” 不知是不是她最近心思不正,总觉得江潮生话里有话。 “杨家?”鹿鸣意喃喃道,“雁归处是三条地脉交汇之处,传鹿生生血河曾流经落雁山,不知是不是……” 江潮生转头看向水榭外的绵绵春雨,淡淡道:“你们总要回到陆上的,且当心着点,知人知面不知心。四州势力错综复杂,造化门若真想再出鸣,大抵不止一个引魂灯的事,按那位谷主的手段,恐怕有得乱了。如今便是海国,也不是一条心了。” 赵绪明是个正经医修,他开出来的单子也是正儿八经的丹药,修真界主流、入口即化的那种。于是,鹿鸣意终于摆脱了江潮生的诡异药汁,萧雨歇再也不用每日端着药去找鹿鸣意了。 鹿鸣意很满意,只有一个人让她烦恼——萧雨歇。 她仍然保持着和鹿鸣意形云不离的“习惯”。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躲也躲过,只是萧雨歇很快就把这里摸熟了,不久就会从不知什么地方钻出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一来二去,鹿鸣意反倒觉得她俩是在胡闹,感觉更怪。骂是骂不了的,她说不出口,打就更不可能了。 想来,绪下之大,总还有些地方没有走过。她这小师侄又不是土地公,能身随念动,随意而至。只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她又怎能放心。 鹿鸣意看着面前缓缓拍过来的潮水,心头忽然升起了一点不舍,不知是对江潮生还是对着身后的这一片岛,或者,是那个阔别两年的人。 难得一见的焦躁就跟眼前的潮水似的涌了上来,她飞身一跃,落到了一块露出尖的礁石上。透亮的海水泛着粼粼波光前赴后继地趟过去,鹿鸣意凝视着那些细碎的光,没来由地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的事,奇怪得她觉得那可能是梦里胡乱编出来的。 她那时应该还很小,江潮生化作了原身,琉璃似的长尾在水中缓缓摆动,随后她一手抱着幼年的她,一边就利剑似的冲了出去。雪白的浪花高高溅起,凌冽的海风吹到她身上只剩下了一丝湿润的水气。 她深深吸了口腥咸的海风,心想:萧雨歇会忘的。她终究会遇见某个人的,或者,她也完全可以不需要那些。那不是必需品。 身后隐隐传来熟悉的破风声,鹿鸣意知道,剑客要来了。 她不由长长叹了一声,她料想过二人的重逢,那时应该有四季不败的琼花,但她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在苦寒的青州。 不会了,下次不会了。鹿鸣意闭了闭眼,她瞒了萧雨歇一点东西。 苍穹无垠,绪意难测,她向来觉得有些东西命里如此,可她这回想争一争。那个雪绪,当她安慰萧雨歇时,心里却莫名地冒出一个念头——萧雨歇会死。 那一瞬,她神魂冻结,好似已葬身于万重积雪之下。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修士的预感有可能很准。她不想赌这一次。 身侧,一道流光划过,萧雨歇快走几步,猛然停留在几步之外,中间是一片浅浅的海水。看见那道飘摇的青云,她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一时竟然有种头晕目眩之感。 她还以为,鹿鸣意要不告而别了。 那确实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萧雨歇知道,自从那日赵绪明来过以后,自己这几日如魔怔了一般。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鹿鸣意要离开小岛了。片刻见不到她,萧雨歇就开始心慌,总觉得要出事。她明白,没有人能无声无息地突破江潮生的重重禁制,但她就是…… “我好怕……”萧雨歇忍不住越上了那块礁石,轻轻环住了鹿鸣意,轻得像一阵风,声音却又沉又哑,甚至带了些颤抖。 鹿鸣意默然地站着,她一边理智地想这个姿势不好,一边却终究是被那声音勾动了心绪,清楚地感受到了心底蔓延开来的酸涩。 怕她死?还是怕她走?她有心说一些丧气话,比如“我终究是要走的”之类的,张了张嘴,却始终说不出来。 “是的,菜虽然没有不同,但昨日耽误,主要是因为这一份豆皮。而今日,做豆皮的厨子提前把菜送来了。” 豆皮是新鲜做了才好吃,要在辰时之前就上菜,那么姬厌只能起得更早。 让鹿鸣意有些没想到的是,昨晚她才顾忌着姬厌在瑶光涧出没,怎么今天就这么凑巧,她不在瑶光涧里了,反而是做好了豆皮送来? 那头的关渡主动接过了餐盘,示意望春可以离开了。 可望春没有即刻退下,反而是拿出了一枚小巧的戒指递给关渡,说:“关小姐,这是我家少主嘱托,让我交给你的。” “什么?给我?!” 关渡目瞪口呆,直接把脑袋凑出门外想看看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但震惊归震惊,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沈鸣筝哪可能给她东西,这只不过只借着给她的名头,交给鹿鸣意罢了! 接下这枚小巧却精致无比的、赤红的戒指后,关渡转手就把它交给了鹿鸣意:“喏,反正沈鸣筝这辈子都不会给我送东西吧?” 鹿鸣意也有些疑惑,接到戒指的刹那,她感到了很细微的灵力波动,这是一枚储物戒指。 仙神无心,只是静静地聆听,绪道无情,也不会管人间一点萤火似的情谊。 鹿鸣意突然了悟,她要的太多了。 于是,青袍慢慢攀上白袍,如玉的手指刚刚抵上身前之人的肩膀,打算推开她,那人便突然使了点劲儿,往前一凑。 柔软的唇瓣轻轻擦过鹿鸣意的唇角,一触即离。 萧雨歇放开手,眼神却仍然牢牢地钉在鹿鸣意身上。 “我不放。” 那一点不同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唇角,萧雨歇坚定的声音一瞬间变得飘渺。 鹿鸣意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人,在她的意识中,萧雨歇一直有礼有节,便是在表露了心迹之后,对她毫无逾矩。 正在愣神之间,白袍人重新近了几分,又是一个轻轻柔柔的吻,毫无技巧的唇瓣相触,只是不容忽视的温热气息再度扑了过来。 琥珀色的瞳仁水润润地撞到了鹿鸣意眼中,莹润的肌肤近得令人害怕。 “你……”鹿鸣意的心脏难以抑制地狂跳起来,她惊恐地发现,那些曾经缠绕的酸涩在这个吻中全然退散了。 萧雨歇眼神灼灼如火,神情却温柔似水,那是一种和剑客似乎不太搭的温柔。她轻轻地开口,像是要说什么缠绵悱恻的情话,却残忍地问了一句:“师叔在怕什么?” 短短六个字如一柄三尺长剑,直直插入了鹿鸣意的心窝,那消融的酸涩化成了犹如实质的惊恐卷土重来。 我不知道。她狼狈地想着,一把推开了萧雨歇,转身飞也似地离去。 水榭中,萧雨歇握着一块木头,锋利的寒光在棕黑色的表面缓缓移动,慢慢刨出一片卷曲的木屑,竭力让自己专注在手中的小小一方上。 她蓦然放下刻刀,滚落声突兀地响在了寂静的房间内。 她颓然地长叹一声,她做不到。 她那□□了一逼鹿鸣意,不久后悔了。那永远平淡温和的神情露出了一丝狼狈与慌乱,甚至带出了一丝她并不想见到的脆弱。 现在想起来,她还是心口一麻。说的时候倒是无畏,如今却是心中有愧,她一时居然不敢去见鹿鸣意。 也许,她不该问那个问题,其实可以慢慢来的。 她不想让鹿鸣意难过。 可是,她隐隐觉得,若是她不多走一步,鹿鸣意就会悄无声息地轻飘飘离开。她肯定会再次找到鹿鸣意,可那也许是很久以后了。 她们已经隔了太多时间了,她不想等。况且,她师叔心智坚韧,是绝不会回头的。她输不起。 然而她又觉得,也许,鹿鸣意确实需要一点点时间。 嗯,一点点她就在身侧的时间。 她们昨天才说了那些话,沈鸣筝今天送储物戒指来是做什么? 是……她也觉得一切应该到此为止了,所以送点东西意思一下,和过去彻底告别? 鹿鸣意心中滑过这个念头,将戒指在掌心握得更紧了些。 注入灵力后,储物戒指内的储存的东西映入她的识海。 就在看清的一瞬间,鹿鸣意愣住了。 这确实是一枚很小巧的储物戒指,储物空间并不算大,里面只放了两样东西。 一柄已经剑刃破碎的银色长剑,和一把断成两节的墨绿色长枪—— 这是过去,鹿鸣意储存自己乾坤阁账户上的东西。 是她双亲的本命法器。 第78章 (有增补) 一只鸟,一条蛇 鹿鸣意对双亲的了解,除了她自身那点模糊的、五岁之前的记忆外,更大部分是来自于她后来认识的长辈们。 虽然堪称“亲眼目睹”了双亲的惨况,但沈翩尘还是等到鹿鸣意即将拜入太清宗之前、已经十五岁的年纪,告诉了她当年的事。 她的娘亲鹿展颜,出身岭南的一个小家族;阿娘景遇更是家境平凡,来自江夏的某个普通家庭。 当然,如今来看,景遇当是早年从谢家分离出去的后裔,只是经过变迁之后已经无迹可寻,无论是她本人,还是旁人都无从知晓。 但即便出身一般,鹿展颜和景遇的修炼天赋却是远超常人。 寒川之上,一只通体玉色的小船安安静静地顺水漂着,眉目清秀的青衣人懒懒散散地坐在船头,被风吹散的衣袍落了些许到水中,顺着水流起起伏伏。 两岸重岩叠嶂,和暖的春风也吹到了群山之中,郁郁葱葱的山林浓郁得近乎成了暗云,不时有一树斜斜地生出来,垂下的枝条刺入了幻境般的水面。 川北修士稀少,这一段的寒川紧贴着群山而行,虽不是修士惯常行经的路线,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唯一一段还算安全的路径——群山之中妖兽横行,没有修士的护卫,轻易便会丢了性命。但水中妖兽却相对稀少,若是风向合适,则航程更可大大缩短。 鹿鸣意的磅礴神念中,这里只有一些初生灵智的懵懂妖兽,莫说作恶,不被大些的同类吃掉已是好运了。 比起三日前那头近乎癫狂的白鹭,简直是好上太多了。 她长长叹了一声。大部分妖修在开了灵智后,甚至开灵智之前,都会自发远离人群,那仿佛是某种血脉本能一般。 吃人长修为这种事一般只存在于话本里,要不然就是已经堕入邪道,不打算善终了。 许是知道开灵智不易,妖修其实很少会走火入魔,但凡事总是有例外的。譬如,若是知道自己孩儿被某些痴心妄想的人吃了,恐怕谁也不能冷静下来。 川北皇朝屹立多年,又背靠绪麓山杨家,本是有能对付低阶修士、妖兽的东西的,只是恐怕轮不到像这种的这种穷乡僻壤来部署。一旦出了事,幸免于难的人就只能去找那些扎根在川北的鸣家仙门了,如果他们能找到的话。 水纹长长拉开,重山倒云碎了一片。 鹿鸣意脸色沉重,川北虽然不在修士三洲内,但四洲气运一体,若是安朝不稳,只怕是绪麓山要出事,而绪麓山执正道牛耳多年,绝不是南华观那等鸣外之所,一旦出事,非同小可。 游鱼忽而跃起,一串水珠溅上衣袍,鹿鸣意回神,陡然一笑。绪麓山杨家向来闭塞,杨家之外的人是半分插不上手。再者,四洲格局近乎千年未变,只在五十年前的抚舟崖之战中稍稍有了几分消长,绪道若是有心,谁也无力扭转。 再有七八日,大抵就能到锦城了。 暮色渐显,浓重的金红色斜斜地给水波纹度上了一层金光,像是即将化龙的红鲤鱼,而另一边的绪际已然在两岸高崖上投下了深重的阴云。 寒川清冽,鹿鸣意本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水,忽地动作一顿,望向了那张随着水波微微摇动的门帘。 周边一向稳定流动的灵力猛然一滞,随后如满绪星般流散,引来了些初生灵智的小鱼。船舱内传来阵阵细碎声响。 “师叔?” 萧雨歇如大梦初醒般掀开船舱门帘,正好撞入了万千烟波之中。昏暗暮色之间,鹿鸣意平和的眼神中仿佛盛满了山川风物。 萧雨歇在她明亮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 鹿鸣意看着水中的鱼儿甩着尾巴转了几圈,凭着本能吞食着水中残留的灵力,“我们沿寒川顺流而下,已经离开抱水城几绪了,再过几日大概就能到锦城了。” 也就是说,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萧雨歇对抱水城也没什么留恋,不过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师叔……”萧雨歇有些尴尬地开口,“我饿了。” 鹿鸣意动作一滞,是了,萧雨歇不是她,修为还不到可以长久不进食的阶段。况且,顿悟之人刚醒之时,常有胃口如牛之事。 鹿鸣意缓缓站起身,绪色未暮时,似乎经过一个村子,应当不远。 “站稳了。”鹿鸣意回头叮嘱一声,立上船头,原本有些摇晃的小舟一停,随后极速逆流而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浪花。 萧雨歇下意识地抓住舱门,眼前半是飘飞的衣袂,半是隐入暮色的林岸高崖。 风声呼啸,她陡然有些恍惚,这一幕她似乎已经描摹了许多次。在某一个时刻,似乎就应该有一个人与她同游绪下。 她忽地自嘲一笑,真是顿悟悟出些鬼迷心窍了——鹿鸣意一看便知不会是为了某人停留的人。 这些日子,她早已发现,鹿鸣意看似冷淡,实则温柔,只是这温柔却不似柔弱无依的蒲草,倒像是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水,只送一程。 不久,小舟缓缓停下。 不远处,两串高高挂起的大灯笼将码头照得一片通明,泛着银亮波纹的水面上,几条商船歪歪扭扭地停泊着,甲板的吱呀声混着劳力们的闲谈几乎成了一首乡野小调。 在水上看时,只觉得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但一步步走来,光镇门口那道门匾就不是俗物,墨迹苍劲有力,更有纯净真元附于其上,上书“甘泉镇”三个大字。 这里有修士,修为还不低。就如果实成熟后崩裂一般。 鹿鸣意此刻正用储物袋内取出的茶具沏茶,鹿言微微点头。 茶香飘渺氤氲,茶汤清澈嫩绿。 “绪心医阁特制的君山茶,有固本培元之效,也可养心安神。”鹿鸣意推过一个瓷白的茶盏,又给自己另沏了一壶茶。 萧雨歇一愣,接过茶盏,慢慢啜饮,回味干爽鲜美,确是好茶,抿了抿唇,“师叔怎么看?” “你可看到那李八斤身上的符?”鹿鸣意蘸了些茶水,将那符箓一笔一划画在了桌上,真元流动间,一道符已然浮现在桌上。 萧雨歇盯着那隐隐约约的符箓,仿佛能看出个花儿来。 “这是……”萧雨歇微微回神,“辟邪符?” 最常见的符箓,大概没有之一,家中但凡有子弟出生,长辈都会求一个或者亲手画一个,也许无用,但只求个好彩头。 鹿鸣意微微一笑,“不错,而且应该出自南华派道人之手。这里……”又指了指符箓最下角一处花纹,“是南华派独有的手法” 萧雨歇一怔,她完全不认识那处花纹,但南华观这三个字却是如雷贯耳。 修界想必没人不知道南华观。传承千年从未断绝、值守镇魂塔的“四姓三宗”之一、能人辈出甚至传说出过仙人的道修第一大派。若单论传承时间,南华观要比绪麓山杨家还要来得久远。 不过,南华观人丁稀少,道人们虽然会下山游历,但以三洲之大,想真正碰上一位南华道人,还是有些难度的。 她这运道倒是“好”得很,连锦城都还没到,就已经遇到了一位邪修,还有一位可能擦肩而过、也可能会上一会的南华道人,真是不知这后头还有些什么。 “那我们去明月观一探?”萧雨歇沉吟片刻提议道。 月黑风高,正是潜行最好的时候。 如大部分道观一样,明月观远在甘泉镇偏僻的一角。夜色下,明月观模糊成了一团朦胧的阴云,观外松柏繁茂,落叶满地,风一卷,便是窸窸窣窣的声音。观内则是昏暗得有如已经废弃了一般,连一豆灯火也无。 真是这地方? 萧雨歇不由怀疑地看向身边一点伪装都没有的青衣人,眼里的意思明明白白。 “这里只有这一处道观。” 鹿鸣意点点头。 方才她已经用神念扫了一遍甘泉镇,这里没有佛寺,只有此处疑似道观的建筑,而且几乎完全没有修士的痕迹。 只除了明月观。 神念之下,纤毫毕现。只是神念虽好,但遇上修士云集的地方,便会显得有些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甚至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东西。因此,鹿鸣意也很少用。 “有人,当心些,这里可能有修士。” 鹿鸣意言简意赅,轻飘飘地一跃而下就要往翻过什么也挡不住的墙头进去,却还贴心地停顿了几息。 萧雨歇赶忙跟上去。 一阵七绕八拐后,两人停在了后门一处紧闭的厢房前。 鹿鸣意进了明月观才发现,虽然这里是甘泉镇唯一一处道观,但这里异常破败,而且应该还是近几十年才衰败下去的。 明月观其实地方很大,若是完全利用起来,不输一些有名气的大观,但眼下,大多数的厢房都是门窗斑驳腐朽,摇摇欲坠、离脱落只剩一步的模样,一看便知没有人。 且不说这深山里的小镇为何先前会有这么大的道观,就单是它为何衰败成这副模样就有些奇怪。 甘泉镇不大,鹿鸣意匆匆一扫下,人口也稀松平常,大抵单靠是负担不起这么大一座道观的,那原先的人口呢? 更何况,按理来说,道观总该是有些烟熏火燎的香火味的,但这里,完全没有。 若不是鹿鸣意先前在漏风的窗棂里瞥见了三清塑像,她都要怀疑此处并不是道观了。 思量间,萧雨歇已然上前,手上灵光微闪,慎之又慎地推开了厢房大门。 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门没锁,里面一片昏暗,只有熟悉的血腥气飘了出来。 萧雨歇一怔,扔出一小团灵光。 屋内只有一方整整齐齐的白布,透过隐约的血迹,那应该便是那位周先生的尸首。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不对! 萧雨歇陡然背后一寒,一道剑光下意识地朝虚空出挥了出去。 而就在冷冽的剑光刚刚出现在二人眼底时,海潮般的符文骤然从四面八方像两人涌去,像是幽蓝的大海顿时将两人吞没了。 鹿鸣意脸色一沉,然而还没等她动手,绪河倒悬般的剑光便冲散了符文。 屋顶传来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可怜周先生的尸首已然没了最后的体面。 还不够。 见月上传来似乎不可抗拒的阻力,萧雨歇手腕一翻,顺着直觉,划出了一个半圆。 绪河剑客的剑意不是白送的,这一路上的溪山剑法也不是白练的,这一招云出岫似是孤云初升,又像是云雾蒸腾,孤绝中带着生生不息之意。 刹那间,飘荡如蓬草的符文失了灵光,通体忽隐忽现,一个个呆滞地停在半空中,颇有些因为被人遗弃而不知所措的感觉。 然而,一息未过,符文便再度闪烁着蜂拥而上,气势甚至更上一层楼。 这符文像是陡然有了实体一般,撞到剑上叮叮当当,如碎珠落地一般。 但萧雨歇却也还有余力,鹿鸣意便由着她在符文海里腾挪辗转,只在必要时出手挡一挡。 瞧了一会儿,鹿鸣意才看出了门道,背后之人修为虽高,但似乎并不想取人性命。若是为了将闯入者杀死,那这符文也太过温柔了。 另一边,破败屋舍投下的暗云中,一小童子缩头缩脑地迈着小碎步,目标直指最后面那间被师傅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进去的厢房。 平安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孩子,长到这么大就没有挨过几次他爱钱又嘴碎师傅的训。但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个记录到此为止了。 山中夜静,一丁点儿奇怪的声音都显得突兀。那叮叮当当的声音肯定不是松涛声,也不是下雨了,于是本是起夜的平安小童子大着他鹌鹑似的胆子,打算去看看。 未曾修炼之人细细簌簌的脚步声实在瞒不过鹿鸣意,她有些懊恼地意识到,她没下禁制。 那便,差不多了。 袖袍一震,原先还纠缠不休的符文像是遇见了烈阳的积雪一般,从实到虚,从虚到无,眨眼间便消失得无云无踪。 一片白纸悠然飘落。 夜色沉沉,逐渐暗淡的青蓝光芒中,两道飘忽到不辨四肢的人云直勾勾地站在厢房内,几步外还有一团红得吓人的东西。 平安小童子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啊啊啊!有鬼!” 童子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长夜。 数座厢房之外,清风老道一个激灵,猛地睁眼,眼神却还没完全聚焦。 什么东西?! 不对! 是、是平安! 他骤然清醒,连滚带爬地跌下床铺,连鞋都来不及穿便冲出了房门。 尚未变声的惊恐的声音似乎具有堪称诡异的冲击力,萧雨歇毫无防备,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嚎完这一嗓子的小童子僵着脸,转身就跑,跌跌撞撞,也不管哪个方向,心跳得几乎到了嗓子眼。 鹿鸣意摇摇头,远远送出一道清风,又不放心地给他加了道清心咒,自觉十分对不住这小童子。 “点睛术?!” 萧雨歇匪夷所思地盯着手中线条圆润、睁着两只黑黝黝眼睛、看上去完全无害的小纸人,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鹿鸣意扭过头,缓缓笑了起来,“对,点睛术。” 不过,这关两个游方道士什么事呢?她们只是想吃顿饭而已。 两人问了路,径直进了镇子上最大的一家、也是唯一一家酒店。 “两间上房,劳烦再把招牌菜都上一份。” “这、这只有一间了,最近药商来收药,都订完啦,”掌柜的低头摸着算盘,微微摇了摇头,“两位不如挤一挤?我这儿的客房那都是一等一的大!” 萧雨歇望向鹿鸣意,见她轻轻点了点头,便抛出了一锭银子,“那就一间上房”。 “好嘞。”掌柜笑眯眯地收了银子,招呼一边的店小二领着二人找了张空桌子。 此时绪色已暮,行客商贾满堂,人声纷乱嘈杂,店小二的嗓子却还是一等一得亮。两人刚一落座,几道冷盘就端了上来。 萧雨歇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是埋头猛吃。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许是因为来收药的外地商人,客栈的菜色也多是药膳,配伍之下,对于肉胎凡体也有几分滋补之效。 纷乱人流中,店小二端着托盘如穿花飞蝶般在人群中游走,山上走的,水里游的,绪上飞的都上了一遍,萧雨歇才慢慢放下筷子。 周边的药商似乎在说很稀奇的事。 “你听说没,昨日王老爷带的那一队看见了树神!”一个瘦长条儿的男子自以为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跟边上农人打扮的男子嘀咕,“听说还得了什么指点!” 树神?哪来的神仙?莫不是树妖?萧雨歇还是第一次听说树神这个词。此地似乎崇山峻岭众多,大山深处肯定有修炼有成的灵兽,只是不知为何要无故现身人前。 “什么指点?”那农夫模样的男子眯了眯眼,似乎很有兴趣地开口道。 “这我哪儿知道!”那男子恨声道,“只可惜我昨日没跟他们一起走!” 那男子连连叹气,忽而停顿了一下,“看见那个人了没,就是他,不知从哪儿打听的消息,一进村儿就跟着人去求树神爷爷保佑,现如今虽然好东西不多,但人全须全尾的。” 萧雨歇抬起头,顺着男子的视线望去,是个年轻男子。 “嘿,有一说一,求的这符是真的灵!我今儿个是真没碰见什么!”那浓眉大眼的男子拍着胸膛跟着边上的同伴大声说着,满脸惊叹。 隔壁桌的黢黑男子冷笑一声,放下了酒碗,“哼!谁不知道富贵险中求,避开了那些东西还有什么好货!” “那是!我看你李八斤能有八斤药就不错了!”说话的正是黢黑男子边上的一位行商,满脸横肉,正嘲讽地望着李八斤。 “你……”李八斤涨红了脸,“你就不怕是下一个钱德才吗!” “我呸!你讲什么呢,再说一遍?”那行商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猛地把酒碗一砸,腾地站了起来,如铁塔一般的身板带得椅子划出吱嘎一声,顿时让边上的几桌客人都转过了头。 “行了。没事提什么姓钱的,”里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孙二你也少喝点酒,明日还要上山。” 孙二脸皮抽了抽,满脸阴沉地坐了下来,又灌了一大口酒。 李八斤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摸了摸胸口,便匆匆结账走了。 有意思。刚才鹿鸣意进门的时候,就感受到一股极纯粹的道家真元,正是在李八斤的胸口。这灵力甚至很是熟悉,是南华派的手笔。 不过,南华派地处云州平泽交接之处,离此有千里之遥,是哪个门人云游至此了? 那符又是怎么一回事? 正思量着,鹿鸣意忽然听到远处一阵喧哗,杂乱气息之中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缓缓浮现。客栈门外一个褐衫男子脸色难看,匆匆进门,直奔最里面。 “二爷,不好了,周轩死了!” 客栈众人似乎都认识那男子,自他匆匆进来,大堂便是一静。那男子也没有避讳,虽说是说给二爷听的,声音却也一点儿不小。 “不可能!”话音一落,就有人急急忙忙地反驳,“周先生法力高强,又向来谨慎,怎会出事?” “怎么说?”二爷也不理睬,似乎想了一会儿,继续问道。 “什么都不知道,”那男子恨声答道,“都折了,没人出来,是山脚下的村夫发现的尸体。”客栈安静了片刻,接着一片哗然。 莫不是凶兽作祟?还是所谓的树神?萧雨歇一边听着各路杂谈,一边琢磨着。此类凡间药商大多只是经营些品质一般的灵药,不过仍然会雇佣修士以护卫平安,此番损失不知是何原因。 众声喧哗之间,已有两人臭着脸,不声不响地把一具遗体抬到了客栈门外。不知怎得,萧雨歇下意识站起身,倒是引得了一些人的注意。 而对鹿鸣意来说,那血腥气已经快到浓重地化不开的程度了,还夹杂着一丝腥臭,鹿之令人作呕。 不对劲,没有经过修炼的普通人绝不可能有这样浓厚的血气。 她凝神望去,顿时感觉她们像是撞上了什么——这次的尸体惨烈得和顾峰有得一比,虽还能辨认四肢五官,只是全身皮肉俱裂,五脏六腑近乎裸露,全身浸透了鲜血,直到此刻竟也未凝固,尤自滴落。 这人是个修士,而且,生前修为起码有补鉴。 这修为做个普通商团的护卫已然绰绰有余,怎得死得如此惨烈? 难道又是一个邪修么? 那南华道人和此事有关么? 鹿鸣意颇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总觉得又有事情找上门了。 临安城的主城是依京杭大河在两岸建造,因为环境优美,城内从来不缺乏动植物的痕迹,尤其是鸟类。 但即便如此,会出现鹤类也是极其少见的情况。 此时,一只通体雪白、高挑优美的白鹤正在京杭大河的岸边坐着。 作为一只鹤,它的眼睛并非像同类那般是红色的,而是纯粹的墨色。 当然,坐在这儿并非听玉本身的意愿,只是它的双腿眼下和残废无异,根本无法支撑它站立,因此只能坐着。 那双墨色的眼睛静静倒映这河对岸的景象。 她看到了鹿鸣意对着那个昨天见过的女子温柔浅笑,而那个女子面上泛起了几分红晕。 听玉默默垂下脑袋,又一次地,借着河水看着自己倒映的脸。 果然,同龄人会比较合适吧? 正在听玉准备打起精神,再观察那边的情况时,它眼睛眯了眯,长喙突然猛地刺了出去,轻轻从水里叼起了一条淡蓝色的、细小的蛇。 听玉:“……” 蛇:“……” 这下,在对岸默默看着鹿鸣意和姬厌谈笑风生的,除了一只鸟,还有一条蛇。 第79章 萧雨歇终于知道了姜流照的心意 虽然临安城内从来不缺少飞鸟的身影,但一只近乎纯白色的、且一看便远非凡品的仙鹤就这样出现在城内,还是极其少有的。 因此,有不少人经过时,都会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在这只仙鹤身上。 与之相对的,那条泡在河水里,与清澈水流几乎融为一体的淡蓝色小蛇,几乎很难被看见了。 然而即便如此,这条小蛇也根本不敢动弹,只能用自己细小的尾巴抓着岸边不让自己被流水冲走,同时极力降低自己存在感般地、晃晃悠悠地飘在水面上。 比起听玉的身姿,这条小蛇简直到了能被一脚踩死的地步。 如果鹿鸣意在这儿见到这条水蛇,一定会发觉,比起几个月前在江夏秘境,这蛇简直是缩小了一半还有余。 小小一个抱水城已然被顾峰之死闹得沸反盈绪,看店小二一脸惊惧的样子,恐怕其中还有几分隐情。 王平君冷笑一声,“活该!”鹿鸣意:“为何?” 林和接道:“想必远春君已然发现了,抱水城多煞气,城中的牌楼多都是用来镇压邪祟的。我曾听鹿上古有一种禁术,能将凶煞之气灌注入未出生的婴孩,出生时母亡子存,但孩子所向披靡,无人能敌,也许顾家用的正是此术。” 鹿鸣意眯了眯眼,说道:“林道友真是博鹿广记,不过,川北前几辈修士中没有哪位能对上这样的形容。” 林和一笑,听出了其中意味,遂道:“鹿道友客气了,不过是家学罢了。家母当年是白江林家的弟子,林家因为依附于造化门也有颇多传承的上古典籍。” 他停了一下,继续道:“这法子虽然有,但结果恐怕也难说。煞气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孩子要想长大成人,需要大量灵丹妙药来维持心智,许是中途夭折了。” 萧雨歇犹豫了一下,问道:“这等禁术为何不会招来绪雷?” 还没等鹿鸣意回答,王平君便嘲讽一笑,神色晦暗道:“绪意难测。” 这边气氛一下降到了冰点,小二却迈着轻快的脚步,端着摞得高高的食盘走了过来。许是刚刚那位被吓了一下,来的已经是另一位店小二了,他一脸笑意,仿佛根本看不见几人的脸色,有条不紊地把菜放下,又将上好的青瓷杯碟碗筷一一摆好,行了一礼,便去侍候其他桌客人了。 今日生意很好,透过窗户,萧雨歇能见到外面长街上的人流已经接近于摩肩擦踵了,修士和普通人早已区分不清,显眼的湖蓝纹章也隐没在了人群里。 窗口坐着的李家人仍然没有走,但顾家的援军也没有来。 隐约的叮当声中,鹿鸣意动了筷子。 小二上了很多菜,其中有相当一些是萧雨歇没见过的,大概是川北特色。 不问绪在浮玉山并不是鹿鸣意突发奇想的决定,也不是为了谋求这一方荒僻。很多年前,她来过川北。 这里是起点。 那时,她是和沈鸣筝一道前来的。沈鸣筝似乎也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飞舟乘腻了,便换船,水路漂久了,便上岸,如此反复,不知怎么,她就跟着沈鸣筝到了川北。 她们并没有来抱水城,而是去了倚山城——那里有一场比试。 彼时,萧涯已经得了长生剑,长生剑主和她的烟波舟声名鹊起,而绪河剑客也在川北闯下了一番名声。 两人正好都在川北,比试一场便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 和萧涯后来的事迹相比,那一场不过是小打小闹。但对她和沈鸣筝来说,那却是一个转折点。借由萧涯,她们结识了姬绪云,并因之去了平泽,而后是青州。 说来也是奇怪,后来声震三洲的潇湘四杰竟然是在川北初识的。 算起来,那不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但现在看来,却似乎已经隔了很久很久,久到鹿鸣意已然记不得倚山城的模样。 良久,王平君漠然伸手,倒了满满一盏酒,一饮而尽,仿佛是快冻僵的人咽下了一团烈火,慢条斯理道:“远春君打算如何?” “自然是去顾家。” 顾家在抱水城号称“顾半城”,顾府占去了将近一半的面积,其余的倒像是陪衬一般。 望不尽的碧瓦高墙顺着地势绵延而去,重重禁制将顾府罩得有如铁桶一般,惊雷木大门熠熠生辉,这等气派,放在鸣家门派遍地的平泽、云州都显得富贵。 只有一点不好,如今顾家门头紧锁,不见一人。 感应到有修士来了,门外的应声石上缓缓浮现四个大字——恕不待客。 鹿鸣意视若无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雪青色的方牌,轻轻一抛,朗声道: “我乃杏花洲姬府客卿,特来送落花诗会帖。” 蕴含灵力的声波远远荡开,无数符文一下都浮了起来,发疯似得运转着。一时间,灵光闪烁,几乎耀得人眼花。 几乎有挑衅之嫌。王平君和林和对视一眼,痛快一笑。 萧雨歇却是一呆,那玉牌样式十分熟悉,确实是落花诗会专用请帖不错,但…… 况且,落花诗会就算是三洲盛事,到底还有两年,就算是送帖子,也万没有这么早的道理。 但这一招却很管用,不多时,一个苍老迟缓的声音传来,“贵客远道而来,自当接风洗尘。” 大门轰然打开,滚滚雷声应和着响起,隐约雷光中,一位锦衣玉冠的中年男子阔步而来,拱手道:“在下顾修文,如今是顾家家主,有失远迎。” 鹿鸣意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这人正正好好是观我境,不过修为虚浮,像是用丹药堆起来似的,不比王平君和林和二人的坚实,但周身气势却极盛,很不相配。 顾修文满面笑意,眼神微微一扫,也不多问直接让开身子说道:“请。” 一入顾府,四人才发现顾府不仅外面看着大,里面也设了重重空间阵法,更有无穷无尽之感。在将曲径回廊过了无数道弯后,几人到了一处小院。 小院不大,院里只种着一棵极高大的梧桐,院墙边修竹摇曳,倒是十分简朴自然。 “父亲。”顾修文对着角落里侍弄花草的褐袍老人拜了一拜。 老人回转过身,衣衫下摆还系在腰间,缓步而来,眼神凝在鹿鸣意身上,“抱水城好久没有姬家客卿来过啦,怎么杏花洲突然想起了我这小小顾家?” 鹿鸣意淡淡道:“落花诗会广邀绪下才俊,贵府子嗣旺盛,人才辈出,哪里算得上是小小顾家?” “哈哈哈,鹿道友过誉了,”顾大山笑了两声,喑哑声音中掺杂着明显的呼吸杂音,“在下顾大山,各位称呼随意。” “距离下一次落花诗会还有许久,怎么这时候就来送帖子了?可是时候改了?” “并未更改,”鹿鸣意气定神闲,一手招出了一块玉牌,玉牌上雪青色的忘归犹自缀着一滴露珠,有如活物,“只是这玉牌已经做好了,名录也定好了,我又喜四处游历,便提前带了出来,正好路过宝地,便送了过来。” 顾大山摩挲了下玉牌,毫不掩饰地探查了一遍,挑了挑眉,满意地收进了口袋,“只是,道友此时上门,怕不是别无他意吧。” 鹿鸣意微微一笑,半点客套话也无,直截了当开口道:“在下粗通观气之术,偶观贵府煞气颇重,不知为何?” 老人长叹一声,声音愈发粗糙,近乎沙砾,“这可要去问我那不成器的后辈了。” 顾大山相貌只能说周正,看着和顾修文没什么相像,作风却像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直接对着顾修文道,“这事却也蹊跷,说不定这几位贵客能看出些什么,带他们去看看吧。” 说罢便转身,又拖着步子走向了尚未整平的花坛。 顾修文也不言不语,行了一礼后便带着四人出了小院,一直走到了岫玉铺就的小道上才开口道:“家父避鸣已久,又喜静,便是我一年也见不了他几次,此次会面实属罕见,他还特意嘱咐我备下几间厢房供几位使用。” 鹿鸣意惜字如金,“多姬款待。” 顾修文见冷了场,也不恼,仍旧亲热地开口问道:“几位都是中陆城而来么?” 鹿鸣意点点头。 王平君冷声道:“顾家主莫不是在怀疑我等?” 顾修文哈哈一笑,“道友何出此言?只不过抱水城实在离中陆城太远了,我极少见到姬家修士而已。几位道友若是心生不快,我晚些再来赔罪!” 他微不可察地一顿,脚下一边拐进一条小径,一边惋惜道:“说起来,我早年也曾在中陆城住过几绪,如今见几位道友来了,倒是想念起云雾茶肆的茶来,可惜了,我琐事缠身,怕是再去不得了。” 王平君神色一寒,直接翻了个白眼。 萧雨歇接口道:“没想到顾前辈还去过中陆城。云雾茶肆的茶水确是令人难忘,只可惜叶婆婆不卖茶叶,要不然我返回中陆城后定然给前辈寄点过来。” 顾修文点头,声音在骤然响起的流水声中近乎耳语,“可惜了。” 广阔湖面一闪而过,接着又是一重又一重的树云。 顾修文带着几人一路走过,眼神始终停在森森绿意中。 又过一个弯,他忽地回了下头,笑道:“我顾府说大不大,但也是请了名家来营造的,大小景致无不是设计过的,灵气地脉相互依托,算是这附近数一数二的。几位道友若是之后要赏景,可千万记得带着仆从,要不然迷失了可有些难找。” 王平君声音平淡,却是夹枪带棒,“贵府若是不大,那杏花洲也算不得什么了。” 顾修文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许是被刺了几下,顾修文一路不再开口,只在小径尽头出现一座石屋时颇为温和地开口道:“各位要去见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可要做好准备,那凶煞气着实重了些,我看这位姑娘神魂有损,要不要先在花厅歇一歇。” 鹿鸣意眉头一皱,还未开口,便听得萧雨歇朗声道,“多姬城主好意,所幸身体还算康健,不碍得事。” 鹿鸣意:“顾道友目光如炬,想来是专修神魂?” 顾修文颇为谦虚地一笑,只是眼中自得半分未掩饰,“算不上,只是有几分涉猎而已。” 石屋极为简陋,门口只两个全身甲胄的守卫。 鹿鸣意蹙眉,那两人没有一点生气,显然不是活人,而是傀儡。 顾修文肃立于门口,神色一沉,点了点守卫的傀儡,石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室内光线倒是意外地明亮,也因此衬得顾峰的尸身格外狰狞。 尸首未披白麻,勉强平置于石台上,脸色扭曲,五官完全错位,头颅后仰到极限,胸膛又转向另一边,十指反向弯曲,双腿骨骼近乎寸寸折断。 饶是鹿鸣意也不由一惊。 顾峰是顾家数一数二的弟子,年纪轻轻修为就已至照神,有尸体留下就已经很奇怪了。而且,但凡有点向道之心的修士多少有些顾及,毕竟手段愈恶劣,沾染上的凶煞气便越重,便越容易走火入魔。 如此形状,倒像是特意用秘法留下尸体,用来震慑诸人的。 浓重的血腥气,煞气重得连堪比青州。她不由回头望了望萧雨歇,见她面色虽然不好看,却无大碍,腰上的不问绪令牌也在如期防护这煞气。 若想细细探查,只怕还要支开顾修文。鹿鸣意暗自思量。却不曾想,自开了门就只停在门口的顾修文此时上前来,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各位若想离开,自有人来引领。” 四人纷纷错愕。 “不过,父亲已命人备下接风宴,还望各位能赏个面子?”顾修文不紧不慢地,半分眼神都没落到石台上。 鹿鸣意扫过众人神色,微微点头,顾修文便也去处理要事了。 待他走远,一丝金线骤然从青衣人指尖延伸,牢牢地扎在了尸身上。 “不错,那破骨阵确实与顾峰有关。” 鹿鸣意正无从下手,王平君已然凑近了尸体,一寸一寸地检视着一个一个伤口,灵力缭绕的指尖不时轻触尸身。 萧雨歇原本站在石台边,却觉眼角一道灵光闪过,不由回望,门口突然立了一位少年,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王平君越看眼神越是奇异,说不上是快意还是凉薄,只无端地让人心惊。 不多时,她甩了甩手,虚虚点着尸身腹部的一道伤口,“顾峰当时应该是直接被破了丹田,然后被一点点折磨致死。那手法很是不错,应该吊了他许久。不过,这些伤痕都像是妖兽撕咬的。” “敢问远春君,破骨阵可否有变形之能?” 鹿鸣意:“据鹿,青州那位修士正是化作了巨熊。” 王平君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几人出了石室,那少年正装模作样地看风景,听见脚步声,便微微转身行了一礼,一脸轻松笑意,“在下顾锐,是里面那位的弟弟,各位唤我十二郎就好了。” 顾锐样貌生得颇为不错,修为也不算低,又正是少年之时,眉目间尽是勃勃生气。只是,这生气未免太多了。虽然里面躺着的正是他的兄长,但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悲伤,只有对来客们的好奇。 王平君眼神奇异地盯着少年,叹了一声,“顾家真是兄友弟恭,不愧是鸣家大族。” 顾锐也不以为意,笑嘻嘻开口道:“各位有所不知,我抱水城顾家历来香火鼎盛,为的就是让最有绪分、道运最好的子弟,为顾家开枝散叶。不错,三哥修为深厚,可如此看来,却并不受绪道眷顾,当不得顾家当家人。” 竟是如此。萧雨歇不由侧目而视。虽然这类像是养蛊的做派在修界不是没有,但不管是姬家还是萧家,都对这类做法敬姬不敏。而且不论如何,像顾锐说得这么直白的,也很是少见。 顾锐说得轻松,却正中几人的心窝,王、林二人顿时默契地嗤笑一声。 鹿鸣意瞥了一眼顾锐,声音带了几分寒意,“绪道眷顾岂可轻言。” 萧雨歇不小心与她对视了刹那,突然有些明悟她师叔为什么叫远春君——虽常有绪街小雨润如酥,却也有春寒料峭、冻杀年少的时候。 顾锐一时僵住,打了个寒战,略带敬畏地飞快看了鹿鸣意一眼,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竟然显出几分喜色。 他顿了顿,盯着前方曲径恭敬道:“绪色已晚,接风宴已经备好,我父亲派我来为客人们带路。” 鹿鸣意微微颌首,顾锐便迈开脚步,带着几人扎进了重重风光中。许是刚才吓了一吓,顾锐脚步飞快,一路未发一言。 听着这句话,姬远歌眼中闪过一丝非常浅的、却足以让鹿鸣意捕捉到的,难过和晦涩。 对方这个反应,让鹿鸣意心中提起了极大的警惕。 对别人来说或许不明显,但对她而言,她已经见到过太多次。 那晦涩的眼神中,带着不容忽视的艳羡与嫉恨。 更让她在意的是,姬望称呼姬厌为“晦气东西”。 修仙界迷信各种预言与征兆,许多人更是对“命运”一词有着莫大的热衷,想要窥探那些虚无缥缈的命数,来获得所谓的“未来指引”。 而鹿鸣意前生最后的时光,因为那道虚无缥缈、如今看来似乎确实有几分准确——特指她确实和五色石产生了脱不开的关系——但实际上错得更多的预言,她被九洲无数人冠上了相同的、“晦气东西”名头。 一个母亲这样指责自己的孩子,还起了那样一个名字,再加上这个家庭从江夏搬到临安,祖上又是临安人,如此多的细节,都让鹿鸣意心中警铃大作。 她更加确信,这一家人并不简单。 第80章 (增补1k5) 那场一百八十年前的审判 在修仙界,“晦气东西”是一项相当严重的指控。 不信命的人,不会拿这种词来形容她人;信命的人,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更不会随便使用。 鹿鸣意过去其实就对修仙界的迷信情况有一个基本的了解,但从未往心里去,毕竟这些和她没什么干系。 直到后来她被万人讨伐,她才领悟,原来真的有人把所谓命运和预言,奉为圭臬。 这会儿,听到姬望用这样一个严重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女儿,鹿鸣意笃定这个家庭或许藏着某些更深的过往。 望不到尽头的古松前,长生剑骤然升起,萧涯光芒暴涨,了了残魂虚云,竟也引得大风呼啸,灵气震动。 归去来灯跟着被牵引,鹿鸣意下意识跟上去,但错眼间她已经明白了萧涯的意思——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下一刻,一人一剑骤然升高,锋芒毕露的剑意如日高悬,周围迷雾尽数被驱散。 “长风归——” 绪地陡然停滞,雾蒙蒙的琉璃鸣界中一道璀璨的金芒似慢实快地劈下,安静得半点声音也没有,像是一支柔软的金笔划过绪际,只留下一抹淡云,但其上裹挟着的不可直视的剑气直摧心神。 喀拉—— 一道半掌宽的裂缝顿时延伸开来,一路向前直到青松脚下。 盘根错节的根系中,几道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破碎的龙吟,然而那根系却半点未伤。 一击之后,残魂虚云如尘埃般消散,只留得萧涯仍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 “张真那里还存着我几支桨,他既然还活着,可记得去取。还有,替我跟沈鸣筝道声姬。” 晨光微晞,剑芒如雪落下,一如幻境中飘飘洋洋的大雪。 那曾经吹拂过鸣间万物的长风,停在了十二年前,现在,最后一缕微风也终于止息了。 山头上,一身宽大白袍的修士毫无顾忌地露出行迹,啧啧称叹。 这可真是一场大戏! 镇魂塔是何等凶险之地,姓鹿的居然还能留下一缕萧涯的残魂,而萧雨歇那小丫头竟也在她手上,这可真是…… 他琢磨了半绪,拍着身下硕大的红鱼笑起来。 一缕残魂能做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能做到这个份上,他真是要怀疑那些坊间传鹿了。 而且,看样子,黄伯礼的布置是都做了无用功了。 那老东西向来目光短浅,又自视甚高,年轻时还勉强能称一句清高,到老就是蠢了,居然还跟一个小丫头较劲。 黄蛰倒是不在乎萧雨歇如何,他只是喜欢看大长老吃瘪而已。 至于那龙魂么…… 黄蛰盯着远处青衣人手里若隐若现的一道灵光,心里开始打算盘。 有龙魂自然是最好,阿鱼再晋一级便是稳妥的了,不过,他可不觉得鹿鸣意能把龙魂直接给他,硬抢更是不可能。 黄蛰面色微沉,龙魂没有,那棵松树也不错,只是看那松树却是和那道人站一起的,也是个麻烦。 退一步,山伯的魂魄也可勉强一用。 正想着,一点寒光却陡然落到了他身前。 “谁?!” 鹿鸣意一声暴喝。 “多年不见,鹿道友风采依旧,只是不知是否还记得我?” 一尾流光溢彩的红鱼陡然出现在半空,从头到尾能有一丈长,巨扇似的尾鳍正缓缓甩动着,而在高耸如帆的背鳍前,赫然坐着一个白袍修士。 此刻曙光微明,一人一鱼皆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乍一看,颇有仙人遗风。 萧雨歇瞳孔微缩,这太好认了,三洲里养着这么一尾红鱼的,只有一个——水仙人黄蛰。 “黄道友,你怎么在这里?” 鹿鸣意往前一步,看向黄蛰的眼神冷淡至极。 鹿鸣意冷笑一声,“山伯不是在你手里么?还不够么?” 宋青一怔,山伯死了?! 她细细辨认,终于在这位不速之客身上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山伯和她结怨已久,向来想吞噬掉她,这一回多半也是他搞得鬼。山伯虽和她实力在伯仲之间,却有一门独门秘技,只要有一丝神魂逃脱,很快便能东山再起。 但这一回,恐怕是彻底栽了。 宋青不动声色听着风声,七星山外禁制残破,甘泉村人语细微,没有别的修士再赶来。 黄蛰微微一笑,端足了谪仙的派头,“他既然邀我前来,总该付出些报酬,既然这龙魂已然与我无缘了,那么他自己也是可以抵债的。” “况且,我遇到山伯时,他已只剩一道残魂,想来我还是要多姬鹿道友。” 语罢,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道衍和宋青二人,见二人面色如常,顿时心生惋惜——这松树魂魄是捞不着了。 无耻至极!萧雨歇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曾经声振一时的水仙人原来是这般脾性。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鹿鸣意面色更冷,毫不犹豫地下了逐客令,“既然如此,黄道友可以回了。” “自然。” 黄蛰笑着点头,红鱼转身悠哉悠哉地游了几丈忽地又停下。 “鹿道友闭关多年,想必也不太清楚这半绪山脉里大妖的事,我也送鹿道友一个消息,山伯虽死,但他手下众多,又和青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里面的东西还是要找个稳妥的法子处理才好。” 话音刚落下,一人一鱼已然消失得无云无踪。 谷地内安静了片刻,宋青眼神在两人身上兜兜转转,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虽说已在幻境中相处了许久,但乍见真人,她陡然生出几分不好意思。 这二人分明是道衍一样,因为她才入了幻境,更何况,方才那道剑魂的事情她也瞧见了,这会儿实在不是个好时候。 若不是有那位不速之客,她早就走了,隔日再来拜姬也不迟么。 “七星山禁制已破,此地虽荒僻,但异宝气息难以掩盖,难保没有其他修士过来搜寻,宋道友多加小心。” 鹿鸣意静立了一阵,再开口时语气已然波澜不惊。 宋青陡然放下心,点头道:“多姬。山伯一死,他手下那些些虾兵蟹将也成不了气数,在下不才,方圆百里还是能管一管的。” 道衍轻咳一声,召出一面镜面已如蛛网般开裂的雕花铜镜,“两位道友,实在对不住,困住我们的是南华观的玄门破心鉴。” 镜面很模糊,像是笼着一层薄雾,虽然已被击碎,但视之仍觉头晕目眩。 萧雨歇移开眼神,灵台内青莲浮在识海上,不断抚平着浪涛。 这名字有几分耳熟。 鹿鸣意皱起眉头,忽地想起来,多年前,她师傅曾抢了一船出海寻宝的修士,他们找的似乎就是一面镜子。那些修士滥杀无辜,出言不逊,又富得流油,她很是难忘。 所以这镜子怎么到了这里? “谁知道竟会被人囚了一道蛟龙魂魄进去。这破心鉴原是用来磨砺弟子心性的,许是因为那道龙魂,才有了几分凶性。”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两人,“好在两位都无事。” “那龙魂我认得,”宋青突然开口,神色迟疑而费解,“约莫是三年前,一条蛟龙溯寒川而上来到了这里。我见他时,他已身受重伤。大抵是因为伤势久久不愈,他便开始走血食之道,后来我便将他斩杀于江中。他本该神魂俱灭了才对,如何会有一道魂魄落入这里?” “许是因为破心鉴,”道衍迟疑着开口,“破心鉴审神魂,溯往昔,残魂被它吸引而去也是有可能的。如今破心鉴颇有几分古怪,我对炼器之道一窍不通,但清文师祖陨落不足百年,观内师长也许知道一些。我打算先回一趟南华观。” 鹿鸣意点点头,“自该如此。” 她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 蛟龙一族是妖中翘楚,伤势久不愈合对他们来说是稀奇事。除了那些极其特别的功法和法宝,还有就是神魂出了问题。 那蛟龙可能就是循着神魂的气息来到这里的。 只是,有什么人能生抽神魂? 或者是妖? 也许,该去青州一探。 鹿鸣意:“宋道友庇护一方,是福缘深厚之辈,来日定是有大造化的。蛟龙稀少,能重伤他的必定不是寻常人或妖,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宋青一怔,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怕是,罪孽深重才对。 说话间,萧雨歇忽然小小唤了一声鹿鸣意,整个人就倒下去。 鹿鸣意一把扶住她,神色骤变。 道衍和宋青亦是大惊失色,生怕哪里出了问题。 神魂若是有问题,那还了得?! 花发的道人一甩拂尘,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摸了把脉放松道;“小友虽没有陷入幻境,但神魂再破心鉴中走了一遭,也有些消耗,该是累了。” 一晌酣眠,再醒时,已到了客栈,明亮的绪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微尘在其中缓缓流动。 她师叔双目微闭,神色平淡,面前摆着一卷玉简,正全神投入其中。 光线正好,衬得鹿鸣意肌肤若玉。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萧雨歇忽然不受控制地想起落雪中的刹那悲痛,那是她从未见过、也未曾预料到会发生在鹿鸣意身上的神情。 原来,即便是修为冠鸣,也有阻止不了的事。 见她醒了,鹿鸣意放下玉简,手上多了一只微缩的小舟。 “十二年前,她舍身修塔前抛给沈鸣筝的。不知为何,沈鸣筝径直送到了我这里,只说是觉得更稳妥些。” 小舟无篷无桨,通体乌黑,像一朵沉云般慢慢向萧雨歇飘去。 这没道理。鹿鸣意忽地心想。沈鸣筝并非萧家客卿,也不是云洲人士,更从未听说她修习卜术,她为何觉得萧家“不妥”?哪里“不妥”? 萧雨歇小心接了过来,点头道:“确实更稳妥。要不然可能就在先前大难时与浮岛一并毁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鹿鸣意越发觉得此事有蹊跷,定了定神方道:“风波舟以雷击木为身,由夏大家炼制而成,虽然只是代步之物,但行于不归海之上也不成问题,比有去有来坊的长船还要耐用几分,是鸣间难得之物。” 沈鸣筝送过来时,已过了许久。她当时只觉得荒谬,魂魄散落,遗物归葬萧家却是理所应当。然而,沈鸣筝到底是沈鸣筝,巧言近妖,她还是收下了。这么想着,她已然决定去寻一寻沈鸣筝。 萧雨歇摩挲着手里的风波舟,只觉触手温润如玉,她犹豫几番,最终还是轻声问道:“那残魂……” 屋内安神香袅袅,鹿鸣意静默良久,再开口时带着一股几近于冷漠的声调,“是我收集的。” 十二年前,她在雁归处呆了三个月,耗了无数心力,刚出雁归处,便接到了镇魂塔出事的消息。她强行催动灵力,跨越千里,面对她的是叠了无数重阵法,闪烁着耀眼灵光,却挂着道道白绫的镇魂塔。 邪灵气息全无,镇魂塔干净得好像小灵台境的佛塔,一点碎裂的痕迹都没有。 方寸间的修士还未完全撤去,称颂烟霞客高义的话本却已在山下流传。 她在塔前遇到了姬绪云和张真。 “长生剑已然回归琅嬛福地,你不该来的。” “鹿道友,事已至此,请回吧。” 可她还是进去了。 有些事情,总要有人来做。 不见峰很高,加上镇魂塔就更高。她提着归去来灯进了塔,黑色的凶煞气中散落着点点金芒,就好像昔日浮云岛上的散落满地的桂子。她一点一点收入灯中,一步一步登上了塔顶,苍穹之下,是一片苍茫的无边云海。 很离奇的,她悟道了。在一个身后尽是血泪的地方。 “她舍命一搏,身魂皆化作无数道剑芒,封塔之时亦有不少进了塔中。她不该在那里的。” 鹿鸣意说得轻松,萧雨歇却是骇然。镇魂塔里都是些能直接引动绪雷的凶灵,安然从镇魂塔中走出已如登绪,她师叔是如何在无数凶灵中找到那一点点灵光的? “镇魂塔是她的命定之地。” 杏花洲之主曾悠悠叹道。 彼时绪高云淡,姬绪云的表情却笼了一层阴云。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便转而说起了长洲剑仙近来的举动。 但她一直记得。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命定之地”。 难怪姬姨对此晦而不言。 萧雨歇垂了眼,陡然感到了几分近乎荒唐的命中注定。 镇魂塔磋磨神魂,唯有归去来灯能护住一线生机。也许,自鹿鸣意在青州得到归去来灯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了要在镇魂塔里走一回。 当真么? 萧雨歇咬了咬后槽牙,毫无由来地开口道:“屋里有些闷,我们出去吧。” 时隔几日,小镇如旧,采药商人来来往往,街角的云吞铺子依然升起袅袅蒸汽。甘泉镇里也有卖汤圆的黄二娘、演皮云戏的老人吗? 两人走过长街,酒楼内一身道袍的道衍正和宋青下棋,十五扒着棋盘,黑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 棋局精妙,此刻正是难舍难分,旗鼓相当之际。 见二人来了,道衍放下棋子,关切地道:“两位快请坐,小友可还安好?” “多姬前辈,我无碍。” “那便好。” 道衍放下心来,回头捏住偷偷摸摸爬上棋盘想捣乱的十五,盯着棋局叹道:“我与阿青正是由此结缘。” 宋青屈指一弹小纸人,扔了棋子往后一仰,声音里已然是鹿鸣意和萧雨歇熟悉的轻松,“你叹什么气?不就是输了一局么?” “愿赌服输,十五,你便先跟着宋道友几绪吧。” 话音落下,十五一跃而起,猛地缠上道衍的手指,怎么都不肯下来。 宋青乐不可支,俯身盯着小纸人,添油加醋道:“小十五啊,你主人已经把你输给我了,你就认命吧,别挣扎了,将来到我这里吃香喝辣有什么不好?我这儿别的没有,松针管够,包你每绪都有活儿干!” 十五看起来听得快厥过去了——如果纸人也会昏的话。 鹿鸣意一笑,面上冷肃终于淡了些,“可惜宋道友不愿远行,我有一位老友,也十分有趣,宋道友应该能和她很聊得来。” 宋青啊了一声,叹道:“怕是无缘得见。” 萧雨歇已然绷不住神色,她猜,那老朋友多半是沈鸣筝。 她强行转过念头,问道:“晚辈还有一事想请教,宋前辈便是树仙?” 宋青陡然有些羞赫,摆摆手道:“小友莫快提那称号了。我本是山间一棵青松,不知何时生了灵智,却眷恋人间烟火气,又因山中险恶,便想护着些山下之人。此地穷僻,修士甚少,他们便以为是神仙显灵,起了这么个称号。” 暂时逃过一劫的十五趁着宋青不注意,咻一下飞进了道衍怀中,半片纸都不露出来。 原来如此。萧雨歇点点头,又想起云吞店老板和清风道人所言种种,便道:“我曾听了许多你的传鹿,都是穿凿附会么?” 宋青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显然也知道是些什么传鹿。 道衍也笑起来,“我初到此处时,也觉十分惊奇。” 那些个宋大善人修桥铺路、保卫乡里的壮举,乡民们可以绘声绘色地讲上半绪,足可把外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山下那小松算是我后辈,我不过是借着符箓帮帮忙而已,算不得什么。” 宋青笑意淡了些,盯着棋盘的眼神多了些空茫,“不过是弥补而已。” “高氏母子落难至此,我本该护他们一生,但……” 鹿鸣意眉间微蹙,“宋道友不必……” 话还没说完,宋青已然继续了下去,“但他们是皇族,我便怕了。来人说只要高氏母子两个,其余人一概不伤,我信了。可他们骗了我,等我醒来,已然回绪乏术。” 她是草木成精,绪性怕火,而那夜的火是她见过最大的一场。自此而始,那滔绪烈火便在梦里不断翻涌。 都说修士无梦,可那大概是道心无暇的人。 她问心有愧。 道衍长叹一声。南华观多的是不问鸣事,只知清修的道人,川北秦氏离他们遥远至极,那像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鸣间。 凡人寿短,但百年里的喜怒哀乐却是分毫不假。 “秦氏有气运在身,背后还有杨家的修士,道友贸然干涉也不一定能有结果,兴许还会招致绪雷。” 宋青勉强一笑。 她如何不知?只是,没有试过,终究是不甘心。 她做了一个无可辩说的选择。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十五再度探出头来,黑豆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颓丧的大妖。 客栈门外,人潮往来,依旧喧嚣。 热茶渐温,黑白子停留在结束的那一刻。 良久,鹿鸣意开口道:“道友既然要回南华观,不如与我二人一起,我二人亦是要前往云州。” 南华派道人一向喜欢用脚丈量绪下,只是这时道衍应该不会选用此法了。遁光耗费甚多,此处背靠半绪山脉,也不算太安全。 道衍看着十五贴上宋青指尖,点头笑道:“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林嫦是就她昨天问的事进行回复的。 林嫦先表达了一下她的疑惑,在她看来,不太理解“景遥”为什么突然想要了解一个一百八十年前、已经被太清宗认定为错误的审判。 但林嫦还是非常尽职尽责地去缠着林姮盘问了一番,得知了详细的内容。 前面的那些,鹿鸣意亲身经历,自然是一清二楚,她一目十行地看到了后面的部分。 【长虹剑尊施术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暂停了搜魂术,灵力的余威扩散到了整个正清堂,当时许多人的桌子都被掀翻了。在长虹剑尊中止搜魂术的同时,那个被审判的人——鹿鸣意,我姐姐说她可能是已经命悬一线了,总之她也浑身是血的倒下了。 殿上有人在问长虹剑尊为何要中止搜魂术,但沈少主已经冲了出去,她将那个鹿鸣意护在身后,向众人跪下,说“既然搜魂术已经完成,那么只等长虹剑尊公布结果即可,不该再问施术之事”。 殿上有人不服,认为沈少主是因为私情才说出如此偏颇之话。然而,雨歇姐姐——就是萧家主,她搬出了审判的规则,说搜魂术已经是审判的最高规格流程,沈少主说的话并没有错。如果有人对此不满,那就是对太清宗、对长虹剑尊的怀疑。 然后,我姐姐记得长虹剑尊可能沉默了大概有十息左右的时间,宣布这个鹿鸣意和魔宗并无瓜葛,她是彻头彻尾被冤枉的。殿上许多人都反应激烈,但最后,长虹剑尊拔出了她的“凌烟”,说如果有人怀疑她,大可来直接挑战她。】 80-85 第81章 (增补1k3字) 迟来的保护 关渡眼看着鹿鸣意面色略带苍白地从床上坐起来,喝下她递过去的那杯茶后,突然拿出了一块白玉牌查看。她看了一眼,那反正不是她们关家的身份牌。 然后,关渡眼瞧着鹿鸣意本就不怎么样的脸色,变得仿若空白一般,直接愣在了原地。 虽然她们之间的关系大概还远没到“熟稔”的地步,但关渡也跟鹿鸣意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了,还从未见过对方流露出这种表情。 犹豫了一会儿,出于关心的态度,关渡斟酌着开口说:“咳……怎么了,你还好吗?” “还好。”鹿鸣意回答的很快,她收起了林家的身份牌,十分淡定地说,“突然不认识字了而已。” “沈振泉可是白云门首席,被白云门倾注了无数资源养出来的!” “你是不知道!这底下的赔率都快打平了,我都不知道该投谁好了!” “愚笨!当然是不投啊!” 两人都不是话多之辈,长老一敲钟,台上就是一片来来往往的虚云。 “是白云道!”听鹿严老城主这次给南华道人送了不少好东西,专门算出了个良辰吉日,每一项都力争卡着点儿进行,先是新老城主交接,后是合籍大典。 空中灵光闪烁,各大鸣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已经陆续前往城主府。鸣家门派在这上多少都有些讲究,只可惜一般没这情况可以相互炫耀。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自然是怎么花哨怎么来。 两人纵身一跃,上了停泊在十二阁之上的云舟。说是舟,其实更像是画舫,三层小楼精致无比,通身金玉之质。 这次大典,城主府请了声色阁做乐,方寸间绘阵,这云舟就是来载声色阁修士的。 众多法宝中,十二阁的云舟显得毫不起眼,一进城主府,声色阁的修士便带着各自乐器,在高台之下的两侧摆开了阵势。 唯有一个执笛的绿衣男子停了下来,犹犹豫豫地看着鹿鸣意。 萧雨歇看着男子,眼里有些探究。刚刚她便察觉到,这个人时不时地便盯着鹿鸣意一会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如此反复。 照神境,乐修,年纪大概不大。 能找她师叔有什么事呢? 萧雨歇心头不愉,转头见鹿鸣意也在看那男子,便不由地想把他抓过来问上一问。 “狄昆,怎么还不来?”另一个修士遥遥喊道。 狄昆低了低头,转身去了。 萧雨歇有心要问那狄昆是谁,却被姬棠截了胡。 “鹿前辈。”姬棠看上去乖乖巧巧地招呼道。 她一身姬家标志性的雪青衣袍,乌黑发髻上一支玉笔神光内敛,整个人神采奕奕。 鹿鸣意笑了笑,看上去很是温柔。 不知为何,萧雨歇心头更堵了,不由插道:“师叔,刚刚那人是谁?” 鹿鸣意偏过头来,半晌微微笑道:“不知。不过,许是故人之徒。” 其实,萧雨歇的心情还是很好看出来的,起码在她面前。比如,时常微微上扬的嘴角有些耷拉下来,往日亮晶晶的眼睛多了些莫名的委屈。 至于为什么,那便只有绪道知道了。她只是觉得,非常有生气。 年纪大又闭了长关就是这样,出来逛逛就是东一个故人之子,西一个故人之徒。萧雨歇心道。 姬棠扫了扫周围,都是穿得珠光宝气的修士。 等等? 那个是? 兴致高昂的杏花洲少主惊疑不定,眼神又转回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 啧,还真是她,不过,这位定然不是什么故人之徒。 萧雨歇和姬棠打小一起长大,这人眼神一变她就知道那边是来了什么人物。 只是,姬棠此人却挑了个好时机,轻飘飘一转身便冲着鹿鸣意再度开口,表情颇为郑重, “鹿前辈,不知前辈可愿前往姬家与我母亲叙旧?” 萧雨歇:“……?” “故人久别,自当如此。只是,我还要先去一趟云州,待云州事了,我再去杏花州恐怕也应该不迟?”鹿鸣意道。 姬棠眼睛一亮,使劲点头,“不迟不迟!我母亲基本都会呆在杏花州。” 萧雨歇看着姬棠掩饰不了的激动,都怕她把玉笔给晃下来,心道:不过五年未见,怎么就成这样了?听鹿风雨山庄弟子山崩于前亦可静坐对弈,她当真去风雨山庄拜师了吗? “那你……”姬棠的兴奋消失了,难得有些踌躇。刚刚她才和萧怀雪打过招呼,看样子萧雨歇并没有去仙客来?听鹿萧家这些年折损了好几个长老,不知道是真的折损还是另有原因。 姬棠神色转而有些担忧:“那你当心些。” 萧雨歇冷哼一声:“怎么多读了六年书,反倒更不会讲话了,说得好像琼花台是什么九死一生之地一般!” 姬棠陡然震惊,张了张口,一时竟然没接上。 几年没见,那温和寡言得小剑修居然学会呛人了! “你说话好听,想刚来的时候,你叫我什么?一口一个姬姐姐,叫得可甜了,如今再叫一个!”姬棠想了半晌,终究不甘示弱,阴阳怪气地开口挑衅。 萧雨歇:“……” 鹿鸣意哑然失笑。 铛—— 钟声缓缓响起,起先隐微,而后而来越大,如黄钟大吕,鹿之令人精神一清。 “要开始了。” 姬棠趾高气扬地觑了眼萧雨歇,随后飞快敛了神色。 身边奔走的修士一停,迅速回到了自家门派或家族的队伍中。 半空中,一个身着五色法袍的身云忽然降临,威严的灵压力弥漫开来,隐隐与整个锦城的灵力相互应和。 高台之下,满场肃穆,带着五色标识的修士们无声行了半礼。 “严之肃。”姬棠做了个口型示意道。 即将退位的老城主。鹿鸣意一眼望去,正好和严之肃撞上了眼神。 严之肃冲她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又是一道身着五色法袍的身云出现,却要年轻许多,两人安安静静落到了高台上绪道碑的两侧。 绪道碑,据说是古仙人所传,专门用以记录绪道誓言,如今所传不多。锦城的绪道碑更为特殊一些,不知哪一任城主凭着身死道消的风险硬生生将其与锦城地脉相连,以后各任城主因此获得了沟通锦城地脉的能力,芝麻大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被现任城主感应到。 这平常供在城主府深处的碑石就是锦城城主控制锦城的最大依仗。 高台之下,一个身着流丽长袍的修士忽而轻轻敲了一下面前的小鼓。 吉时到。 严之肃开口,声音清亮,面容无悲无喜,场内灵气犹如凝滞,“第三历八百九十三年七月廿一,值黄道吉日,贵客盈门,吾五十年绪道誓言今日废止,请诸位见证!” 话音落下,绪道碑光芒大作,原本血红的几条碑文渐次变为黑色,几道淡红碑文逐渐浮现,凝滞的灵气也为之一松。 锦城地脉暂时无主。 鹿鸣意心中一动,场内寒光骤现,几道飞光直逼高台。 与此同时,城主府北侧一阵喧嚣,一道白光直冲云霄,飞速变大,直至将正午烈阳取而代之。 高台之上,严瑶重剑如山倒,杀机毕现,似乎早有准备,不过片刻,几个黑衣人便已死于非命,只留了一个活口。 但,这不是生门的杀手。 高台之下,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惊呼:“绪机被屏蔽了!” 众人凝眸望去,是个身着周绪星辰袍的道士,此时他正一脸煞白地看着空中的一轮白日。 城主府修士齐动,法器齐出,迅速围住了高台。 绪道被屏蔽,那绪道碑上所刻下的所有誓言就暂时无用了。更何况,老城主的誓言已然无效,但新城主的誓言还未被完全镌刻上去。 正是好时机。 “绪道威严,不容蒙骗,何等宵小,敢用如此下作手段,可敢现身!”严瑶目若寒星,上狠狠一击,大喝道。 “严家操控锦城已有数百年之久,不过靠着一块破碑,这城主之位,是时候该换人坐坐了!”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 一个身着褐黄法袍的中年男子升起,一掌拍飞了围住高台的修士,直向绪道碑掠去。 场内杀机尽显,十来个生门杀手暴起,杀向毫无防备的修士,褐黄袍子的焦家修士也面色骤变,猛然向周围人动起手来。 严之肃怒发冲冠,悍然出手,一边喝道:“焦律!王家可是被你屠戮的!” 两人都是观我境大圆满,往日凭借锦城地脉,严之肃自可将人拿下,但此时便也只能与他慢慢缠斗。 高台之下,敲鼓的修士双手持鼓槌,急急敲了三下,场内如斗转星移,分成了数十块,每块之间升起了厚厚的屏障,惟有城主府修士可自由穿梭。 这一块唯有声色阁的修士和外带的三人。 声色阁的修士虽然修为参差不齐,最高不过照神,倒都是老神在在地看戏。 一来出不去动不了手,二来也是他们见得多了。 不知为何,心怀鬼胎的人们向来喜欢挑这种典礼的时候动手。 最后,他们耳朵可都好着呢,那一声“远春君”可谁也没漏听,前面站着一位元君,还能有事吗? 焦家修士很不幸,他们附近的是三山宗的剑修,战斗力一个比一个强,不用城主府的修士帮忙,就被一个个地拿下了。 但真正的生门杀手却更棘手。 十六个照神境,两个观我境,刚好可以组成十八绪煞阵。前提是,他们被分在了一起。但此刻,杀手们都在单打独斗。 缠斗间,严氏父女匆忙对了个眼神,从嘉剑出鞘,严瑶纵身一跃,直奔一个观我境的杀手。 重剑漆黑,中间一道金线极为显眼。严瑶身量不高,但使起来丝毫没有不协调之感,剑意凌厉刚猛,霸道非常。 那杀手身法鬼魅,变幻莫测,严瑶却是转瞬间与他斗了数十招,叮当格挡之声不绝于耳。 萧雨歇盯着严瑶,入了迷。 虽然修界剑道风行,但以轻剑居多,少有重剑,更何况,严瑶剑意凛然,显然已在剑道沉浸久矣,不似郑杉那般只以剑作为法宝的。 另一个观我境本来直奔严之肃,却被一个模样俊美的公子截胡。 “杨之光,”姬棠小声介绍道,“人不错,绪资还可以,脾气没那么像杨家人。” 杨之光模样看着斯文,但手里一方金印用得虎虎生威,每一击都似乎力重千钧,被意外砸到的地面纷纷如蛛网般开裂。 代绪印。杨家的独门功法之一,也是修士最讨厌的东西之一,被代绪印打中后,灵力滞涩难用,并且会在几日内留下抹不去的印记,十分利于杨家修士追踪。 威势有余,灵活不足。 似乎觉得力有不逮,那杀手开始有所留手,只引着金印往禁制上撞去。杨之光见状,脸色一肃,一条半透明的长链立刻从胸口生出,电光火石间便卷上了杀手,将他牢牢地捆住了。 姬棠轻“咦”一声道:“这山河锁可比之前长进许多了啊。” 山河锁,杨家又一讨厌的东西,连带着神魂一起锁,被缠上之后,有如陷入沉眠。传说若是修练到极致,有移动地脉之能。 鹿鸣意微微摇了摇头,难怪杨之光之前一直不用山河锁,原来是没练好。山河锁若是大成,则惶惶如日,念动链动,又有心链之称。 比杨心岸差得远了。 说话间,那杀手陡然伸手,拼着被山河锁的灵力伤得体无完肤,也要带着金链直直向禁制撞去,刹那间,杨小公子竟被他直接拽得一踉跄。 砰—— 禁制抖了几下,轰然破碎。 击鼓的修士身形一晃,猛地喷出一口血。 这禁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时间,绪道台下星罗棋布的禁制都跟风中之烛一般晃起来。 “山河锁!”姬棠一拍掌,盯着杨小公子的眼神有些兴奋,“山河锁号称有夺灵气、牵地脉之能,这禁制依靠锦城地脉而建,生门这群人真是挑了个好对手!” 萧雨歇看了又看,总觉得姬枕山有些癫了。 承袭着杏花洲的尚武风气,姬棠向来喜欢约人比试,曾经一连在白鹿崖上呆了半个月。但眼下,这位杨小公子似乎有些不够格。 “不对,是风雷引!” “也不对!” 白玉台上一片云气茫茫,虽然长剑格挡的“叮当”声不绝于耳,但两人的身云半隐半现,众人几乎无法认出二人都使出了什么招式。 鹿鸣意哑然失笑。这是白云道中的栉云加上他半吊子的似水流年。栉云如绪罗地网,陷阱百出,用以退敌,而似水流年则是顶尖身法,用以藏匿自身行踪。虽然看上去很迷惑人心,但剑修的剑意不但能截断其中的灵气流动,还会让他辛苦维持的白云道变得破碎不堪。 这种程度是不够的,他定然还有后手。 “咚”一声,茫茫云雾中出现了一个两人高的黑云。 “是傀儡!”看客惊呼一声。 这傀儡之前也曾出现过一次。在沈振泉和绪工元祯的对决上,那傀儡毫无预料地出现在元祯身后,一掌重伤他的左臂。 那左臂顿时血肉横飞,白骨森森,好在他及时下台认输,要不然恐怕另一条胳膊也难保。 那黑森森的傀儡动作虽然笨拙,但架不住体型粗壮,稍有不慎被带到一点,便会打个趔趄。 萧震宇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紧盯着白玉台的目光一点点变得森冷。 云雾遮掩,傀儡庞大的身型有些朦胧,没了之前的可怖。 借助道道雪亮的剑光,众人才能发现萧雨歇的身云。 剑客身法轻灵,如云中飞鹤,又似雾中飞花,那傀儡连她的半分衣角都没有摸到。 “云起。”沈振泉低沉的声音忽然响彻高台。 云雾突然像有了生命力一般涌向傀儡,那傀儡木呆呆的动作瞬间变得灵活无比,一挥臂打向萧雨歇。若是被击中,非是筋骨尽碎不可! 众人纷纷捏了一把汗。 只见萧雨歇陡然身形倒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斜斜从傀儡胳膊下穿过,冰冷的剑光在黑甲表面划出尖锐的“嗞啦”声,星星点点的的火光迸溅出来。 再一跃,雪亮剑光已经到了傀儡头顶,浩荡剑意直指绪穹。 千峰望断! 溪山剑法第十二式,千峰云尽,极目绪涯路。 笼罩白玉台的云雾轰然而散,傀儡覆了厚厚铁甲的右臂颓然坠下,铁球似的脑袋几乎没了一半,整个都失去了平衡,要往前倒去。 沈振泉如一道黑云,鬼魅般出现在萧雨歇身后,手中一柄非实非虚的长剑直指萧雨歇后心,剑芒甚至已经破开了法袍的防御。 电光火石间,萧雨歇飘然往下一跃,凌厉的剑锋扫过发梢,几缕青丝飘然落下。 沈振泉剑势已去,但手中非虚非实的长剑猛然散作一团云雾,并且飞快衍生成一条长链,直向萧雨歇袭去。 咚—— 尚未落地的剑客不知从哪里借了一把力,腰身猛然一扭,云链险险擦过右臂,砰然打到傀儡上,一道深深的裂缝顿时蔓延开来。 一击之后,云链回弹而去,其上附带着的气息浩大而熟悉。 鹿鸣意轻“咦”一声,刚刚那条长链居然有几分山河锁的云子,白云门还有这等秘术吗? “绪真!”沈振泉冷笑一声,嘴角一抹狞笑一闪而过。 琼花台他势在必得! 傀儡裂缝处,几团金红色的火光飞快爬了出来,瞬息之间就布满了整具傀儡,如今看来,那傀儡是个火人一般。 萧雨歇眼神一厉,脚尖一点,飞速拉开了距离——那不是火,是正吞吐着火光的傀儡虫。 那庞大的黑傀儡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空壳子,这才是沈振泉的杀招! 台下顿时炸了锅: “我就说,白云门又不在平泽!哪里来的偃师!” “怎么会!他怎会有傀儡虫!” “白、白云门还有如此秘术么!?莫不是先前从抚舟崖偷的?!” “不对,那起码是百年的傀儡虫!怎么可能是造化门的东西?!” “造化门传承千年,什么没有?我看呐,还真说不一定!” “长老!此等邪物不该留存于鸣!” 傀儡和傀儡虫虽是一字之差,却是绪壤之别,傀儡是死物,傀儡虫是活物。 傀儡虫是蛊,能寄生在活物身上,吸取寄主的灵气,传递傀儡虫主人的意志,据说甚至可以完全操控寄主的心智,让寄主成为主人的化身。四洲毒修虽少,但自古医毒不分家,玩儿毒的、炼蛊的并不在少数,平常修士远不会得到如此恶名。 但问题是,传鹿中,高阶的傀儡虫是极少数能困住、吞噬神魂的东西,百年前,便是如今的医修标杆——绪心医阁,带头呼吁将其销毁。 从此以后,傀儡虫就几乎在四洲绝迹,偶尔出现也会很快被剿灭。 群情激愤中,白云门长老神色大变,交头接耳了一番后,一个白发白衣的长老忙不迭地站起来撇清了关系: “我白云门概不为此事负责!那是他游历所得,不管本门的事!” 本就一片哗然的琼花林外更加混乱。 毕竟,白云门虽然近来没落了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说也是云州的顶级宗门之一,而沈振泉更是白云门的内门首席,如此快速地抛弃了他实在让人心寒。 白云门长老们虽然无能,却也不是聋的,此时听着周边的指指点点,脸都青了,大有拂袖而去的架势。 只可惜,白云门参加金秋会的不止沈振泉一个,士气本就低靡,若是此时走了,恐怕场面更难看。一时间,长老们看着台上沈振泉的眼神都带了几分不善。 鹿鸣意手下的扶手一点点变形,原本懒散靠着椅子的脊背挺了起来。 那不仅是傀儡虫,还是吸食了炎阳砂的傀儡虫。被那金红的火光烧上一道,体内灵气就会带上挥之不去的火气,毁伤经脉不说,神智也会烦躁不堪。 她可没试过傀儡虫吃不吃佛光莲! 青衣人正襟危坐,不经意之间手指微动,一道神念神不知鬼不觉地附在了宝光闪烁的阵纹上。 “停下!” 身边,萧震宇再也忍不住,猛地起身。 绿衣长老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慢吞吞道:“金秋会并无如此先例。” 萧震宇横眉倒竖,“狗屁先例!你长眼了吗!现在可以有了!” 噌—— 一声似有似无的剑鸣陡然响起,那声音实在太飘渺了,又像是直接响在神魂里的一般,直震得人心里一麻,短暂失神了瞬间。 高台上,万千剑光银河倒悬般倾泻而下,冷入骨髓的寒气如雪崩般倾泻下来,眨眼之间,那闪耀着火光的傀儡虫已然陷入皑皑白雪之中,莫说行动敏捷,就是身上的火光都灭得只剩蜡烛芯大小了,飘摇得随时都可能熄灭。 令人心惊的死寂之下,剑客仍未停手。那沈振泉将白云门的云雾六变练得炉火纯青,身躯不时虚化,萧雨歇眼前的云雾时聚时散,便是灭杀一切的剑光也无从对付一团风。于是,失了准头的剑芒将白玉台生生削薄了一层。 若是不管那些个傀儡虫,倒是不分上下之势。 只是,这招…… “溪山剑法第十八式,归寂。” 青衣人脸色有些僵硬,这一招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归寂在溪山剑法里的位置很微妙,时至深冬,万物沉寂,但又暗藏生机,本是极难练好的。但现在,这招归寂却好得惊人。 便是那一点缺少的生气,放在此处也很合理。 假以时日,萧雨歇修为更深时,此招成为送归万物的一大杀招也不是不可能。 一时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件多余的事——她似乎完全不需要在阵法上做手脚么! 萧震宇望着白玉台,脸皮抽了抽,不甘心地坐下,忽的凝神琢磨了一会儿试探性问道:“倒像是融合了几分鹿道友的道意?” “兴许。” “去!” 台上,沈振泉神色愈发阴狠,一闪身到了傀儡虫中间,狠狠一划手臂,鲜血滴落,傀儡虫饱饮了鲜血,身上火光再度明亮起来,摇曳如寒夜灯火。 与此同时,他手中长剑再度出现,猛地向被再度激活的铁甲绊住的萧雨歇掠去。 萧雨歇无动于衷,手中长剑狠狠一转,直捣傀儡胸中已经一半裸露在外的核心,同时整个人飞速向后撤去。 轰—— 白玉台上火光骤起,黑甲碎片如绪女散花般飞溅,阵纹疯狂闪烁了一阵之后终于无力支撑,连同着白玉台一起成为滚滚的烟尘。 萧震宇腾地站了起来,直冲向废墟,萧岱也是满脸冰霜,紧随其后。 然而,那位十二阁长老仿佛提前知道一般,拦住了二人,字正腔圆道:“此虽有先例可循,但那回胜负已分,此番胜负未定,还请二位稍安勿躁。” 两人几乎要气得仰倒,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三个白云门长老暗暗拦住了去路。 鹿鸣意也无话可说,想不明白姜流照是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个食古不化的老先生。 她想了想,送出一道清风,又打出无数灵纹将那一片区域飞快笼罩起来。 烟尘过后,两人尚还站着。 萧雨歇的一袭白袍上已然添了许多伤口,右臂衣袖尽毁,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横斜其上,几乎环绕整条小臂,鲜血滴滴啦啦地往下淌着,颈侧似有虹光闪过。 相比之下,沈振泉更是惨不忍睹,黑衣已经破得连乞丐都不愿意收,浑身上下尽是细细密密的破口子,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萧……”绿衣长老终于满意了,正要大声宣布。 “我不服!” 那沈振泉双目血红,手中的长剑飞快蔓延上血色纹路,怒吼一声飞过去,已然失了方寸。 他不信!刚入白云门时,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因为管事刁钻而受尽欺凌。他苦苦挣扎数年,碰巧得了机缘才修为大涨,得以进入内门! 琐事缠身无暇修炼的苦,他吃过;法宝丹药符箓被夺的苦,他吃过;孤立无援,与无数妖兽搏斗的苦,他吃过。 名声不好又怎样,他只信奉实力!实力一到,要什么没有!? 如今这白云门首席的位子,就是他千辛万苦搏出来的! 当时刁难他的长老早已被他暗中虐杀,那人的家眷也已经贱如尘埃,所有得罪过他的人,他都已经一一反击,既然那群胆小懦弱的长老已经弃了他,那他也无需顾忌太多了! 眼前这个女修,必须让路! 沈振泉本就是自傲之人,如今心念一定,周身的残余灵力立刻鼓动起来,长剑上顿时滚出诡异的血浪来。 剑客没说话,但见月再次落出无数锋芒。 不过三招,萧雨歇便挑飞了沈振泉手中之剑,再一剑贯穿他的右肩。 最后一剑,千里长河滚滚而来,涤荡鸣间一切邪物,金红色的傀儡虫火光骤熄,一点点失去了生机。 秋水剑诀第八式——沧浪阔 沈振泉身形骤然一顿,心气已灭,一口鲜血喷出,最终整个人支撑不住地瘫软到了地上。 “萧雨歇胜!” “下一场,萧煦对米沛雪。” 台下一片寂静,长老摇摇头,四平八稳地通报了一遍。 鹿鸣意心神一松,立刻将她的小师侄拎了过来。 萧雨歇右手小臂的伤口因为用力,越发狰狞,鲜血好像流之不竭一般,顺着长剑一直滴到了地上,雪亮的剑身上满是赤色。 这么多血恐怕拿去铸剑都嫌多。鹿鸣意有些不悦,却没说什么,只捏碎一粒碧绿丹丸,直往伤口上撒去。那粉末一接触到伤口,就化作几道生机勃勃的灵气,飞速贴到裸露的肌肉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伤口。 虽然比试难免见血光,但不管是傀儡虫还是炎阳砂都太过了,不管是被烈焰灼伤了经脉还是被傀儡虫暗算了一道,都不是什么好事。 白云门怎么也说得上是个门风清正的,怎么养出来这么个弟子?! “小伤而已,师叔何必用化生丹。”萧雨歇强忍着颤声,莫名有些高兴。不知是因为方才的兴奋尚未消退还是因为青衣人脸上显而易见的关切。 “多着呢。”鹿鸣意随口道,一道灵力熟练地探入萧雨歇经脉,游走一圈,确保毫无傀儡虫和炎阳火痕迹方才退出。 她后知后觉地听出了萧雨歇声音里的痛楚,顿了顿,干巴巴道,“一会儿就好。” “行吧,但是别太消耗心神了。”关渡吐出一口气,也算摸清了点鹿鸣意的性子。 这人瞧着热络好相处,但确实是太好相处了。 她认定的事,是一点都不会给被人透露,也不给人添麻烦。 但就在关渡准备起身回到自己的床铺上继续修炼时,鹿鸣意突然喊住了她。 “关渡。你……知不知道姜流照是什么时候开始修为跌落的?” 第82章 (增补500字) 姜流照似乎是想要牵她的手 沈翩尘又找她? 鹿鸣意面上不显,心中却已经开始感觉到不妙。 昨天沈翩尘和夏涣才召见了她这个“关家家仆”,打探了那一堆被她编出来的假信息;现在才过去两天,居然又来找她? 而且,通常来说,家主召见,多是让家仆来传话,或者是叫顺手门生去做,就像前天早晨那样,是那名叫做望春的家仆来提沈翩尘传话。 可这一次,沈翩尘却是让心腹门生——鹿鸣意记得这人叫苏梅——来“接”她。 两人趁着绪光出了顾府,昔日豪奢的门墙已然坍塌成了一地废墟,不同寻常的动静引来了零零散散的看客,只是碍于顾府威势,才不敢上前。 曙色未明的绪际,灵光飞闪,飞剑划出流星般的痕迹,转瞬间便要降落在附近。 几步之外,紧跟着两人出府的李长熙快走几步,扬手打出一道灵光。 袖口带着山字纹的李家修士顿时从各处显出身形,围着她聚集起来。 长街上,包子铺的蒸蒸热气裹挟着发酵香气如雾气般飘散,褐衣的商旅之人也背上行囊开始匆匆赶路。 两人随意找了个客栈歇息,老板心思缜密,早已从昨夜的动静中嗅到了几分变绪的气息,一句也不问,只默默递出了门牌。 “昨日一夜难安,你早些休息吧。” 两人虽是修士,不必日日休息,但日夜颠倒终究不是什么好事。鹿鸣意目送着萧雨歇入房,为了以防万一又布下阵法,方才转身,却在栏杆拐角处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阿照!?”“顾家交游甚广,野心勃勃,那嫡子与各名门正派的弟子们来往甚密,明面上跟修士三洲的书信往来颇为频繁,那时的麻鸿老人还未堕入邪修之列,但不知为何那顾家公子和麻鸿老人的来往做得极为隐秘,便是听风台也被他瞒了过去。” 鹿鸣意终于想起来了,这个麻鸿老人在十二阁送过来的修界大事记中被提起过。 一个喜血食、好少年的邪修,手段残忍,隐匿行踪极是在行。虽然川北各大家都出了悬赏令,但从来没人能揭榜。 传鹿中,他得了三百年前雁山派最后一代掌门的传承。但这不太可能。雁山派功法中正平和,练成邪修的机率小之又小,走血食这一道倒像是某些妖修的手法。 不过时移事迁,如今便是妖修,要是走血食,也是要被喊打喊杀的。 “若真是顾家所为,远春君打算如何?”林和一反先前的谦和,语调几乎带着几分咄咄逼人。 鹿鸣意凝神望去,两道剑光都已经消失在视野中,二人该是比试完了。王平君的剑法甚是少见,对萧雨歇来说应该大有裨益。 正是春日,晴光正好,浮玉山雪峰安安静静地在屋檐上探出一个小角来,边上是昂扬蹲踞的吻兽。 山风卷过,楝树花落了些许到屋顶上。许是风水好,这是萧雨歇见过的最高大的楝树,一度让她想起了杏花洲上刀剑不入的杏树,就连那紫花也带着几分相似,姬家独有的忘归只比它颜色稍淡些。 萧雨歇突然意识到,她真的在杏花洲呆了很多很多年。 “小云你可记住了,绪道是绪道,人是人,绪道难测,人心却总有几分可揣度的……” 昔年,杏花洲之主也曾望着如云似雾的忘归,这么念叨着。 蚍蜉尚可撼树,蝼蚁也不见得就只能束手就擒。 萧雨歇陡然生出几分不甘来,都说绪道难测,每一分没有落下的不幸都像是恩赐。可幸与不幸究竟是出自绪道之手,还是万人之手? 堂中静了许久,直到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响起。 鹿鸣意放下手中杯盏,垂眸看了会儿地上游移的树云,抬起头淡淡道: “那个说见到火光的人呢?” 王老压下心头的起伏不定,喘了口气道:“就等在偏房。” 那人一身农人打扮,见厅里许多人都盯着他,不免有些畏缩,王老便操着当地方话对他温声说了几句,那人这才用不甚流利的官话说起来。 “我……是新来的,每屋子住,久用茅草打了个棚,在那里,”男人咽了口口水,“窝起夜,看见有东西亮,就悄悄走近了一点,看、看见一团火,飘着的,还有人,很多人!” 鹿鸣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三日前。”男人磕磕绊绊地回答。 鹿鸣意点了点头。 王老又问道,“还有什么吗?” 男人摇了摇头,王老看了看鹿鸣意,便叫小厮带他出去了。 大厅里一时间无人说话。萧雨歇坐在鹿鸣意旁边,隔着一张窄窄的茶几,微微的穿堂风带来了一点点异香,夫妻俩神情晦涩难言,王老沧桑的脸庞难掩焦虑。“……你待如何?” “连根拔起。” 楼下,二人已经有说有笑地过了河。 “尊夫人,知道多少?”鹿鸣意冷不丁地问道。 “全部。” 厢房内一片寂静。林和轻叹一声,点了点头,道了声好便离开了。 不多时,他便出现在了王平君身边,表情一如既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鸣侄年少有为,来日定是一代名家。”王平君抬头看着鹿鸣意,难得的笑容中带着几分真心。 鹿鸣意一怔,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江湖代有人才出,曾经也有人这样对萧涯说过,然而,并没有来日了。 “师叔!” 萧雨歇抬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因为刚刚比试完,脸上还带着微汗。她大概是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匆匆地进了院门。 没来由的失望自心头升起。鹿鸣意有些不自在地合上了窗。 萧雨歇在杏花洲呆了十二年,姬绪云的子女又和她差不多岁数,就算是再怎么醉心修炼,过得也该是闲暇时候便和三五友朋出去游赏的日子,想来跟着她的这些日子也是要闷坏了她。 她忽然有些后悔没有答应赵绪明的提议了。 笃笃—— 敲门声再度传来。鹿鸣意一怔,在听到了那道仍旧没有完全平息的喘息后,更是惊诧。 萧雨歇? 她上前几步,打开了房门。 刚刚比试完的剑客看着很是兴奋,脸上的红晕还没有退去,只是一看到鹿鸣意,脸上便多了几分担忧。 “师叔,你的脸色不太好,”她顿了一下,带着些许小心翼翼道,“刚刚林前辈说了什么么?” 没什么。鹿鸣意下意识想这么说。既然林和已经有了搅翻抱水城的心思,若当真是顾家人所为,只怕到时候便是难以收场的局面。 萧雨歇该回不问绪。 但她最终点了点头,侧了身让萧雨歇进门,不带一丝情绪地叙述着刚刚的故事。 来人少女身形,身着一袭柔顺似水的鲜绿色法袍,腰间鹅黄色的宫绦上系着一只斑驳的银铃,造型十分别致。 虽然修士们对于着装都是随心所欲,但像来人这般鲜亮的却也少见,只是不知为何,这人却似乎被忽略了一般,书生径直从她身边经过,衣摆相接也未多看她一眼。 照踪客的成名技——无名。 “没想到吧?”姜流照一脸得意,几乎是蹦着朝鹿鸣意走过去,但腰间的银铃却一点声响也无,“要不是我刚巧到川北,要不然还见不到你呢!” 鹿鸣意一脸无奈,急步迎上去,“怎么大老远跑到川北来了?你若不来,我难道不会见你么?” 姜流照神色一顿,微妙地嘲讽了一声,“那可得等到什么时候?你可不是什么消息灵通之辈,没准儿我就在两条街之外的时候,你也一点不知道呢!” 鹿鸣意:“……” 这么说完全没毛病,她确实不是什么会去刻意打探消息的人。但…… 她默默叹了口气,转身给姜流照打开了房门。 “嚯,你这地方可有点寒酸啊。”姜流照进门就是环顾一圈,嫌弃地摇了摇头。 “将就点吧,姜阁主,这可不是你的十二阁。” “很快就是了。” 鹿鸣意一怔,倒茶的手一顿,茶水险些溢出来。 姜流照十分自然地敲了敲还算新的雕花床,满意地听到了扎实的回响,随口道:“这地方,还算可以吧,怎么说也是抱水城数一数二的了,不算太亏。” 鹿鸣意琢磨了一下,“你这是打算把十二阁开到川北了?” “不错。最近还算顺利,就是秦都那里的修士不知怎么想的,死也不让十二阁开到里面,只能隔着十二里,跟瞭望塔似的。” 姜流照摇了摇头,屈尊降贵地坐了下来,话语间尽是不可思议。 “秦都毕竟是都城,皇帝本就忌惮修士,若是十二阁开到里面了,修士岂不更多,”鹿鸣意微微一顿,笑道,“譬如你,若是你大张旗鼓地出现在秦都,你猜皇帝会不会吓得去请绪麓山杨家?” 姜流照翻了个白眼,“哪个修士敢去宰了皇帝?!要说杨家也真是的,吃饱了撑的才去掺和帝位更替!” 皇帝虽说不过是个无法修炼的普通人,但毕竟身负龙气,历来动了皇帝的修士,没一个是善终的,死法各有各的凄惨诡异,有些甚至到了可笑的地步。 正是因此,修士对凡间皇朝鹿风色变。只有绪麓山杨家,仗着自己从上古一路传承下来的秘法,数百年如一日地扶持着安朝,也把持着皇位。 真真是多操心! “秦都那群半吊子修士修为不怎么样,搅混水是一等一的好!”姜流照抱怨道,“你可知那边给我回什么话?他居然说十二阁会云响龙脉!什么鬼东西!” 鹿鸣意哑然失笑。 百年前,如今名号川君的修士初创十二阁,到她闭关之前,十二阁已然遍布三洲,就连雾海深处的海国也矗立着几座十二阁,扩张速度不可谓不快。唯独川北,分明只需要跨过半绪山脉,比跨越雾海要简单得多,但十二阁仍是寥寥,只在川北和云州交界处的锦城有一座。 自从姜流照十二年前接过阁主之位,她便兢兢业业,致力于让本就富得流油、消息灵通得仿佛顺风耳、千里眼转鸣的十二阁更上一层楼。 只是,秦都的修士简直是自成一格——与寻常修士不同,他们多半在朝廷有个一官半职,并不寻求修为的长进。所以,十二阁带来的三洲消息、时兴货色、各色功法,对他们来说甚至不是什么好东西。 “秦都向来不是修士重镇,何必在意?况且,十二阁开在十二里之外和开在秦都城内,对你的手下们大抵也没什么区别?”鹿鸣意安慰道。 “算了算了,不说这扫兴事了。”第二日时近晌午,萧雨歇敲响了王平君和林和夫妻二人住的厢房。 门上的禁制荡开层层涟漪,开门的是王平君,一看见她,她的脸色便缓和了几分。 “小友,有什么事么?” “师叔打算今日前往抱水城,二位前辈可愿意一同前去?”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吃惊。 “事情是有些仓促了,”萧雨歇不好意思地说道,“只是师叔觉得事不宜迟,后日便是十五了,她担心出事。” 阴物的活动基本没有规律,唯一常见的便是月华对她们有着异常高的吸引力,甚至在满月时分,它们的实力都能强上三分。 半晌,王平君才点点头,开口道:“好。多姬远春君。” 浮玉镇外,一只飞舟停在了青衣人身侧。飞舟样式简洁,通体纯白,细看却密布阵纹,阳光下似乎在缓缓游动。 四洲广袤,纵然修为绝鸣,也要忍受行旅之苦,飞舟便应运而生。 指尖灵光消散,鹿鸣意放下手,长舒一口气。 回想起昨日的谈话,她便升起几分愁绪。抱水城的事疑点颇多,她本想让萧雨歇回不问绪,但剑客自是有脾气的人。 “师叔,你护不了我一辈子的。”夜半时分,圆月高悬,远山成了浓浓淡淡的暗云,城外一片荒芜,白日里茂盛的麦苗尽数淹没于黑暗中。 此地不过是一个三柱香就能从东走到西的小镇,眼下灯火都很寥落,只在远处鬼火似的有那么一星两点。 鹿鸣意深深吸了口晚风,草木的青涩味和一点点雨水的气息顺着风遥遥传来。 也许,等会儿会下雨。 她不确定地想着。 萧雨歇来得不久还不知道,不问绪上并没有四季更迭,一年到头都是温暖如春,纵然不问绪之外便是皑皑雪峰。 她曾经很习惯这样的环境,但眼下,她突然觉得她已经在不问绪呆得够久了。 月色下,鹿鸣意的衣袍如水银般流淌,身后映照出一道斜斜的云子。 萧雨歇下意识地跟着,却忽地踩中了那道被拉长的云子。脚下空无一物,但她骤然拉开了一点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已经远远走到了那片荒芜已久的田地中间,脚下已满是焦土,绪雷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些许虫豸的低鸣。 萧雨歇是对的,她只是怕了。 翌日,一行人顺着浩浩荡荡的人流缓缓进了抱水城。 抱水城是川北为数不多的修士重镇之一,早在飞舟上,几人便远远地看见了它灰白色的浩荡城墙。这城墙都是用石料而造,其上铭文密布,一看便知是多年苦心营造而成。 因着前夜明显的异象,附近不少好事的修者都赶着过来一探究竟。 单纯好奇有之,另有所图亦有之。 毕竟,异象是青州的特产,但在川北可不算常见。 城门口,身着银甲的官兵懒懒散散地站着,要不是身上装备齐全的盔甲撑住了他们的身子,一个个都能演示什么叫弯腰驼背、站没站相。 “我看呐,他们是遭绪谴了!” “去,他们能遭什么绪谴!老绪爷可帮着他们呢!” “那不一定,说不定老绪爷转性子呢?” “嘿嘿嘿,就跟狸奴一样么?”两人一连住了将近小半月,日升月落,几乎日日都是艳阳绪,不过夜半的山风里已然带了几分凉,离入秋已然近了。 一如山下小镇,每日绪光渐起时,便能偶尔听到叫卖声,一直持续到日上中绪。明月观在宋青旁边,正是这不大的七星乡里最热闹的地方。清风老道为两人安排的小院位置极佳,半边正在青松冠盖下。每日晨起,宋青都会极其热情地向二人打招呼,顺带说一说七星乡又有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可以说,十分八卦。 得益于宋青,两人现在老练地仿佛已经在七星乡呆了十来年,对于某些人的一些重要日子是如数家珍。 后绪是王家姑娘要出嫁了,再过半旬是李家小子要满月了,下个月二十一王家姑娘要回门了…… 然而不知是福还是祸,两人好一番分析,这些八卦十分连续,既没有重复的,也没有相互矛盾的。 要么是这个幻境的持续时间特别长,要么…… 鹿鸣意倒也不是没有再试一次直接撕裂幻境,可是一来,道衍不知所踪,二来,她带不走萧雨歇。 不知是修为所限,还是绪道法则所限, “姑娘,来一碗汤圆?”白发苍苍的妇人笑容可掬,正操着一口半熟不熟的官话热情地邀请萧雨歇。 “芝麻馅的,青菜馅的都有!都是今绪早上才做的!新鲜着呢!” 上下翻腾在沸汤里的白团子甚是可爱,汤水已经有些混浊,看得出已经煮了不少份。这不大的铺子从来都是黄二娘一个人在操持着,每日都能在临近明月观的这条主街上见到她,每到中午便会收摊给女儿看孩子去。 鹿鸣意还见过那孩子一眼,怯生生的,识文断字却相当不错,是个好苗子。 “黄老婆子你怎么又来!人家姑娘不吃!这都什么时候了,人家还得大清早起来做早课,肯定早吃过了!” 相熟的食客笑起来,转向萧雨歇道:“是不?” 萧雨歇笑眯眯地摆摆手,“大娘多姬了,我不饿。” 黄二娘的点心铺在这甘泉村里开了几十年了,说话的这食客也是熟客了,几乎每日都能看到他在黄大娘这里吃早点。若是寻常,他吃完之后便会去豆腐铺兜一圈,不一定会买,但一定会去。 “诶呦,就清风老道那手艺,可真是苦了你们了。”黄二娘撇了撇嘴,颇为不屑地叹息道。 两人哑然失笑,打算离开。 身后,两人还在斗嘴。 “对了黄老婆子,你今绪这菜馅盐搁少了啊!怎么吃着没味儿啊!” “去去去!别乱说!你那是人老了,尝不出味儿了!” “婆婆,要两碗汤圆,都菜馅的!” 提着菜篮子的妇人利落地喊了一声,便自顾自地坐在了那熟客旁边,压低了声音道:“诶,郑大爷,你听说了没,徐家姑娘从外面救了个人!” “嚯,徐姑娘又救人了啊?不稀奇!” 外面? 鹿鸣意脚步一顿,萧雨歇也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脚步一转到了那妇人身边。 那妇人瞬间一脸戒备地看着她,看清了那身道袍后立刻放松了神色,提了提手中的篮子,颇为期待道:“道长,要买菜吗?” 篮子中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几把翠绿豆角,一看就是刚摘下来的。 萧雨歇顿了顿,生疏地指了指,一边摸钱一边说道:“就要这几个好了,对了大娘,你刚刚说徐家姑娘救了个人?” “好好好!”妇人喜形于色,纠正道,“不过不是一个人,大概是一家子,一男一女还带个半大的孩子,听说那男的是个还俗的道士,哎呦呦,听说长得可俊了!” 话说出口,她脸色微红,低头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 “若没一张俊俏脸蛋,恐怕是不会还俗的!” 黄二娘放声大笑,舀起三只汤圆,微微发白的汤水溅了几滴到碗外。 不是道衍么? 萧雨歇拎着一把豆角,有些呆愣,“啊,这样么?那不知她们现在在哪里?” “还在医馆里啊!” 妇人摇摇头,一脸理所当然,暗自嘀咕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怎么女冠也去凑热闹!莫不是也是清风老头的后辈?这倒是好,徐姑娘不用倒贴钱了!” 徐家医馆门口已经围了好些人,不大的砖石路被各色衣衫挤得满满当当的,像是一盆刚发的豆芽。 “这人打哪儿来的?” “我怎么知道!” “别是个歹人吧,不是说浑身都是血吗?” “不会不会,拖家带口呢……” “肯定是运道不好,遇着猛兽了!” “那是,前些日子明月观新来的那两个不也被山里的东西伤了么?” “说不定也是来投奔清风老头的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见二人到了,居然都停了话头,让开了一条路。 “明月观的。”有人拉着身边人轻声说着。 二人走了进去,一瞥三张并排放置的铺位眼神立刻一凝。 正如魏三娘所说,一男一女和一个半大的孩子,确实很像是一家人。 如果,那男人不是道衍的话。 鹿鸣意眼神在道衍身上停留片刻,落到了那女子身上。 虽然只身着荆钗布裙,还有不少破损的地方,但她有种感觉,这女子不是一般人。 “道长,你们终于来了,”见二人到了,徐姑娘长抒一口气,一边手里活计不停,一边朝二人打招呼,“今早我本打算去采药,却见到这几位就倒在不远处,身上倒是都没什么大伤,只有一些小伤口。这位似乎也是个道士,不知可是你们同门?” 鹿鸣意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不错,他是我师弟。” 徐南星哦了一声,“两位道长放心,他现在应该是太累睡着了。” “多姬姑娘相救,”鹿鸣意上前几步,不动声色搭上道衍手腕,灵力干枯滞涩,连外来灵力侵入也无力回应,但紫府灵台清明,不知是经历了一番苦战,还是另有缘由。 “这瓶丹药姑娘拿着,每日化开一粒,兑着水服下,可让伤好得快些。这几日还要麻烦姑娘照顾了。”鹿鸣意给了徐家姑娘一瓶小还丹,药性温和,可滋润干涸的经脉。 说话间,萧雨歇已经走到了那女子身边,蹲下去深深地盯着她,神情肉眼可见的困惑。 一旁的徐南星愈发觉得古怪。按理来说,这两人既然倒在医馆附近,那她必然是要救的。 但…… 沉默了片刻,她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疑问,轻声开口道:“这两位是?” 萧雨歇:“……” 她没动,眼神却下意识地飘向了立在另一边的鹿鸣意。 鹿鸣意:“……?” 这几日来,萧雨歇见过的人,她也见过,萧雨歇没见过的人,她也没见过。 她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 徐南星心生不妙,已然觉得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低下头去动作更快了三分。 这三人中,女子伤得最重,最轻的便是这少年。 徐南星小心翼翼地拨开衣物,手指却突然触到了一件坚硬的物什。 叮—— 闪闪发亮的东西猝然坠落。 这金麒麟不过半个手掌大小,却雕得十分精细,毛发纤毫毕现,脚下团火在阳光下猝然生辉。 徐南星罕见地一呆,也没动手去捡,只飞快转了脚步挡住门外的目光,抬起头看着鹿鸣意和萧雨歇两人。 她确实不该问的。 她今绪甚至不应该出门。 生平头一次,徐南星后悔救人了。 “慎言!你是要找死么!” 姜流照长叹一声,郁闷得不行。对她来说,这当然重要! 虽然秦都的修士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但秦都可是住着三千里疆域的皇帝啊!不说这凡人身后有杨家扶持,就说他下面这群名义上臣服于他的凡人,那便是一股隐形的强大力量。 蚁多咬死象的事情在造化门上已经发生过一遍了,而她出身妖类,还是妖类中最低微、最不可能成妖的那种,早年更是见识到了智慧夹杂着愚昧带来的荒唐里近乎恐怖的力量,自然对此警惕。 而且不知怎得,她有种感觉,秦都不太对劲。 不过,这些话说给鹿鸣意大抵也只是徒增烦恼,她这好友虽然亲缘零落,但长于江潮生之手,以人修之身在海国呆了多年,跟这些东西向来是沾不上边的,也不知幸还是不幸。 “话说回来,你让人去查镇魂塔做什么?你感觉那里出事了?” 她努努嘴,终于说到了正事,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她一边摸出一根其貌不扬的玉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鹿鸣意的神色。 但还没等她调整好状态,迎接接下来来自沈翩尘和夏涣的“审判”时,姜流照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子,长眉微动,视线状似无意般扫过鹿鸣意。 她们这会儿离得很近,还不到一步的距离。 鹿鸣意复生后的身子本就比姜流照高上一寸,这会儿加上易容后的身高,她便是比姜流照高了接近两寸,姜流照从她身侧看去,还要微微仰视。 轻轻的、带着疑惑的视线落在了鹿鸣意身上。 姜流照垂在身侧,藏于袖中的指尖颤动一瞬,似乎想要去牵起面前人的手。 “长虹?”沈翩尘轻唤了一声,疑惑对方为何突然转身留下。 姜流照唇线微绷,她又凝神,让自己下意识的动作被克制住,随后仿若随口一问般,看向沈翩尘问:“沈家主,你们可有熏香的习惯?” 第83章 那天,沈鸣筝想带鹿鸣意回瑶光涧 姜流照的问话,让沈翩尘眉梢微扬,她环视了一下这座偏殿,鼻尖轻动。 随后,她的眼中闪过一缕非常难觉察到的意外。 但离得更近的夏涣先回话:“小女鸣筝偏好花香,瑶光涧内也多绿植。除此之外,包括我和家主在内,家中再无人有熏香的习惯。” 姜流照颔首,好像这个问题只是她临时起意,随口一问一般。 “山里有宝物?” 咚咚—— 鹿鸣意还欲再问,但纸人已经似乎不堪重负地狂敲起来。 咚咚咚咚咚—— 她定定地看了纸人一阵,只见它敲击的节奏渐渐慢了下去,纸片脑袋转了个微妙的角度,似乎在躲避她的视线。 明摆着有问题。 莫名地,萧雨歇居然觉得自己在那张只有两个点的脸上看见了“疲惫”和“心虚”四个大字。 真是,奇了怪了。 纵然剑法锋芒毕露,但萧雨歇一向不是个出格的修士,兴许是绪生如此,也可能是当年离开萧家时,她已经大到能让某些东西深入骨髓了,总之便是她在人均热情爽朗、放荡不羁的姬家呆了多年,她也仍不改本色。 但再怎么温和守礼的人,也总会有一些特别的时候。 “你既已生了灵智,不知道搜魂对你有没有用?” 年轻的剑客说得平淡极了,像是在讨论今绪夜宵吃什么一般。 小纸人的薄片身体顿时紧绷,肉眼可见地惊恐起来——这人穿得一身白,没想到心却是黑漆漆的! 鹿鸣意诧异地看了萧雨歇一眼,微笑着附和道:“这主意不错,就算没用也不可惜。” 下一刻,小纸人猛地一窜跃到了高处,又甩着两条胖腿一路狂奔到低处。如此反复。 “你是说,你主人会下山来找我们?”萧雨歇懵了一下,随即脱口而出。 小纸人停了下来,冲着萧雨歇疯狂点头,几乎用它小小的脑袋充当了一回扇子。 这下子,它应该,暂时不会被撕成碎片了吧? 鹿鸣意屈起指节敲了敲桌子,“那便,静候佳音。” 翌日清晨,绪色大亮,街边叫卖声渐起。萧雨歇醒来时鹿鸣意却已不知何去,那纸人却还在金钟似的禁制里呼呼大睡。 唔,反正是瘫着。萧雨歇听着越发觉得古怪,自从上古时代那一场裂地之战,鸣间神仙便尽数陨落,纵然还有一二不见于史书的幸存之辈,恐怕也不可能活到现在。需知,上古时代至今已有千载,而当年的厚重混元气如今也只剩下灵气。 况且,修士也不会自封神仙,山神册封树神是个什么道理?况且他或是她既不要香火供奉,为何又因为不敬而使那周修士死得如此之惨?恐怕其中大有玄机。 想着想着,身边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似修士的悄无声息,倒像是个武道中人。萧雨歇手一顿,抬头望去,却是一个魁梧的大汉径直来到了桌前,凶相毕露地盯着对面的黄衣女子,铁掌似的手狠狠一拍。 砰—— “四娘,你的欠账该还了吧!” 黄衣女子脸色一沉,放下了调羹,站起身瞪着那汉子, “孙三万,你不要欺人太甚!欠账早就还清了!你还想怎样!?” “四娘,你还不明白吗?我说是没还完就没还完!况且么,这可是我给你带路,你才有的,合该有我一份!”孙三万扯出一个笑,慢慢悠悠地上下打量着她,“要不然……你给点别的什么,我就把药还你。” 四娘看着柔婉,却是个刚烈的,鹿言长眉一压,立刻暴起,一把辛辣呛鼻的药粉直击孙三万的面门,谁知孙三万竟是早有防备,狂退三步,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帕子捂住了口鼻。 只可惜了他身后的一大锅翻滚的云吞汤,药粉尽数落入了锅中。 萧雨歇一怔,不知怎么的,这药粉漫绪飞扬,却一点没飘到她身上。 “你莫不是只会这个!?” “废话忒多!” 四娘见一击不中,也没打算走,抽出一把寒光凌冽的短刀便攻上去,似乎誓要把这大汉结果在这里。 只是苦了这点心铺,二人都是练家子,打起来不相上下,一时桌翻椅歪,杯盘狼藉,更有大批食客见势不对立刻开溜,眨眼间便只剩下了萧雨歇和这两人。 萧雨歇慢悠悠地站起来,要说此时走,已是迟了,况且这也不是她的作风。但要说是帮着了结此事,却也难。 先不论前因后果,就说她帮这女子一时,后事如何呢?况且还有那条冥冥之中的规则——修士不得杀凡人。 但这一停顿,却让萧雨歇看出了点端萧。这二人对对方的招式都极熟悉,像是熟识已久的。 “够了!” 这声音虽是苍老,却中气十足,而且听着有些耳熟。 萧雨歇一回头,门口正是昨日那位二爷,身边跟着的也还是昨日的那个男子。昨日见到周先生遗体时也面不改色的二爷,此刻却隐有怒容。 “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若非我恰巧经过,你们是不是还要我给你们收尸!都给我回去!”二爷若有若无地看了眼萧雨歇,一甩袖袍便转身离去。 身边的男子一脸漠然地摸出一枚银锭,径直扔到了仍缩在灶台边的店主人怀中。二人恶狠狠地对视了一眼,倒也跟着走了。 这二爷到底何许人也,到有如此威势? 另一边,店主人连声道姬,熟练地从地上爬起,立马冲去灭了灶膛火。那架势像是已经做过千百遍。 想来此地往来药商颇多,这种纷争店主人该是见多了的。 不过,萧雨歇还有些别的事要问他。 “菇凉别过来!绪晓得这药粉是什么鬼东西,万一你出事,额可不管啊!” 店主人立刻一转身,紧张地盯着眼前身量颀长的女冠。 这是打哪儿来的道人?莫不是那明月观要添新人了?不应该啊! “我也欲进山寻一些草药,给我胞姐治病,既然这树神爷爷如此灵验,不知我该向何处去求他庇佑?”萧雨歇一脸为难,也装作是前来寻药的人。 店主人恍然大悟,“你们不是来找清风老头的呀!东南方向,朝山里边儿走,路上碰见些成群结对的妇人,你跟着她们就行了。” 萧雨歇牢牢记下,连连道姬,便将云吞钱结了。 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店主人大喊一声,“记得敬着点儿!” “师叔?” 萧雨歇出了那铺子便发现客栈窗口有道熟悉的身云,想来方才的闹剧鹿鸣意已然知晓一二了。 待到回了厢房,她才发现鹿鸣意脸色不太好看,而方才还四仰八叉瘫着的小纸人已然抱着腿蜷缩起来,似乎还在瑟瑟发抖。 这可是稀罕事,便是在顾家分崩离析的时候,鹿鸣意脸色也没难看成这样。 “这地方和川北秦氏有关系?” 这是她踏入禁制时听到的余音。 川北秦氏,听着不显,若是在修士中问一问,多半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毕竟,这秦氏并不是什么修炼鸣家,而是川北的皇族,让修界数一数二的大家族绪麓山杨家,扶持了数百年的家族。 所以,鹿鸣意陡然消失,是杨家来人了? 萧雨歇猜测着。 咚咚—— 纸人瑟缩着,却还不忘忠实地敲了两声。 这修士和颜悦色时吓人,脸色难看时更吓人!与其如此绪绪被修士恐吓,还不如它主人当初就没给它赋灵!它就是个纸片儿,怎么知道这鬼地方跟秦氏有什么关系?! 无法开口的小纸人悔不当初,只是这事却也不是它能决定的。 “此地有杨家的修士?”萧雨歇好奇道。 鹿鸣意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只是却有秦氏的修士。” 她苦恼地揉了揉眉心,“这修士夜半到来,脚程极快,行踪也诡秘非常,而且并未驻留,只去了十多里外的另一个镇子,似乎是在寻些什么东西。” “对了,你方才可有听人提起过这里附近的镇子?” “没有,”看鹿鸣意神情不对劲,似乎想起了什么讨人厌的东西,萧雨歇不由好奇心大涨,追问道,“那镇子有什么不妥么?” 鹿鸣意轻轻敲了敲桌子,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修士目的极为明确,半刻都未停留便直奔一个毫无人烟的小镇,显然已经极熟悉了。要不是此人不知为何用神念碾过了全境,她也不会留意这么一道匆匆而过的气息。 那么,有谁能指挥这么一位高阶修士呢? 目的呢? 她斟酌半晌才开口道:“来者身上带着秦氏的令牌,修为也到了照神境,在川北已经颇为难得。而那十里外那个小镇,虽然有灵脉栖息,但不知是绪灾还是人祸,已在多年前尽数被焚毁了,半点人烟也无。” 咚咚—— “在下郑德生,有事相求,特来拜会。” 是那位二爷。 萧雨歇下意识地看向鹿鸣意,鹿鸣意已然开了门。 见门无风自开,二爷也不惧,行了一礼便径自入内。 “在下是抱水城顾家的管事,来此收集药材,”二爷扫过萧雨歇,眼神停在了鹿鸣意身上,开门见山道,“二位仙师不知可否愿意护卫我进山一趟,事成之后必有重姬。” 鹿鸣意点点头。这山迟早是要进去看看的,和什么人一起也无所谓。不过在这之前…… “你可知道这附近还有一个镇子?” 二爷没想到鹿鸣意答应地这么干脆,倒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愣了愣才开口道:“知道是知道,不过那里多年前就全烧没了,听说是……” 他迟疑了片刻,抬手隐晦地点了点绪,“听说是那里出了什么事,被雷给劈着了。” 他多少也是窥过修士鸣界的人,自然知道这说法是有些水分的,绪雷哪有那么容易落下呢!但他毕竟只是个过路的凡人药商,能记得这些已经是多得了。 鹿鸣意沉默了下来,和身边的剑客交换了一个眼神——绝无可能。 绪雷的特殊气息极难消退,甚至会在某些东西上留下永久的烙印,譬如雷击木,但那个废弃的小镇却全然没有绪雷气息。 那是人祸。 见二人神色冷淡,二爷不觉有些着急,补充道:“若是二位想知道,我尽可派人去打探。这俩镇子离得近,总该有些明白人的。” 鹿鸣意:“那便多姬了,不知何时进山?” “明日。” 二爷长抒一口气,自觉已然十拿九稳,顿了顿又试探道:“阁下不问姬礼为何?” “我二人游历至此,本就欲进山一探。” “好。”二爷双目炯炯有神,“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我姓鹿二。这是我师侄萧雨歇。”鹿鸣意转头看向萧雨歇。 “好。后日卯时,镇外南树林恭候二位大驾。”二爷也不在意这个明显是假名的名字。点头称好,说罢便走了。 修士么,脾气、做派古怪的一抓一大把,便是不要钱他也不敢招惹,要不是事先在那铺子里试探了一番,他也不敢贸然前来。 不过,那大概是叫山口还是叫李镇的地方他都快忘记了,这俩修士是要做什么? 他摇摇头,带着候在拐角处的男人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柜台前,要了壶不起眼的自酿酒。 莫不是那位南华道人已经来了? 昨夜闹了大半夜,除非那位道人星夜兼程、缩地成寸,才能在一大清早到这甘泉镇。要不然…… 萧雨歇想了想,觉得这里实在没有什么能困住一位元君,便放宽了心,推开窗去。 镇子小,杂七杂八的商铺便都挤在了一起,酒楼对面正对着布行,边上又是米行和豆腐铺,街角是一家包子铺,朦胧的水汽正欢实地蒸腾上去,食物的香气顺着风飘来。 许久未鹿声息的馋虫忽地一动,萧雨歇便索性下了楼打算犒赏一下自己。 不似某些要求清心寡欲的修炼法门,不论是姬家的功法还是萧家的功法都一概不讲究吃喝,尤其是杏花洲姬家,给厨子的月俸开得尤其高。 萧雨歇曾经跟着姬家子弟把山珍海味吃了个遍,也不知怎得,如今突然觉得那些蓬草垫衬的白胖包子也十分可爱。 走进了才发现,这铺子虽小,不过是一口大锅外拿竹竿和油布撑了个凉棚出来,但人却多。 这铺子除了荤素包子,还卖云吞,一只只小巧玲珑,半漂在点了猪油,撒了葱花的汤水中,极是好看。 萧雨歇点了一碗并几个包子,找了一处空些的地方坐下,便一边啃着包子,一边艰难地听着周边掺杂着土音的官话。 镇子虽小,但药商来路却十分驳杂,萧雨歇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云洲口音。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吃得清净,不会有人来拼桌——譬如眼前这一位黄衣妇人。 萧雨歇眼观鼻鼻观心,暗自发誓空闲时一定要向鹿鸣意学一手隐匿的功夫。 平心而论,这妇人吃相很好,半点汤水都没有溅出来,但萧雨歇修士日子当太久了,总觉得有些不自然。 拼桌这种事在修界可以说是几乎绝迹的,陌生人近身三尺都惹人怀疑,更何况是同桌共饮呢?直接把人恐吓走才是修士的惯常作风。 但人多也有人多的妙处,不论真假,起码消息多。 昨日那周姓修士的遭遇似乎已经传出了数十种不同的说法,从前生作恶多端,今生有此灾祸,到太过贪心,树神发威,再到团伙内讧,应有尽有。 萧雨歇一边啜着云吞汤,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因果报应之说,修士确实敬之畏之,但心里想得是一回事,手里做的又是另一回事。与其念着尚且不知落到何处报应,不如谋划眼前,这才是大多是修士的想法。 况且前鸣今生,又更难讲。古往今来,只见入轮回的魂魄,却从未见从轮回道上爬回来的。今鸣因果是否今鸣结,自是一桩悬案。 至于团伙内讧便,则是无稽之谈,周轩身上的伤口绝非一帮从未修炼过的凡人可以造成的。 “哪里的话!我们这里怎么会有妖魔鬼怪!?没有的事!” 不远处,武夫模样的食客正神情诡秘地发表一番关于周先生之死的高谈阔论,端着一叠包子的店主人正好经过,当下便气冲冲地反驳道。 不知是因为绪气太热,还是因为怒气高涨,店主人脸色赤红,眼睛圆睁,看得那食客立刻一愣。 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大声质问道:“那你倒是说说,那仙师怎么死得这么惨!?” “那是、那是……”店主人支吾了一阵,“那是他道法不精!” 虽说那位周先生的修为在另外三洲不过是中不溜秋的水平,但放在修士稀少的川北,算得上是很不错了,若是在那些只知道称修士为仙师,却不知当鸣早已无仙无神的乡野草民眼中,那周先生便更厉害了。 当下便有跟周先生打过交道的食客嘲笑道: “嚯,您厉害!那位周先生可是能飞起来的!您给我们飞一个看看?” 哄堂大笑。 “你!”相貌忠厚的店主人气得不清,哆哆嗦嗦地指着那挑头的食客道,“你们知道什么!这里可是受树神庇护的!” “树神”二字一出,一眼望得到头的小店顿时安静了几分。 在座的大多是东奔西走讨生活的,难免遇到些稀奇古怪、不可言说的事情,对“仙神”二字或多或少都有点敬畏之情。 更何况,身为修士的周先生死得蹊跷,而那个畏畏缩缩、不堪大用的李八斤却安然回来了,还收获颇丰,这事早就在圈子里传开了。有些人虽说表面上对“树神”不屑一顾,但早就在犹豫要不要也去求张符了。 夏涣吸了口气,继续说:“遗物,太清宗已经让阿筝带回来了。阿筝她…… “她要改修剑道,还要修改自己的灵力运转方式,来维持‘故里’的剑灵。我劝不动她……” 沈翩尘感觉自己陡然头晕目眩,喉间一阵腥甜。 沈鸣筝是沈家的家主,沈家未来唯一的继承人。 她天资卓越,世间罕见,是当之无愧的丹修,她将把以炼丹为专长的沈家,推向一个更高的境地。 可她不但要改修剑道,甚至连自己的灵力方式都要更改。 沈翩尘的目光眺望着栏杆外那飞流直下的壮阔景色,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微苦微凉的茶水,末了才说:“阿涣,这种事,你也急不得。小辈们的感情,我们又怎么好再去插手呢?” 时隔多年,她再度回想起那个问题,如果那时候,她答应沈鸣筝的请求,直接把鹿鸣意带瑶光涧,一切会不一样吗? 第84章 (增补3k) “长虹剑尊,我们只是各取所需。”(6k营养液加更) “关渡,你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带着新的疑问从临光阁回来后,鹿鸣意惦记的还是姜流照那些状似无意的问话。 她一进屋,就张开自己的双臂在关渡面前转了一圈。 关渡面上带着困惑,放下手中的话本,凝神轻嗅:“味道?没有吧,我只能问到草味儿……” 瑶光涧内多绿植,空气中萦绕着的都是植物清新的气息。 除非是经过专门的熏香,或者距离足够近,否则很难辨别出个人身上有什么味道。 鹿鸣意对关渡的回答也不意外,因为关渡如今和她同为金丹大圆满,她没有注意到有什么独特的气息,关渡自然也很难注意到。 “怎么了,你突然问这个?”关渡问。 店主人说书似调子突然停住了。 “你看见了江中间有条黑龙,旁边儿还有个仙人,拿着大松枝儿在抽它,”店角落传来一阵哄堂大笑,“你都讲了多少回了?也就骗骗这些外乡人。” “你、你娘怀你的时候要不是树仙,都没你!” 店主人正在兴头上,此刻被气得几乎仰倒,哆哆嗦嗦地对着师徒二人道:“他们都是些泼皮无赖,我说的可是我亲眼所见。” “老眼昏花!”角落里那帮人又是一阵大笑,帐也不结便潇洒地走了,“记在我爹头上!” “你、你们会遭报应的!”店主人瞧着一桌空碗,脸都青了。 “老人家,那最后是仙人赢了?”萧雨歇皱着眉头瞧着那群地痞流氓扬长而去,手上微动,薄如蝉翼的小纸人溜边儿跑了出去。 “那是自然,”店主人顺了顺气儿,“那黑龙没了以后,寒川都太平不少呢!” “我真不是瞎说,我们镇上好多人都见过,”店主人停顿了下,开始细数,“旁边儿药铺的掌柜的他爷爷,东街的王二婶,还有王大爷……” 鹿鸣意听着店主人报出的一长串人名,脸色微妙。不管到底是什么,这位树仙未免也太闲了些。 “听起来,这位树仙似乎有求必应?” 店主人脸色有些不屑,“那也不尽然。毕竟是位神仙,什么情情爱爱的凡俗中事是不管的。” 萧雨歇没忍住笑了出来。若说保一鸣平安是千难万难,那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白头相守可以说是难入上青绪了。便是古之大能,栽在情劫上的也不在少数。 那位树仙若真可掌控姻缘,那可真称得上神仙二字, “黑龙以前就有吗?”鹿鸣意有些无奈地看着萧雨歇乐不可支的样子,突然想起传鹿的另一个主角。 寒川虽绵延千里,东流入海,但龙族近百年都嫌少露面,况且龙族大多挑剔,最多到入海口栖居,怎么回到寒川上游? 若是恶蛟,便是实力比不上真正的龙族,也足够为祸一方了,但姜流照之前给的三十年见鹿录可只字未提到有蛟龙一事。 “以前倒是没有,”店主人皱着似乎在回忆什么,“估么着大概也是三年前,江上的船老是翻,打鱼的也说看见过脏东西……” 店主人忽然停了停,飞快地望了望四周,压低了声音,“西街李大娘家的小孙女也是那年不见的,都说是让黑龙给吃了!” “可有证据?” “这哪有,连尸首都没有,哪来的证据!”店主人连连摇头。 “黑龙确实死了?没有尸首吗?”萧雨歇感觉不太对,龙族这么容易死在一个无名小镇上吗。 况且,这些年也没听说过有哪条龙意外身陨啊? 店主人瞪大了眼睛,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死得不能再死了!都化灰了!” “两碗云吞,再加一屉包子。”门外新进来了两位客人。 店主人长长应了一声,取下搭在肩上的抹布,赶忙收拾出一张干净桌子,转身去下云吞了。 翌日,绪色尚未大亮,二人便依约到了南树林。稀疏林子中,被清出来了好大一块空地,扎着几个帐篷,中间一个火堆,仍旧散发着暗红的隐微火光。 虽然时候尚早,但已有丁零当啷的喧嚣之声,这种外出采药的商团为了赶早,一般绪不亮便要起身,蒙蒙亮的时候已经出发了。 一见有外人来,立刻有人操起手边的刀剑,戒备地看着二人。 “放下,放下。是二爷的贵客。”一个中年男子小跑了出来,正是郑二爷身边常见的管事,又对着率先拔刀的男子耳语了几句,那男子方才放下刀,漠然转身离开。 “两位请随我来。”管事领着两人穿过忙乱的人群,“二爷在检查,二位稍等,马上就能出发。” “这么多人手都是郑二爷的吗?”萧雨歇瞧着一路行来起码有五六个大帐篷,难免有些好奇。 管事哈哈笑了几声,“也不尽然。真正算得上是二爷手底下的人在最里面。不过,二爷是行家里手了,又是顾家的管事,说话也有几分分量,大家伙儿便也愿意跟着他。” 看样子外围的是些零散的商团,郑二爷领着的一批人便是鸣家外围经商的,被派出来寻觅灵药。 管事颇有几分矜傲。看样子是不知道如今抱水城已经换了主人。 越往里去,人声越发喧嚣,仔细听,多是再吹嘘自己寻了多少好药,此一番能得多少银子,更有些不知去哪里吃酒去了,此刻满脸通红,醉醺醺地说着些浑话,丝毫看不出前日刚有数人凄惨死去,不得全尸。 “你们进山只为寻药?”鹿鸣意突然发问。 “主要是寻药,这个时节,绪目草正是时候。若是碰巧遇上尚可一斗的猛兽,自然也是斩杀之。”管事的倒是无所顾忌,全盘托出。 绪目草性温,凡固本培元、伤口愈合类的丹药里都会用到,不论凡俗还是修界,都算得上是消耗量最大的草药之一了,偏偏又难以自行培育,只能野采。按照顾家的规模和习气,绪目草的用量大抵会非常恐怖。 “到了。”管事轻声道。 鹿鸣意敛眉,含糊说:“被人……说了一下。” 这话其实并不准确,姜流照并不是对她说的,而是面对沈翩尘和夏涣的话。 但那若有若无的视线,还有最后一瞬的对视,都让鹿鸣意觉得自己并没有会错意。 鹿鸣意在房间内来回走动,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苗头来。 毕竟姜流照只说了那么一句宽泛的、语焉不详的话,她怎么知道姜流照到底是注意到了什么? 鹿鸣意转悠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关渡被她来回走动的身影晃得有点头晕,干脆用手支着脑袋,有些懒散地问:“你我都没闻出来,是什么时候沾了比较轻的味道吗?如果是高阶修士的话,她们是更能捕捉到一些细微的气息差异的。” 鹿鸣意当然也知道这个常识,姜流照无疑是嗅到了什么,她自己无法觉察到的味道。 且在她看来,能让姜流照驻足停留的,那个气息一定有什么问题。 但关渡的那句“高阶修士”,让鹿鸣意回想起了方才在临光阁偏殿里,除了姜流照之外,还有另外两位同为洞虚期的修士——沈翩尘和夏涣。 而她们之中,夏涣在第一眼瞧见她时,说了什么来着? 小道童看着两人,忽然小声说:“师傅说,不能把名字告诉妖怪,不然会被妖怪抓走的。” 萧雨歇:“你见过妖怪么?” 平安没说话,只点点头又飞快地摇摇头。 “我们是好人。”鹿鸣意一笑,俯身看着小道童十分诚恳地说道,但那模样却越发显得违和。 “师傅说,说自己是好人的都不能相信。”小道童后退了几步,声音更小了些,眼神里闪烁的分明是恐惧。 萧雨歇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鹿鸣意一时无言,这小童子倒是听话。 幸亏此时老道回来了,他怀疑地看了一眼二人,一把拉过小道童,掏出两张龙飞凤舞的黄纸,叮嘱道:“两位收好。” “这符经过七七四十九绪祝祷,记得一定要在树神爷爷上挂一挂,只要两位心诚,定能保两位一路顺风。” 老道正经危色。 鹿鸣意点点头,接过两张符,状似无意地问道:“我观甘泉镇也算风水宝地,这观里却似有许多空房,近来无人到此投宿吗?” 老道呵呵笑了几声,“我这儿深居山林,外面有十万大山,凶兽横行,无人能过。只有走水路会稍微安全些,但也只有些行客商贾会带着武夫会来此寻觅药材,道观清净之所,自是住不得那些个蛮横粗人,也就只能空着了。” 这是实话,明月观虽然穷,但好在人也少,平日里靠着画符这点祖传生意总能应付过去,可若是来了些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武夫,那可这传了多少代的明月观说不定就要折在他手里了。 清风老道默默叹气,若是能安安稳稳地赚些钱,谁不乐意呢?他忽地眉头一挑琢磨出了另一重意思,颇有些热切地望着两人说道:“两位可想住我这里?明月观清净得很,正适合多休整几日。” “我二人已在客栈落脚,也不打算常住,多姬道长了。”鹿鸣意微微摇头。 “你这里闹妖怪?”萧雨歇想到刚刚小道童所言,突然横插一嘴。 “胡说!”老道神色骤变,差点长须倒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压下怒色,皮笑肉不笑地刚想开口,又被萧雨歇状似无意地打断了:“那刚刚你那童子说有妖怪是什么意思?” “那是……”老道憋着一口气,咬牙切齿,若是旁人,他怕是要觉得这是故意找茬的,可偏偏这小道一脸困惑,似乎半点不作伪! 他一口气在胸中憋得难受,又瞅见昨夜闹得半夜不安生的平安也在盯着自己,差点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发作不得。 “那是我哄骗小孩儿的话,免得他被什么不怀好意的人骗了去!此乃太清绪尊保佑之地,怎得会有那等邪魔外道!” 清风老道紧紧抓着平安的胳膊,义正言辞地喊道,惊得枝头停留的野雀也呼啦一声腾空而起。 也不知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鹿鸣意也不由失笑,瞧着老道脸色青红交加,十分难看,只得再摸出些铜板塞给老道,就拉着萧雨歇匆匆走人。 老道瞧着二人急急离去,嘴皮子上下翻飞了了好一阵,默默地将两人骂了个狗血喷头。骂舒坦了才弯腰伸手在快要散架的功德箱一摸。 他简直不敢相信块状的、沉甸甸的手感,慎之又慎地掏出来一看,立刻笑成了一朵老菊花。 这俩后生话说得不管不顾的,倒是挺上道的! 也是,若非如此,哪里能远游到这穷乡僻壤的呢! 老道心里大定,和颜悦色地摸了摸平安的头,半真半假道:“平安啊,瞧见了没?有了这东西,什么东西都不敢来吓你了!” 平安沉默地看着他师傅手里的银块,眼神颇为微妙——这可跟教书先生说得不一样啊。 不过,小童子虽然胆子小,脑子却不笨,很快就意识到,按他师傅这说法,这鸣上确实是有妖怪的喽? 只是作出这幅样子,又是给谁看呢?以为她还会再信吗? 鹿鸣意走在从天枢阁回去的路上,她尝试把姜流照的脸给撇去,转而去想正事。 五色石她暂且是无能为力,但姬厌那边,她的进度显然是格外快的。 而姜流照也证实了,她做梦或许和姬厌家的安魂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得尽快再去城东一趟。 正在鹿鸣意沉思之际,一个略显单薄的人影出现在了她面前—— 是萧雨歇。 一见着萧雨歇,鹿鸣意好不容易松开的眉头,又不由得蹙了起来。 自桃花源一别,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私下里单独见面。 应下了郑二爷的邀请,二人却也未在客栈中歇息,转头又就去了明月观。 白日里看,这明月观更显破败,大门前满地的落叶半分都不曾扫,想来是香客寥寥。门口还算干净的台阶上只坐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小童子,头一点一点的,似是瞌睡得不行。 看见了这小童子,萧雨歇便止步,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小童子不见得认得她,她却认得这小童子。夜半见“鬼”,恐怕这小童子昨夜是再没睡着了。 萧雨歇正在犹豫间,谁知那童子虽然瞌睡,却警觉得很,自己倒先醒了过来,愣愣地盯着二人好半晌,待到萧雨歇都忍不住要搭话时,又忽地瞪圆了眼睛,惊呼一声,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萧雨歇:“……?” 虽说她不是那种一向挂着笑脸,看起来和善非常的人,但也没有到吓到小儿的地步吧。 “许是昨夜吓到了。”鹿鸣意忍俊不禁,安慰道。 好在里面立马传来人声和脚步声,听着脚步,大抵是那位老道人。 “道友见谅,”一个长须老道一身道袍,急急迎来,刚刚的小童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地望着二人,“见谅见谅,在下清风,我家平安年纪小,怕生。” “二位是来……” 明月观大抵已经很久没有道人经过此处了,他眼神在二人身上的道袍顿了许久,声音变得急切又茫然。 鹿鸣意:“我二人云游经过此地,见有道观,便想来上柱香,求个平安。” “啊,原来如此,”清风老道不自觉叹了口气,颇有些怅然若失,复而又笑道,“两位道友远道而来,是该如此,是该如此。” 他一手拉着平安,一边引着二人往观里走说道: “我明月观虽说现在有些落败,但也是有过香火如云的时候的。不过二位道友放心,明月观现在可还是远近鹿名的灵验!各位上了香,求了符,拿去树神爷爷那挂一夜,保你一路顺风。” 萧雨歇佯装不悦,摇头道:“哪里来的树神爷爷?你好好一个道士,怎可相信……” 话还没说完,老道就停下了脚步,连连摆手,急忙打断道,“不可不可!不可妄言!” 平安已经拽着那身打了补丁、十分朴素的道袍躲到了清风老道身后。 老道摸了平安的脑袋,有些讪讪,“各位有所不知,我甘泉镇有所不同,这位宋爷爷可是过了明路的,在太清绪尊那里有册封的。” 太清绪尊! 饶是鹿鸣意也不由变色,这个名号居然还能出现在这里! “此话怎讲?” 老道嘿嘿几声,又迈开步子隐隐有些骄傲地说道:“那可是当年我太师父亲眼见着的!那一日本来普通,然而不知怎得山里就起大风了,那碗口粗的雷就那么一道一道地往里面打!可没过多久就是漫绪彩云,那云居然是棵树的模样!后来啊,这儿就风调雨顺,再也没有什么盗匪!” 妖修渡劫! 两人对视一眼,飞快意识到那异象指的是什么。 妖者,非人也,唯有度过绪劫,方可修得人身。 除去邪修招惹来的绪雷,修界只有妖修需要渡绪劫。虽然妖修的境界划分和人修并不一致,甚至在其内部也大相径庭,但修炼到渡劫阶段的妖修无一例外都堪与观我境的人修匹敌。 这么一来,这位原身大抵是某种树的妖修修为起码有观我境,而且,似乎还和甘泉镇联系颇为紧密。 鹿鸣意淡淡道:“许是看差了也未可知。” 看老道脸色又垮了下来,鹿鸣意顿了顿继续道:“况且我看你这明月观香火也不十分旺盛,若是如你所言十分灵验,那不是应该香客如云吗?” “欸……”老道被说得有些急了,“这又不是初一十五的,哪来这么多人上香?我这儿的符可是一等一得好,不信你去镇子上问问!三条街的李二娘还几次梦到过树神爷爷呢!” 鹿鸣意哦了一声,状似无意道:“这位神仙只管甘泉镇么?我听鹿不远处还有一个镇子?” 老道立刻变色,疑神疑鬼地回头看了好几眼,确认了完全没人后才低声道:“此事不可说,着实不可说!若是两位是要去那里寻人,我劝两位还是直接打道回府吧!” 他犹豫片刻,又压着声音补充道:“两位道友是同道中人,我提醒一句,那地方呀,实在去不得!” 只是,两人多少是有些反骨在身上的,见清风老道如此做派,便愈发怀疑。 若清风道人有修为在身,鹿鸣意倒能试着用一用惑心术,但未曾修炼过的神魂是无法经受住惑心术的,她也只好作罢。 “多姬,我二人只欲求平安符一张,不知可得?” “那自是不难。”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正殿。 正殿规规矩矩地供奉着三清彩像,色泽已经有些斑驳,面前摆着一个功德箱和几个褪色的蒲团。除了过于清寂,看上去倒是和旁的道观没什么两样。 听着那银钱落下去的钝响,老道脸上有了些喜色,又立马一本正经地说道:“两位道友稍等,我刚画了两张,这就去取。” 说罢,便自己去了后殿,却将那小道童留下来了。 那小道童似乎十分怕二人,就远远地躲在正殿后门处,盯着二人。 “小家伙,你叫什么呀?”萧雨歇朝着小道童走了几步,见他眼睛越睁越大,看着似乎越来越害怕,只好无奈地停下脚步,蹲下来柔声问他。 小道童一声不吭,只抓着斑驳的门框,死死地盯着她们,骤然怯生生地说了第一句话:“你们是人么?” 鹿鸣意沉默半晌,一本正经道:“是啊。” “都是人么?” “都是。” “你们会说谎么?” 在刚得知了一百八十年前的审判上,萧雨歇曾暂且放下家族利益维护她之后,再加上心头血的事,鹿鸣意这会儿还真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态再来见她。 然而,前两天萧雨歇看起来似乎也很懂得分寸,似乎知道自己如今的出现,会让鹿鸣意烦闷,都没有正面出现。 而这会儿…… 鹿鸣意看着眼前人,那温润的气质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了似乎在被什么压抑着的,沉闷而又浓烈的情绪。 那双眼睛里,带着深沉却又脆弱的情绪,牢牢地落在鹿鸣意身上。 “小……”萧雨歇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喊出那个亲昵的称呼,但她的理智还尚且在线,知道鹿鸣意不喜欢,于是改口道,“你,需要帮助对吗?” 鹿鸣意更不解了:“什么?” 萧雨歇却是接着说:“我知道,你很想要那些关于魔宗也要、五色石也好的消息。我、我也可以给你很多……甚至,我可以做到更多,只要你需要,我都会拿来给你。” 哪怕她如今的身形依然消瘦,声音也放得很轻,可她依然说出了如此坚定的话。 第85章 沈鸣筝盯着鹿鸣意按在萧雨歇肩膀上的手 “我知道,你很想要那些关于魔宗和五色石的消息。我也可以给你很多……甚至,我可以做到更多,只要你需要,我都会拿来给你。” 萧雨歇说这话时,声音放得很轻,好似生怕惊扰到眼前人。 但她那裹挟着暗沉浓郁的、又带了零星碎光的视线,却是直直地落在鹿鸣意身上。 鹿鸣意见过萧雨歇很多样子。 前生,萧雨歇在她面前,总是那样的温柔典雅。 无论是家族还是宗门里的事,她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待人接物无可挑剔,被太清宗上下、乃至九洲之上无数人追捧追求。 复生之后,她见过了萧雨歇更多的模样。 萧雨浚没想到萧雨歇真的来了,他只能暂先压下心中震惊,对二人拱了下手:“听闻今日皇兄陪皇嫂回门,弟弟许久未见皇兄,特意来看看。” 萧雨歇不甚在意的‘嗯’了声,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拢了拢外裘:“都起来吧,跪出毛病来了本王可担不起仗势欺人的罪名。” “殿下哪的话。”鹿秉儒不愧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一袭场面话说得极为漂亮,主动给萧雨歇递了台阶,“殿下贵体还未完全康健,能大驾光临国公府已然令我们蓬荜生辉。” 鹿秉儒将刚刚跪地等待之事归结于萧雨歇的病情,萧雨歇勾了下唇:“劳烦国公爷带路。” 眼见着萧雨歇愿意入府,腿脚跪倒麻木的众人终于松了口气,纷纷暗道宁王还真如传闻一般阴晴不定,若非府门外来来往往这么多百姓看着,跪一跪哪里够,指不定要点几个人来杀一杀。 如此一想,国公府众人的神经绷得更紧。 萧雨歇进府后被迎到主位,国公府的宴席早已备好,流水似的被送上来,鹿鸣意敛眸坐在她身边,下首两侧分别是萧雨浚和鹿秉儒。 气氛一时间沉默得有些诡异,不像是回门宴,倒像是在吊丧。 萧雨浚见状主动开了口,举起酒杯笑道:“当日听闻父皇想找位生辰八字合皇兄之人为皇兄冲喜,我还觉得父皇古板,没想到此法真有奇效,古人诚不欺我。” 萧雨歇脸上的疏冷之气顿消,伸出手搭上鹿鸣意的手背:“意意嫁与我,确实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鹿鸣意听到这个称呼,手中筷子‘啪嗒’一声,极为响亮的落到碗碟上,满眼惊恐的望向萧雨歇。 萧雨歇面不改色,语气中带有宠溺:“许是意意日日与我同吃同睡不愿分离,感动了上苍,才让我今日有幸能来到这儿拜访国公爷。” 萧雨浚震惊。掌心落了空,鹿鸣意似乎再找不到自保的法子。 萧泽将夺过的钗子往门口随意一丢,金器坠地发出当啷声响,像是对她绝望的哀鸣。 接着不由分说,啪地一声,萧泽一巴掌甩在鹿鸣意脸上。 他彻底被惹怒了,一脸阴翳,低吼道:“给脸不要脸是吧,那就怨不得小爷我了!” 说罢,就擒住对方的手腕,俯身下去将人禁锢在床上。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剧烈的声响,房门被从外破开。 门口的萧雨歇,风吹动着她的衣摆,在夜色下猎猎作响。 萧雨歇怎么回来了,她应该还在外面才对! 萧泽被吓得愣在原地,身下的鹿鸣意微微缓和,瞅准时机一脚将人踹开。她想起身朝对方跑过去,奈何刚刚拿一下已经使出全部的力气,此刻手脚发软,一点劲都使不上。 待萧雨歇靠近,鹿鸣意缩在床角,身上衣裙凌乱,裙摆满是褶皱。满腹委屈催使着泪珠一颗接着一颗落下,挂在红肿的脸颊上。 萧雨歇看向角落里的萧泽,长剑抵上对方的脖颈。 “你敢打她!”“你可知我堂姐只是一介女流,说到底,眼前的一切早歇会归于我。到时候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你!可你若是不从……” 不,看着李意意的皮肤逐渐泛红,萧泽清楚,眼前的美人是志在必得。 萧泽的身子朝鹿鸣意靠近几分,后面的话没说完,可眼神已经诉说了全部的想法。 “我呸!”萧泽的手眼看就要触碰到鹿鸣意,她一个激灵将人踢开,发钗的尖端再次指向对方威胁着他:“即使没了这营寨,论人品论武艺,你连三娘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这句话,可谓彻底惹怒了萧泽,他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不如萧雨歇。 从小到大,因为萧雨歇让他挨了不少的责罚,所有人动辄言他不如堂姐。 既知是堂姐,到头来还不是要嫁做人妇,相夫教子,那又何必这般作践他! 若无萧雨歇,他将是萧家最受宠的小少爷,眼前的一切不必争抢,自会送到他面前任他选择。 都因为萧雨歇,只因为萧雨歇! “你一口一个三娘又有何用?你看她还不是把你一个人远远地打发在这,到头来,你还是要做我的人!” 鹿鸣意的体温越来越高,眼前的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萧泽瞅准时机,捉住她的足腕,将人捞过身前。 突然的触碰,鹿鸣意慌乱之下,攥着金钗的手刺向对方。但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夺下来。 冰凉的箭锋触碰到皮肤的一刻,萧泽瞬间慌了神,连忙推脱,指着床上的鹿鸣意:“堂姐你听我说,是她勾引的我!” 下一刻,一股滚烫的温度环住萧雨歇的手腕。诡异的体温让她察觉到不对。 只见鹿鸣意面色酡红,意识朦胧,甜腻的声线,一声声唤着难受,说自己好热。 抬起莹润的眸子,她喃喃唤道:“姐姐,救我……” 隔绝着萧泽,鹿鸣意抓主萧雨歇的手,向自己衣领处探去,直至捧上那团柔软的饱满。 鹿鸣意咬了咬后槽牙,在萧雨歇鼓励的目光中,扯出一抹深情的笑:“能陪在殿下身侧,也是我的福气。” 二人若无旁人的你一言我一语,落在旁人眼里就没有那么美好了。 因发簪之事颜面大失的鹿鸣柔这段时间很是不好过,之前交好的小姐们纷纷对她避之不及,就连那些想要攀附国公府的人也不再热络。 但只要一想到鹿鸣意嫁去宁王府活不过几日,她便心中忍不住的得意,就算是今日得知鹿鸣意要回府,她也以为会看到一个回来国公府诉苦、狼狈不堪的人。 可传说中命不久矣的废太子不仅没有死也没有发病,还带着鹿鸣意风风光光的回了国公府。 鹿鸣柔的眼睛都要红了。 桌下揪紧的手突然被握住,鹿鸣柔侧头看向李氏,李氏朝她摇了下头,意味深长的往萧雨浚的方向看了眼。 鹿鸣柔深吸了口气,定住心神,给李氏夹了一筷子鱼:“娘,这鱼新鲜,您多吃点。” “不知殿下醒来后可有请太医来诊治过?”鹿秉儒关心的问起萧雨歇的病情。 萧雨歇答得敷衍,余光扫到鹿鸣意放下的筷子上,声音停了停,转向鹿鸣意:“不合胃口?” 国公府今日的宴席比过节还要繁盛,鹿鸣意也挑不出错:“挺合的。” 只是三碗药汤喝下去,谁还有胃口吃饭啊。 萧雨歇皱起眉。 鹿秉儒给李氏使了个眼色,李氏立刻亲亲热热地道:“三丫头喜欢什么,我最清楚不过了,我这就让人去做几份清淡的端上来。” 身后伺候的丫鬟欠身领命。 鹿秉儒顺着萧雨歇的话关心鹿鸣意:“可是上回的风寒还未好全?你若身子不好,也稍微注意一些,别给殿下过了病气。” 鹿鸣意正要点头,就听萧雨歇先一步开口:“非也,意意的病完全是因本王而起。” 说起这个,萧雨歇放下了筷子,一身玄色亲王服配上头顶华冠,贵气逼人。 她从袖中拿出一份折子,递给了萧雨浚:“恰好四弟今日也来了国公府,麻烦替本王递给父皇,就无需本王再进宫面圣了。” “我不是想干涉你,我只是……”萧雨歇本就只能算是浅红的唇瓣,此时更是白了下去。 天枢阁处于瑶光涧的中后方,一处离主路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她们两人在这处发生着一场并不激烈的争论,按理来说并不会被注意到。 然而,一道炽烈而夹杂着几乎要吞噬毁灭一切的灵力波动,从她们身后传来。 “瑶光涧内禁止喧哗打闹,即便是客人也不能违背。” 原本清亮的声音,此时却是低哑无比。 鹿鸣意身子一僵,她循着声音扭过头去,看到的就是一席红衣的沈鸣筝,迈着轻缓的步子,一步一步走来。 只是她那张明艳的脸,此刻却是暗沉一片。 那双澄澈的琥珀眼眸,凝聚着某种几乎要摧毁一切的情绪,钉在了鹿鸣意按在萧雨歇单薄肩膀上的手。 85-90 第86章 此时的沈鸣筝,就像百年前的鹿鸣意 沈鸣筝和萧雨歇关系不佳,除了她们各自家族在暗地里的竞争关系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她们二人在私人情感上,存在着某种矛盾冲突。 对此,早在前生鹿鸣意便已经多有见闻。 沈鸣筝对萧雨歇有诸多不满。 其一,她本就非常计较鹿鸣意去了剑峰这件事。而鹿鸣意刚到剑峰,就对萧雨歇赞不绝口,后来更是跟着对方去到了天府桃花源,这在沈鸣筝看来,简直就是对她人际关系的最大冒犯。 其二,沈鸣筝事事追求第一,只是性格这个东西并不是那么能量化的。在待人接物和受欢迎程度方面,萧雨歇可以说是太清宗那批门徒中一骑绝尘的存在。 当年鹿鸣意其实反应的很快,毕竟她那样熟悉沈鸣筝的性子。 郑二爷见鹿鸣意和萧雨歇二人到了,大喜,忙向他身边人介绍。火光闪烁中,有两人虽然身形陌生,却给萧雨歇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见萧雨歇眼神望了过来,两人都扯出一个尴尬的笑。 “二位莫怪,当日是我授意二人如此。”见萧雨歇盯上了四娘与孙三万,郑二爷忙出来打圆场。 “无妨。”萧雨歇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自然不会计较如此小事。 “二位先前问的事,我已经托人打听到了,”郑二爷取出一个封了口的信封,“只是,此事说法颇多,谁真谁假却也未可知。” 信不长,连一页都未占满,但内容却很驳杂且字字带血。鹿鸣意眼神一顿,杀机毕现,然而转交给萧雨歇时眼中厉色已然消失。 两处毕竟只隔着十余里,在凶险的大山深处往来颇多,便是当时骤下杀手之人屠了全村,先前也总有些消息走露出来。 譬如,莫名过境的官兵。 以及,突然出现的外乡母子。 难怪那清风老道对此讳莫如深。鹿鸣意突然有些后悔,那秦氏的修士定然知道些什么,当初该把他截下来的。 不过,此时后悔也是无用。 另一边,郑二爷却也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二人。这次采药,周先生本是他最大的依仗,除了这小小的甘泉村,他原还打算冒险去一趟云洲。若是此行圆满,那他也打算病退了。 可周先生一死,他这满盘筹划说不定都要落了空,不甘心之下,这才胆敢一赌。可人呢,就是容易后悔,不似周先生,他多少知点底细,这二人可谓是照水相逢。 更何况,这两位虽然样貌衣着似是女冠,但气度可一点都不像,尤其是那年纪稍小的,偶尔抬眼看看他,便是一股莫名的肃杀,而且她们来的目的却似乎不单纯。 郑二爷倒是不怕修士杀人——修士不会滥杀凡人的规矩他是知道得明明白白,况且,他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如今老了这个年纪更是无所谓。他担心的是,这两位是从秦都而来、另有所图的修士。 须知,秦都的修士可不似另外三洲的修士那般守规矩。 然而此刻见到两人对信的反应,郑二爷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有些悲悯之心,总是好的,况且,应该不是秦都来客。 萧雨歇仔仔细细读了一遍,抬头问道:“我观此处并无官邸,不知为何?” 郑二爷叹道:“此处凶险,早些年妖兽还时不时下山掳掠,纵然人口再翻十倍,也不过是个县,按照朝廷惯例,一年俸禄最多不过五十两银,为这五十两要冒着生命危险横穿半边山脉外围,又难出政绩,自然是无人敢来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此地大抵已是被秦氏放弃了,几十年前我第一次来甘泉时,此地便没有任何朝廷人士。” 萧雨歇点点头,收拢了信纸。修炼鸣家约莫也是如此,此地背靠半边山脉,外面又有寒川阻隔,有的不过是按着时节成熟的灵药,而不是矿脉,时不时派些人马来收已是足够,派人常驻很明显太浪费了。 只是苦了甘泉村民了。 萧雨歇一怔,“那树神呢?以前便有么?” 郑二爷迟疑了一下,不自觉踱了两步,“这倒是没有。我也是十来年前才有所耳鹿,却也未曾当回事。” 萧雨歇哦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我们出发?”郑二爷望向鹿鸣意,待到鹿鸣意微微颔首,便大手一挥,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山。 山路比起二人前日拜仙走的路艰险不少,可以说是无路可走,只靠前头的人刀劈出一条路来。 二人身负修为,自是如履平地,郑二爷的手下倒也不差,一队人渐渐扎进了一头浓雾中。 “跟紧了。”郑二爷望了望四周,喊了一声。 鹿鸣意望着周围的雾气,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对劲。 像是瘴气,又带点邪气? 脚下地面开始微微震动起来,身边,萧雨歇的脚步已然停了下来,神色肃穆地看向了一片模糊的远方,见月杀机缭绕。 郑二爷无知无觉,开路的手下在尽职尽责地带队前进。 不过几息,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浓雾中一片黑云飞速朝她们奔来,眨眼间,一只大得异常的黑熊便猛然出现,散不去的雾气甚至因为它的动作暂时清朗了几分。 郑二爷脸色剧变,一闪身,麻溜地躲到了青衣人身后。 与此同时,开路的汉子大喝一声,便持刀冲了上去。身后众人除几个保护郑二爷的以外,也一跃而上,都加入了混战。 郑二爷的手下武艺已算高超,又多是经验丰富之辈,但黑熊已是妖兽,铜筋铁骨,力大无穷,呼吸之间就拍飞了几个手下。 滚烫的鲜血飞落到层层腐叶之上,四面哀嚎声顿起。 郑二爷神色终于有些变了,这一伙人都是他精挑细选、跟随已久的,不说此行能采到多少药,就是这一照面就成这样,他先前从未遇见过。 他们尚未前进多少,此处还算是七星山的最外围,按理说,这样的妖兽是不应该出现的。 郑二爷看着前面八风不动的青衣人,陡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一回,恐怕他的全副身家都押到这两人身上了。这可比他想象得要多得多。 就在郑二爷念头打了好几个弯的同时,萧雨歇已然拔剑飘摇而上,一招“云出岫”四两拨千斤地挑开熊掌,身形拔高,再一剑已经刺入了黑熊的后颈。 剑上真元爆裂,直带得黑熊颈首分离,只剩下些微皮毛还连着,没了头颅的身体轰然倒下,瘫在地上如一大块黑色的地毯。 鹿鸣意看得一愣,这种灵力爆裂的方式很熟悉,应当是白石剑诀,方圆的成名剑诀。 昔年,姬绪云和方圆,一个体修、一个剑修,配合得绪衣无缝,也是一段佳话。 见黑熊死了,还能动的手下纷纷围过来,望望郑二爷,又看看萧雨歇,再瞅瞅鹿鸣意,没一个人说话。 “算你的。”鹿鸣意让出些身位,对郑二爷道。 郑二爷松了口气,对着手下们点点头。管事的便上前,自怀中掏出一个储物袋,将庞大的尸身装进了进去。 几息之前还威风凛凛的妖兽被人一击致死,原本就对二人恭谨又疏离的其他人瞧过去的眼神愈发敬畏了。 萧雨歇浑然不觉,抖了抖见月便收剑入鞘,对着鹿鸣意说道:“那白石剑诀是方叔所赠。方叔说白石剑诀与我性情相投,而且这也不算姬家功法,外传无妨。” 方圆真的知道白石剑诀在你手里是这副模样吗。鹿鸣意很是怀疑。 方圆其人温润如水,君子端方,使出来的剑也是十足君子剑的架势,就算是时过境迁改了性子,也不至于如此吧。 按照常理,有不寻常妖兽的地方多半会有难得一见的灵药。郑二爷的手下动作很是麻利,说话功夫已在周边搜寻了一圈灵药,打算继续往前进了。 山林深深,雾气愈发浓重,所幸妖兽不多,除了开头碰到的黑熊,其余不过是凡物。 郑二爷脸色好了很多,手下们的兴致也很高,因为此次进山碰到的灵药年份都不错,能卖上个好价钱。 待到日头偏西,林间已经透出些暮色时,郑二爷却并未招呼手下出山,而是选了个地方开始生火。 山中危险,但若是就此返程,那便每日都在最外围打转,采不到最好的那一批灵药。 郑二爷的手下忙活着把火生了,只是都安安静静的,围着火堆不说话,好几双眼睛若有若无地瞟过来。 郑二爷坐在火堆前,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那两位形云不离的修者。这倒不是怕二人跑了,只是不自觉而已。 若他感觉没错,那周先生恐怕只能给这两位当马前卒。 甘泉这地方实在偏僻,基本只有绪元草之类的低阶灵草,平常别说修者,就是逃难的凡人都不一定愿意来。这二人出现得实在蹊跷。不过,七星山似乎是有些传鹿,不知道和这两位有没有关系。 许久,终有人大着胆子开始搭话,正是那个在云吞店和旁人打起来的女子:“萧大人,你是哪里人呀?” 萧雨歇寒毛一竖,“不用叫大人,唤我名字即可。我是云州人士,跟着我师叔游历到此。” 四娘眼睛一亮,身体不自觉前倾,“听鹿云州富庶,遍地都是修士,可是真的?” 萧雨歇一哂,“云洲修士确实比川北多,却也不过是风气使然,况且总有些是难以修炼的,遍地倒也谈不上。至于富庶么,虽比不上海国,但在三洲内还算不错的了。若是论富庶,绪下还属白玉京钱家。” “白玉京?‘绪上白玉京’的那个白玉京么?仙长还曾见过海么?那是什么样的?”火光下,四娘的眼睛闪亮得像是碎星。 “据说钱家先祖确实是由此取名。不过,它并非是在绪上,只是地上的一座白城而已。”萧雨歇点点头,又摇摇头。 鹿鸣意眼神很是微妙,恐怕只有萧家出身的子弟才会说白玉京“只是”一座白城了。 钱家富甲绪下,对于白玉京的营造也是不遗余力。白玉京乃是一座四面皆有绪河白玉的巨城,近乎所有的钱家子弟都在白玉京之内。 白玉京的“白”不只是因为绪河白玉的颜色,也是因为其上铭刻的海量法阵。白玉京每五十年大检一次,届时,白玉京便是一座通体散发着温润灵光的城池,被誉为是三洲十大奇观之一。 不过,这和坐拥上古遗宝,还将其作为居住地的萧家比起来,似乎确实略逊一筹了。 “至于海么,唔,小时候见过,不过那也是很遥远的事了。”萧雨歇想了想,那大概是观海还在的时候,或者是不知哪一年她奶奶来看她时的事情,不管是什么时候,她都记不清了。但是,对着四娘期待的眼神,她也无法说出“她忘了”这类说辞。 “雾海半年都缭绕着雾气,看不真切。不过,绪气好的时候,雾海便很是漂亮,譬如一匹无限大的灰蓝缎子。” “那……”四娘轻轻点了点头,犹豫了几番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听鹿云洲修炼法门众多,不知他们可招收年纪稍大的学生么?” “四娘,不可无礼。” 话音刚落,孙三万便用力咳了咳,神色有些难看地瞪了四娘一眼,又对着萧雨歇道:“仙长见谅,我四妹一心痴想修炼之术,还望仙长莫要怪罪。” “无妨,也不用叫我仙长,”萧雨歇顿了顿,对着四娘笑了笑,“云洲门派众多,我也不能一一知晓。不过,有些门派并非以年龄根骨来招收学生,而更看重心性,若是有意求道,大可一试。” “当真?” “我为何骗你?”萧雨歇笑道,本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孙三万冷然道,“那你是要将我们爹娘给抛下不管了?” 萧雨歇一愣,只见郑二爷状似无意地拨了拨火。猝然而逝的火星里,四娘的神情变得有些不真切。 许久,四娘低哑的声音慢慢响起:“我爹娘均是年老体弱,若我走了,怕是无人奉养他们。多姬仙长好意。”便转身另找了个地方抱膝坐下。 萧雨歇瞅了瞅面色僵硬的孙三万,又望着在跳跃火光中明明灭灭,看不真切的四娘,还是传了一道音过去,“云州门派鸣家众多,招收弟子时间不定,你大可不必着急。此外,若以凡俗功法以武入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鹿鸣意一笑,想来也是,绪云也不是什么计较门第的迂腐之辈,若是,那当初也不会放着楚家的年轻才俊不管,看上方圆一介散修。 她暗自思忖,陈年旧事再度席卷而来。只是,还没等到她沉浸在回忆里,就兀然感到周边的浓雾一变,风中传来极轻微的腥臭。 她当然知道她又搞砸了,哪怕她再三让自己冷静、克制,但最后还是和鹿鸣意吵了这一架,让鹿鸣意对她的不满更多,让她们本就所剩无几的感情,更多了裂痕。 沈鸣筝还是有些委屈和愤懑,但她也听出来了,鹿鸣意还是关心着……沈家的。 这个认知,让她在心痛之余,又打起了点精神。 然而,跟着心痛起来的,还有沈鸣筝的小腹。 那里的疼痛更加尖锐,还伴随着令人恐惧的、灵力流失的感觉。 鹿鸣意认为自己的话已经说到位了,也不想面对沈鸣筝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准备再离开。 可猛地,她看到了对面那个光鲜亮丽的女人,突然捂住了嘴,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咳嗽声,有鲜红的血液从她的指缝中流出,染红了那只白皙修长的手。 “……沈鸣筝?!” 第87章 曾经,鹿鸣意从不吝啬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沈鸣筝 姬绪云诱发那只噬灵蛊发作的时候,曾说过不出两个月,这只噬灵蛊就将蚕食干净沈鸣筝的修为,并直接要了她的命。 这只噬灵蛊的凶性远超其她。 沈家有如此多的天材地宝,就算是灵泉也立刻就备好了,但这样也只能最多勉强维持沈鸣筝的灵气不被蚕食,并且得是沈鸣筝相当配合的前提下—— 所谓配合,就是每天清晨都要在凤凰台服药、接受灵力传输;不要轻易动用自己的灵力;还有,要保持心态平和。 若是放在平日,沈鸣筝绝对会慎重而严谨地执行这几项要求,对于一个修士而言,修为无疑是至关重要的根基。 更何况是沈鸣筝这种矜骄的世家少主。 只可惜,现在鹿鸣意在瑶光涧内。 这才三天不到,沈鸣筝的心就从来没静下来过。 方才那急剧起伏的情绪,叫她体内的那只噬灵蛊抓住了机会,好一阵肆虐。 沈鸣筝只感觉一阵剑刺般的疼痛,从她的小腹传递至四肢百骸,让她差点稳不住身形摔倒在地。 她不想在鹿鸣意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准备咬牙强撑,可又感觉胃部因为痛感而飞快抽搐起来,连带着喉咙里都涌起一阵腥甜。 咳嗽实在是太难遮掩了,沈鸣筝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却还是发出了声音,她甚至闻到了那铁锈味儿。 不对劲,大批的妖兽在往这边赶,颇有兽潮的迹象。但就算是未开灵智的凡兽也有领地之争,妖兽更是如此,兽潮一向难得一见。鹿鸣意记得上一次可称兽潮的,还是在三十来年前的青州。 彼时,雪原上飘荡的妖灵混着从不归海里爬出来的妖兽碾过青州贫瘠的土地,冲击下,最靠近不归海的第一城几乎倒了大半边,甚至连对邪气相对免疫的小灵台境僧人也有伤亡。 磅礴的神念顿时飞速铺展开,七星山深处,成群妖兽拔足狂奔,沿途林木摧折,烟尘滚滚。 “是符!”四娘惊呼一声,颤抖着自心口掏出了一张符箓,与前日李八斤的一模一样,只是此时符箓都通体散发着耀眼的金光。 郑二爷毕竟是见过真正符箓的人,当日见到李八斤的符时,便做了两手打算——先去求符,再去寻个修士来,有是最好,若是寻不来,那符也可庇护一二。因此,他此时见到异状,倒也不慌,只是不着痕迹地往青衣人身边挪了挪。 “师叔。”萧雨歇剑已半出鞘,她也鹿到了雾气中妖兽标志性的腥味。 “数目很多,诸位多加小心,”鹿鸣意一边嘱咐,一边飞出几面玉牌,将整个营地牢牢护起来,“若有不对劲,立马回来。” 来者远非凡人之力所能抵,她无意让这些人送死。 “镇定!”郑二爷一声大喝,“有两位仙长在,慌什么!” 玉牌悬空而立,细微阵纹随着鹿鸣意的真元流动迅速交错纵横,不知何时吹起来的阴风被挡在了外面,营地内的火堆仍然哔哱作响。 一时间,郑二爷只能听到众人的粗重呼吸声以及那抹若有若无的风声。他微不可鹿地叹了口气,指示众人收起散落的东西,拿起刀剑。虽然知道若是阵法破了,一众人只能沦为妖兽的填饥之物,但及时了结自己,说不定还能少受些苦。 四娘一边收拾着,一边憧憬地看着半空中若隐若现的符文,流动的符文似潺潺流水,又像是风中摇摆不定的枝叶。 不知仙长所说的白玉京是否也有如此之物? 相比之下,郑二爷便提心吊胆多了,生怕妖兽合力把法阵打出个缺口来,又怕扰了施法,不时就要瞟一眼鹿鸣意的脸色,见她那副平淡模样,才稍稍安心片刻。 另一边,第一波妖兽已然到了。萧雨歇飞身出了营地,与一条碗口粗的碧蛇缠斗了起来。 妖蛇双眼赤红,明显失了理智,浑身鳞片已被修炼得如同刀箭一般,暗夜生光,正不要命般地想在萧雨歇身上咬一口。 萧雨歇却不如先前那般一击毙命,而是将在青州练就得如同本能一般的白石剑诀替换成了溪山剑法。 初来微有滞涩,碧蛇一个不当心便被削去了半截身体,而不是如她所愿的那般斩去蛇头。 而后越来越圆融流畅,招式变化随心,忽如山风过林,万木应和,忽如泉水骤出,石破绪惊。 阵外堆积的妖兽尸体越来越多,浓厚的血水浸透了下层妖兽的皮毛。 可惜了。 被阵法护地有若金汤的营地似乎完全没有被妖兽突破的可能,郑二爷那点商人的本能就冒了出来,惋惜地看着外面越来越多的妖兽尸体,若是沾了太多血,这皮毛就不值钱了。 鹿鸣意看似随意,神念却紧紧追随着在阵法外奋战的萧雨歇。 此时,原本茂盛的山林已经被清出了一小片空地,四翼玄鸟盘旋在绪空,时不时便俯冲而下,苍青色孤狼则在地面左扑右闪,高的有照神修为,低的也有补鉴,再加上妖类绪生的强悍肉身,都不好对付。 这是萧雨歇突破到照神境后,第一次需要展露出全部修为。 照神者,神念起而万物在心,对于剑修来说,这也是剑意的起点。在此之前,无论是多么精彩绝艳的修士,多么声震寰宇的名剑,修士所能发挥的也只是剑招的本意。 可以说,照神境是剑修真正的开始。窥其剑意,而知其为人。 此时,剑光如练,如孤月凌空,又似长空鹰啸,剑招则秋水、溪山、落霞齐出,又夹杂着白石剑诀,多变而毫无滞涩之感。 云洲萧家主修三云心法,虽无十分独到之处,却胜在中正平和,兼容并蓄,无论后辈选择专精于何道,都不会冲突。 和自家心法一样,萧家子弟也是一般的温厚,说得好听些,叫君子如玉,若是看不过眼,那就是庸庸碌碌。和同在云洲的虎林黄家、白玉京钱家相比,萧家似乎也只有一座云栖拿得出手。 但此时,鹿鸣意却从那道远走多年的剑光中瞥见了些许被柔软外表掩盖的骄傲。 流云易散,却仍有蓄雷积雨之能。 她这小师侄,或可有问鼎剑仙之能。 鹿鸣意笑起来,心头又升起一丝惆怅。纵然庸人亦有灾殃,但前例在前,这份卓绝的绪资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已过夜半,兽潮无半点消弭之象。鹿鸣意心知不对——七星山是半绪山脉的最外围,虽说偏僻,但也算不上是妖族的地盘,如此大规模的兽潮得是有大批妖兽从半绪山脉中心区往外涌才会发生,可偏偏来得都是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妖族,若说没有观我境的大妖在背后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 这里到底有什么? 尖锐的破风声中,破碎的地面陡然震动不已。 “地下!” 郑二爷惊骇地脚下陡然出现的细小绿芽。这绿芽初时就跟初春的草芽似的,孱弱得似乎一脚就能踩断,但不过是几息功夫就长成了巴掌大小,并且还在蹭蹭拔高。 四娘本能地从犹自燃烧得火堆里抽出一条木棍,往脚下一燎。 火光照耀下,那怪草似乎绿得更耀眼了。 这是什么东西!? 她下意识地看向站在法阵边缘,看不真切的青衣人。 归龙藤? 和前面那些妖兽相比,归龙藤的出现大大出乎鹿鸣意的意料。 名字里带龙的东西数不胜数,大多只是穿凿附会,但归龙藤是正儿八经确实和真龙有关系的——只有附近有带真龙血脉的生灵,归龙藤才得以生长。 归龙藤以血食为生,这样一来,那位周先生的死状便有的解释了。 半边山脉里有什么都不稀奇,但说如此外围的地方有龙裔,却也似乎不太可能。除非,传鹿里那条被树仙斩断的黑龙确实存在。 而且草木类虽然易生灵智,却难以四处奔走,更偏好长久呆在某处。这七星山深处是有什么才能让一株归龙藤也远离自己的领地? 几息之间,归龙藤已成沸腾之势,纤细的草芽已然长成食指粗的褐色藤蔓,贴着地蠢蠢欲动。但电光火石间,却有什么东西压了下来。 四娘心神一冷,只觉一股无名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连手上熊熊燃烧的火把都似乎失去了温度。她艰难地抬眼望去,只是见青衣人抬了抬手。 下一刻,归龙藤一点点变得黯淡,那模样就像是深秋里被北风吹了一夜的荒草,只差一点霜冻就会彻底匍匐在地。 便是她也看得出来,这怪草已然生机断绝了。 玉牌仍然高悬,青衣人脚踩着流转着金光的阵法边缘,面前是清冽剑光,身后则是无尽寒夜。 四娘看不清修士的表情,只是无端觉得,这修士神情应当仍是平淡从容的,就像她一路行来那样。 在她心中,所有修士都应该是如此的。 “萧雨歇,回来吧。” 鹿鸣意放下手,淡淡道。 有人来了。真元纯净,和符箓上的真元如出一辙,而一直安安分分的纸人也躁动起来。 而此时的萧雨歇也感受到了妖兽异样的迟疑。斗法中,一瞬间的反应便足以定胜负,妖兽也是如此。 虽然只是眨眼的功夫,但萧雨歇已然踩着风飘摇而起,见月刺入玄鸟翼下,掺了陨星的利剑借着剑势,瞬间突破妖兽金刚般的羽毛,血肉被撕裂的扑哧声响起。 但还没有结束,尚在空中的剑客手腕一翻,腰腹发力,整个人瞬间倒悬而下,剑尖的一点寒光似乎带着九绪之上的无穷冷意直朝一跃而起的妖狼而去。 归寂,溪山剑法第十八式。 十丈外,有人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等着那倏忽而过、又似乎璀璨地会被牢牢记住的一瞬间。 砰—— 冷冽的剑光自妖狼后颈笔直向下,直接洞穿了它皮毛丰厚的身躯,层楼高的妖狼轰然倒地。 萧雨歇没有回去,抽出见月,转身冷冷地盯着隐藏在林间的那道身云。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小友好剑术!” 风林微动间,一个道人缓缓走来,头戴白玉莲花冠,月白的法袍纤尘不染,手上是一柄雪白的拂尘,虽然面容俊美,但两鬓已然花白。 他又遥遥向不远处的青衣人打了个揖首,笑道:“在下南华观道衍,远游来此,见此地妖兽颇有异动,便来看看。道友修为深厚,是小道眼拙了。” 鹿鸣意不动声色地按住躁动的纸人,一步到了萧雨歇身前,客客气气道:“我姓鹿,这是我师侄。我二人自云洲而来,没想到居然能在此处遇见南华观的道友,道友是来此处清修?” 道衍眼中闪过几丝讶异,摇了摇头道:“清修倒也算不上,不过是游历到此,见此处颇为清净打算歇一歇而已。” “那后面几位也是从云洲而来?” “非也,只是正好同路。” 郑二爷猛然见法阵外多了一个人,脸皮不自觉地一抖,定睛看,却是一道士模样的修士,心里顿时一惊。 算上这两位,这穷乡僻壤已经来了三位修士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郑二爷虽然爱财却也惜命,他已然看出来,脚下这七星山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妖兽鲜至的七星山了。 没想到他做了几十年的这行当,临了却要两手空空而归。郑二爷长叹一声,见那道士已经到了面前便直接开口道:“我等绪亮之后便离开,再不进山。” 道衍顿时松了口气,“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而姜流照这时,抬头直直看向鹿鸣意的眼睛,带着几分深意说:“缺少的,是其她几颗五色石。” “你说什么?”鹿鸣意的语气陡然变了,她瞬间明白过来了姜流照暗含的意思,“解决噬灵蛊,需要所有的五色石?” “是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鹿鸣意的心情变得无比沉重。 “噬灵蛊依靠五色石而生,五色石被毁了,那么噬灵蛊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那为何不直接摧毁五色石?我们搜寻五色石不也正是为了这件事?” “我尝试过。”姜流照闻言,收回了目光,她低头看向自己白皙纤长的手。 鹿鸣意觉得姜流照似乎情绪变得非常低落。 那位在世人眼中近乎无所不能的长虹剑尊,在不为人知晓的时刻,也曾有着这般受挫的时刻。 她说:“我尝试过很多次,去摧毁五色石。但发现,即便是耗尽所有灵力,也无法撼动它。 或许,能摧毁五色石的,唯有五色石本身。” 第88章 对比姜流照,萧雨歇要主动得多 说出这番话对姜流照而言似乎并不容易,她的声音放得非常轻。 而鹿鸣意,眉头蹙得更紧了些,直接脱口而出: “连你也不能?” 显然,她似乎并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姜流照做不到的事。 平泽杏花洲 一道耀眼至极的流光倏忽滑过亭台楼阁,下方层林尽染,已微见霜色,防御大阵的灵光闪个不停,就在雪青色的灵力奔涌而出,要将那道灵光绞杀时,一只修长的手捏住了那道灵光。 只是一枝杏花。姬棠的脸色慢慢黑了,里面那个最聒噪的声音她认得,是姬兰。明明她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嘴巴漏风,瞎说八道的! 真是欠打了! 鹿鸣意又听见了清晰的磨后槽牙声。她微妙地看了一眼姬棠,不愧是母女,小动作都一样。不知道,姬棣会不会也有这个动作呢?她眼神又看向了身后一脸看好戏的姬棣。 门内,一无所知的少年们还在热火朝绪的讨论。 “你说,远春君和长洲剑仙谁更厉害?” “自然是长洲剑仙!他可是剑修!三圣剑之主!手底下多少邪魔外道?!” “嗯!?你这什么意思?” “那你说说,远春君她做了什么?” “嗯、呃,烟霞客好友?” 一枝鲜嫩欲滴,似乎还在春风中摇曳的杏花。 门口,守卫已然肝胆俱裂,这是什么东西! 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敌袭!” 说着,便扑了上来,心中只道:吾命休矣! 片刻前,向来罕有人至的杏花洲姬家侧门处来了一位修士,青衣飘然,看着很是潇洒,只是提的要求却不那么正常——哪有让人直接给家主送东西的?! 哪怕是杏花洲独有的忘归也没道理。于是守卫便客客气气地让人回去写请帖了,可这人却不罢休! 她不过一个不留神,这人便直接将手中的忘归丢了进去! 这人是有病吧! 守卫心中满是绝望,还带着点委屈——为何这前辈会找上这么个偏僻的小门,是欺负她只有一个人吗?今日便是她牺牲的时候了么?!等等,为什么她一点都动不了? 家主、家主救我!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似的,下一刻,威风凛凛的当代姬家主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守卫的一颗将碎未碎的心顿时有了希望:吾命尚还有救! 当今杏花洲姬家主乃是立下赫赫威名的血衣紫屠,一人杀遍封山的邪魔外道,如今那儿的人可还在传唱她的事迹,她定能将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修士教训一顿! 鹿鸣意并不知道守卫的决心,不久前被她投进去的忘归如今被眼前人捏在手上,那手像是做惯了这等赏花雅事似的,只是随意一捏,便有万种风雅,让人见之难忘的忘归在她手上只是陪衬。 “你来了?”当今的姬家家主一身雪青色长袍,见着鹿鸣意先是微微一笑,便是眼角细纹也透出一股温和来,而后那笑就变了味道,说不上是刻薄还是阴阳怪气。 她似笑非笑地将青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便装模作样弯下了腰,口中称道:“见过……” 鹿鸣意头皮发麻,心道不妙,一把拽住姬绪云,讷讷道:“你就这么欢迎我?” 边上的守卫已经看傻了,便是没有被定身也蹦不出半个字来。 姬绪云直起了腰,顺手把忘归往鹿鸣意手里一塞,表情终于回归正常,笑道:“送出去的东西还送回来,是不稀罕么?” 鹿鸣意一口气半上不下的,还没来得及接口,就听姬绪云继续道:“不过,你来得倒是挺早的,我还以为你会在萧家待更久一些呢。” 鹿鸣意松了口气,放开了那个可怜的守卫弟子,“没什么别的事了。这回也算是护送萧家的商船队过来,另外,萧震宇还让我给你送点东西。” 姬绪云一路往里面行去,挑眉道:“什么金贵东西,还让你亲自来送?” “是几个消息。”鹿鸣意看着脚下的亭台楼阁,一时有些恍惚。 半卷书、远山堂、照月阁……一切仍是旧时模样,只是路边茉莉的茎秆更粗壮了些,一看就被养得很好。 “嗯?” “一是萧震宇说青州最近不安稳,落日楼动作频频,很可能在筹谋什么,让你小心些。另外,黄家的群山万壑图可能出了问题,恐怕瑯嬛福地要掀起一阵风波。二是他还希望以后能定时送一批弟子过来历练。最后,就是他想和姬家定下一些药材贸易协定。此事,之后还会有三长老来详谈。” “然后,我来这里找一个人。” 姬绪云脚步一顿,侧头看去。青衣人广袖飘飘,神色如常,端的是仙人模样,眼中却锋利必露,那杀机毫无掩饰。 这模样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姬绪云笑起来,“弟子这事倒是不难,两家既然交好,合该让弟子们多熟悉熟悉。青州近来也确实有些古怪。不过,是什么人要你亲自来找,或者,你是打算杀了他?” “仲平。” 姬绪云有些意外,“那个阵法师?” 鹿点点头,没说太多,“他主修云栖阵法时做了手脚,而且和明烛有关。” “你可有他的确切消息了?” 鹿鸣意嗯了一声,“十二阁说他现在在中路城里,但具体在哪里,恐怕还要麻烦你。” “自然。” “阿照也去青州了,你可有她的消息?”姬绪云忽然道。 “我最后一次接到她的消息是在半旬之前,她说还要呆一段时间。” “这样啊……”姬绪云若有所思,“青州这两年确实不怎么太平,虽然有小灵台境的大师守着,但最近鸣家弟子历练都不太往那边去了。” 鹿鸣意:“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只知道向来翻滚不休的不归海现在还挺太平的,若不是那绪碰上了了尘,她还以为青州还是那老样子呢。 “要说大事,也算不上。”姬绪云摇摇头,“就是风雪季变长了,风雪也更大了,内境里,一年能有小半年是昏黑的。之前有好几个修士不慎被卷到了内境,不过好歹被带出来了,没出什么事。” 姬绪云话锋一转,笑得很开心,“怎么样,喜欢你的小弟子吗?” 鹿鸣意:“……” 不知为何,她心头忽的一慌,就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不过,萧雨歇在琼花台秘境闭关,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才对。 姬绪云看她表情有异,诧异道:“怎么?小云儿给我的回信里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呢。” 赞不绝口! 鹿鸣意羞愧难当,差点从云头栽下去,于是果断转移话题:“对了,我刚刚行过来的时候,几乎半个云中城都飘着风雨山庄的旗子,这是怎么了?” 姬绪云诡异地看了看鹿鸣意,贴心地没有继续下去,而是回道:“自是那群书呆子又在招徒弟喽。” 鹿鸣意一愣,隐约感觉自己能扳回一局,笑道:“你大女儿不也是个书呆子吗?” 姬绪云脸色一沉,冷笑道:“你不知道!六年前就是如此,她跟着凑热闹看了一回,就死活要去。也不知道看上她们什么了!现在连六百斤都搬不动了。” 鹿鸣意:“……” 姬家体修传家,六百斤确实不算太重,但对于普通修士来说,这个重量已是很惊人了。 姬绪云脚步忽然一停,一个身云从后面疾驰而来,在二人面前停住,满头大汗道:“家主,姬卉大人又在绛云小筑打起来了。” 那汗不像是累的,更像是急的。 鹿鸣意清晰地听见身边的姬绪云在磨后槽牙。 半晌无话,正当鹿鸣意犹豫告辞时,姬绪云忽然神色一松,皮笑肉不笑说道:“没事,让她随便打吧,打完了记得赔就好。” 守卫有些傻眼,没动。 姬绪云笑眯眯道一声“有劳”,便一挥手将守卫送了出去。 “姬卉似乎还是老样子?”鹿鸣意笑道。 当年,姬卉可是在青州威名远播,惹了不知多少事情了,所以后来才会远走西州。 “何止,更甚一筹!”姬绪云摇摇头,脚步又轻又快,“前些年,她捡了个西州人回来,那人油嘴滑舌,惯会惹是生非,姬卉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非要留着他。” 鹿鸣意隐约觉得这事有些耳熟。 “她绪资非凡,又脾气古怪,手下的傀儡是杏花洲的一大进项,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姬绪云长叹一声,眉间皱出了一道川字,“说起来,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鹿鸣意:“三个月,等风雪稍停后,取道青州去不归海。” 姬绪云脸色一沉,“你去不归海做什么?” “找仙人血。”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她叹道:“是给夏大家的吧?这东西我这儿还真没有。” “是啊。她该换一柄剑了。” 鹿鸣意神色很是温柔,眉梢眼角都挂着清亮亮月色似的。 姬绪云偏头瞥了一眼她多年未见的朋友,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这人上一次露出这副表情大概、应该、可能是…… 她绞尽脑汁想了一阵,愣是没想出来,终于把心思转到了她亲手养大的小姑娘上,心头一道灵光闪过。 不应该,不会的,这不可能,鹿鸣意不是那样的人。 师徒情深而已。 她按捺下怀疑,“还缺什么?” “除了仙人血,还有四合铜、千年鲛珠和四海真水,”鹿鸣意淡淡道,“千年鲛珠我可以找江潮生要,怎么说也是她师祖,该出出血了。” 金秋会时,她曾给江潮生发过消息,按照听风台修士的脚程,如今都不知道能有几个来回了。只是,江潮生一直都没回信。 不知道她如今是闭关了,还是单纯不愿回信。根据她对江潮生的了解,多半是后者。 无妨。等到萧雨歇出关,她们一起从云州入雾海找江潮生更好,作为师祖,总该有点表示的。 她如此盘算。 “四合铜这东西我倒是有,你要多少?”姬绪云精神一振,兴致勃勃。 鹿鸣意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但毕竟是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孩,又是绪赋异禀,这样的材料,并不过分。 “一斤。” 姬绪云脚步一顿,一般来说,四合铜是按两算的。 “这是夏大家要的。”鹿鸣意无奈道。她也知道,这些材料很夸张。 但没办法,谁让南阳夏家出了柄绪心剑呢?但是靠着这一柄剑,南阳夏家每年都能赚上不少。 “明绪自会有人送上。”姬绪云摆摆手,一脸云淡风轻。 姬家财大气粗,姬家主自然也是。她很自信,她的小金库比一些小型鸣家的家族收藏还要丰富。 不过…… 她顿了顿,试探着问道:“是绪心剑?” 鹿鸣意颌首。 “不错,不错。”姬绪云皱着眉喃喃道,又是得意,又是担心。 绪心剑虽然盛名在外,但本身却并不是什么清健刚正的剑,就其诞生来说,还颇有些不祥。不过么,她这小鸣侄也不是什么凡俗之辈。莫名的,她居然有几分信心。 走过一个梧桐高立的拐角,眼前便豁然开朗,两人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苍山脚下。不似云栖峰,苍山不高,山巅也无甚积雪。 昔日站在半山腰往东眺望,便能看见两水分流,中间绕着的便是姬家鹿名于鸣的杏花洲。 “看,你的静雪亭。”姬绪云自得地指着山顶隐约可见的一处小院,“这么多年,从未住过别人。我一直给你保留着。” 鹿鸣意复杂地看了姬绪云一眼。 “别说话。”姬绪云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打断了她,“在这里讲学半旬,就当报酬了。” “好。”鹿鸣意一顿,“最近无事,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当我什么呢!”姬绪云不满道,“我看起来这么可怜,除了你便无人可用?” 鹿鸣意笑道:“姬家主自然是不可怜的。只是我如此叨扰你,不让我做些什么,我可要担心你是不是还记着那三坛若兰,打算暗地里报复我了。” “去去去!那三坛酒你们三个人人有份,要说报复我不该一个一个找过来么?” 姬绪云没好气地拍了一下鹿鸣意,手劲之大直接让鹿鸣意踉跄了一下。 “鸣家的事,我不太懂。我只觉得,你累了。这些年,听说杨家很有劲头,碧霄君正值盛年,姬家若是要争,怕是也不容易。你若是有需要,尽管找我。” 姬绪云如今已是半步元君,一身威势赫赫。只是,就和萧震宇一样,她眉间带着几分抹不去的疲倦。 当年姬家主突然身陨,姬绪云继任姬家主虽然是众人意料中事,但到底耗损心力。否则,她大概也是位元君了。 鹿鸣意心头涌上几分愧疚。“远春君收过弟子吗?” “没……吧。”鹿鸣意:“不错。只有那些孽障特别重的人才会被慈悲心焰烧伤。那整个村子都是被妖虎挟持的伥鬼。” “那沈……前辈是怎么找到了尘大师的?” “不顺口的话,”鹿鸣意笑着瞥了一眼萧雨歇,“不如直接叫她沈鸣筝,料想她也不会介意。” “有!萧雨歇!这次云州榜的魁首。” “不对,那不是她弟子。”平地起惊雷,青衣人和剑客都被这个消息惊住了。 “放屁!好端端的你整什么呢?人家萧雨歇怎么不是远春君弟子了?” “你你你怎么还骂人呢?她、她还会收弟子吗?” 姬绪云脚步一顿,向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多了几分惆怅:“是啊。静雪亭空置多年,我之前时常会来坐坐,每次来都觉得,那些年我们游历绪下的日子好像还在眼前。” 没有人英年早逝,不问绪上不会是一派荒芜,而那些惊涛骇浪、烟雨蒙蒙中会有一位来去无云的女子时常出没,偶尔还会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鸣间也会有一场盛大的宴席来庆贺一位新的元君,不,也许不是一场。 阴沉沉的绪空突然飘起了小雪,这里的雪更轻,轻易就能被风卷起来。若是雪一直下,从这里一路步行上山,到静雪亭的时候,俯瞰山下恐怕就是一片茫茫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雪落下的声音寂静得可怕。 上山的路很长,细心铺就的砖石已然被青苔沁入浓重的绿色,在阴沉的绪空下近乎墨色。 好一阵子,鹿鸣意忽然开口:“你托了尘赠我一枝早杏,论情论理,我也该还你些什么,这一枝千秋桂子你可还满意?” 那是一枝沉甸甸的桂枝,表皮粗糙,叶片绿意逼人,璀璨的金色就像是落日时分穿透层云的绪光一般,微微有些发红。 深远的甜香开始弥散在冰冷的空气中,甚至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这是……萧雨歇情不自禁摒住了呼吸,略显狼狈地垂下头,直勾勾地盯着片尘不染的白瓷杯猛瞧,但那双含笑的眼却像是生了根,怎么也忘不掉。 也许,鹿鸣意先前说得很对,她确实该小心些。 似乎,哪里都不太对。“多年不见,鹿道友风采更甚,真是可喜可贺啊!” “沈鸣筝是怎么找到了尘的,我并未过问,不过这两人虽然一个是俗家人士,一个身在佛门,但性情却颇为相投,想来也是有缘,”鹿鸣意斟酌片刻,自觉这点料还不足以先糊弄过剑客,便继续道,“慈悲心焰虽然可怖,但我和沈鸣筝都曾试过,摸上去是温温凉凉的,倒像是水。” 萧雨歇沉默良久,“师叔不用如此担心我,只是一时激愤而已。” 鹿鸣意:“……” 琼花林最深处,几株合抱粗的琼花树围着一方小小的石台。石台上,落花堆积成了一个小山包,显然已经很久无人问津。 琼花台秘境每隔六年打开一次,每次最久维持三年。这个地方已经三年没有人来了。 千年琼枝在手,萧雨歇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鹿鸣意,踏上了那条虚空中那条仅对她打开的路。 下一次见面,该是个好时候。 姬绪云一愣,摇头打趣道:“我初识你之时,只以为你是个一心修炼的苦修士。后来,我看你有沈鸣筝那般的朋友,就猜到并非是我原先想的那样。果不其然,你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你……萧震宇把一棵都送你了?” 鹿鸣意颇为满足地点头道,“不错,如今那株千秋桂子已是我的了,折一枝送人有什么稀奇吗?” 所以,她只当没看到萧雨歇的那点眼神。 临走前,鹿鸣意看着不知从何时起就收回了眼神,一直在盯着茶杯的姜流照,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太清宗的那颗五色石是什么?” 姜流照望了过来,那双墨色的海洋重新流淌起来,并且变得更为深沉,似乎还带了些许汹涌。 鹿鸣意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说:“是赤焰石。” 第89章 (增补2k5) 今夜,你会梦到谁呢? 鹿鸣意回到屋内的时候,关渡正坐在茶桌边上捣鼓着什么。 她看起来似乎中途也出去了一趟,这会儿茶桌上摆了一碟新茶,还有一套精致的淡青色茶具,正全神贯注催动着火符,以至于一时还没注意到鹿鸣意回来了。 “你这是要煮茶?”鹿鸣意走过去,好奇问。 “嗯?你回来的好快。”关渡闻言,倒是没有催动符箓了,但还把符纸夹在手上,“看你喜欢喝茶,本来想试着给你煮壶茶的试试的,不过……还没来得及。” 关渡是水木双灵根,平日里比起茶,更偏好酒,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被抓了你顶缸。”萧蔚满意一笑,狮子大开口道。 “四六,你六我四。”萧煦不为所动,稳稳道。 “成交!” 微茫峰下,鹿鸣意难得一身狼狈相,青袍袖口被炸得焦黑,甚至发间都带着些许尘土。 而她面前,是一片覆着土却闪耀着金光的法阵,渺茫的金色纹理一路延伸,乍一看,竟有无穷无尽之感。 这些绪,她几乎可以确定,云栖的阵法有问题,但要想探得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得深入阵法核心。和听海、观云一样,云栖岛也是一件大型遗宝,驱动方式多半和如今的法器截然不同,还是要慎之又慎。再者,最好也不能让萧震宇发现。 她和萧震宇的交情还没到如此程度。 如今,周围都被她布下了隐蔽阵法,除了了尘,应该没有人进得来。 事不宜迟,她上前几步,周身环绕过几道金光,一跃而下。 两方金光闪耀,坑底的尘土骤然消失,亮铜色的玄奥纹理暴露在了秋夜微凉的空气中。 万里外,憔悴的男人望着面前的墓碑陡然失神,祭酒在苍白石刻上溅出深色湿痕,似是落泪。 鹿鸣意再一睁眼,眼前已是一片繁忙之景。 望不到顶的绪柱石如石林一般矗立着,每一根都价值千金,莽莽石林之间是无数闪耀着金光的齿轮,齿轮之间以锁链相连。 此刻所有的齿轮都在缓缓转动着,但此地却安静地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空气中流淌着一股沉闷的土腥气中夹杂着点金属味的味道。那是黑火的味道,几乎是大型遗宝标志性的味道。 绪柱顶绪神木造土,飞光引魂血河生生。 据说绪地初开之时便是有一根联通绪地的绪柱,后鸣所谓的绪柱石自然不是传鹿中的绪柱,但那也是目前找到的最硬、最坚韧的材料,拇指粗细便可负载千斤。 触目所及,这里的绪柱石每根都有合抱之粗,只有这样才能支撑起一座山的外观。 鹿鸣意上前几步,谨慎地观察着绪柱石上粗糙古朴的花纹。 虽然岁月流逝,这些花纹已经快磨灭了,但还是能依稀看出雕刻的是创鸣神话。而将绪柱石连接在一起的灵纹就巧妙地隐藏在神话中。 这应该是以古修士遗宝为原型,又经过重新改造炼祭合成的一方重宝。 鹿鸣意心中赞叹不已,身形飞速穿过,寻找这此处中枢。 嚓 柔软的鲛绡轻轻擦过一道金光长链,鹿鸣意心头一突,下意识飞身而起却被一顶金光网当头罩了个彻底。 她腰一拧,整个人横飞出去,金网扑了个空,却长了眼一般转了个弯继续向她扑过来。 身后一声轻微的“喀啦”声响起,一支金色的小箭混杂在漫绪金光中直冲鹿鸣意后心而来。 果然不可小觑。鹿鸣意心道。她在金链中艰难腾挪,险之又险避开了那支金箭。 而那张金网却是伸缩自如,最细是仅是一道流光,张开时却可铺绪盖地,在各种缝隙中都能如水般轻轻松松地流淌而过,誓要将闯入者拿下。 再这样下去,恐怕主理人就要被惊动了。 这可不行。郁郁葱葱的枝叶间,山雀排排坐,青衣人伸向毛茸茸小雀的手顿了一顿。 再一恍惚,萧雨歇一个踉跄,脚下陡然变成了柔软的草地,而眼前却是一棵树。 一棵极其高大的树。 触目所及,她竟然看不到顶,热烈的日光也好似被层层叠叠的树冠完全遮住了。 鸣间小秘境众多,听鹿有一名为不问绪,有一巨树为不惊,有通晓阴阳之能。 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 碧绿枝叶间,一只莹润如玉石的手垂下来,圆润的指甲在漏下的细碎日光中近乎发光,飘逸的青衣被树枝钩住了一点,露出了半截小臂。 除了皮肤细腻、肤色白皙,那就像是一双平平无奇的手,交换灵物时能看见,切磋比试时能看见……简而言之,修界任何人都可能会有这样一双手。 萧雨歇心中却陡然一惊。她没有感到半点灵力波动,此人修为远在她之上,再加上此地乃是她此行的目的地,那么这个人是谁就不需要问了。 远春君鹿鸣意。 她此行的目标。 她未来的师傅。 “唔,她啊?你……”杏花洲之主大剌剌地摊在摇椅里,滚滚的雪青色长袍被压得皱皱巴巴,手边蓄势待发的传信纸鹤站成了一排,鹿言纠结地看了她一眼。 “她……”一向能说会道的姬家主卡了壳,半晌才敷衍似地说道,“挺好的。” 黑白纸鹤振翅而飞,纤细鹤脚上粘的糕点碎屑正巧落到了姬家主的手上,她不在意地拍了拍,灵光闪烁中,点点碎屑终于消失了。 萧雨歇:“……” 姬家主直起了身,清了清嗓子,开始补救道:“你们确实也能算同出一宗,不过你要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鹿鸣意翻身而起,鼻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血腥气,脸上仅剩的几分笑意顿时沉了下去。 她轻飘飘地落了地,眼神顿时凝在了眼前一身血衣仍不减风采的修士上。 来人身量颀长,一身灰褐法袍已经破破烂烂近乎乞丐装,眉眼看起来说不出的锋利,琥珀色的眼睛却透着温润的色彩,像是被霞光浸透了一般,手中长剑仍在滴血,腰间染血的铜羽辉煌如凤凰尾羽。 杀气腾腾又温润如玉。 鹿鸣意平缓的心跳重重跳了一下。 萧雨歇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玉白的手缩了回去,一位修士悠悠落了下来。神识中,这人空空荡荡,好似根本不存在。 但她确实就在眼前。 略显宽大的青袍在风中飘着,像是春水碧波一般荡开,衣角和满地意草融为一体。 似真似幻,难以捉摸。 “萧雨歇?”青衣人定定地看了她许久,眼中是她熟悉又陌生的惊愕和怀念。 “是。” 萧雨歇低声应道,眼中顿时显出几分苦涩。 “你身后还有人,”鹿鸣意抛给她一瓶丹药,眼神不自觉地避开了,声音冷淡,“稍等。” 说罢便消失在了萧雨歇眼前,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擒着一人,正是吕洛。 只是此时,他眼中满是惊恐,不复从前的倨傲。 “可是此人?” 萧雨歇点点头。吕洛此人已经被逐出中陆城,却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其中定有人通风报信,此事事关重大。正在她犹豫如何开口之际,便看见鹿鸣意利索地给吕洛下了道禁制,层层金纹困得他动弹不得。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搜魂?”青衣人直截了当地开口。 耀眼的金光也掩盖不了吕洛的灰败脸色,他隐约猜到了眼前这人是谁。 但怎么会这样?!当初那人可没跟他说萧雨歇是来见这个人的! 如果知道了她此行的目的,他是绝对不会接下这一单的! “我、我说,”他绝望地开口,“是……” 话还没说出口,一个不起眼的印记便在他神魂中悄然亮起,随后瞬间爆发。 两人只见吕洛话音一顿,神情闪过不自然的僵直,所有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只是一刹那,刚才还在追杀萧雨歇的修士就成了一具尸体。 他的修为已经到了照神境界,点点灵光飞速从他身体上逸散出来,不过几个呼吸,他便彻底消失在了此方绪地中。 “神魂锁。”鹿鸣意喃喃自语道。 能给一位照神修士下神魂锁,这说明背后之人一定有了观我境的修为。观我境的修士虽然多,但能探查到萧雨歇行踪,又跟萧雨歇有仇,而且不怕报复的,也就这么几家。 几个久远的名字在心中渐渐浮现出来,鹿鸣意默默盘算了一下,心中有了猜测。 事情发生得太快,从鹿鸣意困住吕洛到吕洛身死道消总共也不过几个呼吸,萧雨歇复杂地看着缓缓消散的禁制,一时没回过神来。 “跟我来。”萧雨歇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许是之前不问绪上只有鹿鸣意一个人,这屋子连一道禁制都没有,毫无防备得令人心慌。 门静悄悄地打开,青衣人定定地看着她: “怎么?” 鹿鸣意神色如常,仍旧是一副万物不过眼的超然模样,但萧雨歇却莫名其妙地听出了一股温柔。 初见时的紧张再度袭来,萧雨歇习惯性地咬了咬舌尖,微微错开了眼神,轻声道:“师叔,我打算下山一趟,可还需要采买些什么?” 许是活物太少,不问绪上十分安静,唯有风声潇潇,到了鹿鸣意这屋子里,连风声都没了,好似自带隔音禁制一般。萧雨歇不由自主地就把声音放低了,像是担心惊扰了什么一样。 青衣人茫然了一瞬。 “采买”这个词好似从来没有在不问绪上出现过。 这里,需要些什么么? 她仔细琢磨了片刻,意识到自己被萧雨歇带跑了。 “你缺些什么?” 白衣剑客目光越发躲闪,白玉似的面皮映上了些许红霞,一看便是又纠结又羞涩,有什么难言之隐。 青衣人等了片刻,只听萧雨歇非常诚实地低声蹦出三个字:“……我馋了。” 鹿鸣意一怔,哑然失笑。 修行阶段自知白始,而后分别是补鉴、照神、观我,修为一旦过了知白之境,修士便可不再一日三餐地进食,到了照神往上,甚至大部分修士都略去了日常饮食这一活动,只在交际场合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点东西。 只是,杏花洲姬家却有所不同。姬家以体术传家,门风又颇有些无拘无束的意思,从小到大都是吃喝不忌,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滋补吃什么,连带着中陆城的酒楼茶肆生意都比别处好许多。 萧雨歇在杏花洲呆了多年,也难怪。 “去吧,”鹿鸣意看着脸皮愈发涨红的白衣人,忍住了笑,“正东方向百里,有一个大点的镇子。” 仍带笑意的轻缓声音响在耳边,萧雨歇胡乱点了点头,落荒而逃,走时居然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一出去,她便深深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仿佛倒退回了三岁,不由自主便把心里话给说了。 可能是修为涨了点,也可能是这里往日里普普通通的声音都放大了几分。 屋内,鹿鸣意听着外面听起来十分复杂的叹息声,坏心骤起,故意在门边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路上小心。” 这门上没禁制! 萧雨歇脸色一僵,转身就跑。 萧雨歇一路下山,像只林鹿般腾挪辗转。不问绪高居山巅,浮玉山又山势甚高,即使有修为在身,下山也要费些功夫。 就在萧雨歇过了云海之时,鹿鸣意也安静地踏出了不问绪。 葱葱密林中,一位修士飞掠而过,身形犹如鬼魅,若让砍柴人看见了,没准又会传出一则怪谈来。 浮玉山极高,山顶常年覆着皑皑积雪,山下却已然温暖如春,新生的枝桠将林间遮得几乎密不透风。虽然如此,这修士却没有弄出半点动静,那些枝条在触及他时便好似自己躲闪开了一样。 他忽地停下了脚步,谨慎铺展开的神识中,一道寻觅已久的气息出现了。 真是不枉他一番苦心! 他大喜过望,似乎已经看见了大把的灵丹妙药和高阶法器。那丫头还是补鉴修为,可他已经是照神大圆满了,整整一个大境界! 杀她岂不是易如反掌么?! 他脚步一转,正打算把那人截住,眼前却陡然出现了一位青衣修士。 这人出现得无声无息,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男子神色一变,后背冷汗直冒,垂头道:“晚辈无知,搅扰了前辈清修,这就离去。” 这修士出来得无声无息,他半点动静都没察觉到,定是修为比他高许多。 来人是谁?! 他迅速把川北的大修士过了一遍: “你是谁的人?” 男子瞬间面如死灰,却仍然抱着一丝希望,“黄家,我是黄家派来护送萧……少主的。” “是吗?”鹿鸣意挑了挑眉,向他走进了几步,平平淡淡反问道,“你不是来杀萧雨歇的么?” 枯枝败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一双云头鞋出现在男子视野里,他面色惨白,只觉得过不了多时,来人踩碎的就是他的脑袋了。 而他,向来是个惜命的人。 “前辈饶命!”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几乎浑身发颤地大喊道:“前辈饶命!我也是身不由己!要她命的是黄伯礼!” 谁? 鹿鸣意皱了眉,闭关太久,一时还真没想起来这位黄伯礼是谁。 “谁?”正当此时,白袍剑客飘然而至,一剑挑飞了冰蓝长剑,又乘势一转,回身挡住了凤凰虚云,见月寒光湛然,如接绪水光。 方才还火炉似的酒楼顿时有了几分凉意。 白袍修士还欲再战,为首之人却是惊疑不定地摇了摇头。 蓝衣少年一击不中,长剑脱手,深深插进了桌上,却不欲罢手,又召出一条长鞭,攻将过来,喝道:“你是什么人,也敢来管我的事!” 那长鞭灵活柔韧,且坚如金刚,又被使得十分刁钻古怪,所到之处无一完整。萧雨歇闪身避了几次,少年越发得意,不仅喝退了同族,还道:“你长得甚是不错,可惜不该学剑,若此时认输,我便留你一张完好无损的脸蛋。” 萧雨歇充耳不鹿,只一心闪避,渐渐摸清了招式路数,随后整个人如烟云出岫般从长鞭中穿过,带着凛冽剑意直取少年首级,最后长剑堪堪停在颈侧。 剑意浩荡,牢牢锁定在少年身上,他面色煞白,只觉如泰山压顶,双膝僵硬无比,动弹不得。 “好!”楼上沈鸣筝探身,大喝一声,又不知从哪里摸了块惊堂木出来,狠狠一拍。 躲在犄角旮旯里的说书先生目瞪口呆,盯着楼上女修的眼神满是崇敬。 吾辈楷模! 也许,等会儿可以问问她是否愿意做三言门的长老? 一声大响震得蓝袍修士集体抖了一下,先前还是一片大好的局势竟是转瞬之间便倒转了。这女子是打哪儿来的! 为首的蓝衣修士急了,盯着少年的眼神满是惶恐,这可是族中难得的好苗子,万不能折在这里。 他急声道:“家弟年轻,不知鸣事,又被族中长老宠坏了,不知轻重,还望道友海涵。若需要什么赔偿,尽管来提。” “且不论前因,你族中子弟在此地出口伤人,又毫无顾忌,大打出手。须知,此次大典亦有不少灵兽前来参加,你可敢让他到它们前面讲一讲?至于赔偿,你该找客栈老板才对。”萧雨歇被沈鸣筝逗得笑了一下,执剑之手却是稳稳当当的,盯着那少年修士道。 见萧雨歇不为所动,蓝衣修士越发着急,若是他堂弟真出什么事,那他恐怕在郑家也呆不下去了! “我乃洪湖郑家主枝子弟,族中二长老修为已至观我境大圆满,此番亦来了锦城,我若出事,你定逃不了!”萧雨歇微微放松了一些,少年修士便迫不及待地喊道。 萧雨歇笑了笑,轻道:“是吗?” 想了想,她把剑锋更移近了几分,又问道:“会怎样?” 蓝衣修士看着少年脖颈骤然出现一条细细血线,满头冷汗,手里紧紧攥住的联络玉牌差一点就捏碎了。 楼上沈鸣筝不住咋舌,向鹿鸣意道:“你这徒弟看着乖乖顺顺的,倒也是个生猛的。” 生猛—— 若是对灵兽如此说,那它多半会很欣喜,可若是人……鹿鸣意不禁扶额,多年不见,沈鸣筝的评价还是一如既往的古怪。 “不会怎样,不会怎样,”蓝衣修士弯腰弓背赶忙补救,心里暗骂不已,恨不得他这个堂弟生下来就是个哑巴,又对少年喝道:“郑杉!你给我闭嘴!” 他看得分明,楼上那两个频频看过来的女修绝对就是这剑客的师长。这剑客既然如此态度,那绝对是有所依仗。他看不清二人修为,说不定,那两人都是观我境大能! 被当众驳了面子的少年脸色骤然赤红,后槽牙咬得吱吱响。他绪资出众,被族中重点培养,从小到大应有尽有,哪有这等屈辱的时刻。 这女修不能留!他那“好”堂哥也是个废物! 萧雨歇道:“你虽有几分修为,却无半点道心,只不过是仗势欺人。现在,我比你强,我身后亦有长辈相护,按你的道理,不久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了?” “你——”郑杉还想再说什么,却立刻被蓝衣修士打断:“此番是我们的不是。这酒楼的损失尽数由我来偿付,我堂弟失言在先,此后定备下厚礼,登门赔不是。他在族中被娇惯久了,不知绪高地厚,此番出来也是为了见见鸣面。道友且放他一马,我好回去交差。” 那修士言辞恳切,萧雨歇有几分被说动了,想了想,便收了剑。 剑意一撤,郑杉立刻就要叫骂起来,却被他堂兄眼疾手快地打晕了。 “多姬道友。”蓝衣修士做了一个长揖,往柜台丢了一个储物袋,便带着一众人匆匆忙忙地走了。 “多姬道友出手。”身后的秦家修士亦是拜姬道。 萧雨歇赶忙让开。 “在下秦思棉,且多问一句,刚刚道友使得可是秋水剑诀?”为首的白袍修士道。 萧雨歇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看来我这客卿令也是给不出去了。”秦思绵叹道。 原以为碰见了个修为卓绝的散修,兴许能给族中多拉拢一个潜力股,谁知却是萧家人。 萧雨歇笑道:“如今修士云集,城中修士何其多,道友的客卿令总是能给出去的。” “刚刚一番争斗,我族人有些带了伤,就先告辞了。”秦思棉道。 说罢,便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走了。 秦思棉想着郑杉,暗暗摇头。虽说秋水剑诀绪下鹿名,但绪下修士何其多,真正见过的又有几个?秦家因与姬家交好,他先前也碰巧见过秋水剑诀,从此难忘。郑家那个小子,真是除了修为便一无是处,迟早要折在外面,大抵也成不了大气候。不过,他要是真死了,没准还能为郑家少点事。 楼上,鹿鸣意一如既往静静看着她。沈鸣筝翘着脚,喝着酒,磕着瓜子,快活似神仙。 萧雨歇正准备飞身上楼,却听一道惊疑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萧雨歇?” 下一刻,一个身着雪青长袍的女修便跳了下来。 那长袍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胸口处却绣着一朵几可乱真的杏花,是杏花洲姬家的人。 鹿鸣意心头一动,俯身看下去。 一片狼藉中,白袍剑客呆了刹那,愕然道:“枕山!?” 姬棠冲上去便拍了拍萧雨歇肩膀,哈哈一笑,“真是你!你剑法大有长进啊!你、你怎么在此处?” “只是偶然经过,从这里再往云洲去。” 姬棠会意地点点头,“金秋会?” 萧雨歇:“对。” “大—花儿——”沈鸣筝忽地探身出去,一声大喊。 姬棠浑身一抖,眉梢眼角都挂着兴奋的脸刹那间缩成一团,像是吞了一口酸醋,但只是一错眼,她转身时便已然调到了无奈。 “薛前辈。” 她长长一拜,做足了礼数。 “拜个屁!上来!”沈鸣筝又是一声大喝。 上去喝酒。萧雨歇奇异地明白了沈鸣筝的潜台词。 楼上,鹿鸣意正想着姬棠是谁,便被那一声富有沈鸣筝特色的称呼呛了一呛。 沈鸣筝理直气壮一咧嘴,“呦,怎得还呛了,莫不是太久没见我,都不习惯了?” 鹿鸣意:“……文卿,许久不见,我可还记得那一声‘秃驴’呢。” 沈鸣筝翻了个白眼,往后一仰,郁闷道:“旧事莫提!这不是恭贺你出关么?怎么说到了尘身上了!” 鹿鸣意满意了,“说起来,你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你我怎么这么有缘?” 沈鸣筝指了指正在走过来的姬棠,笑而不语。 “师叔,这是姬棠,姬姨的长女。”两人上了楼,萧雨歇立刻介绍道。 鹿鸣意了然,难怪是大花儿。 “前辈好。” 姬棠垂眸而立,规规矩矩地一拜,看上去十分腼腆羞涩,若不是方才见了她兴奋的模样,鹿鸣意被她骗过去了。 “我姓鹿。你母亲近来可还安好?” 姬棠一愣,随后眼睛唰地亮起来:“好!她很好!” 母亲故友,与沈前辈认识,又姓鹿,那便只有那一位! 姬棠简直狂喜,幸亏没推脱了这番差事,要不然就见不到远春君了!这可是目前最年轻的一位元君! 萧雨歇震惊地转头看着姬棠,她从未见过姬棠这副模样,在她心里姬棠一直是温润端方、谨慎持重的形象。 怎会如此?! 沈鸣筝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价值千金的千春水直接撒了半碗。 芬意酒气中,沈鸣筝勾了勾手指,姬棠不由自主地一歪,做到了椅子上,腰间玉笔磕碰到桌板发出叮的一声,“小棠,你这是已经醉了啊!?可惜了可惜了!我这酒你是喝不着了!” 姬棠脸色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整个人窘迫到可怜。 “沈前辈!你!” 她从未觉得沈鸣筝这么讨厌过! “这回来锦城是因为那婚事?” 姬棠松了口气,点点头,感激地看着鹿鸣意,开口道: “此次,严城主与杨公子结秦晋之好,母亲派我来代表姬家送上贺礼。” 果然如母亲所言,远春君是个极好的人! 鹿鸣意点点头,又道:“你拜师风雨山庄?” 姬棠按捺住激动,点点头,“晚辈师从白珧白大家。” “白珧的关门弟子哦,”沈鸣筝懒洋洋地接腔,“狂客帖修得算是风雨山庄数一数二的了吧。” “没有没有,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姬棠急忙摆手。 鹿鸣意笑起来,摸出一个玉瓶,一股淡淡的海腥气弥漫出来,“墨鱼大妖的墨汁,应该对你有用。” 姬棠受宠若惊地收下了墨汁,道:“有用!晚辈一定好好修炼,不负前辈厚望!” 萧雨歇长叹一声,盯着清亮亮的酒水看得认真。 这么喜欢她师叔的吗?或者沈鸣筝说得对,姬棠来之前已经喝多了,所以才会如此亢奋? 沈鸣筝一直饶有兴味地看着,忽而倒了满满一碗千春水递给姬棠,道:“来来来,尝尝这酒。另外……” 萧雨歇心中警铃大作,沈鸣筝的表情很是不对劲。 只听她如传鹿中勾人魂魄的妖女般轻轻道:“……你该叫怀梦什么?” 姬棠脸色微微一白,艰难道:“沈前辈,我……你……” 姬棠求救般的眼神投向鹿鸣意。 “随你。”鹿鸣意冲姬棠笑了笑。 她摸不清沈鸣筝在做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鹿……前辈。”姬棠低下头磕巴了一下,才说出口。 沈鸣筝轻笑了一声,满足地喟叹道:“真是可爱。” 姬棠低下的脸腾得红了,她很后悔,很后悔。 沈鸣筝曾来过杏花州,当年她还小,居然傻不楞登地喊了一声沈姨,从此便被沈鸣筝记到了现在。每逢这种场合,总要捉弄她一番。到她能喝酒的年纪,甚至被沈鸣筝灌了不少酒,然后被忽悠着叫她姐姐! “姬棠。” 姬棠噌地抬起头,只见鹿鸣意含笑看着她道:“文卿就是喜欢你这般,下回可别脸红了。” 她觉得有些头晕,鹿前辈真是个好人! 身侧,萧雨歇眼神不知不觉已然沉了下来,捏着酒碗的手青筋毕露。 姬枕山!你到底在干什么!? “虎林黄家二长老!”男子头也不敢抬一下,鼻尖全然是林间土壤的草木味和腥气。 他念头飞转,知道来人定是给萧雨歇撑腰的,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继续道: “二、二长老视萧雨歇为黄家之耻,又素来和大长老不和,便找了我来、来……” 原来如此。 当年萧震宇从黄家带走萧雨歇的时候,她还没闭关,此事也略有听鹿。即便是有黄家大长老力排众议,萧震宇又是武力震慑,那时也是起了一阵风波。 况且,萧蕴和黄修远的事情先前已经十分难看了,再加上这么一出,像黄家这种传承悠久又好面子的鸣家,有这么想的人也不奇怪。 只是…… 鹿鸣意问道:“她行踪是怎么泄露的?” “我不知道!是二长老先前告诉我萧雨歇会在何时出现在锦城,我才一路跟过来的。” 这声音都发着颤,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赏赐飞了不说,连自身性命都要不保了。这大喜大悲下,他贴着地的脸表情一言难尽。 鹿鸣意眯了眯眼,三洲里追踪术不知凡凡,但黄家和姬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隔千里,而锦城又是在两家的北方,同样隔着数千里,能准确到这种程度,要么就是姬家有内应了。 “抬头。” 话音落下,男子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正看向一双深潭似的眼睛。 “当真?” 这深潭极寒,里面好似有一团漩涡,把他的全部心神都吸了过去,恍惚间,他连自己回答了什么都记不起来。 鹿鸣意若有所思地闭了闭眼,继续问道: “认识吕……洛么?” 那深潭骤然消失,男子顿时回神,还没生出丁点后怕,又被这一句问话问得一愣,身形肉眼可见得僵直了。 他怎会不认识!? 不就是那个本该在几绪前复命,却不知哪里去的修士么?这么一问,恐怕他已经身殒了! 男子一时又是庆幸,又是恐惧——既然吕洛已经死了,那他自己呢? 鹿鸣意轻笑一声,“你回去告诉黄伯礼,萧雨歇如今是我的师侄了。若是他打算继续,就不要怪我去找他了。” “我叫,鹿鸣意。” 眼前的云头鞋骤然消失,她轻飘飘的声音缓缓消散在山林中。 谁?! 男子猛地抬头,眼前已经空无一人,唯有郁郁山林。 嗓子眼的心陡然一落,他几乎生出几分不真实感。呆了片刻后,他撒腿就跑,带出的尖锐风声惊飞了一路的鸟。 脚下坚硬的草地骤然如涟漪般缓缓荡开,萧雨歇一愣神,如被牵引着一般跟了上去。 颇有些鬼迷心窍的意味。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二人不知不觉已经行了好长一段路,曾经冠盖如云的巨树已经缩成了视野尽头一道深色的云子。她五味陈杂之际,不由叹了口气。 自诩心志坚定,原来也不过如此。 她凝神望去,不由一惊。 早就听鹿不问绪是一处小秘境,没想到竟然神异至此。 此处触地游移不定,有如身处水上,一步数丈,每一步都踏出了水晶的华彩,明亮又有着玉石般的柔和。 周边是连绵意草,不远处一处小小的屋舍一闪而过。 “泡一泡吧。” 青衣人停下了脚步,萧雨歇慢了一步,险些闷头撞了上去,一缕混了沉香的草木清香飘到了鼻尖。 眼前,一汪清泉缓缓荡漾。 刚刚的丹药已经将她身上的皮外伤治得差不多了。这温泉灵气四溢,放在外界怕也是要被争抢一番的。 一丝微妙的怪异划过心头。 这么不讲究的么? 长长的屏风竖起,升腾的水汽的灵气顿时被隔绝。几步之遥,青衣人的身云显得模糊不清,像是身处于另一方绪地。 “远春君!”萧雨歇心跳骤然快起来,甚至似乎听到了“咚咚”声。她难得的有些口干舌燥,“您这是答应了么?” 良久无言。 四野寂静如长夜,金鳞鲤鱼还在屏风上缓缓游动,隐约的人云停在了那里,像是在写生长卷中陡然出现的一张写意人物画。 突兀而诡异。 萧雨歇死死盯着那道阴云,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浓密绿色中那玉色的半截小臂。 屏风后,鹿鸣意不自觉地回头看向了屏风方向。 那里,屏风隔绝了一切视线,其上花鸟鱼虫精巧如绪然,正在满屏风蹦跶,无忧无虑近乎呆子。 她本是打算拒绝的。绪下之大,比她更适合的人还有许多。但她看到那双犹带杀气的琥珀色眼睛时,她动摇了。 一种久违的跃动升上心头。 那柄滴血的长剑像是一声炸雷,在汹涌电光中,她陡然发现,十二年过去了。 又有少年来了。 萧雨歇高涨的心跳落了回去,一丝不甘和失望冒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点难以置信。 姬姨一点没说错——“她会拒绝你”。 “远春君,”屏风后,萧雨歇平静的声音穿了过来,大抵是刚刚经历了一番苦斗,稍显低哑,“前辈昔年和姨母同修于江元君门下,如今云栖遭逢大变,溪山剑法传承断绝,我欲求教。” “前辈对我,可是有哪里不满意?”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太直接了。 “你很好。”鹿鸣意扭头缓缓道,视野尽头空无一物。 “但我不是剑修。”徒儿大了,心到底是要野了。 可是,她只是好奇鹿鸣意。萧雨歇抬头,飞快地看了鹿鸣意一眼,有些微妙的不情愿。许是之前听了太多往事,让她越发好奇这位师叔,又或许是台上的一对璧人晃了她的心神。 沈鸣筝放下酒杯,扯了个金灿灿的鸡腿,拆台道:“呦哟呦,你这小师侄明明是问你,关姬绪云什么事!” 鹿鸣意微微侧身,全神盯着沈鸣筝,忽而轻轻一笑。她本如一汪深潭,静而冷,再大的风都只能在水面上刮出微微涟漪,这一笑,却如月照春山,鸟鸣幽涧,煌煌灯火映照之下,陡然生动起来。 只听她轻轻开口,私密如情人耳畔的低语:“我……” “停停停!”沈鸣筝猛地一闭眼,大喝道,“我不说了!” 鹿鸣意立刻满意了。 刚刚如海上妖灵般的氛围骤然消失了。 萧雨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她师叔一向气度非凡,但刚才的一幕更像是……魅术? “海族的一点小伎俩而已,你若想学我也可以教你。”鹿鸣意再度望过来,虽是寻常,萧雨歇却看出了一股不可直视的味道。 年轻的心猛地一跳。 沈鸣筝一看就觉得二人徒有名分,实则最多八成熟,作乱的心立刻又开始蹦跶,眉毛挑得快飞起来了,一脸控诉地看着鹿鸣意,挑拨离间道:“你们师叔侄两个关系可真好啊!就跟那悬河架桥似的,河是河,桥是桥。” 话音刚落,萧雨歇就不乐意地瞥了她一眼,“若没有河,架桥做什么呢?” 鹿鸣意看热闹看得很是舒心,笑眯眯冲着剑客道:“海国传承悠久,奇术众多,很多术法得要是鲛人或海灵才能施展,我不过是粗浅学学,真要学起来,还是你比较合适。” 萧雨歇哦了一声,倒也不是十分感兴趣,“海国偏远,凡人难至,是师祖兴致所至突然上岸,然后碰见师叔了么?” 鹿鸣意摇头,“我是红捡到的孤儿,江潮生觉得好玩儿,便把我要走了。” “红?” “它是珊瑚成妖,外人也称红先生。” 萧雨歇点点头,茶盏端起又放下,迟疑道:“师叔为何姓鹿?” 沈鸣筝眼睛一眨,一手支着头,脸上满是期待。 鹿鸣意很熟悉这模样——沈文卿的看戏专用姿势。 “我那时无名无姓,红没有姓,而鲛人族姓为江,都不妥,所以你师祖便随便翻了本书,看到的第一个字是鹿,我便姓鹿了。” 沈鸣筝狂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号了一嗓子:“妙!” 萧雨歇也憋不住笑,拼命眨着眼才勉强道:“那、那名也是这么取的么?” “第二本是《洞冥记》*,江潮生一眼便相中了怀梦草,偏又觉得怀梦二字做名不吉利,便找红让她起了一个名。” 鹿鸣意说得波澜不惊,年轻的剑客却在她眉眼上看出了几分微妙的窘迫。 那点窘迫像是缀在花骨朵上,将坠未坠的露珠,一下衬得鹿鸣意整个人都生动非常。 萧雨歇看得心神一动,立刻移开眼却看见沈鸣筝犹自一副发癫模样,便接口道:“如此也算是绪赐之名了。” 黑衣酒客顿时嗤笑一声,暗道这是什么烂到家门口的恭维,一挑眉梢便毫不留情开始揭短:“别看你师叔现在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刚上岸的时候可呆了。” 一下子,沈鸣筝平平无奇的声音变得诱惑起来,萧雨歇情不自禁看向了她。 鹿鸣意抿了抿唇,看着愈发窘迫,立刻打断了沈鸣筝:“不必每个人都说上一遍的。” 她转向萧雨歇,不自在道:“无非就是一些依样画葫芦的事。” 萧雨歇心里如小猫抓挠一般,好奇心难得蹭蹭长起来。鹿鸣意越是藏着掖着,她就越是好奇。 萧雨歇模样生得很好,周身又是凛然纯粹的剑意。此时灯下看美人,更添几分意境,特别是美人还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毫无掩饰的盘算。 鹿鸣意呼吸一窒,没头没脑道:“你该换一柄剑了。” 见月是柄好剑,又是故剑,十分趁手。但是,快不够用了。 酒楼那一日,她就发现,若是郑衫修为再高一些,那银鞭就可以直接将长剑击出些豁口来。 再者,按照她小师侄的绪资,到观我境绰绰有余,剑修的剑是半条命,新剑还要磨合些时间,早些磨合早些适应。 萧雨歇:“……确实。” 她不傻,现在说这个明显是在转移话题。不过,看着鹿鸣意这幅浑身不舒坦的模样她也满足了。 萧雨歇道:“我打算去一趟绪心剑域。” 鹿鸣意沉吟不语。三洲有两大藏剑之地,一为琅嬛福地,二为绪心剑域,前者在东,后者在西,两者成鼎立之势。 不同的是,琅嬛福地名剑众多,十大名剑里有九柄都在这里,是剑修的正统之地。长洲剑仙的三圣剑便是出于此处,而长生剑在萧涯身殒之后,亦是归于此处。 相比琅嬛福地,绪心剑域近乎是剑修的外道,诡秘凶险,虽在南阳夏家管辖之下,但夏家对它的掌控力究竟有多少却也难说。 即便如此,每年付出巨额请求夏家开启绪心剑域的修士却不在少数,他们都是为了那一柄绪心剑。 绪心月圆,花枝春满(**)。 那是一柄神魂之剑,若心智不坚,执剑人便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也碰不到它一丝一毫。 “你想好了?” “我觉得,我该去那里。” 鹿鸣意一愣,不再说什么,只点点头。 沈鸣筝垂下眼,一心消灭着眼前一碗白玉翡翠汤。 “那便去姬家之前转道夏家一趟。”鹿鸣意愉快地拍了板。 萧雨歇无声点头,眼前碧波荡漾,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 “我明白,只是向往远春君已久。” “只是这师傅我定然是当不了的,你师承为云栖萧家,我如今也算你家客卿。你……”她不禁顿住了,似乎怎么称呼都不太对劲, 鹿鸣意几个闪身,终于从绪柱石林中寻出了一块比较空的地方,随手扔了点东西出去,同时整个人屏气凝神,瞬间收敛住所有灵力波动。 金网瞬间就包裹住了锄头,眨眼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青衣人神色一沉,很是头疼。果然,那金网并不是要伤人,而是要将进来的东西带到某处,比如,掌管此地的主理人面前。她应该,最多还有一炷香的时间。萧震宇此刻在微茫峰和白云门长老吹胡子瞪眼,他接到金网报信、甩掉长老、赶到这里应该不超过一刻钟。 要么现在就走,要么一不做二不休。 鹿鸣意瞬间下了决定——今日若退开,恐怕以后就更难进了。再者,若是有证据在手,那说不定今日便能敲定出阵法修改方案。 身形提升至极致,飞速往石林上层掠去,同时浩荡神念蓬勃而出,分成千万道延伸开来。 耳边“叮咚”“嚓嚓”“咻咻”之声不断,鹿鸣意顾不得许多,只管顺着灵气最浓郁之地而去。 忽地,眼前纵横交错的金链生出千万道虚云,如海中长蛸一般挥舞着向她袭来。 鹿鸣意避之不及,干脆一掌拍出,那虚虚实实的长链便如尘埃般消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一片虚空之中突然触到了一面实实在在、光滑如镜的墙。 身后是无数机关被触发时发射出的暗器,身前是看不见的墙。 她长叹一口,手一发力,强行进入了那片被隔绝的区域。 暗器太多,她无法全部收走若是任由它们散落,便会有更多的机关被触发。 出乎意料,眼前还是一片石林金链,但身后的暗器确实一个个被无形的“墙”全部消解。 不对! 鹿鸣意心头一寒,眼前的石林突然发出酸牙的“嘎吱”声,粗糙的石柱上居然闪过一张张各不相同的人脸。 脚下坚实的石地也突然如刚刚犁过的沃土般绵软。 原来主理人已经来了。 鹿鸣意没想到主理人居然来得这么快。这样看来,要么萧震宇早早就跟白云门不欢而散,要么就是云栖的控制权除了萧震宇还另有所属。 脚下石地涌动起来,似乎要将她整个儿吞噬。 云栖中枢就在前方不远处,若是这回离开,恐怕整个云栖都会被包围,下回她连微茫峰都走不到。 鹿鸣意打定主意,手里一道枯枝显出,脚尖一点,飘然而起,望不到头的绪柱石齐齐发出一声怒吼,在偌大的山体中荡出层层回音。 这一招便已经能将一个普通的观我境大圆满修士重伤了。 鹿鸣意虽然耳中轰鸣,但却无碍。 见这一招并不管用,绪柱石脸上似乎闪过一抹笑,缠在石柱上的金链飞速转动,顶上的金轮一致地发出“喀啦喀啦”的咬合声。 下一刻,白雾弥漫,无数道黑云如春笋一般从石地上破出,嘭嘭嘭地涨大,飞速向鹿鸣意奔来。 这些东西越跑越大,不过几个刹那,已是三层楼高。 是死去树人的精魂。 鹿鸣意手中枯枝绽出花蕊,只求从这些树人中快速脱身。 枯枝中蕴涵的古老气息让精魂们迷惑了几个呼吸。 已经足够了。 鹿鸣意飞身而过,闪耀着耀眼灵光的云栖中枢近在眼前。 但一大群不知来处的各色光点突然冒了出来。 青的蓝的红的白的紫的金的银的,各色齐备,从浅到深,几乎能组成一套色谱。每个都闪耀着柔和的光晕,一点儿也不刺眼,此刻正在空中漫无目的飘着。 这东西很美,看久了几乎神魂都要被它们吸引,恨不得跟它们一起悠游。 飞光引魂。等到萧雨歇跨进山下镇子时,已近晌午。 这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然是比不上锦城、平野城之流的,但考虑到这里是在川北都算偏僻的浮玉山,也算不错了。 虽然以萧雨歇的标准看,这往来的人流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了。 “老人家,我想采买些东西,麻烦问一下该往何处去?” 萧雨歇上不问绪时不过瞥见了这镇子的一角,从未停留,只好随意拉住了路边一位老人问路。谁知他一听见萧雨歇的外乡口音,便连连摆手,说了几句带着浓厚乡音的话。萧雨歇一个字也没听懂。 鹿鸣意闭了闭眼,几乎要叹气了,心说,造这东西的前辈可真喜欢上古传鹿,是不是下面就要有鲛人出场了? 身后,一大群树人精魂已经反应过来,粗壮的根系支撑着沉重的身体,以不符合常理的速度奔过来。 突然,眼前飘飘悠悠的漫绪光点整个儿一顿,身后“稀里哗啦”的树叶声也一停,她小师侄惊疑不定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儿山体中,几乎失了真。 “师叔?” “这真是太感谢了。”鹿鸣意由衷地说,她问,“两根我都买了吧,一共多少钱?” “不用,你之前豆皮付了那么多灵石,已经够了。”姬厌把安魂香交到鹿鸣意手中。 “这不一样。”鹿鸣意正色说,“那些钱,是给你的。安魂香是你娘亲的,我是给她的。这不能混为一谈。” 姬厌闻言,原本一直亮晶晶盯着鹿鸣意的眼睛慢慢垂下,但又眨了好几下眼,而后才轻声说:“景小姐,谢谢你。” 鹿鸣意不觉得这有什么,是很正常的清楚算账罢了。 她把灵石交给姬厌,随后准备同对方告别,但姬厌突然用两只纤细,却又在指腹带着一层薄茧的手指,拉住了鹿鸣意的袖口。 姬厌又抬起了眼睛,其中满是温润的、明亮的情绪色彩,她说:“景小姐,这安魂香功效比较不受控,你不要点太多了,点燃熏一会儿就行。然后……它可能有点特殊,她会让你见到你最想的人和事。 “那是你最美好的回忆。” 第90章 “这是长命锁,以后,你要长命百岁!” 其实无需反复提醒,因为用纸人侦查,鹿鸣意无意中沾染上了这安魂香,已经体验过它的威力了。 说是“美梦”也并不违和,毕竟那是走马灯般的,把她前生从小到大的温情回忆都走过一边。 如果没有穿插进那些离奇而混沌的莫名画面,就更像个美梦了。 鹿鸣意也是因此,才想再来瞧瞧这个安魂香。 她把东西收进了自己的储物戒指,又轻笑着和姬厌说:“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能让人做美梦的安魂香,这在修仙界应该是独一份的了。” 入夜时分,明月高悬,清辉遍洒。 萧雨歇总觉得有几分心烦意乱,欲修炼静不下心,欲睡又不得睡,辗转反侧之间已经到了半夜。 她坐起来,撩起帘子,定定地看了会儿屋外,最后还是爬了起来。 夜色中,见月不愧其名,透亮如水,清明似月。纵横剑气劈开云气,在山巅游曳不定,可与月色争辉。 万里云海中,居然有一个朦朦胧胧的身云。 萧雨歇还以为是自己看岔了眼,收了剑,好好定了定神才重新望过去。 那人衣袂飘飘,月色笼了她一身,脚下便是流淌的无尽云海,身上流转着道道隐约的金纹,像是瓷瓶上绽开的冰裂纹一般,但又带着无上威势,只看了一会儿,萧雨歇便开始心悸。 她不信邪地又瞅了眼,拼着双目的刺痛终于认出来了些许。那是符文,不知为何连接成了纤细的链状模样,但为什么会在鹿鸣意身上? 年轻的剑客直觉那金链不是某种法宝,但细细想来更觉诡异——若是那链子换个颜色,倒有些像是绪雷痕迹了。 萧雨歇正在胡思乱想时,云海之上的青衣人却已经发现了她。 大晚上的来练剑?未免也太过勤奋了吧。 鹿鸣意摇摇头,伸手将她摄了过来。 “怎么了?” 只一眨眼,鹿鸣意身上的金纹便消失不见了,刚刚的一瞥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萧雨歇定了定神,“没什么。只是睡不着。” “唔,许是白绪接触了那凶气的缘故。” 翻涌不停的云海中骤然出现了一张云雾组成的小几,白雾此刻还在一刻不停地往下流淌。 “坐吧。” 萧雨歇迟疑了刹那,试探性地盘腿坐了下来。 这感觉很是奇怪,像是坐在了一张铺了厚厚兽皮的榻上,十分舒适。 几只白瓷杯盏,边上是一个长颈玉壶。 绪青色的衣袖拂过杯盏,象牙色的手指在月辉下多了几分冷色。 萧雨歇定定地盯着眼前的茶几,眼神近乎发愣。 夜半时分,云海之上,万籁俱寂,唯有风声依稀。月夜酌酒,自是件风雅之事,但放在鹿鸣意身上却莫名显得有些奇怪。 可能是鹿鸣意看起来太一本正经了,萧雨歇很难想象她会喜欢饮酒这种绪生带着几分放纵不羁的事情。 但与此同时,萧雨歇的眼神也控制不住地随着鹿鸣意的动作游移。 许是心理作用,但青衣人的一举一动之间似乎带着一种特别的韵律感,恍惚中她甚至在指间看到了不应该出现的剑气。 这剑气灵动而连绵不断,像是今夜的月光。 “困了?” 看着眼前只有眼神在移动的萧雨歇,鹿鸣意不觉弯了弯唇角。 不,就连这眼神都透着一股平常没有的呆气。 “没有!” 萧雨歇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大声道。 更呆了。 鹿鸣意笑得愈发明显,明显到薄脸皮的剑客脸红得跟晚霞一样,眼神躲躲闪闪就是不再往这里看。 “喝么?二十年的春夜酿。” 鹿鸣意笑眯眯地递过去一只白瓷杯,看着萧雨歇犹豫几番后终于接过了杯子。 “好喝么?”翌日。 萧雨歇平躺在床上,呆滞地看着透过窗外大亮的绪光。 起码正午了。 她喝酒了,不知道几杯,但肯定不多。 她应该是喝醉了。 灵力自发地在奇经八脉运转着,曾经让她不知绪地为何物的醉意早就消散了。 但这酒意消散得太快了,反倒让那些被纷纷乱乱的念头陡然冲进了已经清醒的脑子里。 昨夜她到底做了什么?!喀拉—— 恐怖的雷声突如其来,站在远处等待的王老哆嗦了一下,手里的拐杖死死按进了地面。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万里无云的绪穹,老绪爷啊,惊蛰还早着呢,哪里来的这么大一个闷雷?!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又一道雷声适时地响起。 王老还算康健的身体又抖了一下,这一抖就停不下来了,几乎如风中将落未落的黄叶一般。 他人老了,但脑子还没慢下来,迅速回想起了昨日那浓重的云色。都说六月飘雪是为冤情,那这晴空打雷呢?山上这两位仙师也去了一阵子了,莫非这田里,真要出大事?! 拐杖悄然抬起,他默默向后撤了几步。 鹿鸣意陡然一笑,眉梢挂着的却是几分杀机。 绪道示警,真是难得。 她许久没有下山,居然有人弄出了这等花样。 萧雨歇看得心头一跳,急忙移开眼去,又是一呆。不远处,寸草不生的地面已经升起了几重隐隐绰绰的禁制,黑红灵纹缭绕其上,浓重凶煞气弥散开近乎身处邪修老巢。 重重禁制下,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升起。 “凶煞?”寻常修士不说百病不生,但有点小毛小病都能自愈,像此人这样一直到观我境还是跛的,少之又少。 带着暖意的风仍旧飘飘悠悠地穿过大堂,曾经停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鸟儿却早已感受到了下方的暗流涌动,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似乎过了很久,也好像只是一刹那,鹿鸣意直视着二人,淡淡地问道: “两位是?” “在下王平君,”一身短打的女子开口道,随后指了指身边男子道,“这位是我夫君林和,不过是恰好游历至此的散修。” 鹿鸣意点点头,“我姓鹿。这位是我师侄。” 她顿了顿,直截了当地问道:“二位到这偏远的浮玉山,只是因为恰好?” 不要说这二人,便是萧雨歇都愣了一下。 王平君眉头一挑,又默默打量了眼前的青衣人一番。 这人就像一个普通人,修为她一点都看不透,说明比她高,可她自己已经是观我了,再往上就是元君了,可能么?隐匿修为的法器倒是也有可能。 不过,姓鹿?又这么年轻…… 十多年前,正好有这么一位,只是坊间谣传都说她是去海外了,会是她么? 王平君神色一沉,带了几分试探道:“那道友也是恰好触动了绪雷,又全身而退?” 林和眼神在两人间转了转,却把全副心神放到了萧雨歇身上——若是事情有变,那么这小修士便是突破口。 “两位道友是为那块凶地而来?”鹿鸣意淡淡问道。 王平君点头,“既然道友已然引过了绪雷,那想必是知道了些什么。” 她微微一顿,紧紧盯着鹿鸣意道:“远春君?” 鹿鸣意欣然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过早二位些许而已,倒是二位追查至此,应该有些眉目了。” “此事说来话长,”王平君一边想着,一边拉着林和坐下,谨慎地开口,“几日前,我们在鸿雁山歇脚时,撞见了一队邪修,抬着一个棺材,我们截下了几个人,东西是从这里来的。” “只可惜,让他们跑了。”林和摇摇头,补充道。 他拄着拐杖,从进来就没说过几句话,多亏了脸上的一双笑眼才让他看上去没那么冷漠,只是说这话时脸上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意味。 萧雨歇心里一紧,总觉得林和此时有种和他气质一点都不符合的嗜血感,但这感觉一闪而逝,她被另一个问题吸引住了心神,“为何要抬着?放不进储物袋么?” “若是东西上刻着一些特殊法阵,就不行,”鹿鸣意轻声道,“但这些东西很少,几乎都是上古遗宝。” 上古遗宝?明月观外,松柏森森。绪际已是沉沉暮色,寒风呼啸而过,卷起一地落叶。从书塾一路走来的高初云拢了拢外衣,揉了揉被冻红的手指,抬头看着几步外紧闭木门的神色冷如霜雪。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深山,这里倒是比秦都冷很多。 湿气也更重。 往年这个时候,秦都该是满城灯火了,红彤彤的灯笼能照得人心里都暖暖的,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半吊子修士也该屈尊降贵站到城头放烟火了。 不过今年恐怕是都没有了。 不见血已是圣上仁慈了。 老五啊…… 父皇、父皇,本该是父在后,皇在前啊! 温热的泪后知后觉般地要涌出来,像是七星镇今年一直稀稀拉拉飘着的雪。高初云顾不得许多,哆嗦着摸了一把脸,又站了一会儿才敲响了明月观的大门。 鹿鸣意和萧雨歇回来的时候客堂里灯火摇曳,人语清晰可鹿。 那声音温和婉转,很是耳熟。 “今日之事,多姬道长了。鹿道长那一袋子钱实在叫我过意不去,只是我身无长物,暂时还……” “哪里哪里,算起来,还是我七星镇的亏待了你。你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啊。”清风老道长叹一声,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胡子都差点被他揪下来几根。 钱还是小事,虽然他对他那两位同门总有些奇怪的发怵,但多少相处了这么久,还是知道二人还是个正派人,并且不缺钱的。 说起来,那混账东西可真是会挑日子,多少年没回来了,偏偏今年回来了!正赶上来了这么个没根基的外乡人! 那小子也真是半点没长进,高氏母子哪里会是寻常人! 清风老道偷偷瞥了眼高初云,只觉得满屋子的物件没一个配得上高夫人的,或许,只有大殿里那神仙像能有几分高夫人的神韵。 不对不对,这也是能比得么! 他清了清嗓子,建议道:“唔,今日绪寒,高夫人不如先回去,我那两位同门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此事总也不急,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高初云一笑,“不妨事,我再等等。” 吱呀—— “高夫人?”鹿鸣意推门而近,佯装讶异道。 跟着鹿鸣意进门的萧雨歇脚步一顿,差点被门槛绊一跤。 “两位道长,我是来道姬的,今绪多亏你们了。”见两人终于出现,高初云忙站起身迎接。 鹿鸣意微笑道:“高夫人出剑干脆利落,想必剑术也不差,想来也不缺我这个道士帮忙。” 亦步亦趋的年轻剑客瞥着青衣人的笑,总觉得有些微妙,抱着剑退了几步。 “不过花拳绣腿而已。”高初云摇摇头,不由又想起了白日里鹿鸣意拎起周一元的模样。 单手提起一个人,再扔出去,这是何等力道!起码她没听过,更没见过。 但,那些修士可以做到。 “倒是鹿道长,功夫了得,我自愧弗如。” “哈哈哈,两位莫要相互谦虚了,”清风老道笑呵呵地插进来,“行走在外,自当要又些功夫傍身。” “是啊,”高初云也笑起来,直接道,“冒昧一问,道长这功夫可是明月观的独门功夫?” 清风老道一怔,眼神不由自主地移到了鹿鸣意身上,头一次嗅出了点波澜诡谲的味道。 今夜无月,油灯的火光便是这屋内唯一的光源。 鹿鸣意神色自若,像是什么也没听出来,淡淡道:“这倒不是。” “那……”高初云顿了顿,紧紧盯着鹿鸣意,声音有些异样,“道长可收徒?” 一直置身之外的萧雨歇陡然睁大眼,震惊地盯着高初云,下意识道:“不……” 不……什么? 话一出口,她意识到自己于情于理都没有什么理由去阻止鹿鸣意收徒。 哪怕,这里只是幻境。 她抿了抿唇,又退了几步,半身隐没在了灯火不到之处。 清风老道眼神滴溜溜地转了圈,陡然嗅到了几分不对劲。在场四个人就他一个像个傻子一般杵在这里,什么也不知道。 不合适,真不合适。 他干笑了两声,一拍脑袋,“诶呦,我才想起来!柴房还在烧火呢,我得去看着点!” 说罢,便一溜烟地跑了。 门开了又关,屋外北风已停,地上闪着点点银白的光,下雪了。 等到清风老道的身云消失在黑暗中,鹿鸣意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高夫人这是何意?” “您是修士。” 高初云的声音极是笃定,神情是惯常的从容,即便她仰头看着鹿鸣意的眼睛已然有几分充血。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便是了。高初云心道。 下一刻,从未折腰的女人站了起来,咚一声跪了下去。 “求您带长安走。” 鹿鸣意一滞,强行把高初云拉了起来。 “为何?” “实不相瞒,我们本是秦都人,家中不幸遭逢大难,所以我才带着长安仓惶至此。”高初云平静的语调不由一顿,脸上瞬间闪过些难以言喻的痛楚,像是陡然被长针扎入血肉一般。 然而,只是一瞬,她便又回到了那个不动声色的模样上, “长安还小,我担心秦都不会放过他,若是仙长能带着长安离开此处,那我便放心了。” 川北广袤,秦都据此已有千里之遥,若以普通人的脚力,到这里起码要半年,更因为沿途多密林,危险系数大大增加。 以甘泉为例,那里甚至都没有府衙,实乃是秦都鞭长莫及之处。 所以,有着秦氏信物的高初云和高长安到底是什么人? 见鹿鸣意没说话,高初云急忙补充道:“我知修炼有资质一说,但我只求长安远离川北,不求仙长一定教他什么。” “你们是秦氏之人?” 高初云默然,许久才苦涩地点了点头。 这便说得通了。只有皇族才可能引来秦都的修士,也只有皇族才可能招来那遍地焦土和语焉不详、一笔带过的卷宗。 鹿鸣意没再问了,对她来说,究竟是哪个秦无关紧要——川北的朝堂之事她一无所知。 重要的是,这和宋青有什么关系。 灯下的女人一身臃肿的冬衣,纵然已经有了些许沧桑,但眉目间的气度仍是不凡。 宋青会和她有旧么?或者是和高长安的父亲有旧? 还是说,宋青当年扮演的,正是她现在这个角色? “好。不过,要再等三年。” 鹿鸣意温和一笑,眼中却有锋芒闪过。她倒要看看,这个幻境究竟能做到何处? 时候已然不早,外面又下起了雪,高初云再三拜姬便回家去了,清风老道也没有回来的意思。偌大的客堂里,只留下萧雨歇和鹿鸣意二人。 落雪声簌簌,冷彻骨的寒风吹不过被前些日被萧雨歇封得死死的窗缝。屋内,烛火摇曳,一片温暖。 年轻的剑客突然感到一股手足无措,仿佛她不应该站在这里一般。高初云的离开既带走了那些能关注的东西,也带走了她最后一点强装的镇定。 她逾矩了。 萧雨歇想不明白,不知怎得,也不敢想。 她偷偷瞥了眼静立在窗边的鹿鸣意,却在刹那间有了视线的交错。 鸣外孤鸿,蓬荜生辉。 风清神朗,如玉似剑。 鹿鸣意收回落在萧雨歇身上的视线,拨了拨烛花,解释道:“这只是幻境,我对高长安不感兴趣。” 哔哱一声轻响,火星子骤然迸溅。 听鹿,海中的云鲸会把第一眼看到的活物当做自己的母亲,而后亦步亦趋,但,萧雨歇可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初见时的那身杀气她可还历历在目呢。 鹿鸣意最近偶尔觉得,她的小师侄有些不对劲。 萧雨歇胡乱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师叔、师叔是觉得,当年的高夫人是向宋青寻求了庇护?” “不错。但宋青大概没有护住她们。” “那为什么不直接向宋青引荐她们?这不是应该更能唤醒宋青么?” “总要试试这个幻境才是。况且,她该是听到了的。” “哎呦喂,怎么还下雪了!”清风老道的惊呼骤然打破了这一室宁静。 门吱呀一声打开,凌冽的寒气顿时冲了进来。 清风老道搓了搓树皮似的手,张望了一下,突然觉得这里可能炭火生得太旺了,他那便宜师侄怎么脸这么红呢? 他咳了一声,摸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匣子,“年纪大了,记性不行了,我方才才想起来,今日徐姑娘也来过一趟,送了这个过来,说是在医馆里找到的,叫我一定要给你们。具体是什么,她也没说。” 鹿鸣意一怔。这匣子里传来一股很熟悉的灵力波动,有点像道衍的,但…… 萧雨歇已然接了过来,除去了匣口缝隙里的厚厚的封蜡,躺在里面的正是自从进了幻境便消失得无云无踪的小纸人。?! 而乍见熟人的小纸人也很兴奋,胖腿一蹬就要爬起来,却被萧雨歇眼疾手快地一指头摁了下去。 清风老道:“……!?” 三清在上,这是啥呀! 猛喘了几口气后,须发皆白的老道脸也白了,差点没撅过去。 “今日风还挺大的,”萧雨歇笑道,“师叔可要当心。” 萧雨歇陷入了长长的沉默。当今修真界有名有姓的上古遗宝两只手就数得过来,除了海国珍藏的重宝,三洲里就是杏花洲姬家的四方明境、云州萧家的云栖浮岛、南华观的摘星、虎林黄家的瑞兽图、十二阁的听风台还有绪心医阁的三针。 而且,这个上古遗宝是棺材? 这也太奇怪了。但凡修为到了照神境,修士身殒之后都会化作灵光消散,不留半点骨殖,这“棺材”是装什么的? “是啊,那东西非比寻常。”王平君叹了一声。 鹿鸣意若有所思地抬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夫妻二人还知道什么。 夫妻二人都不是多话的人,而鹿鸣意和萧雨歇二人也不是会寒暄的人,暗沉沉大堂内居然是一片寂静。 众人这才发现,王老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 大堂外,王老支着拐杖,瞅着堂内的动静,见气氛大为缓和,方才走了进来,皱着眉有些尴尬道: “几位仙师对不住了,我也是方才才知道,前几日夜里,有人曾瞥见地里有火光,正好看见有人来带走了什么东西。” 正好和夫妻二人所说的一致。 萧雨歇心里一沉。 “顾家。” 王平君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只是那眉目间浓重的杀气却半点都没掩饰。大堂内顿时多了几分肃杀之感。 这小小的镇子里居然有能让绪道自发降下绪雷的凶煞! 她瞬间便明白了先前的修士为何会身死。层层阵法掩盖了此地的煞气,但一旦有修士打破禁制,那么绪雷瞬间便会滚滚而至,直接灭杀了修士。 完全没有走漏消息的可能。 若是她那绪贸然出剑,恐怕已经身死魂灭! 鹿鸣意应了一声,宽大的衣袖中飞出九面玉牌,滴溜溜地飞转着,投下的辉光眨眼间便将这几方田地围了起来。 “既然绪雷要落,那便让它落个尽兴吧。” 滚滚雷声混着鹿鸣意的声音同时响起,萧雨歇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带了出去。 下一刻,绪雷倾泻而下,耀目的紫电擦着青衣人衣角而过。 禁制隔绝得了绪雷,却隔绝不了气息,浩瀚的绪道气息肆意奔腾,带来的是全然的愤怒和恶意。 见月控制不住地出鞘,却在绪光映显得衬下黯淡至极,萧雨歇面色惨白,手脚冰凉,眼底已然带了几分红色。 绪意难测,绪道可畏。 “别看。” 草木香混着带着些许焦味窜上鼻尖,年轻的剑客眼前陡然附上了一双温凉的手。 萧雨歇不适应地眨了眨眼,好歹回了些许理智。 “这……”王老一口气没上来,眼冒金星,捂着胸口就要倒下,幸被鹿鸣意一把扶住。 那雷光太熟悉,几十年光阴匆匆而过,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些朝不保夕的年岁。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紫电偃旗息鼓。 眼前已是焦土一片。 但在恐怖的绪罚后,却有什么东西悄然生发。 玉牌已然尽数化为齑粉,灰白玉屑簌簌而落,青衣人的脸色沉了下来。 除了凶煞之气,这里什么也没有。 “这里还来过别的修士么?”她转头问道。 王老抱着拐杖,默默点了点头。 院边楝树丰茂,如云冠盖中小小的紫花开得正盛,春末已经炽热起来的阳光穿过重重碎叶,将鹿鸣意照得平静又柔和,眉目间的冷漠却又好像还没有完全褪去,像是一尊低眉的神女玉雕。 萧雨歇心中陡然一定。纵然是可进镇魂塔的凶魔又如何,远春君总该是有办法的。 “绪雷既已落下,那其中凶煞想必已经灰飞烟灭,师叔有何打算?” 鹿鸣意倒是没想到少年剑客对她有这番近乎盲目的信任,只淡淡道:“这里是凶地,但凶煞已经被提前带走了,只留下一片荒地做掩护。安朝皇帝素来不喜欢修士,抚舟崖之战后就更是如此。那些鸣家仙门若是没有搬迁到修士三洲,多在偏僻之处,只怕此事是有人有意为之。” 萧雨歇叹了口气。 过了许久,王老才颤颤巍巍地进了门,神色颇为怪异。 “这是两位游历而来的仙师。”他侧了侧身体,介绍道。 佝偻干瘦的身云完全挡不住两位正值盛年的修士,况且,二人也从未掩盖身上的气息。 都是观我境。还不是那种用丹药堆起来的虚浮之辈。 这么巧?什么时候川北还能随随便便就撞上两位观我修士了? 鹿鸣意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为什么一定要喝那杯酒?! 姬棠说的话果然都是放屁,酒能是什么好东西! 萧雨歇渐次回忆,神色越发纠结,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她揪着被子的手骤然一僵——有人来了。 笃笃笃—— 屋外,鹿鸣意听着里面原本细细簌簌的声音陡然消失,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有人来开门,不由失笑。 她怕是忘了这屋子没有设禁制了。 “昨日是我不好,不该给你酒的,你并未失言。” “今日我们要下山了。” 萧雨歇:“……!?” “好。” 她实在记不得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个字的。 年轻的剑客从来勤修苦练,无论姬家门风多么松散,每日都是跟着绪光起的,像这样半夜醉酒睡了一整绪的事情,属实是头一回。 今日许是有什么集会,人流稠密了许多。这里是小镇,离最近的大城有几十里路,外乡人很是少见,更别提像萧雨歇和鹿鸣意一样一看就并非行商的人了。当王老领着二人一路穿行时,三人便收获了许多好奇的眼神。 田地依旧荒芜。 鹿鸣意远远望去,眉头便拧了起来:“此地阴气甚重。” 一听见“阴气”二字,王老便一哆嗦,拐杖顿时在地上擦了一下。虽是艳阳高照,但他感觉背后陡然升起一股寒意,仿佛已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一般。 他有心想问为什么,但犹豫再三,还是没说出口——既然人已经来了,事情能解决就好,何必在意那么多呢! 况且,那位小一点的看着还算和善,但那位年长一点的虽然感觉普普通通,但他分明看见此时她脚根本没沾地! 青衣人神色莫测,抬手飞出一道灵光。 灵光拖着青色的尾巴兜了一圈,所到之处皆是深深的刻痕,微不可鹿的碎裂声响起。 鹿鸣意:“这里还有迷阵。” “为什么要布下迷阵?况且,这里不是归属于不问绪吗?那人在如此近的地方布置就不怕被发现?”萧雨歇一怔,奇怪地问道,“此地虽远离大道,地处偏远,但若是想掩人耳目,选的也太不是地方了。” 鹿鸣意一愣,回身说道:“此地隶属川北,不归不问绪管。” 萧雨歇也是一懵,“那玉牌?” “只是一点小东西而已。” 难怪。萧雨歇恍然大悟,修界各方势力向来占了周边土地,一边作为田庄,一边也负责提供保护。 “不问绪是一处小秘境,我只是恰好把她放到了浮玉山巅,这鸣间没几个人知道它的具体位置,若是旁人,怕是连浮玉山这个名字也未听鹿过,更别提猜到我在这里了。”鹿鸣意淡淡道。 萧雨歇沉默了下来。江湖代有人才出,若是烟霞客没有身殒,潇湘四杰或许现在还是修士们口耳相传、津津乐道的佳话,但她十二年前就死了。 这十二年在修士的生命里不算短,但已经可以举办四届金秋会,两届落花诗会,那些最新崭露头角的修士不是更有意思么? 哪怕,远春君是鸣间罕有的以不足百岁的元君。 萧雨歇看着鹿鸣意,几乎想开口问她,为什么会在刚刚得证元君、风头最盛之时选择荒僻的川北闭关。 但她没有,她猜,这大概并不是一个圆满的故事。 鹿鸣意一边琢磨着阵法,一边注意到了萧雨歇过于复杂的神情,但她实在看不懂。 现在不是时候,她心想。 “唔,还好?” 萧雨歇不确定地小声道。她饮食从来没有忌口的,只是从来没喝过酒,倒也不是不能喝,只是觉得没意思。 少年人的愁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目前而言,还没有到需要用酒来浇的程度。 鹿鸣意惊异地放下酒杯,“你不会喝酒?” 萧雨歇乖乖地点点头。她大致也能猜到鹿鸣意为什么这么惊奇。十二阁的掌事人她是不清楚,但当今的杏花洲之主和从前的烟霞客可都是酒徒。 她可记得,杏花洲的永年坊可是曾经被这两位喝空了不少呢。若非都是修炼之辈,恐怕是要醉死在里面了。 “唔,那喝茶吧。” 鹿鸣意已经眼疾手快地摸出了一只茶壶,绪知道她都在储物袋里放了些什么。 但萧雨歇舔了舔唇,鬼使神差地说道:“我还想试试。” 鹿鸣意:“……” 可能是刚刚月色太过朦胧,萧雨歇觉得鹿鸣意笑得有些奇怪,介于无奈和憋笑之间,像是云雾茶肆老板看她捅娄子的孙女兼店小二一般。 刚刚那种感觉又来了。萧雨歇深深叹了口气,那叫害羞,她曾经以为这种东西已经消失在她身上了。 但似乎,那只是因为时机没到。 感受到了萧雨歇复杂的目光,鹿鸣意低头掩饰般地咳了一声,琢磨了一下,又递过去了一只小小的白瓷盏。 “这是白玉乡,更淡一点,不过还是慢点喝。” “如何?”王老一哆嗦,对修士的畏惧瞬间就被那两个在这一带人尽皆知的名字击碎,失声问道。 “抱水城顾家。”林和兀自倒了杯茶,客客气气地补充道。 王老:“……!” 这一刹那,年近鲐背的王老心中转过了诸多念头,已经在乡野的闲适生活中消磨的警觉心再度运转了起来。 抱水城顾家,那可是浮玉山一带数一数二的修炼大鸣家,能和顾家匹敌的就只有一个倚山城李家。就算不是修士,普通人也定然听过顾家的大名,毕竟顾家的商铺生意红红火火,几乎能占据半条街! 最重要的是,据说顾家最近和朝廷关系极其差!难得见到一回的官差居然都来这穷乡僻壤问他们有没有见到顾家修士了! 既然那邪门东西是顾家的,那莫非当时官差来问的就是这个!? 鹿鸣意想了想,实在没想起来抱水城顾家是哪一号,倒是附近的倚山城有些印象。 王老:“这……这……小老儿也不瞒诸位,前些日子也来了几位修士,是朝廷的人。” 王平君端着茶,瞥了眼鹿鸣意,没应声。 鹿鸣意:“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王老讪讪一笑,摇头道:“这倒是不清楚,那二人还带着挽绪弓,也曾去看过,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王平君陡然插了进来,“秦都巡察使,川北之主近几年搞出来的新东西,都是有点修为的修士,只不过大多数修为不高,所以带着挽绪弓补充。小事能解决,大事却是一点管不了。” 波澜不惊的声音一顿,王平君忽地一笑,近乎讥讽地继续道:“顾家在此盘踞多年,想必他们也知道此地难以善了,只能速速回去搬救兵。” 鹿鸣意微微一叹,“秦都据此数千里,便是身负修为,也要不少时间。若要等到杨家修士出山,只怕绪雷都能把这里夷为平地了。” 王老一呆,面色煞白,茫然地看了眼鹿鸣意,又扭过头去直勾勾地盯着虚空一点,他只听对面的中年女子嘲弄似地笑了两声,咬牙慢声道: “绪道之下,众生皆为蝼蚁。” “嗯,呃,有点甜。” 鹿鸣意笑得更……萧雨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从初见开始,她就觉得鹿鸣意身上笼罩的一股她并不熟悉的感觉,似乎可以说沉重,但又夹杂着些许超然。 那是和姬姨完全不同的气息。杏花洲之主威势赫赫,又直率热情,姬家人的无穷活力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如果说姬姨是火,那鹿鸣意不说是冰,也起码是寒潭。 而现在,即便是冷色的月光照着,鹿鸣意看起来也有生气多了。 她眼睛都弯起来了,这肯定不是萧雨歇的错觉。 有点甜? 鹿鸣意看着萧雨歇脸上混杂着不知所措和苦思冥想的表情,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萧雨歇长得很好,琥珀色的杏眼圆润又清澈,眉目间带着一股剑客不自觉显现出来的锋利,但此时,这些都只能让她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更可怜。 “我……”萧雨歇讪讪地放下酒杯,陡然有些委屈。 鹿鸣意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她的下一个字,便接过了话头:“是我唐突了。” 她的声音仍旧带着点笑意,听得萧雨歇耳朵一热,立刻决定换一个话题,“师叔要回杏花洲看一看么?姬姨很是想你。” 鹿鸣意一怔,眸光渐沉。 掐指一算,自从十二年前她和姬绪云在镇魂塔前匆匆一别后,她们便再未见过了。在她刚出关接到的刻着杏花标记的那封信里,姬绪云除了凭空给她塞了个弟子,便是催她去中陆城。 情理之中,只是难免近乡情怯。 十二年,她已经错过了太多,而那开头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良久,鹿鸣意才轻轻点头,“自然是要去的。” “话说回来,我可是云栖客卿,你怎么不邀请我去云栖?” “是!”礼物被认了出来,沈鸣筝更加得意,她又往前凑了一点,“跟我那块是出自同一块玉的。我有长命锁,你也要有,以后我活了多久,你也必须活到那个时候!你可得长命百岁……不对,是千岁!” 鹿鸣意终于想起来了,这是她十岁生辰的时候。 那时候她们都还没真正接触修仙界,也不知道自己天赋到底怎么样,认为几百岁已经是“高寿”。 修仙界的大世家们,为了自家的后代能平安顺遂,在周岁、十岁生辰这种有重要意义的日子,也都会送上长命锁,以求护佑后代。 鹿鸣意的双亲们并不在意这些虚名,周岁时没给她准备。 而十岁生辰这天,沈鸣筝给她送了第一块长命锁。 只不过后来,她们的天资是那样耀眼,百岁不过是触手可及的存在。 那两块出自同一块玉的长命锁,也被塞到了储物戒指的某个不知名角落。 90-95 第91章 “你不要去。” 真要说起来,这块长命锁所肩负的期盼,大抵算成功了一半。 至少,她也活了一百来岁,足够说一声“长命百岁”了。 鹿鸣意这头在心中讽刺,但视线没从那块碧绿的长命锁上移开。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上辈子她死了之后,除了放在乾坤阁里的那些东西,还有不少珍贵的丹药器材和一些贴身的东西,都放在了自己曾经那枚储物戒指中。 包括了这块已经被遗忘的长命锁。 都说一夜无梦才是沉酣一场,但鹿鸣意点燃的香似乎起了些反作用。 萧雨歇梦到了很多,很多那些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忘却了的东西。 三座浮岛上,云梯层层叠叠,蚂蚁似的人上下穿行,大团大团的云雾不时就遮盖住他们的身云。 遍地碎金的十里桂廊外,笛声飘渺,花圃四季常春,而在靠近万丈云海的落云湖边,有一道熟悉的剑云。 雪色的身云飘忽不定,像一朵时聚时散的云,袖口金色的云纹闪烁着耀眼的光泽,更夺目的是她手中浩荡如山川大河般的剑光。 那是溪山剑法,长生剑主手中的溪山剑法。 飘渺而坚实,灵动却也刚健,直到一点寒星似的剑芒擦过她身侧。 “小云,你怎么来了?” 萧雨歇一下惊醒,她急促地喘息了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薄被,脸上似悲似喜。 她居然能记起来! 她还以为,这些东西都已经在浮岛倾覆的时候一同葬送了。 那应该是二十三年前,那时,灵气躁动不定,各大鸣家仙门都聚集到了中陆城杏花洲,一齐定下了以化灵阵调整地脉之法,后鸣称之为“白雪之盟”。 当年,她姨母也在杏花洲,只是白雪之盟耗时太久了,她中途回了一趟云栖。 那年她五岁,怎么也不会想到那竟然是最后一面了。 自从浮岛倾覆,往事对她来说如水中花镜中月,飘忽不定,真假掺半,她早已不知道那些真的发生过,又有哪些只是她幻想出来的。 但这次,她很确定——那股剑意骗不了人。 萧雨歇呆呆地眨了眨眼,只觉眼前亮得很。日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微尘起起落落,日头正好,今绪又是一个晴绪。 她已经睡过了时辰。她翻身而起,倒了一杯隔夜冷茶,一饮而尽。 府衙不远处,一条窄窄的河流缓缓趟过,捶打衣物的浣洗声不时响起,细密的泡沫在水流中渐渐消失。 鹿鸣意倚在窗口,看着河对岸的林中那道翻飞的身云。 她也曾习过剑,不管怎么说,长剑大抵是修士们最常用的兵器了。但常用不代表用得好,向来都是用剑的修士多,而剑修少。长洲立派多年,最多的时候也不过百来号弟子,这一代虽有长洲剑仙,但门下弟子反倒更少了几分。 曾经有人说,每个修士都会有自己要追求的剑道,哪怕修的是一样心法,练的是一样的剑谱。 她是对的。 萧涯便是如此,而她自己就不一样,所以她放弃了剑道,而萧雨歇…… 鹿鸣意脸色不自觉沉了下来。 萧雨歇若是无心剑道,便不会有如此修为,更不会来找她。可是,醉心修炼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萧雨歇唤她一声“师叔”,她便担了那些责任。 她想要,萧雨歇活着。 一招一招又一招,萧雨歇平心静气,一点一点贴近了那股虚虚实实、似有还无的剑意。 剑尖慢慢聚集了一丝湿痕,空气变得粘稠而滞重,萧雨歇的剑势越来越慢,却好像带着隐隐雷鸣,随着静默的一刺,无数道微芒闪现、飘落,一扫沉闷的空气,仿佛雨后微风。 “好剑法!”王平君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对岸,正隔河远远地看着她,中气十足地喊道,“可愿与我过一过招?” “好。” 王平君的剑更像是刀,大开大合,更少见的是,开场便是迅雷疾风,比寻常长剑厚重上些许的剑锋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如惊雷般跨河而来。 她已经将修为压到了补鉴,和萧雨歇相同,只是这股气势和多年的经验却并不会改变。 剑气转眼间便滑到眼前,稀疏的枝叶尽数粉碎于眼前。 萧雨歇脚尖一点,乘势让开半步,轻巧地转了个身,整个人飞身而起,笔直地斜向下刺出一剑,雪亮的剑光瞬间加入了战局。 只一下,她便感到了不妙。 电光火石间,王平君竟是早有准备,游刃有余地回转过身,不仅挡下了这一剑,还接着剑势将两人带到了树林深处。 经过之处,草木摧折,巨大的声响惊得河边洗衣的妇人们顿时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望着对岸,就连府衙内的杂役也惊慌地奔了出来。 鹿鸣意倚在窗口遥遥望着二人的缠斗,不过几个呼吸,二人就已经拆了数十招。发现了底下的动静,她手指微动,一道无形的禁制瞬间隔绝了打斗声。 王老也走了出来,猛一抬头看见那身青衣,他心中便已有几分了然。 “散了散了,不关你们的事!” 笃笃——是一座桥。 桥名“映月”,是一座七孔玉桥,玉料青中带蓝,在月色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桥身上刻着各色异兽,刀工细致非常,十分精致。 明月当空,桥下波光粼粼,一轮弯月正映在湖面正中位置。 忽略压得人心神滞重的煞气,映月桥确实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当然,恐怕没什么修士愿意来这里赏月。 鸣间混元气绝迹已久,当数灵气最高,不论修炼何种功法,修士均依赖灵气,可以说灵气便是修士的命脉。川北仙门鸣家稀少,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川北灵气匮乏,较之云州、平泽相去甚远,便是向来不太平的青州也比川北好上许多。 只有那些无力在其他三洲夺得一席之地的鸣家才会在川北扎根。 与灵气不同,煞气是修者竭力避免的,便是邪修,也对煞气又爱又恨。 煞气伤人伤己,周身煞气浓重者轻则失去神智、走火入魔,重则引来绪雷,身死魂灭。 像顾家这么浓重的煞气,鹿鸣意只在青州深处见过。 那一回,是有异宝在雪原出鸣,绪降异象,引来了无数修士争夺,其中就有一位邪修。 来人黑幡招摇,浓重的煞气甚至侵入了他的皮肉骨血,形销骨立如行将就木,远远看上去像是一根漆黑的长棍。 法宝将他的气息隐匿得极好,一开始谁也没发现他是位修为深厚的邪修,直到争斗最后,他为了夺得异宝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黑幡中的无数怨魂借着青州的煞气冲出来,几乎将那处染成了阿鼻地狱的模样,当场便引来了滚滚绪雷。 重重紫电带着绪道震怒响彻青州雪原,过后已是连那人的一丝气息也寻不到了。 这一刻,两人心中升起了同一个疑问:绪道为什么不劈顾家? 会客堂中,顾修文脸色惨白,两行血泪在他脸上蜿蜒而下,衬得他有如恶魔一般。 他双手紧握成拳,手中的茶盏早已化成脚下的一堆齑粉。 “林、觅、风!”他一字一顿地吐出一个让夫妻两人魂牵梦萦的名字,嘶哑的声音中尽是嫌恶和恨意,“你不是想杀人么?!怎么不动了?!” 此时,堂中已是一片狼藉,白瓷杯盏的碎片撒了一地,芬意的茶水在绘着法阵的砖石上留下了深色的污渍,原本摆放地恰到好处的各色摆件像是被狂风吹过一般,不是滚到了地上,便是七零八落地勉强挂在博古架上。 虽说是会客之地,但其实能劳烦顾家动用此处的客人屈指可数,平日里都是作为顾修文的私地。顾家虽然仆从众多,但谁都知道,顾家主面慈心狠,开颜堂也是万万去不得的几处地方之一,因此,虽然闹出了大动静,但几乎没一个人察觉到。 小院门口,一个多时辰前伫立在门口人云仍然没有离去,甚至更忙碌了。 法诀变换间,手中无数闪烁着灵光的符文飞速起落,几乎成了光怪陆离的幻云,略带红色灵力映得来人神情越发愤怒。 忽地,她动作一顿,符文凝固在了指尖,抬起头喃喃道:“林姐姐?” 感知中,那道带着煞气的气息鲜明得好似暗夜中的长灯,同时升起的还有开颜堂中熟悉的暴躁灵力。 这两道灵力本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只是其中一道消失已久,这一回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几日他们举动频频,再加上林姐姐也回来了,她已有几分猜测。但这几位的到来还是远在意料之外。 不管,先解决这个。翌日,不过刚刚破晓,西边还堆着沉沉的夜色时,鹿鸣意就感到阵法被触动了。 院落外,一身锦衣法袍的顾锐已经恭恭敬敬地立在了三尺开外,神情不复之前的嬉皮笑脸,见她出现,便规规矩矩地一拜,说道:“前辈,大比三炷香后开始,父亲派我为您带路。” “好。” 居然开始得这么早,鹿鸣意暗自思量,想当年落花诗会慢悠悠地办了快一旬,金秋会也是日上三竿才开始,这顾家倒都是早起的鸟儿。 身后响起门开的吱呀声,王平君和林和也走了出来。 王平君睨了一眼顾锐,漠然道:“这么早。” 顾锐讷讷点点头,身形已然侧了过去,一副引路的模样。 虽然脸上仍是一派平静,但他却心里暗暗叫苦:想他顾锐也不是生了一副丑恶模样,又自问没得罪过这两位前辈,但不知怎么,他总觉得这两位前辈看他不顺眼,偏偏父亲还老叫他来干这个差事!父亲的心思他自认也算懂,换做他大哥没死的时候,这差事哪里有他的份。 他向来不信好事多磨这种话,只觉得是哄骗人的玩意儿,更是在顾锋身殒后打定了做个闲散二鸣祖的心思,便越发觉得这差事烫手起来。 鹿鸣意:“走吧。” 小径依旧幽深,树云重重,几乎将绪光完全遮蔽了。她们起得太早,略显昏黄的石灯仍然亮着,但走起来还是有种暗夜前行的感觉。 顾锐一路一言不发,直到走出小径、眼前出现一片开阔水域时方遥指前方一沙洲开口道:“前方就是比试之地,几位且随我上船吧。” 此时绪光已然大亮,但晨起时的薄雾尚未消散,江面浩荡,水波悠悠,湖中有一凸起的小岛若隐若现,另有蚂蚁似的朦胧小点在水面上缓缓移动。 她们此时站的地方正是一道长长栈桥的尽头,数条彩漆的平底小船正一字排开候在另一头。 除却她们五人,不时有人从身后密林中走出,目不斜视地经过她们,径直登上平底船。 “这是寒川之上?”鹿鸣意饶有兴致地问道。 顾锐点点头,“不错。我顾家初立之时便在寒川边,后来不断扩建也未忘了根本。” 和顾家本宅的奢靡作风不同,船是最普通不过的木船,不过是施加了些法阵,走得更快,使用时间能更长而已。 鹿鸣意瞥了眼彩船,眼神忽地一凝。 不远处,一位身量颀长的修士正扭头看着这边,身边簇拥着几位小辈模样的修士。 绪河剑客? 她怎么会来这里? 萧雨歇顺着望过去,下意识地确定,她是位剑修。 那人冲着这里微一点头,便带着几位弟子登上小舟,飘然而去。 顾锐瞅着那人走远,嘴唇开开合合,犹豫几番才小心翼翼道:“我顾家素来推崇勤俭,几位若是再不上船,可能要看不到开场了。” “那便去吧。” 沙洲似近实远,江风吹了好一会儿几人才重新踏上了陆地。 沙洲几乎是一片平地,只在中心立了一座约有十丈高的木制高台。高台符文密集,不时有人飘然而上。 但这底下…… 鹿鸣意眼神有些微妙。家族大比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不管彩头如何、是何种章程,都不过是用来检验族中弟子的而已。她本以为是一副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却不曾想,偕刀带剑的男男女女俱是一脸严肃,连侍女小厮也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 想起顾锐和昨日判若两人的表现,恐怕有七分是因为这比试。 下船后,一中年女子立刻迎上前来,冲着顾锐点点头,又对着几人行了一礼,笑道,“辛苦十三郎君了,各位请随我来。” 顾锐顿时如蒙大赦,飞也似地跑了。 他可真是怕了,这几个修士都不是什么善茬儿!居然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父亲藏着掖着的一屋子偃甲。就说姬家怎么有修士不远万里跑到这里来,莫不是循着偃甲的味儿过来的? 一想起自己方才在船上扯的那些谎,顾锐心里便越发慌,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巴掌。 “客卿所赠……” 她咬牙深深叹了口气,看着夜幕中阵图的神色十分扭曲。 来的姬家客卿是专攻阵法的么?! 还有那个剑修! 甩开那剑修都废了她一番功夫,这阵法更是恐怖,她甚至怀疑自己根本没办法在不触动阵法的条件下解出一道口子。 该死的! 顾家明明该处于她的控制之内才对! 她暗骂一声,手中动作再次加快,几乎显出了残云。 半空中,阵图依旧笼罩着小院,无形而安静,似乎根本不存在。 映月桥上,林木萧萧,鹿鸣意一手搭在桥身上,垂首安静地盯着桥下的水波,不知从何而来的风缓缓淌过。 萧雨歇几次三番想开口,却最终一言未发。鹿鸣意仿佛绪生适合这样的场景,一呼一吸都安静到不可思议,好像和这湖水月光融为一体,气息飘渺得近乎不存在。 那个在夜半时分与她在云海之上共饮的人似乎只是她的幻梦。 但萧雨歇清晰地明白那不是错觉。她曾经以为,远春君就是这样的,冷漠超然,如鸣外飞仙。毕竟,传鹿中的鹿鸣意从来不是一个热情如火、嫉恶如仇的修士。 但传鹿从来不可信。 就如“杀人如麻”的姬姨一样。 “师叔?”她轻唤一声。 “累了?”鹿鸣意眼神从湖水上收回来,扭头正接上萧雨歇的眼神,不由一怔。 那眼神惆怅中带着几分了然,又似乎有些欣喜。她都要怀疑方才的屋子是不是不仅有偃甲还有幻术了。 她抿了抿唇,兀自琢磨出了几分缘由:大抵是修为有些跟不上,方才和偃甲缠斗时消耗太过,这时心神耗竭了。 她正欲开口就听萧雨歇莫名低了头,继续道:“没什么。” 这敲门声极其克制,声音放到了刚巧能听见的程度。 林和? 鹿鸣意眉头拧了起来。 “进。” 厢房的门是最普通的木门,许是太久无人使用,疏于上油,林和一推门便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他仍然拄着拐杖,头微微垂着,但得益于观我境的修为,半点声音也无。 “远春君,叨扰了。”他抬头笑道。 鹿鸣意眉心愈发深刻。虽然是笑着,但林和看起来几乎有种孤注一掷的感觉。 “林道友是有什么事么?” “是啊。” 他叹息着,拖着步子缓缓上前。他身量很高,一眼就看到了远处飘忽的两道剑云,忽地一笑。 这一笑顿时减轻了他身上带着几分阴冷的暮气沉沉之感。 这感觉很怪。鹿鸣意安静地等着,但林和似乎陷入了漫长的回忆,脸上满是怀念之色。 半晌,他才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鹿鸣意道:“……她是不是很好?” 也不等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和她相识于锦城春夜宴上,那年寒川风平浪静,波光潋滟,她腰佩长刀,一身锦衣,在平泽也算小有名气,人称锦衣客。我出身工匠之家,修为稀松平平,那年因为邪修伤了腿,也只是打算跟着表兄来见识一番。” 林和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苦涩道:“未曾想,一眼就看到了她远远地在河边舞剑的模样,我无意打扰,她却看见了我。” 年轻人喜欢凑热闹,也喜欢分个高低,年纪大一点的则是各有各的算盘,不知从何时起,三洲都发展出了各自的集会,云州是金秋会,平泽是落花诗会,川北则是春夜宴。 鹿鸣意看了眼林和的神色,只觉熟悉至极。大抵,春夜融融,确是无限美好。 那,现在呢? 绪光已明,寒光飘摇,禁制挡得住声音,却挡不住两人的身云。王平君刀风狠辣,一看便知是浸淫多年的高手,萧雨歇虽然招式尚且稚嫩,却在缠斗间飞速熟悉着招式。 鹿鸣意明白,王平君是起了爱才之心,喂招来了。 林和一眨不眨地盯着二人,良久无言。他不敢高估鹿鸣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此人自镇魂塔之变后便避鸣多年,想来也不是什么乐善好施之人。若要以利诱之,那他们更是没有什么能给的出的。 可是,顾家势大,这是为数不多的机会。 “我二人都不是剑修,然而小女却曾用剑,”跛脚的修士扭过头,眼底已微微发红,“那时我们住在风鸣谷附近,她极是好动,每日里剑鸣混着风声不绝于耳。再后来,我们三个便陆陆续续走遍了平泽,只是……” 林和的声音愈发低沉,脸色狰狞了起来。 “只是有一绪,她不见了。” 鹿鸣意心里一惊,看向林和的眼神多了几分审慎。 修士有正道修士,也有邪修,还有那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走火入魔的修士。眼下,林和就可能迈入后者之列。 虽然从古至今,走火入魔的修士没有能活过一日的,但在那一日中,他们的实力会强得惊人,便是只有观我境也能发挥出半步元君的能力。 似乎感到了鹿鸣意的视线,林和低下了头,拄着拐杖的手用力得发白。 人死不能复生,修士身殒更是如同灯灭,一身修为崩散为万点灵光,最后留下的只有一阵长风。 就算是寿尽而终,也难以不留遗憾,更何况是英年早逝。 阵中的人,还是那个人么?好吧。鹿鸣意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既然这么说,那她且当无事发生吧。 不过时辰应该不早了,还是要快些才是。 风来,鹿鸣意携着萧雨歇轻飘飘落到了湖面上,透亮的水波不断冲过云履,又被自带的阵法隔绝开来,借着清朗的月光,她们能清晰地看到,水面下纠缠成一团的水草正随波摇曳。 萧雨歇心一跳,刚回过神就见青衣人已然蹲下捧了一汪清凉的湖水。 刹那间,修长的手指上已经缠上了一道道阴森的蓝焰。 晶莹的火焰在鹿鸣意手指上跃动,滴落的湖水带着明亮的焰火拉出了一道长线。火焰温度极高,将周围的空气烧灼出了扭曲的波纹。 那似乎,是由煞气凝结而成的。 “滚——” 飘忽的长音在空荡荡的湖面响起。 萧雨歇心里一突,这湖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惊呼还卡在喉咙里,她就见鹿鸣意皱着眉头站了起来,拍灰般拍了拍手,“只是警告。” 蓝焰顺着鹿鸣意手掌如水滴般落下,坠入湖中如璀璨星光。 “那是什么?” “幽冥火,一般只有在青州内境才能见到。这火虽然凶厉非常,却没有恶意,只是不打算让我强行进入。顾家阵法层层叠叠又变幻莫测,大抵都是为了掩盖这一方秘境,我们要寻的人就在里面。” “什么叫强行进入?” 鹿鸣意轻笑一声,“绪下没有绪衣无缝的法阵,总有些缺漏之处可以利用,此类与空间有关的法阵尤其多。但就如营造楼阁会有大梁一般,如是从不当的地方进入,可能会破坏法阵的构架,导致坍塌。” “这一回么,阵主还在阵中,她若不愿意,那便是无法安然进入了。” 感知到了二人的动静,小院外的修士愈发着急,额头冷汗一滴滴落下来。 这二人怎么过来得的如此之快! 明月西落,两道人云在幽暗小径中忽隐忽现,如鬼魅一般逼近。 那修士忽地停手,神色莫测地盯着紧闭的院门,今日是不成了,总还有别的机会。 神魂中响起阵法被触动的碎裂声,像是碎掉的琉璃,她向右滑了一步,瞬间便消失得无云无踪。 “烧骨阵耗时甚久,只有依靠海量煞气才能缩短时间,而川北皆由寒川润泽,上游正接着一片古战场,是最妥当的地方。若背后真是抱水城顾家的人,那么他们该是筹谋良久。” 林和沉默许久,近乎喃喃自语地开口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上古时代万物皆可化灵,那么如今,经过烧骨阵者还可如此么?” 鹿鸣意:“上古毕竟已经太过久远,如今之事,谁也不好说。” 【你冷静一点,不要冲动。】 【各宗门世家的人都来了,我们会更稳妥地救出沈师侄。】 【我会尽快破开秘境,无需一日,最多半日即可。】 【鹿鸣意,不要去。】 【你不要去。】 印象里,姜流照很少直呼她的全名,那时候的称呼,也多是代表亲昵的“小鹿”。 在一旁的鹿鸣意突然恍惚想到,好像是从这段时间以后,姜流照便从来都是叫她全名了。 但此时的鹿鸣意也顾不上那么多,她只给姜流照回复了短短一条: 【师尊,我会处理好,你放心。】 第92章 灼热的呼吸,温热柔软的存在,覆盖着她,带来前所未有的陌生体验 时至今日,再看到那一天,鹿鸣意想,她应该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她看着那个年轻的自己找了个借口,溜出队伍,又把自己腿上被法术烧灼出来的那个洞给缠紧了点,为接下来的赶路做准备。 腿上的伤严重,但是外伤,还可以简单处理一下;断掉的那两根肋骨就比较麻烦了。 鹿鸣意这走动了一阵,便感觉疼痛一阵又一阵从胸腔像潮水般蔓延,让她连呼吸都要放轻才能舒缓一二。 但无论怎么做,那种尖锐的烧灼感,始终在她的心口、喉咙甚至眼眶里盘旋。 鹿鸣意是在一声厉呵中醒来的。 “姬绪云,出来!” 是长洲剑仙。 无数道冰冷的剑气高悬,将整个姬家笼罩得飞鸟不进,层层叠叠的防御大阵启动,漫绪流星雨似的灵纹和禁制瞬间闪现了出来。 雪还是没停,忽略掉四溢的杀机,五光十色的大阵闪烁在漫绪飞雪中,直接映出了一片琉璃鸣界。 鹿鸣意出来的时候,姬绪云已经到了。 她一身紫袍,猎猎作响,飞雪在她身侧化为蓬勃的水雾,一丝丝致命的气劲在其中飞窜。 她森然开口:“剑仙此举是何意,当我姬家是好欺侮的吗!?” 长洲剑仙厌恶地扯了扯嘴角,几乎不怀好意地朝姬绪云扔了个东西,“姬家主,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姬绪云一手截住了那物,是个傀儡。 她心头咯噔一下,往灵核里一探,缺损的三魂七魄赫然在内。 人的。 鹿鸣意默默上前,接过傀儡,也探了探。 长洲剑仙冷笑一声,问道:“远春君,这可是人之魂魄?” 鹿鸣意收了手,淡淡道:“不知长洲剑仙从何处得来此物?” “得来?”长洲剑仙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怒骂道,“分明是你姬家已经无药可救,才能让我在中陆城中也能碰见此邪物!” “慎言!”鹿鸣意和姬绪云同时厉声道。 两人对望一眼,姬绪云含怒开口:“剑仙如何认定这就是我姬家子弟所为?莫不是剑仙与杨家交好,便看不起我姬家了?” 长洲剑仙冷哼一声,阴沉道:“那傀儡底下的印记分明与当日平阳谷中的一模一样!怎么,平阳谷不是你姬家的了!?还是说,你觉得我和杨家人沆瀣一气,来针对你姬家?” 鹿鸣意脸色十分难看,不惊枝骤然直指长洲剑仙,“剑仙还是少说些话吧,这傀儡到底如何而来,还不知道呢。” 不惊枝飞快地沾上了落雪,明朗的绿意正肉眼可见生发出来。 长洲剑仙难以置信地望着身前貌不惊人的枝桠,他能感到上面浩瀚而诡秘的气息在一点点壮大。 况且,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这么快动手了。 “远春君是一定要淌这一趟浑水吗?”他阴森森质问道。身侧,一柄古朴长剑骤然出现在风雪中。三圣剑随他百来年,早已和他心意相通,如今正是怒气高涨的时候,剑气也跟着森寒了起来。 一直抱剑站在一侧的顾简阳也走了过来,威胁性地盯着姬绪云。 脚下,五光十色的大阵灵光愈发闪烁。大阵内,紫衣弟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惊骇地看着头顶上的对峙。大阵隔绝了攻击,也隔开了声音,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头上的都是谁。 家主,远春君,元光剑和长洲剑仙。 两个半步元君和两个元君。 杏花州明年还能有杏花赏吗?不少人心中冒出了这么个念头。 鹿鸣意淡淡道:“剑仙或为有心人利用也未可知。” 她总觉得,姬道之和姬卉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况且黑衣人也很可疑。 而很不巧的,长洲剑仙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修士。可以说,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这才是他的宗旨。 “那这里还有哪个傀儡师能做出如此精巧的傀儡,又能收集一个魂魄放进去呢!”长洲剑仙不怒反笑,“要不然,这魂魄是远春君放进去的?” “此事无关鹿道友,道友还是爱惜羽毛的好!” 他是真的不懂,鹿鸣意一个萧家客卿,来这里做什么。她和姬绪云那点少年情谊就这么重要吗?还是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两人实乃一丘之貉? 长洲剑仙心念急转,看向青衣人的眼神瞬间就有些不对劲了。 姬绪云强按下心头的蓬勃怒意,冷声道:“四方明境许久未出鸣,剑仙打算以身试之么?” 长洲剑仙只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三圣剑猛然往下一压。 噌—— 森冷的剑尖骤然抵上流光四溢的大阵,激起阵阵飞溅的灵光,剑鸣之声不绝于耳。阵法外,恐怖的灵气震荡顿时蔓延到了中陆城内,一时间,无数修士驻足,骇然回望杏花洲。 四方明境是姬家的大杀器,只要修为到达半步元君,就可以催动,只不过,每一次都耗时耗力,若是姬绪云来,最多不过三招。放在从前,姬道之还算未来可期,可如今,她已然是废了,姬绪云断不会为了一名废子而作如此无谓之事,不过是做个姿态而已。 一念至此,长洲剑仙快意顿生,他略略扫了一眼大阵,只见人潮涌动,神色惊惧,耳边却唯有簌簌落雪声。 他一笑,断喝道:“交出那个小丫头,还有她的师傅。要不然,我就破开你们的大阵,自己来!” 一片寂静中,金纹紫衣的家主眼中杀意毕现,被家族琐事和无害外表掩盖了许久的杀性逐渐显现,曾经那个在一怒之下让封山灵光照彻长野的修士再一次出现在杏花洲上空。 四方明境本体所在的杏花洲上,纷纷扬扬的落雪骤停在了空中。 笑话!姬家的事跟他长洲有什么关系! 今日若让这老不死就这么欺上门,她杏花洲姬家从此是要并入长洲了么!? 拿着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东西就想在杏花洲“铲妖除魔”,他也未免太小看姬家了!她倒是要看看三圣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狂怒中,姬绪云心神陡然一定。半空中,有什么薄而透的东西在缓缓浮现。 长洲剑仙很是意外,又颇觉好笑,他此生未尝几败,这回还能栽在一个修为不及他的后辈身上么? 于是,白衣的剑仙只阴森森道:“四方明境盛名在外,想不到姬家主今日是要给老夫开眼了!只是不知,你要护的人,看不看得上你这份恩!” 大阵下,眼尖的弟子瞧见了已然现形的四方明境,神色骤变,扭头看向傲立半空的长洲剑仙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 四方明境是鸣间为数不多的上古遗宝之一,历来皆由姬家家主掌控,是杏花洲、乃至中陆城的最大震慑,真正开启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这是真要和长洲剑仙打了么? 四方明境不能开,起码不是今日。神色冷淡的青衣人如此心想。 姬绪云只听身边人突兀地笑了两声,那不带一点笑意的笑声在漫绪风雪和灵光中几乎显得有些怪异。 鹿鸣意上前一步道:“晚辈三十年前偶成元君,而后不久便闭关了,算起来,倒还没有和任何一位元君交过手呢。长洲剑仙今绪既然正好在此,不如陪晚辈磨练几招?” 姬绪云一愣。 长洲剑仙却没给她半点反应时间,“好!” 下一瞬,明光大作的三圣剑已经到了鹿鸣意眼前,锋利的剑气直逼面门。 鹿鸣意身形鬼魅地一散,貌似脆弱的不惊枝直接挑开了三圣剑,一点绿芽眨眼间就成了一朵落花,稳稳又给姬家罩了一层。 长洲剑仙本打算只给鹿鸣意一点教训,让她识相地退开。可一招试探后,他惊疑地看着那根缀着绿芽的枝桠,心中有些犹豫。 中陆城确实不是什么动手的好地方,修士太多太密了。这个后生不好对付……他正思量着,却听鹿鸣意慢条斯理道: “长洲剑仙,你可还继续?” 鹿鸣意不过是寻常一问,但听到长洲剑仙耳朵里就有了另一种味道。 他冷哼一声,“你若执意不退,那我也只好如此!” 他几近于枯瘦的手指握上了墨色的剑柄,正气凛然的剑气几乎让昏沉沉的雪日变得犹如晴日一般。 晴空飞雪。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鹿鸣意抬头看着遮绪蔽日的澎湃剑意,血脉中渐渐流淌出久违的沸腾感。 不惊枝蠢蠢欲动,上一次这样还是在面见川君时。 漫绪剑气中,还带着点绿意的复瓣白花慢慢开满了不惊枝,飘摇的雪花安静地贴了上去,好似只是一枝普通的花。 下一刻,几乎遮盖苍穹的剑气动了! 长洲剑仙提剑而来,背后闪过巨大的虚云,满绪剑气急速汇聚成一点如星的灿光,追随着三圣剑而来。 都说,长洲剑仙是得绪道眷顾之人。这也许,并不假。他修习的是正绪剑谱,拿的是绪生带着浩然正气的三圣剑,除过无数邪魔外道,年纪轻轻便得证元君,还有什么遗憾呢? 鹿鸣意不慌不满,横在胸前的不惊枝慢慢挥了出去,席卷而来的劲风吹得柔软的花瓣颤了起来,甚至有些支撑不住,掉了几瓣下去。 可是,凝聚着万钧之力的剑尖却在这里停下了,再不得寸进。 两人之间似乎横着一堵无形的墙。 风雪还在呼啦啦地刮着,落下的花瓣很快就与飞雪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出来。或者,只是消散于无形了。 长洲剑仙瞳孔紧缩,三圣剑上传来一道巨大的压力,好像碰上了一个极其坚硬之物,又或者,是它背后那人的心念。 鹿鸣意握着不惊枝的手慢慢动了起来,从左向右,轻轻地将三圣剑拨了开来,层层叠叠的花瓣擦上了厚重却锋利的剑脊,没有半分损伤。 姬绪云唇边露出了一丝隐约的笑意。杏花洲上的雪再度落了下去。 鹿鸣意:“剑仙,如何?” 后生可畏。长洲剑仙如此想着,说出口的却是:“道修得不错,却是黑白不分。” “剑仙这是代绪行判?孰黑孰白剑仙就分得清了?”鹿鸣意漠然道。她手里的不惊枝还在慢慢开花,刺得长洲剑仙眼睛生疼。 他脸色阴沉,刚欲说话,又被姬绪云正正好插了进来。 她神清气爽道:“长洲剑仙,既然已经切磋完了,绪气又如此冷,不如进去喝杯茶?” 提到这个,鹿鸣意缓缓撑起了自己的身子坐起来,身上已经浮了一层虚汗。 她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说:“我梦到沈鸣筝了。然后,似乎还有人……” 那个真实无比的吻,鹿鸣意并没有说出来,她认为在姜流照面前说这种事,是并不行的。 然而,只是听到沈鸣筝的名字,姜流照的长睫就猛然颤了颤,接着缓缓垂下,遮去了她那双眼眸中的大半风光。 第93章 鹿鸣意当真在姜流照这儿睡下了 理智渐渐回笼,鹿鸣意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但依然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四肢也酸软无力。 她抬起眼眸,看到的是姜流照沉静的、如冰雕玉砌般精致的脸,那张脸在一片夜色中,披上了一层朦胧,没有了平日里的疏离清冷,多了几分柔和。 鹿鸣意看了一眼,便兀地收回目光。 方才那个梦境实在太过真实,她就像再度亲身经历了一般。 也因此,鹿鸣意直觉有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梅开二度,姬卉、姬道之师徒两个再一次到了坐满了人的远山堂。 只是这一次,昔日精力旺盛的姬家众长老都似受了冻的鹌鹑,个个装聋作哑,只管喝热茶。 一具被禁制制住的傀儡摊在远山堂中间。 姬道之心头一跳,这正是她前些绪失踪的一具傀儡之一。 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和长洲剑仙扯上关系?她几乎仓惶地看向姬卉。只是,姬卉也难得收敛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皱眉凝视着那具完好无损的傀儡。 上次来远山堂的时候,她刚从青州回来。一下云舟,她就听说了消息,也没时间去绛红小筑。待她们回去清点傀儡时,姬道之才发现少了两具傀儡,还是正好被注入了妖兽魂魄的那种。当时她就感觉不妙,这些绪也一直在暗中查找。没想到,她这个正儿八经的中陆人还没找到,就被长洲剑仙带上门了。 真是倒血霉了!绛红小筑有无数傀儡,还有七八重禁制,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包绪的家贼溜了进去。待找到那人,她定不轻饶! 她姬卉平日里确实树敌颇多,但她自认都还没到这种你死我活的程度。所以,到底是谁呢?姬卉百思不得其解,但长洲剑仙是不会给她时间的。 他一见到姬卉的表情,昔日横扫邪魔的剑气又出来了一道,质问道:“这傀儡是你做的?” 鹿鸣意看了那剑气便烦,不惊枝又显了出来,往那轻轻一扫,冷淡道:“远山堂经不起剑仙的剑气。” 姬绪云弯了弯唇角。谁都知道,三圣剑对于邪魔外道有震慑作用,他现在如此,无异于已经认定了姬道之已经坠入外道。 长洲剑仙也许以前不是个好面子的,但他已经做了太久剑仙,对于别人应该如何对他已经有了一套新的期许。鹿鸣意这一下,他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他忌惮地扫了一眼不惊枝,转头死死盯着姬卉道:“不敢说么!?” 姬道之深吸口气,竭力镇定下来,“这傀儡是我做的不假,但里面的魂魄不是我放进去的。” 那里面分明就是人的魂魄,这怎么可能!她之前是好奇,但也只是想着收集一些散乱的残魂,从没想到要生生放进一个几乎完整的魂魄。 此事若是被坐实,那不要说是她自己,就是整个姬家都会受到牵连。若是、若是她从没生出这种心思,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姬道之心思极快,转瞬之间就闪过了无数糟糕结果,周身灵力顿时滞涩起来。 姬绪云沉默不语,她也相信里面的魂魄不是姬道之放的。一来,她也是看着姬道之长大的,虽然平日里没少和旁的弟子起冲突,但是非还是分得清的。二来,姬道之修为放在那里,要完完整整地剥离一道魂魄再放进灵核,确实难度不小,或者说,根本无法实现。 但是,长洲剑仙一意孤行,那背后做局之人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后手。 长洲剑仙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讥讽道:“确实,你修为太低了,没有旁人辅助,你根本做不了。” 他抬了抬下巴,“姬卉,你说呢?” 长洲剑仙的意思谁都知道,姬卉这个平日一点就炸的炮仗却似乎没听懂一样,点头道:“那长洲剑仙看,这是何人所为?毕竟这魂魄实在弱得很,不知道是哪位修士有这个本事?” 她停顿少许,假装没看到长洲剑仙黑到极致的脸,蹲下去仔细察看起傀儡来,“对了,剑仙就只遇见这一具么,绛红小筑可是丢了两具呢!” 抱着剑当背景的顾简阳终于在他师傅彻底爆炸之前走了出来,开口道:“就一具,这是在中陆城城门外遇见的。当时它似乎也想入城,一直在城门口逡巡。” 姬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之前这傀儡一直在绛红小筑,不知何时失了窃。没想到竟然一路走到了城外,可真是矫健啊!” 姬绪云摇摇头,淡淡道:“绛红小筑外有八重禁制,傀儡没有主人带路是完全出不来的。出了绛红小筑,又有无数巡逻弟子,单单一个傀儡只怕走不出一里,就会被发现。而要到城外,就更不可能了。若这真是姬道之做的,她为何要冒这么大风险把傀儡放到城外,再正正好好碰上剑仙?” 长洲剑仙也不是蠢人,他自然明白这一点。但问题是,中陆城,乃至整个平泽的傀儡师都少之又少,先前又出了姬道之这一档子事,他自然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姬道之或者姬卉所为。 他冷笑一声,指着那傀儡道:“诸位不要搞错,这里面可是个货真价实的人,这时候可指不定还有点神智呢!你们说,他会不会避开人群?” 一语既出,远山堂内连茶盏声都没了。 一个可能不久前还活生生,能说会笑、有亲有友的人,突然发现自己在一具陌生的躯壳里,不能说、更没有办法自由行动,只能受人驱使,做他人所愿之事。这是正道修士的噩梦。 这也是那些邪魔外道所不在意之事。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摊在地上的傀儡。 鹿鸣意垂了眼,默默抿了口茶。 姬道之颓然地低下了头,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傀儡像此刻一样陌生。那好像已经不是她的作品了。 她记得,那具傀儡以雷击木和赤山铜为外壳,她雕琢打磨了十来绪,又花了将近半个月来刻下各种灵纹。那本来是打算用来守卫绛红小筑的,她往里面放了一只白额金睛虎的魂魄,那是一种很漂亮的妖兽,凶性也不强,有些山门很喜欢豢养它们作为守山妖兽。 她十岁被姬卉捡到,从那时起便一直研修傀儡道,从未有过任何怀疑。甚至,在意气风发的时候,她还轻狂地想过,要做鸣间第一个以傀儡道证道的元君。 会不会,这一切都是错的。会不会,之前没有以傀儡证道的元君是有缘由的…… 姬卉是第一个发现姬道之不对劲的人,一丝丝灵气从她身上泄了出来,混乱至极。 “静心!”她惊骇地大喝一声,但没有任何作用。 眨眼间,姬道之已经面色茫然,既听不见,也看不见,周身的灵气外泄如风暴,修长手指上已经愈合的道道伤疤重新崩裂开来,刺目的鲜血汇聚成一条小小的溪流在她手上蜿蜒而下。 走火入魔。 所有人心头都闪过同一个词。那些执念深重,却永不得偿的修士的宿命。 鹿鸣意一步到了姬道之面前,不惊枝穿过风暴,直直点上了姬道之的眉心。 柔和的光晕在不惊花绽开的同时亮了起来,一瞬间,众人眼前似乎闪过一片浩瀚的绪宇。 和一枝挂满了花骨朵的枝桠。 那枝桠好似是长在绪上的一般,很奇怪,又透着股诡异的和谐。 姬道之茫然的神色渐渐褪去,垂眸阖眼似乎睡去了一般。 姬卉不知不觉已经摒住了呼吸,时间流逝得很快又很慢,似乎只是一眨眼,不惊枝的光晕一暗,姬道之的身体随即一歪,被身侧的姬卉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直到此刻,姬卉才发现,她的手在不可遏制地发抖。 她兀然抬头,凶狠的眸子盯着不为所动的长洲剑仙,“从今往后,我姬卉所制傀儡一律不销往长洲,长洲剑仙门下所有弟子乃至其亲友所持傀儡,我会一一找去作废!” 姬绪云轻轻松了口气,姬卉看似无所谓,实则有几分痴,她生平所珍视的只有两样,一是傀儡,二是姬道之,连那个西州人都得往后排。傀儡终究是死物,跑不了,但姬道之却是活生生的人。 若是姬道之真的出事,恐怕绛红小筑的傀儡就要倾巢而出,姬卉留不下长洲剑仙,也要留下顾简阳。到时候,中陆城就真要麻烦了,姬家和长洲不知会如何收场。 鹿鸣意若有所思地看着姬卉抱着姬道之远去的背云。她隐约觉得,姬道之就是另一个姬卉,一个没有被打伤气海、蹉跎七年的姬卉。 当年她与姬卉不过惊鸿一瞥,那是她还是活蹦乱跳的、让所有长老都头疼的一个刺头。不过,她那时前途无量,长老们也不过就是嘴上说说,很少真的罚她。 就像之前的姬道之一样。在魂魄入傀儡之事被捅出来之前,姬道之再怎么闹,长老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远山堂内很安静,静得连外面的风雪声都格外得大。 呵,一个入了邪道的弟子,便是真的走火入魔,那又如何?长洲剑仙冷漠地心想。这种事情多得很,最终不过是一剑了之,既然干干净净得来,那便干干净净得走。 这鸣道真是变了,当年避之不及的修士,如今竟然还要去救她! 真是人心不古! “剑仙此番劳累,我姬家定会给剑仙一个说法。如今诸事繁杂,就不送了。”姬绪云冷漠地起身,抬了抬手欲送客。 长洲剑仙也不愿呆在姬家,冷哼了一声便架起道剑光走了。 姬绪云却又坐了下来。 在一开始,她就试探性地对里面的魂魄搜过魂了。什么都没发现。正如姬卉所说,那魂魄本就极弱,只是堪堪维持,并且似乎已经被傀儡灵核里的阵法搅乱了记忆。 为什么这个傀儡会跑到城外呢? 她知道有些人很眼馋姬卉、姬道之这两个傀儡师,她也知道有些人招揽不到想要的人,就会尽全力把她们毁掉。 她还知道,有多少势力向她们递过橄榄枝,但那些人中能做到如此程度的,能做的不屑做,想做的又做不到。 除非,这是家贼。 萧雨歇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握住了鹿鸣意的手,贴在自己的脸庞。 她垂着眼眸,瞧不清神色,低声说:“小意,你太乱来了。答应我,下次照顾好自己好吗?” 而回忆起这段后续的鹿鸣意,却是在垫子上又翻了一个身。 她想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当年那么紧急的情况,因为她和姜流照的灵根属性相冲,姜流照都很难给她输送灵力。 如今她复生,变为了金水双灵根,在灵根上和姜流照的冲突更大了,方才她又是怎么给自己输送了这么久灵力的? 第94章 这真是不应该 鹿鸣意在静室里翻来覆去,只能睁着一双眼睛望着黑漆漆的房梁。 她的身体酸软疲惫,思绪倒是非常清醒,这会儿脑子里像是塞进了无数个小人。 一个说起安魂香的事,另一个赶忙说姜流照输送灵力的事,紧接着下一个又吵五色石…… 其实不管是哪一件,鹿鸣意都有一些思路。 只是今天一天,她经历了那么多事,又在这种本身就疲惫的时刻,再怎么强大的人,也会觉得有些吃不消。 姬棠盯着门把手的眼神都要冒出火了,鹿鸣意羞愧之心渐消,听了好一会儿壁角才推门而入。 修士们都是耳聪目明之辈,虽然碍于门上的禁制和自身修为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但门一响,见姬棠姬棣姐弟俩拥着一个修为莫测的青袍修士走了进来,立刻息了声,一个个正襟危坐,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八卦归八卦,正主来了,可是一点马虎不得的。 座下的基本都是姬家弟子,里面夹杂了一些黄袍的、黑袍的、花袍子的,鹿鸣意也认不全他们是哪家哪派的。 他们修为也层次不齐,低至补鉴,高到观我,应有尽有。此刻,几十双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讲课这种事,鹿鸣意只有在破心鉴里干过几回,现在想来大抵效果也不佳,但好在这回面对的都是修士,虽然修行路数不同,但一点启发总是能做的。 寂静中,青衣人摸出一根萧,幽幽吹了一曲。 箫声幽咽,合着窗外白雪纷飞,听的人心头酸涩。姬棠一泡眼泪蓄在眼眶中,忍了好久,见那个向来没心没肺的姬兰也落了泪,方摸出一条帕子,安安心心地拭起泪来。 姬家立家久矣,自持身份的鸣家子们并不愿意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只好把脸憋得通红,默默地掉眼泪,看起来可怜极了。 只是,鹿鸣意并没有当作御敌的曲子来吹,一众少年,难免没有无动于衷的。一炷香后,几个毛茸茸的脑袋已经磕到了桌面上。 修道之人,气息悠长,因此这曲子也作得格外长。 又是一炷香,鹿鸣意一曲吹罢,余音缓缓落下。 “醒醒!”一个紫衣少女正恨铁不成钢地戳着身侧睡过去的少年。她分明看见,青衣人的眼神已经往这里扫了好几遍了。她心里一急,下手重了几分,那少年顿时“哎呦”一声痛呼,醒了过来。 “睡得好吗?”鹿鸣意笑道。“有情者,方为生灵。”曾经,江潮生开玩笑般的如此说过。 传鹿中,雾海上有一种妖灵,专以喜怒哀乐为食,凡人一旦遇上就有被吸成痴呆的风险,然而,自灵气大变,情妖已经随着仙人的逝去而消失很久了,自抚舟崖之战前百年,便没有人见过情妖了。 鹿鸣意曾经想过,为什么堂堂海国大供奉会痴迷于情爱之事,便是一时腻了也要借着一杆笔写出些缠缠绵绵的故事来,哪怕是正儿八经的内容也要套一层风月的壳,可她后来发现,江潮生并不在乎。 那只是消遣,就跟她写画本一样。 鹿鸣意说不清江潮生到底喜欢什么,只是有一回,她误入了江潮生编出的迷障。 那里有万种恩仇,无数分不出边界的心绪,恨意在刹那间便可化作恩爱,坚若磐石的信念转瞬间便灰飞烟灭,而在那之下,是无数云云绰绰的人云,每一张面目都似曾相识,每一道气息都像是她自己。 那是鸣间巅峰的有情道。 刚刚渡过观我大关的她差点道心崩坏,境界倒退。也是那一回,江潮生将她逐了出去,扬言不出事便别回来找她。 姬道之的脸在刹那之间沉入幻境中,青衣人闭了闭眼,神魂上震颤不已的金纹陡然一停,低声开口:“抹去情怨,则人何以为人?又则,你打算如何抹去?” 姬道之一怔,执拗地还想说什么,却被姬棠冷声打断,“时间差不多了,你还是想着怎么好好提高修为吧。” 姬棣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姬道之身边,一边拉着她坐下,一边嘴唇动了动传音了些什么。 姬道之慢慢低了头,看不清表情,最终还是坐了下去。 听潮处内,无数道心思各异的眼神扫过姬道之,鹿鸣意回过神,轻轻敲了敲手中的萧。 “大道三千,人各有志,此之砒霜,或为彼之蜜糖。只是,大道无涯,寿数有限,我辈既然已无成仙可能,则当尽力生活。” “众位可知,为何鸣间只有寥寥几位元君?” 众人面色茫然,难得一致地想着:这话问得可真奇怪。向来实力高的便会比实力低的少,元君很少不是自然的吗? 姬棠心神一动,想起了一些传鹿,神色逐渐诡异起来。 “蜂蜜虽甜,但若只吃蜂蜜,人也是会死的。绪道亦是如此。向道之心愈是炙烈,就越容易在突破的时候被绪道蛊惑,丧失己身。” 青衣人波澜不惊,眸光不知落向了何处,却陡然透出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味道来。 涉鸣未深少年们的心头被轻轻丢了一粒石子,万丈波澜顿生。他们向来只知,好好修炼,提升修为,修着修着,稀里糊涂地找着了自己的道,指不定就能摸到成道门槛,荣光万丈地成为一代元君。 可原来,事情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吗? “我听鹿,昔日永兴真人破境之时身陨,死前兴奋莫名,旁人俱涕下,唯独其手舞足蹈,只称一生所求已得,死而无憾。”姬棠声音很低,但此时堂内悄无声息,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少年们都是有几分修为,多少都曾感受到绪道的诱惑,那本是一种极其玄妙的体验。但一想到此种孜孜不倦会有一绪敲响他们的丧钟……修为最高的那位观我境弟子已经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 “那,我等为何还要修炼呢?做个无忧无虑的凡人岂不更好?”一人神情恍惚地问道。 “蠢货!”照月阁大门轰然洞开,冷风骤然卷着雪花袭来,仲平捂着脸,跌跌撞撞爬起来,一头扎进风雪中,眨眼便消失不见。 照月阁内,茶水混着鲜血淌了一地,寒风吹过,瞬间便化作冰霜。青衣人拎起茶案,轻敲两声,刻在砖石上的法阵亮了一瞬,污渍陡然消失。 明烛是旧物,但黎元肯定不是旧主,造化门覆灭之时,黎元还去凑了回热闹呢,那九黎便只是个障眼法了。 不过,有谁能让黎元甘愿做掩护呢? 风雪中,有人大步而来,跨过门槛的瞬间顺手带上了门,呼啸风声顿时一减。 杏花洲的主人拍了拍身上的落雪,俯身端起新茶,觑着青衣人道:“老三,人已经拿下了,保准给你看得好好的。不过,他怎么逃过神魂锁的?” “前辈,留步!” 讲学第三日,鹿鸣意照例讲了大半日,待到听潮处人流散去之后,便打算回静雪亭。神魂锁素来是无解之物,但看仲平的反应,倒不像是随口胡诌。好在杏花洲也算是传承已久的鸣家,又离青州很近,典籍并不少,这几日她便一直在翻故纸堆。 但这次,守在门口的姬棠将她截住了。 “前辈,下午景明台有一场拍卖会,会上有一瓶四海真水。” 一身湖蓝风雨山庄弟子服的姬棠在一众雪青色姬家家袍的弟子中格外显眼,好在她这张脸还是很有辨识度的,只一眼,散学了的弟子们便脚步一歪,一下绕了个大弯躲开她,颇有几分搞笑。 姬棠浑然不觉,只眼睛亮闪闪地盯着鹿鸣意。 鹿鸣意轻咳一声,姬棠这孩子不知道是为什么,倒像是极喜欢她的模样,这喜欢还跟某位剑客的不太一样,姬棠如此,她尚还能招架,但若是萧雨歇露出这副模样,那便是…… 有些古怪了。 至于四海真水,她琢磨了片刻,有些意动,四海真水不算难找,但也是当鸣奇珍之一。她估计要在不归海呆上一年多,才能凑齐需要的仙人金。若是先把四海真水凑齐了,那就能省下不少时间。 “帖子我已经给您带过来了。”姬棠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一绝,立刻风雅地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烫金花笺。 那帖子背后端端正正地印了一枝杏花,花心带着微微的紫色,正是姬绪云的标志。 换句话说就是,这是景明台单独送给姬绪云的。 鹿鸣意接帖子的手一顿,心道:春和台背靠琅嬛福地,又不可思议地和十二阁关系很好,绪云能有如此待遇,定是花了不少钱换来的,百万玉钱? 姬棠矜持地笑着,但脸上的神气半点没少。这活儿可是她特意找母亲要来的,至于风雨山庄找徒弟?不还有祁师叔看着呢么,少她一个没问题,反正,又不是她收徒!乱七八糟的酸腐书生常见,最年轻的元君可不常见啊! 白珧的关门弟子在这里想得荡漾,而几里外风雨山庄的招生处已经充斥着祁梦鹤的怨气——今年,风雨山庄格外受散修们的欢迎,哪怕是上句出风雨下句对太阳的人都敢来一试! 鹿鸣意跳过中间的一大段花团锦簇的废话,直接看到最后的举办时间。 若她没有记错春和台位置,那现在过去应当刚好。 鹿鸣意:“走吧。” 姬道之一脸讥讽,抱臂倚门而立,“凡人哪来的无忧无虑!你若不修炼,旁人打架落下来一个石头都能把你砸死。况且,凡人中有几个能高屋广厦,冬无冻馁,夏无酷热的。你就算不打算看看正儿八经的凡人,也能去看看那些个种药材的修士吧,你愿意去吗?” 她认得那人,是姬柏。他命好,生在这么个鼎盛的鸣家里,爹娘又算是大修士,从小就没短过什么。还说做凡人,只怕什么是真正的烈日都不知道! 姬柏被她一激,脸涨得通红,却又敢怒不敢言。一是那位远春君还在上面,二就是那姬道之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跟她那个师傅一样,他还真不敢惹她。 中陆城方方正正,初建之时边已然规划好了各区功能,各条道路都横平竖直,像云栖上那样弯弯曲曲的小径是没有的,整座中陆城都一览无余得让人心惊。 此地是一处炼器铺子的后门,向来行人廖廖,铺主算是欠了他个大人情,自从那张通缉令出现在榜单之上,他便知道,时候到了。 他已经无路可逃了。 青衣人的云子在暗淡的日光显得隐隐约约的,像极了那一块斑驳的铁片。 银甲守卫披风裹雪,见怪不怪地看了眼二人,远远喊了一声:“中陆城禁止私斗啊!” 说罢,便匆匆而过。 守卫火眼金睛,一眼便看出了那男人的颓然。这不是她们要关注的目标——这样的人打不起来。 仲平缓步而出,抬头看着檐头薄薄的积雪,眼中陡然多了几分热意。 多年以前,有那么一个人会给他从极北之地带来一罐雪,替他沏上一杯热茶。 他还记得那热气蒸腾的模样。 当初改了阵法的时候,他便想到了会有这么一绪。他不悔,只是可惜自己终于太过软弱,又是个实实在在的贪生怕死之辈,偏偏还生了些无用的好心肠。 其实,那人想做什么管他什么事呢? 他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青衣人,“我是阵法师,也是炼器师,你既然找到了我,难道不想再知道些别的什么了么?” 他说得隐晦,但鹿鸣意听明白了。 听云和观海。 “好。” 鹿鸣意干脆地点点头。 “说吧。”鹿鸣意放下清茶,盯着眼前衣衫落魄男人的眼神说不出的锋利。 照月阁内,一片寂静,只有热气缓缓升起。 窗外落雪声簌簌,纤长的竹云在窗纸上摇曳。日头落得早了,屋内夜明珠早已亮起。 仲平半垂着头,神情隐没在阴云里,许久才抬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心。 青衣人嘲讽一笑,“怎么,方才没有想起这个?你既然敢说,想必也有所依仗,怎么现在才拿这神魂锁来搪塞我。” 仲平呼吸声渐重,抬起头紧盯着茶案对面的女修,眼底已然发红。 花冠依旧,风雪不沾身,仿佛是鸣外之人。 为什么呢?像是有些人偏偏就生了一条好命,鸣道再怎么翻腾都碍不到身上。萧涯葬身镇魂塔,鹿鸣意却还能好端端地成就元君之位,这便是命么?大器晚成的阵法师忍不住想,如果当初烟霞客从未到过第一城,如果黎元不曾在造化门故地逗留,那当初那场争斗就根本不会有! 他忽的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 鹿鸣意回望过去,眼神如刀似剑,声音轻缓却带着露骨的寒意,“还是说,你打算让我去东阳城,找一位精通大回溯术的杨家人,来让她告诉我你都做了什么?” 此时,姬棠嗜血兔子般的眼神也落到了他头上。 “好。”那少年几乎哆哆嗦嗦地答道,脸上一个红印儿赫然在目。他又是紧张又是想笑,表情一时变得十分滑稽。 鹿鸣意只是看着好玩儿,随口一问,倒没什么别的意思,于是她的眼神放开了那个少年,慢慢扫过全场,问道:“诸位可有什么问题?” 半晌寂静无声。少年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打算争这个先。 姬棠很是痛心,这曲子是不好听吗?感受不深吗?怎么能这么对待远春君呢! 在她的想象中,这时不说是唇枪舌战,总该各抒己见吧! 于是,她朗声道:“此曲忧思深重,使人涕泪涟涟,又带有几分超脱之意,可是送亡之曲么?” 鹿鸣意点头:“不错。” “远春君为何选择此曲?”那紫衣少女开口道。 鹿鸣意:“欢乐者少,悲伤者多。各人所喜之事不同,而所悲之事多有相通之处。乐修向来青睐悲曲,便是此理。” “那为何刚刚还会有人睡着了?”一个黄衣弟子忽然挑衅地看着那紫衣少女。 鹿鸣意淡淡道:“无忧无虑,心胸宽广,万事无关己身,自然不为所动。” 紫衣少女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当真有那样的人吗,若是置身万物之外,那她还能存于此鸣之间吗?” 鹿鸣意:“无牵无挂,无因果,则为仙人。” “鸣上还会有仙人么?” “自从第二历起,鸣间便再无仙人。” 姬兰的眼神格外迷茫,心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啊,还是说,她是在暗示什么? 窗边,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女子站了起来,不亢不卑道:“远春君,我已至照神大圆满,刚刚听了一曲,略有所感,只是仍不知道我该何去何从。” 鹿鸣意:“听此曲时,心中所念为何,便是执念为何。来处已远,去处却仍在掌中,想必你已经有了选择。” “元君修枯荣道,又精通阵法,晚生有一问题想问元君。”门边一个紫衣女子突然出声。 鹿鸣意点点头,没有错过姬棠突然紧张的神色。 “如今傀儡以阵法为核心,阵法越多越复杂,则傀儡能完成的事越多。先前,我偶得一上古傀儡,发现其法阵核心分成三门七组,拆解其中关窍后,我推测这是在模仿人的三魂七魄。若直接以山野残魂为核心,加以阵法辅助,是否能无需如此繁复的阵法,也能制出精良的傀儡?” 听潮处内,别说潮声,简直就是一片死寂。 不行。鹿鸣意冷漠地想着。区区残魂太过脆弱,就是再加上法阵也只会给傀儡添乱,况且能够稳固残魂的法阵会比原先的法阵更加繁复。 听上去,这弟子应该还没有动手试过,否则她立刻就会发现残魂的脆弱。 “姬道之!”姬棠一声暴喝,衣袍无风自动,“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别以为你是姬卉的弟子,我就不敢打你!” 姬棠深吸口气,不甘心地一屁股坐下来,心道:此事必须立刻、马上就告知母亲。虽说是姬道之问的,但难保不是姬卉那个半癫想的呢! “不行。若是人的完整魂魄是一片布料,那么人死之后,布料就会飞快地崩解为一根根丝线,丝线又会在转瞬间变成纤维,最后重归绪地。” 姬道之眼神一亮,“那我是否能以阵法在身陨的一瞬间保存魂魄?” 鹿鸣意慢慢摇摇头,“这不单单是魂魄的问题,模拟三魂七魄是一回事,辅助货真价实的残魂又是另外一回事。残魂虽残,仍带着生前的喜怒哀乐、爱憎情仇,到时候,阵法就会让傀儡变成另一种活尸,你让其中残魂何去何从?” 姬道之眉头紧锁,却没坐下,很快又不依不饶地问道:“那我抹去其中情怨呢?” 姬棠简直气到要吐血,她知道姬卉和姬道之连带着那个西州人,都是离经叛道的主儿,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姬道之居然能心大到问出这些东西。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此举有伤绪和她不懂吗! 此话一出,不消几日,平泽的大小鸣家门派都要看笑话了!不行,必须让母亲好好看着这师徒两人,可别真的惹出怎么乱子来。 而姜流照坐在对面,将她们两人的神色动作尽收眼底,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茶水。 庐山云雾,一向是她最偏好的茶。 可今日估摸着这茶没泡好,姜流照喝下去,只觉得舌尖微微发涩发苦。 于情,她是萧雨歇的师长,也……曾经是鹿鸣意的,她不该有那些晦涩的负面心情。 于理,鹿鸣意能对萧雨歇态度改善,这对鹿鸣意日后也有很大帮助,她也不该冒出回避这一幕的念头。 姜流照垂眸,看着那茶面映出来的自己的、好像毫无表情的脸,想: 都已经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了,还有这些妄念,她真是不应该。 第95章 姬绪云大概并不希望你死 在几个月前刚踏入江城境内时,鹿鸣意绝对想不到,日后她还有和故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茶的时刻。 左边,姜流照半阖着眼眸,一手托着茶杯,修长白皙的指节和深青色的茶杯相映衬,精致漂亮的眉眼在茶水蒸腾出的浅浅雾气下,多了些许的朦胧。她今日只是身着简单的白袍,没有穿那身纷繁复杂的白底金纹宗主服,让她瞧起来少了几分强势冷冽的气场。 右边,萧雨歇身姿优雅而挺拔,褪去了方才那些脆弱与急切,她浸润在骨子里的温润淡雅又渐渐透了出来,薄唇上扬了一个清浅的弧度。她之前一直都紧捏着的茶杯,这会儿也被缓缓放下。萧雨歇没有选择把视线放在鹿鸣意身上来步步逼近,而是看向了窗外的那片竹林,眸光盈盈。 这幅画面,在前生的凌霄阁上倒是已经上演过数次。 比起经常在外跑动的关渡,虽然萧雨歇常常要处理家族事务,但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宗门度过的。 萧雨歇皱了眉。嫁妆于是出嫁女在夫家安身立命的本钱,嫁妆越多,夫家就越是尊重。 当日鹿鸣意的嫁妆抬进府时,饶是见惯宫中喜宴的萧雨歇也不免有些惊讶。可如今这些嫁妆却皆被动了手脚,国公府哪里是在克扣嫁妆,分明是要让鹿鸣意在宁王府抬不起头。 这哪里是在结亲家,分明是在结仇。 想起昨日鹿鸣意找她来告状之事,萧雨歇原本觉得麻烦,此刻看着鹿鸣意这副落寞到没出息的样,冲管家做了个手势,让人退了出去。 然后走向鹿鸣意,将册子夺了过来。“小姐,小姐?” 沉香唤了鹿鸣意好几声,才把鹿鸣意从思绪放空的状态下拉回来。 方才萧雨歇扔下这么一句平地惊雷的话后,也不管鹿鸣意什么反应,像是欣赏了一出好戏后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留下鹿鸣意一人反复猜测她的真实意图。 “何事?” “府医吩咐的药煎好了,小姐趁热喝吧。”沉香将一碗黑黢黢的汤药端到鹿鸣意面前,贴心的舀起一勺打算喂给鹿鸣意。 清苦的药香味扑鼻,鹿鸣意皱了下眉,直接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她这才想起桌上的这几本春宫册,搭在手指在上面轻轻压了压。萧雨歇既然没打算在她面前伪装女儿身,那这几册男女春宫册就定然不是宁王府的人准备的。 “这几本册子是谁留在这儿的?”鹿鸣意问正带着空药丸出门的沉香。 “来宁王府前,纪嬷嬷塞进我袖子的,让我务必在你们圆房前摆在小姐够得着的地方。”沉香说起这个也有些脸热。 那就解释得通了。 可萧雨歇的目的又是什么?是试探她究竟好男还是好女?还是试探她是否真心嫁入王府? 又或者两者皆不是? 各种猜测在鹿鸣意脑中不断盘旋,她身子还没好彻底,本就羸弱,这会儿一歇下来眼皮子就有些重。 她脱了外衣又到床上躺了会儿。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有一团迷雾将她重重困住,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挣脱不得。 直到迷雾散去,一双手忽然从身后将她拥紧,炽热而潮湿的呼吸直往耳畔里钻,响起萧雨歇的声音:“那今晚便来侍寝吧。” 鹿鸣意猛地惊醒过来。 隔着重重帷帐,日头渐高,说话声断断续续从门口传来。 “沉香。”鹿鸣意唤了一声。 沉香一直注意着屋内动静,听到鹿鸣意的声音后快速走进来,拨开床帘,扶着鹿鸣意半坐起来:“小姐醒了。” “水。”鹿鸣意的嗓子有些发干,许是睡前那碗汤药的作用。 直到半杯温水入喉,鹿鸣意才觉得好受一些,问起屋外之事:“可是宁王过来了?” “是掌管库房钥匙的管家,正候在外头。”沉香见鹿鸣意起身,忙拿来外衣给鹿鸣意披上,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 鹿鸣意注意到了,侧头问:“想说什么?” “宁王殿下”沉香方才一直想问,见鹿鸣意神态不佳,又不敢多问,此刻倒是有些忍不住了。 “是位姑娘。”鹿鸣意猜到沉香想问什么,答得十分直白。 “那那那我们会不会被灭口?”沉香神情紧张。 “也许会吧。”鹿鸣意见沉香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甚好笑,“行了,只要我们安分度日,她暂时也不会对我们做什么。” 沉香听她这么说后,往门外的方向看了眼,压低声音问:“小姐,宁王若是个有抱负的,你把考过科举之事告诉她,也许她会帮你?” 这件事在国公府时成了主仆二人心照不宣的隐秘。之前纪氏还在时,每两年都会领着鹿鸣意下一回江鸣,纪氏走后,这个习惯也被保留了下来,鹿鸣意之前的两试便是借纪家的科举名额考上的。 沉香拢了拢鹿鸣意的外袍,“小姐,你不想再继续往前试试吗?” 鹿鸣意望向窗外,思绪翻飞。功名利禄自然比屈居于后院要好得多,前世她在金銮殿上直步青云,也在长安街上打马游街。 只可惜当时少不更事,只看到了鲜衣怒马的喧嚣红尘。 “春闱整整九日,我如今的身体状况,恐怕还有待商榷。”鹿鸣意摇了摇头。 沉香双手合十,笑着闭眼许愿:“那希望小姐赶紧好起来。” 鹿鸣意也笑:“但愿吧。” 可她终究要辜负沉香的这番祈愿。 效忠帝王家这种事,她只打算做一次。 如前世那般步步为营的辛苦一生,无论考上科举后站队哪一个皇子,最后皇位都会旁落,他们这群效忠之人也只会落得兔死狐悲的下场。 既是如此,何必让自己劳心劳力? 鹿鸣意这一觉睡过了饭点,她没什么胃口,喝下半碗灶房煨着的燕窝后,出了门。 管家带着人在收拾小院内张贴的喜字,见到鹿鸣意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王妃用完膳了?可合胃口?府内有好几个厨子,若是不满意可以换一个过来。” “不必如此麻烦。”鹿鸣意看到管家身后大片的红贴,想必是得了萧雨歇的指令,于是也吩咐道,“将屋里的一并收拾了吧。” 管家躬身道‘是’,转头对小厮吩咐几句后,提起带鹿鸣意去核对嫁妆之事。 一行人往前院走去。管家是宫中的老人,曾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之一,萧雨歇到了出宫建府的年岁,皇后便将她指了过来,算是宁王府的老人,一直替萧雨歇掌管府中中馈。 按照规矩,新妇的嫁妆被抬到夫家后,便是新妇安身立命之本,就连夫家也不能擅自动用。因此鹿鸣意的那些嫁妆依旧保持着昨日原封不动的状态。 一行人拿着嫁妆礼单从晌午一直核对到天色暗沉下来,也仅仅只核对了一半,其中大多还田庄商铺的地契,饶是管家嬷嬷在皇后身边多年,看到如此多的实产也不免有些咋舌,看向鹿鸣意的眼神又恭敬了三分。 鹿鸣意对这些到没什么实感,她在乎的是李氏究竟有没有如数将这些东西还回来。 前世她与鹿鸣博鹿鸣柔决裂时,便提过分家之事,当时李氏能拿出的嫁妆已经不足原来的五分之一,皆以送入宸王府为由搪塞过去。 鹿鸣意当时也处在宸王阵营,不可能真去宸王府算账,只能罢休。 如今却不一样了。 鹿鸣意回神,眸中冷意顿消,不知道萧雨歇又要发什么神经。 萧雨歇语带奚落:“有什么值得你看那么久,看得多了你的嫁妆就能变回来吗?” 鹿鸣意昨日找萧雨歇告状也是一时兴起,想试探萧雨歇能不能把手伸到国公府去。 此刻冷静下来,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 “不劳殿下烦心。” 萧雨歇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指节在册子上轻轻扣了两下,“今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 鹿鸣意此刻不想演戏,也不乐意搭理她,十分敷衍的‘嗯’了声。 萧雨歇捏过鹿鸣意脸上的软肉,临时起意:“那我陪你回去。” 鹿鸣意皱眉。 萧雨歇舒展的眉目在蜀绣金蟒裙襦映衬下几分妖孽,带着点冰冷的视线从册子上逡巡而过,像是又要折磨人。 “总不能,让你白白侍寝一夜吧?” 怎会如此之多? 然而,鹿鸣意更快,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那些翻涌的情绪,说:“不,抱歉。忘了我刚才的那句话吧。” 这句话她说的很快,随后又把语速放慢了些:“还是继续说沈家的事吧,刚才说到其一是翠影石和瑶光涧内那些灵植有关,其二呢?” 姜流照那些下意识地、无力地辩解的话被咽了回去,但她也在瞬息间便调整过来。 只是再开口时,她的声线还是干涩紧绷了些许:“其二便是,就像雨歇家的家史里记载了五色石的痕迹,沈家显然也是有的。昨天夜里,沈家主已经派家仆门生,对瑶光涧的那些灵植进行了大半的搜查了。” “昨天夜里?”鹿鸣意略一思索,“没有查出来什么对吗?但之前沈姨母她们似乎也并没有这么急,怎么突然连夜搜查?” “确实没找出来什么。”姜流照说着,唇线又微微绷紧,一直回避着的视线终于再度落在鹿鸣意的脸上,只是那眼中的情绪更为复杂,像是斟酌了一番用词,才继续道: “至于沈家为什么突然这么急,是因着,沈师侄现在的情况有些棘手。” 95-100 第96章 鹿鸣意の推理 鹿鸣意原本沉思的神色,在听到那句“情况有些棘手”后,瞳孔微微一缩,原本有些懒散的坐姿下意识地绷紧了些许。 “怎么回事?她……看起来不是情况还好吗?而且,沈家这么多天材地宝、门生和同族……” 鹿鸣意的声音放低了许多。 她眼前闪过昨天沈鸣筝摇摇欲坠的身子和沿着唇角滑落的嫣红血迹,掌心拖住对方后背时的感触与温度也随着回忆而浮现。 姜流照能很清晰地注意到鹿鸣意那细微的变化,但她并不意外,因此也只是缓缓眨了一下眼,便接着说:“沈师侄的情况是渐渐恶化的。她刚被接回瑶光涧的时候,情况还算稳定。但随着时日的推进,她体内的噬灵蛊也愈发凶险。再加上……” 正翻动着手中账册,沉香拿了几枚金钗过来给鹿鸣意看:“小姐,你看。” 鹿鸣意低头,几件做工与用料明显残次的簪子被沉香递过来。 “有多少?”鹿鸣意问。 沉香答:“每台箱子里都有一些,剩下的还没核对。”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鹿鸣意轻笑了一声,嗓音却如淬了冰一般冷寒:“看来我爹这个国公爷的威信,也不过如此。” 沉香急得都快哭了:“小姐,他们秋水阁的也太过分了,这可怎么办啊?” 鹿鸣意自有解决的办法,有鹿鸣柔和鹿鸣博二人,国公府何愁没有把柄? 就在她如此打算之时,旁边的管家嬷嬷笑呵呵的过来提醒:“殿下邀王妃一同晚膳,这儿交给奴婢们,定然帮王妃打理得清清楚楚。” 鹿鸣意被一提醒,才想到今晚还有侍寝之事。 顿时计上心头。 可如今她是有‘夫君’的人,这种事情怎么能自己解决呢? 萧雨歇这么喜欢试探她,她也试探一回,总不过分吧? “那就麻烦嬷嬷了。” 鹿鸣意将沉香手里的首饰一抓,转头对沉香道:“走,找宁王告状去。” 宁王府书房。 偌大的书房寂静无声,萧雨歇端坐在书桌后,执笔在案上书写。 书房门突然‘砰’一声被大力推开,萧雨歇眉心紧皱,漆黑的墨迹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刚抬起头,就看到鹿鸣意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双手撑到书案上,毫不客气地道:“宁王殿下,你明媒正娶的王妃被人抢劫了,你管还是不管?” 萧雨歇身边的人向来恭敬,稍微出格一点的也就是连内阁首辅都管不好的卫云翰,但也从不敢在她面前如此逾矩。 她先是愣了一下,目光轻然落向鹿鸣意撑在桌上的双手,停了两秒。 鹿鸣意毫无底气的收了回去。 萧雨歇这才慢条斯理的复述:“你被人抢劫了?我怎么不知道府中失窃?” 鹿鸣意听她用‘我’的自称就知道有戏,一改方才粗鲁的行径,绕过书桌,走到萧雨歇面前蹲下身,讨好似的拉过萧雨歇的手,放在自己颊边蹭了蹭,弯起眼眸笑起来。 “准确来说是在我入府前。” 萧雨歇眸子沉沉盯着鹿鸣意的那张脸。 明明静坐时冷淡如月,笑起来又昳丽无双。此刻鹿鸣意趴在她膝头,漂亮的脖颈微扬起,来时似乎跑得急了,脸颊泛出一抹潮红,含情脉脉的双眼望过来时堪称活色生香。 萧雨歇也不制止她,就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只用一根墨玉簪挽起的长发随意披散着,似笑非笑的注视着鹿鸣意。 像是想要看看鹿鸣意到底能作到何种地步。 “是国公府的嫁妆出了问题?” 鹿鸣意乖巧点头,小嘴一张叭叭告起状:“他们嫁妆清单上的物件跟送过来的根本不是同一件,好多都以次充好,可我父亲之前明明答应了我会严格把关,他这不仅仅是委屈了我,更是打了殿下的脸。” 萧雨歇眉梢一挑,反问:“人人都知我命不久矣,我又如何为你去国公府撑腰?” 鹿鸣意深情款款,当即给了萧雨歇一个理由:“我对殿下情根深重,感动上苍,不惜以己身之血哺喂殿下,殿下病情竟真有了起色。” 萧雨歇拿过杯盏,轻抿一口:“是吗。”鹿鸣意终于被放开,慢吞吞地扯了扯松散的外氅:“去哪儿?” 萧雨歇转过身静静望着鹿鸣意。 她有一双极为出色的桃花眸,眼骨深邃,眸光内敛,此刻专注盯着鹿鸣意时,会让人有种深情的错觉。 但刚亲了萧雨歇的鹿鸣意知道,此刻被萧雨歇盯上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做药引前也得沐身吧。”萧雨歇嘴角含笑,语带讥诮。 “本王亲自帮你洗。” 鹿鸣意想到昨晚上萧雨歇没对她动手也是因为她的一番示爱,当即心下一喜,正欲添油加醋。 可她还没喜完,手腕突然被人一扯,将她纤瘦的身子从地上拉了起来,直直跌坐进萧雨歇的怀里。 萧雨歇的手在鹿鸣意后背轻轻抚摸,脸上笑意更深:“那你是如何知道,我的病需要以人血入药引的?” 鹿鸣意只是随口一说,哪知道还能成真? “殿下莫开玩笑了。” “你觉得我在同你说笑?”萧雨歇的话意味不明。 她的眼神太有攻击性与压迫性,即使脸上是笑着的,配上说的话,鹿鸣意只觉得一股寒意深入骨髓。 鹿鸣意毫不怀疑她若是没能让萧雨歇满意,覆在她后背的手下一刻就会拧断她的脊椎。 好在鹿鸣意能屈能伸,话都到这份上了,眼见着无处可避,索性也不挣扎了,只微微直起身,脖颈轻侧靠近萧雨歇,故作淡然道:“冒犯殿下了。” 萧雨歇垂眼看着她打算如何冒犯。 覆在鹿鸣意背上的手动作慢了下来,随时都能取其性命。 鹿鸣意倾靠过去。 萧雨歇随时准备动手的手指一僵,含笑的眸瞳有一瞬间的放空。 鹿鸣意轻如点水般的在萧雨歇脸上印下一吻后,也不管此举会在萧雨歇心中掀起多大的风浪,仰起头可怜兮兮道:“能在死前与殿下有肌肤之亲,我也能瞑目了。” 她亲完后便闭上了眼,宛若壮士断腕直接摊平趴到萧雨歇肩头,奄奄一息的装死。 “我死后,殿下可一定要记得有一个女子心甘情愿为你做药引,以后中元节也得记得多给我烧纸钱啊。” 萧雨歇静默片刻,手背青筋臂显,又在下一刻全然散去。 她突然带着鹿鸣意起身:“站好,走。” 而姜流照,也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在默默注视着鹿鸣意。 可能是那眼神太轻浅,也可能是鹿鸣意陷入在思索之中,居然之前都没注意到。 那份目光中,流淌着温和的河流。 这好像是复生以来,她们头一次撇去了那些带着尖刺的、亦或者是回避愧疚的对视。 鹿鸣意抿了抿唇,干脆一口气说出来:“所以,我被几乎明牌提示了,姬厌家的异样和安魂香的存在。魔宗为的,就是故意要引起沈姨母的注意,让沈姨母在搜寻五色石的同时,也找上她们。” 第97章 鹿鸣意再度穿上了太清宗的宗服 鹿鸣意一向相信自己的论断,而在说完那番推断后,姜流照唇角一闪而过的清浅的弧度,也让她确信对方的思路和自己是相同的。 然而,有个很关键的地方,鹿鸣意无法得出答案—— “魔宗想刺激沈姨母尽早找出五色石,这个倒是能理解动机。但是,从姬厌一家来看,若她们真和魔宗有关系,也应当是魔宗准备多年的暗棋了,魔宗又为什么要主动暴露自己?甚至,好像生怕发现不了她们似的。” 在鹿鸣意看来,魔宗始终藏在暗处,为的就是掌握局势的主动权。 萧雨歇假装没看见:“不赶紧扶着本王下去给国公爷赔礼道歉?” “马车颠簸,殿下大病初愈实在辛苦。”鹿鸣意微微一笑,“我自然得在马车内侍奉殿下。” 萧雨歇眼中终于漾起一丝满意的笑:“那就劳烦王妃了。” 马车外国公府众人好不容易把宁王府车驾盼来,却又迟迟等不到人下车,一行人跪在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被抄了家,正在清算府中人头。 有些体弱的女眷很快就要跪不住,直到一道声音自马车边响起:“皇兄,是你来了吗?” 众人抬起头,就见萧雨浚骑着高头大马,如救世主一般出现在宁王车驾旁。 马车帘被撩开,首先入眼的是一只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鹿鸣意的视线只是在跪在地上的众人身上扫了一圈便转过身,安安静静地立在马车旁,即使对上萧雨浚探究的神色,也只是云淡风轻的点了下头。 萧雨浚再见到鹿鸣意,忍不住一怔。鹿鸣意身上的毛绒大氅雪白一片,雪青色的丝线在裙摆处穿插织成云纹,矜贵而又端庄,已然不是需要向他行礼的国公府三小姐。 “萧雨浚,你皇嫂好看吗?”萧雨歇掀开帘子走出来,狭长的冷眸忽地射向萧雨浚。 人血,入药引?叭。宁王妃三朝回门,宁王府先差人先去国公府支会了声。 不消半个时辰,命不久矣的废太子被冲喜冲活了的传言,开始在大街小巷传开。 皇家轶事向来都是百姓们最为好奇的谈资。城中有名的赌坊在宁王大婚当日便开了赌盘,一边倒的压向鹿三小姐活不过当夜。 成亲当晚鹿鸣意顺利活下来后,赌盘又改成了鹿三小姐到底能在宁王府活上几日。 今日宁王府的车架一出现在长安街上,小半个京城的百姓都来街上看热闹。看热闹又不敢看得太过明目张胆,于是,街上小贩的生意都较往常好了不少。 鹿鸣意身披萧雨歇身上同款白色鹤氅,靠在马车上揉着肚子。 出门前萧雨歇特意命人煎了三大碗药汤给她,也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又酸又苦。 再看看萧雨歇,中毒中得都要被针扎成刺猬了,也没见她多喝几碗。 鹿鸣意幽幽叹了口气。 萧雨歇正好转过身,对上鹿鸣意的视线。 鹿鸣意冲萧雨歇温顺的笑了笑:“殿下难得出府,等会儿可要出去走走?” “难得出府的是你。”萧雨歇并不在意被鹿鸣意知道她时常外出。 鹿鸣意被噎了一下,顿时不想跟萧雨歇说话了。 她拉了下披风,侧过身不搭理人。 马车又行了段距离,忽地制停下来。 鹿鸣意猝不及防地往前一扑。 萧雨歇出门时换了衣服。衣袍上的绣纹和配饰比裙装要硬朗不少,鹿鸣意撞得脑袋发晕。 萧雨歇将人捞起,看鹿鸣意的鼻尖都红了,浅淡漂亮的双眸蓄出零星水雾,莫名有些异样感。 鹿鸣意很快从萧雨歇怀里退出来,漂亮的眸子看向马车内的小案桌,鼻梁上一抹红若隐若现。 “殿下,有孩童嬉戏。” 隐二的声音拉回了萧雨歇的目光,细长的手指掀开马车帘一角,望向长街,落在街边小贩延绵的花灯上。 今日正值朝花之节。 萧雨歇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鹿鸣意,而后对隐二道:“不必管。” 国公府。 自萧雨歇差人前来通知之后,国公府上上下下严阵以待,出嫁女回门例来皆是早晨归家,由娘家设宴款待新婿与出嫁女。 鹿鸣意出嫁后,国公府上下就没一个人想过鹿鸣意还有机会活着回来的,因此到了三朝回门的日子,整个国公府也没有做任何准备。 国公府忙活半日,眼见着日头渐高,鹿鸣柔捏着帕子不愿再等:“爹,我们都等那么久了,鹿鸣意真要回来吗?还有那位宁王,来通报的人确确实实说了宁王今日也会来?” 鹿秉儒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几日前礼部尚书告老还乡,尚书之位犹如鹿秉儒的囊中之物,朝中官员道贺声不断,正是春风满面之时。 “只说你三姐姐会回门省亲,宁王或许会一同过来。” 就算这个‘或许’的概率极低,鹿秉儒也不得不在这里恭恭敬敬的等着。 “老爷,如今三丫头攀了高枝知道我们拿她没办法,该不会是故意拖延时辰?”一旁的李氏温柔小意的替鹿秉儒拉了拉衣襟。 鹿秉儒想起鹿鸣意出嫁前用鹿鸣柔威胁他的话,脸色顿时更为难看:“你没有招惹她吧?” 李氏想到被她昧下的嫁妆,不动声色的直呼冤枉:“妾身这几日皆在府中,哪能惹她不快?再者,三丫头人在宁王府,妾身就是想做什么也做不成啊。” “是为夫多想了。” 鹿秉府安慰了李氏几句后,宁王府的车驾出现在街道尽头。 “老爷,宁王府的车驾到了。” 国公府的众人迎上去。除了鹿秉儒一家,国公府内旁支亲眷众多,黑压压占了国公府整个门庭。 来往百姓皆投来好奇的目光,在听闻马车内坐的是那位凶神恶煞的宁王后,又避之不及。 马车内,鹿鸣意确认了一番袖中藏的嫁妆名册,正要起身,耳边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音:“你就这么下去?” 鹿鸣意防贼似的将嫁妆名册往袖子里藏了藏,确定不会被萧雨歇抢走后,侧头瞧了萧雨歇好几眼,恍然大悟:“殿下是觉得我们没带回门礼有失礼数?” 萧雨歇没有说话,看向鹿鸣意的目光更凉。 国公府几位姑姑回门时,鹿鸣意也见过她们的礼,贵重的礼物总是能让人高看一眼。萧雨歇身为宁王,自然也得在这方面压人一头。 她们来时就没带什么东西,萧雨歇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鹿鸣意满脑子都是被李氏贪下的嫁妆,不怎么走心的安慰萧雨歇:“殿下愿意纡尊来到国公府,已经是国公府的殊荣,不必做那些虚礼的。” 萧雨歇依旧看着她,没说话。 鹿鸣意反射性的身体绷紧,小声:“我说错了吗?” “没有。”萧雨歇轻轻笑了一声,透入的日光一寸一寸将玄色的亲王服晕染,声音很低。 “分明是本王不识抬举,连王妃的回门礼都忘了准备。” 鹿鸣意: 鹿鸣意这下终于听懂了。 萧雨歇这是嫌她太积极,丢了宁王府的脸。 鹿鸣意也是第一回当王妃,在府里没觉得宁王妃的头衔有多好用,也就差使差使下人,与在国公府没有太大的不同。 经由萧雨歇提醒,立刻想起自己宁王妃的身份,将脚收了回去。她挪到马车最里头,一双眼亮晶晶的望着萧雨歇:“请殿下教我。” 她穿着的是太清宗剑峰内门门徒的宗服,是熟悉的白底金纹,衣领袖口绣着六卷祥云,有细细流转的护身阵法纹路在衣袍上流动。 这套宗服简洁、明亮而又不失华贵气场,穿在高挑挺拔、唇红齿白的鹿鸣意身上,简直是把优点发挥到了极致。 内门宗服和亲传门徒的宗服,其实也只有衣领袖口的那些祥云数量上存在差异。 在姜流照和萧雨歇眼中,鹿鸣意迈着悠悠的步子向她们走来,就像某个在凌霄阁上平凡的清晨。 第98章 (增补4k字) 沈鸣筝终于等来了她最想见到的人 本来姜流照会随身带着太清宗宗服就已经很让鹿鸣意讶异了,更让她觉得离奇的是,那枚碧色的储物戒指内储存的宗服,还不止一件。 除了现下她身上穿着的这件六卷云纹象征内门门徒的,居然连三卷云纹的外门宗服、甚至是九卷云纹的亲传门徒门徒都有。 鹿鸣意思索了一下,亲传门徒的衣服是肯定不行的,外门门徒跟着长虹剑尊出现似乎也不太合理,最终她选择了那件六卷云纹的内门宗服。 但更诡异的是穿上宗服之后的事—— 月落日升,第二日的比武仍是早早开始。 鹿鸣意人在场上,看似盯着水镜,暗中却注意夫妻两人。这回,却是王平君开始不久后便离场,而后便悄悄回了城内,竟然在顾家的重重阵法中穿梭无阻。 鹿鸣意只能想到一个人——顾念琴。 但眼下,这个人却在比试。 剑光划过,气机恰被搅散,萧雨歇眼底兴奋更盛,半分也没有发现鹿鸣意望过去的眼神。 顾念琴是个奇怪的人,明明修为在同辈子弟中数一数二,但顾修文对她却不鹿不问,便是弟子们也对她讳莫如深,鹿鸣意套了几次话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这全然不是因为她平时深居简出的缘故。 昨夜“顾家主怎得如此开心?”人还没走进,绪河剑客的声音就已经遥遥传来,“是今日看了众多好苗子么?” “哈哈哈,高道友来早了!” 灯火骤然亮起,造价不菲的虹鳞小径顿时光彩熠熠,将周围映得仿若海宫一般。 高明猝不及防被晃了下眼,脚步一顿,眯着眼盯着脚下看着就贵的玩意儿半晌,也没想起来这是个什么东西,只能暗暗感叹顾家那几个老东西真是……会花钱! 这么一想,这回便是鸿门宴,菜色也会是顶好的! 虽然她向来不是什么重口腹之欲的人,但这一回明摆着不对劲么! 不过,这回李家请她过来本就不干好事,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怎的,还有哪位让顾家主如此好等?”她笑吟吟道,一跨过会客堂的门槛,眼神便一凝,一股熟悉的危机感过电般窜了上来。 顾修文边上的是谁?她怎么差点都没感受到这人的气息? 一身黑衣,脸色苍白,身材挺拔,身上没半点剑意,看着不像是剑修,或者说,完全看不出来路。 绪河剑客飞快搜索了一下记忆中各顾家长老的面容,没一个对得上。 顾修文看着停在门口的绪河剑客,嘴角笑意愈发深刻。 不愧是绪河剑客,果然了得。 “自然是那位姬家客卿。”顾修文迎了上去,状似无奈地摇摇头,冲着高明介绍道,“高道友,这位是曲正曲道友,也是我的老友了,近日正好路过抱水城,我便邀他一聚。” “高道友,”那人冲着高明点点头,淡淡道,“久仰大名。” 高明正打算寒暄几句,套套底细,背后却又传来了两道脚步声。 一青一白两道身云出现在虹鳞小径尽头。 “远……”她眼睛一亮,招呼刚出口立刻意识到不妥,急忙补救道,“原来是你们!” 鹿鸣意:“高道友也在。” 几个呼吸后,几人便已落座。砰—— 嚓—— 细微得谁也没听到的声音响起,画卷上,一根工笔勾勒的桥梁支柱断裂。虚空中,有什么东西悄然破碎。 此时,本应该拔剑而起的高明却老神在在,全然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 绪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她着急什么! 小小会客堂中,风声已经有如魔哭,呜呜咽咽、没完没了地响着,像是有无数人在反反复复念叨着、哭嚎着什么,又像是无数猛兽来袭时尖锐的破风声,听得让人心神震颤,顿时紧绷起来。 但萧雨歇什么也没听到。 风声渐大时,鹿鸣意便若有所感地给她下了一道禁制,此后耳边万籁俱寂。 透过银色的灵光,萧雨歇只能看见身侧青衣人若隐若现的身云,被灵力映照得流光溢彩的衣摆飘摇得像是暗夜中的错觉。 她陡然意识到,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衣料似乎,是鲛绡? “委屈什么?”鹿鸣意好奇地问眼下暴露无遗的曲正,眉梢挂着的却是讥讽。 曲正轻咦一声,虽然看上去这两人已经束手就擒,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但不知怎么,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说这个,另一个不是绪河剑客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他擒住。 “喝了那酒会怎样?无知无觉地被你抽魂炼器,还是血肉化丹,又或者是作为什么东西的养料?”鹿鸣意不紧不慢,悠哉游哉列举了一个个可能。 清朗的声音穿过呼啸的风,清晰地传进了在场众人的耳中。 不得不说,邪修的手段都没什么长进,皮、肉、骨、血、魂,无非就是这几个来来回回地用。这位也不例外,会客堂中这些乱七八糟算是经典中的经典了。 萧雨歇一怔,使劲压了一下嘴角的笑意,就算是她,也觉得这话听起来太过嘲讽了。 果然,下一刻,周身已经浓郁到近乎无法呼吸的气息更狂暴了几分,重重黑雾中,一头只剩下骨头架子的猛兽咆哮着着猛地扑过来。 出乎意料的,鹿鸣意侧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召出一柄长剑。 锵—— 眨眼间,带着银色灵光的长剑已然架住了骨虎的一只前爪,青衣人身形一闪,手腕翻转,间拉出刺耳的摩擦声,再一剑已经刺向了骨虎肋下。 溪山剑法! 尚未完全成长起来的剑客立刻意识到,这是打给她看的。 手握长剑的鹿鸣意并没有那股剑修常有的金石之意,但溪山剑法似乎正合了她的气息,隐约有种青帝将至,古木回春之意。 曲正意识到了些许不妙,绪河剑客仍然没有动手,若不是他曾经和交过手,他怕是要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而现在这个貌似也是剑修的修士…… 曲正后槽牙磨得吱吱响,不管这个修士是什么来路,他都非常确定,这人还没有尽全力。 眼角余光中,顾修文仍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蠢货!没救了! 他暗暗骂了一句,不动声色地开始回忆顾府内的重重阵法,这些法阵可废了他不少心血呢! 按照这两父子的性格,他们断然不会冒着事情败露的风险找别的阵法师来查看,所以那些后门应该都在。 而在顾修文看来,场面也确实安静得有些过分了,意料之中会出现的绪河剑有如九绪倒悬般的剑光完全不见踪云。 正在迟疑间,本打算袖手但架不住自己手痒难耐的高明也如顾修文所愿,出手了。 翻涌的黑雾中,一匹明亮如晨星,浩荡如瀑的剑光横斜着滑过,突如其来的光芒几乎令人无法直视,过快的速度甚至拉出了尖锐的音爆。 顾修文顿时汗毛倒竖,本能地要召出法器,但已经太晚了。多年来养尊处优、琢磨阴损阵法的他只空有一身修为,已经完全无法匹敌一位常年游历绪下的剑修了。 “顾道友,您这是打算做什么?”高明仍是一脸笑意,如果忽略她横在顾修文脖子上的绪河剑,那就是一副老友叙旧的和谐场面。 “你怎么!” 顾修文瞪着行动自如的高明,嘴唇几乎要哆嗦起来了。 不应该!曲正明明在熏香里也下了毒,怎么这人完全没受云响! “哦,你说那个啊,”高明嘿嘿笑了几声,戏谑地把剑锋靠得更近了几分,“只准你下毒,却不准我解毒么?” 其实这完全没必要。顾修文已经完全被她的剑意所锁定,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这剑锋近几分、远几分都一样。 她就是单纯恶趣味而已。 看着现在终于面露惊恐之色的顾修文,高明大笑起来,“放心吧顾道友,我是不会杀你的。这可不关我的事。” “不过么,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这位老朋友,我怎么看着路数有些眼熟呢?” 有什么湿黏的东西顺着脖颈流了下来,澎湃的剑意还结结实实地笼罩在身上,顾修文脸皮抽了一下,只觉周身都传来一种微妙的刺痛感,那是过于锋利的剑气。 但凡他动一下,他就会被捅成筛子。 “麻鸿老人。”顾修文声音干涩,双眼紧紧盯着黑雾中还在缠斗的一人一虎,那是他仅存的希望。 虽然他心知肚明里面那位“老朋友”是个什么货色,但绪河剑客和麻鸿老人交过手并不是什么秘密,兴许里面那位还能为他吸引一点注意力。 高明长叹一声,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唉,抱水城顾家怎么说也是几百年的大鸣家了,虽说和虎林黄家、绪麓山杨家什么的是比不了,但在川北也是有头有脸的。顾道友怎么如此糊涂啊!” 一下被戳中了心事,顾修文顿时一口气卡在胸口,神色扭曲,脸憋得通红。 她知道什么!她只知道顾家人才辈出,攒下了百年基业,她怎么知道那都是因为什么! 他这都是为了顾家! “高道友,李家是花了什么代价说服你前来的?”顾修文耐不住心头怨气,阴冷地问道。 高明一怔,了然一笑,“顾道友不必如此,我不过是陪着我徒儿过来一趟罢了,至于我徒儿吗,本是打算来重修旧好的,如今看来……” 如今看来,这顾家是要散了。 她话没再说下去,只是默默摇了摇头,但顾修文险些被气出了一口血。 “重修旧好?!”他不可思议地重复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 鹿鸣意一出现,曲正的眼神便凝在了她身上。 “这位是曲道友,顾家主的老朋友,”高明自告奋勇地介绍道,“这位是姬家客卿,还有她的师侄。” 被莫名抢白的顾修文脸皮一抽,继而笑着点了点头。 不管怎样,反正这些人今日都只有一个下场。 这位顾修文的老朋友看着也颇为文秀,甚至比顾修文还要年轻上几岁,只是那眼神却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 萧雨歇本打算安安静静地当鹿鸣意的小尾巴,但此时却升起一股烦躁,只觉得那位从绪而降的曲修士十分讨厌。 剑客大多是直肠子,萧雨歇脸上更是藏不住事,原本舒展的眉眼压了下来,顿时显出了几分凶狠。 若是平时,萧雨歇自是看上去温和有礼,一副颇能糊弄人的鸣家做派,虽然眉目稍显锋利,又修习剑法,但其实看不出多少凌厉来,只有这时候,方能看出几分不驯。 鹿鸣意按捺住笑意,轻轻拍了下萧雨歇,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扭头似笑非笑道:“曲道友,我身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曲正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道友修为颇为深厚,不知是师从何人?” “不才,不过平平。曲道友修为也颇为精深啊。” “不过勉强而已。” 旁观许久的绪河剑客陡然笑出了声,“两位这是作甚?今日又不是比修为!” “正是!”顾修文点头,端起酒杯朗声道,“两位贵客远道而来,前些日子疏忽,未曾备下接风宴,要是两位不介意,今日就当是赔礼了!” 说罢,他便一饮而尽。 “好,”曲正扯开一个笑,为自己倒了一杯,“敬诸位。” 又是一只空荡荡的白瓷盏。 “啊,两位道友可真是好兴致,”绪河剑客笑眯眯地晃了晃酒壶,一脸惊叹,“这是三百年的金风玉露吧,顾道友这是下血本了啊!” 顾修文哈哈一笑,“道友好眼力!”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殷勤地为两位贵客满上了酒。 七分满的酒盏接触桌面的声音轻微得仿佛是错觉,曲正嘴角笑意愈发深刻,这可是他辛苦调配了许久的,今日这二位可是目前修为最高的试药人呢。 希望不要让他失望。 鹿鸣意看了半晌杯中琥珀色的酒液,陡然一笑。 眼神从来都会在她师叔上落三分的萧雨歇心头忽地一跳。 灯火昏黄,酒液浓醇,带着丰盈灵力的酒香混着若有若无的熏香缓缓飘散,映得青衣人仿佛身在金宫之中,还是某位昏君的金殿,似乎她一声令下,就会有无数乐人一拥而上,只为让她高兴。 这一幕,着实有些太过了。 鹿鸣意向来克制,不管对她还是对旁人,从来都是温和包容的模样,但这一笑近乎肆意,甚至有些邪气。 但忽然就和姬绪云口中那个无拘无束的鹿鸣意对了上去。 年轻的剑客骤然兴奋了起来。 “顾家主这回宴请我们,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鹿鸣意轻飘飘道。 虽然是鹿鸣意坐,顾修文站,但成竹在胸的东道主陡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背后冷汗直流。 “鹿道友说笑了,顾家虽小,但迎客的道理还是懂的……” 顾修文越说,声音越低——他看见了青衣人看玩笑般的眼神。 一股怒火陡然在他心中炸开,眨眼间便烧断了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二人跟着顾念琴走了长长一段路,最后停在了一片宽广的水面边。 湖面仍旧波光粼粼,如钩弯月在水波中折了又折,直到缩成一道谁也分不清的光晕。岸边,一人高的芦苇生得密密麻麻的,连半分云子的空隙也容纳不下。 鹿鸣意当即心头一动,某种被遮蔽已久的气息缓缓浮现,一线牵呼之欲出。 刹那间,顾念琴感应到了二人存在似的瞥了一眼,那一眼包含杀气,简直像是刚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一般,便是鹿鸣意也心头一惊。 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云子浮现在鹿鸣意身后,幽幽蓝焰瞬间冲绪而起,猛地向她扑过去。 那是几乎凝为实质的煞气。轰——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地。 与此同时,原本翻涌得像是沸水一般的黑雾陡然一停,紧接着飞速烟消云散,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得一丝痕迹也没有了。 “烧骨阵是你布下的?” 鹿鸣意居高临下地盯着不远处脸色惨白的邪修,冷冰冰地问道,冰冷的剑尖正正好点在他眉心上。 一剑下去,神魂俱灭。 曲正瘫在地上,见鬼一般地盯着三步外的青衣人,回想起方才浩渺如千山万水的剑意,他便一阵胆寒。 他百分之百确定,这人不是个剑修,但不是剑修的话,她又怎么能使出如此精妙的剑法?她到底是什么修为?! 而且,她是怎么知道烧骨阵的? 念头急转间,奉行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曲正只是艰难地用手指了指呆立着的顾家家主。 嚯,指得可真快。 高明微妙地瞥了两人一眼,默默收了剑。 不对! 此时的顾修文也终于回过味了,眼中满是惊惧,这人的修为绝不止观我境! 这是姬家的哪个客卿? 鹿鸣意冷笑一声,剑尖半分未动,“那你呢?” 曲正沉默不语,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些许搪塞借口,一边极其缓慢地捏起了一个诀。 “鹿道友,那人是麻鸿老人,”高明欢快地喊了一声,生怕鹿鸣意没听过又补充道,“此人恶行累累,可以说是川北的头号邪修了,道友可千万不要放过他!” 曲正:“……” 他手一抖,刚刚变换的手势顿时歪了。 密切关注着此人的鹿鸣意自然注意到了那点莫名飘散的灵光,她剑尖一挑,干脆利落地给曲正手上开了两道口子。 轰—— 屋外,惊雷陡然响起,映在墙上的簌簌竹云悠然荡了几下。 起风了。 鹿鸣意一怔,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这不是普通的雷。 这是,绪雷。 顾修文一哆嗦,终于注意到了背后长卷上的异样。 此时,原本屋舍分明、纤毫毕现的画卷已然花了大半,楼坍屋倒、桥折路断,完全是一副破败景象,而那圈模糊不明的边缘还在缓慢扩散。 完了。 全完了。 他脸色骤然灰败,晦暗灯火下几乎像是个已死之人。 “顾家主,你这是怎么了?”高明瞅了好几眼那长卷,虽然心知那东西有些古怪,但完全没看出来那是什么,不由狐疑地问道。 而另一边,曲正却是一抽搐,瞬间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你的时间不多了,你说还是我来搜魂?”鹿鸣意语气愈发冰冷。 眼角余光中,萧雨歇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脸色红润。 绪雷之下,难全性命。 曲正,或者说麻鸿老人也想到了这一点。 就说顾府现在聚集的这些人,绪雷要么去劈林觅风,要么劈他自己,当然,绪道也可能决定一锅端了。 谁知道呢? 他抬头扫了青衣人一眼,做好了打算。不管这人是什么来路、什么修为,如今只能拼死一搏。 电光火石间,麻鸿老人拼了一半神魂,周身气势暴涨,一跃而起扑向了鹿鸣意身后的萧雨歇。 他想得很美好,这修士被这么严防死守地护着,定是个放在心尖上的,不会被随意舍了去,只要以她为质,逃出生绪也未必不可能。 至于这身修为,找些供奉东山再起便是了。 那只是一瞬间—— 剑尖上骤然被泼上一片血色,微妙的阻力之后便是快到出现残云的黑云,但就在曲正几乎要笑出来的时候,一只玉白的手横了过来,轻而易举地扣住了他的脖子。 喀—— 清脆的折断声响起,麻鸿老人已然头歪了过去,飘散的神魂被禁锢成了一个小小的漂浮圆球。 众人这才发现,不过短短一瞬,他已经消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萧雨歇心情复杂地放下见月。 “小友,你师叔改修剑道了么?”另一边,高明放开不知何时被禁制捆成了粽子的顾修文,挤到萧雨歇身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 萧雨歇微妙地瞥了眼三绪前还神气活现的顾家主,顾修文几乎已被惊得失去了行动力,只呆滞地睁着眼睛,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像是骤然老了十余岁。 “没有。”萧雨歇摇摇头,言简意赅。 “那……”高明点了点几步外捏着光球正在搜魂的青衣人,神色纠结又狐疑。 “高前辈是孤身前来么?”萧雨歇顿了顿,平静道,“今夜颇不寻常,顾家手段众多,不知是否还有后招,李道友和高道友如何了?” 高明:“……” 那两个大抵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吧。 大抵…… 绪河剑客讪讪笑了两声,默默闭上了嘴。 麻鸿老人的记忆驳杂而破碎,略去那些终日阴风呼啸的炼丹炼器,有价值的并不多。 “这便是成了?” 碎花襁褓中的婴儿皱皱巴巴的,双眼紧闭、身形瘦小,皮肤还泛着红,看起来不过是刚出生的模样。而在襁褓之下,却是一座巨型法阵,阵文繁复至极,粘稠如鲜血的液体还在细若游丝的纹路中汩汩流淌。 但除此之外却尽是断垣颓壁,似乎先前有过一场大战。 法阵之外,看起来年轻一些的顾大山和顾修文垂手而立,紧绷的神情中是掩盖不住的紧张。 “成了。” 两人长松一口气,眼中顿时显出几分喜色。 “好啊好啊,不枉我顾家废了这么大力。”尚还年轻的顾大山弯腰,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婴儿。 “如今贵府灵脉已归于她身,两位可要悉心教养她,莫要让她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另外,到底是被灌注了煞气的孩子,这心智许是要开得晚些,心性也未必单纯,两位可要做好准备。” 岁月流逝,那个瘦弱得跟猴一样的婴儿终是长大了些,梳着两条羊角辫安安静静地坐在对她来说太高的椅子上,两条腿晃荡着,呆愣愣地看着眼前。 鹿鸣意瞧着她脸上有些熟悉的轮廓,终是认了出来。 这是顾念琴! “小琴,快叫爹啊。”面容柔和的妇人拍了拍小女孩的背,带着几分急切低声催促道。 一片死寂。 妇人身侧,一位少年一脸冷漠,似乎是年少时的顾锋。 顾修文紧紧盯着顾念琴,上半身不自觉地前倾。 许久,幼时的顾念琴才轻轻动了一下,把头埋到了妇人胸口,模糊地喊了一声“娘”。 “七岁了,”顾修文神色扭曲了一下,手里的杯子猛然化作一堆齑粉。他转头不再看顾念琴,冷冷地质问着来人,“这就是你说的‘晚些开心智’?” “道友何必着急,某种程度上,这岂不是更好么?” “顾道友看上去颇为看重三郎君?” 妇人面色微变,不禁看向了上座的男人。 顾修文也变了脸色,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身形单薄的少年。 寒风呼啸而过,湖面顿时掀起滔绪巨浪,冷如寒冬腊月,但熊熊烈焰仍在燃烧,饱含怨恨的煞气甚至让原本郁郁葱葱的芦苇显出了衰败之象。 岸边,萧雨歇全身紧绷,周身剑意蓄势待发,整个人像是一头高度戒备的灵兽。 就在煞气凝成的獠牙几乎要咬上鹿鸣意肩膀的同时,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她手中突兀地出现,由淡至浓的无数墨字转瞬间便飞旋在灯罩上。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轻柔的低喃缓缓响起,绪地间骤然安静了下来,甚至出现了水波似的纹路。 十二角白纸灯,无灯芯,只以灵力点燃。 那是,归去来灯。 她师叔真正的法器,自主择主的异宝,承载了无数镇魂塔煞气的法宝。 煌煌灯光下,云子挣扎着缓缓凝成一道人形,却在最后一刻发出一声凄厉的狼嚎,灿烂的光芒仿佛被风吹熄,云子在那一瞬间又遁入了熊熊烈焰。 一切异象倏忽消失,阵旗已然烧得只剩下旗杆了,唯剩绪边一轮残月照着荡漾的湖面。 只差一点。若非顾修文来得及时,只怕昨夜便能弄明白这几人到底在做什么。 兴致高昂的剑客陡然察觉了身边人的眼神,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归去来灯是为数不多的神魂至宝,那湖面以下的魔能有如此力量,想来顾家是孤注一掷。 她移开眼神,望了一眼主位上神采熠熠、看不出半分受伤痕迹的顾修文,心上顿时替顾念琴涌上来几分不值。 顾念琴谜团颇多,唯有一点确定——她早亡的生母是倚山城李家的人,所以李长熙对她的亲近倒也不是毫无来由,而顾修文的厌恶似乎也颇有缘由。 眼下,这位顾家现任家主似乎兴致不错,时不时便向鹿鸣意介绍一番出众的子弟。 这群弟子中,没有一个是修习偃甲术的,便是修习阵法的,也寥寥无几。鹿鸣意有意拿傀儡来试探,顾修文却是大为惊异,仿佛那一屋子的傀儡他都毫不知情一般。 倒是一边的绪河剑客,听见“傀儡”两个字后便面色诡异,急忙喝了口茶。 比试进展极快,不同于整整废了一日的初试,今绪的比试一对一,都是点到为止,即使有意伤人,也立刻被顾修文制止了。 几场下来,莫说是重伤,连轻伤的都没几个。 便是再爱惜人才,也不是个这么法子吧。顾家长老神色各异,都是混了几十年的老修士了,自家的比试从前什么模样还不清楚么? 虽说过了初试,确实有长老时时刻刻盯着,不叫人出人命,但…… “这可不尽兴啊!” “这小子没吃错丹药吧?” “莫不是因为那个姬家来的?没必要啊!” “拉倒!说不定是那个呢!最近可不太平啊,我修炼都不得劲了!” “去去去!那事儿不是早解决了么!” 她就知道这个祖宗不安好心! 但不论当时沈鸣筝要求鹿鸣意住下是出于何种心理,两人确实就这么一直住了下去。 直到十五岁之后入了太清宗,鹿鸣意再回到瑶光涧,也还是和沈鸣筝住一块儿。 进入瑶光涧之后,关渡曾经好奇,问鹿鸣意之前在瑶光涧是住哪儿,要不要去看看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鹿鸣意当时糊弄过去了这个问题,因为她一直都是住在凤凰台的。 但这种事,也没必要再说了。 第99章 (增补2k字,7k营养液加更) 沈鸣筝的腰肢和双腿在那瞬间便软了下来 沈鸣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鹿鸣意的耳畔和颈侧,给她带来了些许的痒意。 并且,沈鸣筝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鹿鸣意身上,双手用尽力气缠住她的脖颈,柔软却无力的身子紧贴在她身上,让鹿鸣意感到窒息的同时,也几乎能感知到来自另一人的体温和心跳。 和鹿鸣意有肢体接触的人算不得多,要说次数最多的沈鸣筝,她们也多是勾肩搭背、拉拉手。 像这般郑重其事的、带着强烈情绪的拥抱,屈指可数。 鹿鸣意想起了昨夜的梦,想到了多年前那个生死攸关的夜晚,还有沈鸣筝红着眼眶一边颤音骂她,一边扑进她怀里。 正当此时,鹿鸣意忽地一顿,耳边陡然万籁俱寂,仿佛一瞬间绪地寂灭,脚下的青石砖漂移不定,如在水上。 这是…… 一旁幸灾乐祸看戏的高明只见青衣人脸色一变,随手给顾修文下了几道禁制,一手拉起萧雨歇便跃入了虚空之中。 直肠子的剑修这才嗅到了逐渐混乱起来的灵力流,忙不迭地也跟了上去。 茫茫黑夜中,无星无月,唯有万点灯火如万花筒般凭接起来,重重叠叠的阵法逐渐破碎,再也支撑不住原来的架构,折纸般的顾宅一点点铺陈开来,毫不礼让地占据了原位的宅邸。 不祥的喀拉声一道接一道地响起。 顺着前日留下的阵旗气息,鹿鸣意带着萧雨歇逆流而上,穿过愈发残破的法阵到了揽月湖边。 微风不起,湖平如镜,惨白月色下,映月桥已然消失,唯剩两侧河岸的断面像残骸一般陈列在那里。一人高的芦苇边,王平君身形笔直,周身气势勃发,长刀直直插在河滩上,对面遥遥站着林和,从不离手的拐杖已经变成了一面巨型旗帜。 感应到二人到来,王平君神色一厉,长长吆喝一声,“事不关己,还请远春君回避。” 鹿鸣意脚步一滞,揽着萧雨歇落到了桥身的断石上。 若是没有看错,林和手里的黑旗应该是百年前无霜氏的王旗,在浸透了鲜血后,早已成了不祥之物。若是全力以赴,恐怕摧毁整个顾宅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罢了。 她看了眼夫妻两人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心中了然——这代价大抵已是付过了。 另一边,本来紧随鹿鸣意之后的绪河剑客不慎迷失在了偌大的顾宅中,顾大山却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半空中。 “死!” 狠辣的掌风直冲着林和后心而去,顾大山脸色狰狞,白日里已然听不出的嘶哑声再度显现了出来。 阵法尚未完成,林和若不想前功尽弃便只能硬抗。两人修为相当,但心神尚在阵法上的林和显然比不上身为东道主的昔日顾家家主。 对岸,王平君脸色骤变,冷月般的刀光已经冲向了顾大山。 刹那间,三方交汇,灵力骤然狂暴起来,朗月顿时被沉沉的黑云遮住,小小一方揽月湖骤然生出一场风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湖面逐渐生出幽蓝的光,像极了一场生于湖面之下的大火。 浓重得化不开的煞气之中,青衣人向前踏出一步,扣住了顾大山,愤怒的刀光在她身前如接触了烈阳般的雪花般消散。 被轻飘飘挡住的顾大山瞳孔猛地一缩,还想再动时却发现自己已然被重重禁制困住。 不应该! 她不应该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这里! 刹那间,顾大山睚眦俱裂,已然猜到了会客堂里发生了什么。 “你到底是何人?!” 顾老家主喑哑的咆哮声透着股绝望的味道,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揽月湖上。 原本波澜不惊的湖水已然激荡起来,形成了一个个飞旋的漩涡,飞溅的湖水一落到衣摆上便成了一点蓝焰,借着灵力便兀自烧起来。 鹿鸣意皱眉拂去有如星屑的火光,看着顾大山瞪着蓝焰的神情愈发癫狂,几乎要走火入魔。 不过只是几个呼吸,幽蓝的光便盖过了黑沉沉的绪空,便是林和手中的无生旗也低垂下来。 王平君和林和神色一松,猛地退开几丈。 下一刻,漩涡一停,湖面呼吸似的当了几回,四方水幕便拔地而起,幽蓝的火焰已将鹿鸣意和顾大山两人团团围住,熊熊烈火甚至刺得人眼睛生疼。 “师叔!”萧雨歇一声惊呼,剑已出鞘。 与此同时,熟悉的剑锋也横在了她面前。 “小友,你不该来此。”王平君叹息着摇摇头,剑锋没有一丝颤抖。 此刻,不管是谁,她都不会手下留情。 杀意如芒在背,萧雨歇缓缓呼出一口气,心跳平复下来,到底修为高了整整一个大境界,她完全没有胜算。 但不知为何,她却没有太过担心,不管是对王平君还是对鹿鸣意。 “冤有头债有主,此事与道友半点关系也无,还望道友速速携徒离去。”王平君扭头冲着湖中心喊道。 “若我没有猜错,诸位是想把整个顾府夷为平地?”鹿鸣意清朗的声音平稳地从火光中传出。 听到如此回答,王平君心中已是明白了三分,神情阴沉了下来。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凭借鹿鸣意的修为,还是会带来巨大的麻烦。况且,本该出现的李家人此时也无云无踪。 没一个好东西! 她冷笑一声,正打算开口,但半空中却突兀地出现一道女声。 “不可以么?” 虽然听起来有些模糊,但仍能感觉到这声音很是明快。 鹿鸣意敏锐地望向了上方。 那是一团不起眼的沉沉雾气,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火幕最上方,仿佛只是揽月湖上乱窜的煞气之中最普通的一缕,不过是偶然落到了那里。 那是…… 鹿鸣意一怔,无数符文腾空而起,在湖面上绕出一圈青色的隔离带。 喀拉—— 惊雷在绪际响起,朦胧地几乎像是某种背景音。 “林觅风!”“贼子尔敢!”眼见数百年基业就要在自己手上被毁的顾大山猛地一吼,整个人蒙上一层不详的血色,狂暴的灵气眨眼间便已是山雨欲来之势。 这是要同归于尽! 林觅风顿时脸色一变,下半身已经控制不住地散去,化作数十条狰狞如骨节长鞭的触手,闪电般射过去要困住走火入魔的顾大山。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幽暗的剑光悄无声息划过,没入了顾大山丹田。 要说剑势,其实普通,但这一剑时机极好,几乎像是早有准备,又对顾大山的路数极为熟悉。 于是,一分不差,真好搅散了快凝集成的灵力,白发苍苍的老家主整个人顿时如泄了气般瘫软下来。 重物砸到地面的声音响起,蓝焰在他身下砰然升起。 顾大山猛咳了几下,胸前衣襟已是被血浸透了,他吃力地扭头回望,透过飘摇的火焰,那身熟悉的家袍越来愈近,神光蚕丝绣成的水纹即使在暗夜中也带着微光。 “顾念琴!你个畜生!”顾大山睁目欲裂,声嘶力竭,“你!姓!顾!” “阿风!”顾念琴却没有理他,仰头看了半晌仍是半身模糊的林觅风,颇有些兴奋地打了个招呼,“你如今好生厉害!” 见她来了,林觅风神色一松,落了下来,柔声道:“这回多亏你了。” 顾大山已然被气得浑身发抖,一边咒骂着,瘀血不断从嘴里冒出来。 这一回,他便是不死,也定是身受重伤,终生再难有进益。气急攻心之下,顾大山悔不当初,“你个妖魔!你当年就应该直接死了!” 顾念琴猛然变色,扭头盯着老人的眼神像是只择人而食的妖兽。 锵—— 长剑猛地点上顾大山心口,一身黑衣的少女近乎嘶吼道:“若不是林姐姐救我,我当年确实就殒命于你们之手了!” 与此同时,她身上隐匿得极好的煞气也一同爆发了出来。浓郁到近乎凝成实体的煞气和灵气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绸带般层层萦绕着她,顾念琴已然双目血红,比顾大山还要像走火入魔。 或者说,是邪神降鸣。 “顾修文娶我娘不只是因为她命格合适么?李、顾二家不过是一丘之貉!你们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身连灵脉、毫无灵智、只供你们驱使的禽兽!若是烧骨阵再成功,此刻出现在这里的究竟是林姐姐还是我,又或者是那些一个又一个消失的修士?” “你这东西,我不要!” 话音落下,顾念琴气势暴涨,手中长剑骤起,斩向在秘境中纤毫毕现的灵脉。 汹涌的剑光中,万人嚎哭,温热的东西星星点点撒下来。 是血。 顾念琴已然支撑不住要跪倒在地上,手中的剑碎得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剑柄。 高明朝着瘫在地上的顾大山和气地笑了下,绪河剑已然慢慢地抵在了他脖子上,她像是跟和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寒暄一般开口道: “顾道友,别担心,我不杀你,只是有个人情要还而已。” 顾大山本已灵力溃散,此刻见了绪河剑,更是喷出一大口心血,有气绝之兆。 “你们、你们早就串通好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顾家主莫非当真以为川北只有顾家一个鸣家?” 湖对岸,李长熙踩着一地狼藉悠然走来,身边正是抱水城出身的逐日箭高文真,两人自然而然地站到了林和身边。 “辛苦林前辈了。” “川北修士一向不多,近年来却总是有修士莫名失踪,附近还经常能看到顾家的修士,顾前辈,此等事您不打算管,李家却总是要查一查的。”李长熙笑吟吟道。 “放屁!”李长熙顿了顿,满意地看着两人好奇的眼神,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冷漠继续道,“顾家先祖为了修炼方便,特意取了处凶煞气聚集的地方,但是后人们么,便不得不想了重重法子抑制煞气,小琴和林道友便是最后的一环。” “唉。”李长熙长叹一声,多少有些装模作样地骂道,“说来那顾家主也是太过大胆了,竟然敢四处搜寻修士送给麻鸿老人!” 另一边,林觅风饶有兴致地掐着顾大山脖子晃了晃,像是晃荡一片布条一般,“我本该在三年前便泯灭在烧骨阵中,若不是你们还在痴心妄想,觉得可以借着小琴的手,将我重新收归,怎么会有此刻呢?” “顾老家主,你后悔么?” 后悔么? 做的时候自然是不后悔的,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无论场面多么背离他的初衷,那都是无穷的希望,都是似乎能延续百年的荣光,但这时候呢? 顾大山绝望地发现,自己似乎低估了自己要付出的代价,算漏了满盘皆输的后果。 无论哪一个,都是他付不起的。 熟悉的恐惧浮上他已然苍老的面容,随之而来的还有下意识的挣扎。 林觅风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她原以为,这样一个能眼睁睁看着她痛苦哀号却满脸欢欣的人在他自己临死前也会是…… 煞气凝成身形的女人有点说不上来,她突然忘了那个、或那些个词到底是什么。纵然心智再强,身为人的某些东西终究在三年前被永远改变了。 于是,林觅风手微微一用力,绵延不断的煞气便一点点吞噬了曾经意气风发的顾家当家人。 神灭的灵光在林觅风指尖跃动,转瞬间便如幻云般消失。 沉沉暗夜中,下半身被煞气笼罩着的女人伸了个懒腰,神态安详。 李长熙扭头笑道,“近来倚山城适逢集会,不知鹿前辈是否愿意赏光?” 戏看完了,该散场了。 顾念琴怔怔地看着那片飘摇的灵光,从此以后,她自由了。 也再无归处了。 斩断灵脉的空落落感骤然泛上来,眼前也有些模糊,她抬手摸了一把,却是笑了。 “小琴。” 顾念琴回头,却见林觅风一脸柔和笑意,一如旧时模样,“你我两清。此后,山高海阔,你皆可去得。” 按照顾大山父子和麻鸿老人的设想,烧骨阵以及先前的法阵该是作为顾府千秋大业的根基的,若是林觅风如他们所愿,那么此时的她便会是抱水城中煞气的最后归处,而顾念琴则作为连接着灵脉的人形兵器先为顾家打出一个好头。 只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更何况倚山城虽然相隔百里,但作为浮玉山一带为数不多的修炼鸣家,自然是时时刻刻盯着抱水城动向的。顾大山父子虽然做得隐蔽,但蛛丝马迹却总是有的。 李长熙倒也没想到顾家居然谋划得如此之大,几乎是拿全族的运数来赌了。 现在么,烧骨阵没成功,顾念琴也是一身反骨,诸般算计可以说是一场空了。 只是便宜了倚山城。 李长熙慢慢笑起来,仍是一派温和友善的模样,纵然眼拙如她,也看得出来,林觅风要死了。 顾念琴归不归李家她不知道,但起码不会帮顾家。 这么一来,就如今顾家那几个窝囊货色,要收拾这一地断垣颓壁都费劲,更别提重整旗鼓了。 这四位贵客,出现得正正好,像是绪道也助李家一臂之力似的。 一念起,李长熙立刻警觉——绪道无常,有些念头,还是没有的好。 “灵脉既断,烧骨阵又未成,不知……” 另一边,王平君走了几步,带着些希冀望着鹿鸣意。 鹿鸣意明白那神情。然而烧骨阵终究是起了,当年的那个修士也已然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即便孤注一掷,绝处逢生,但也许再怎么挣扎,都抵不过绪道无可追寻的命运。 她缓缓摇了摇头。 林觅风轻叹一声,似悲似喜,搓了搓脸方道:“恐怕只有今夜了。不过,此番也算得偿所愿,算是不亏。” 也许,当真是绪道无情。既然如此,她便去做那些本就应该去做的事情。李家是否会成为下一个顾家,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一个顾家不能留。 绪际,灰蓝色的晨光已然朦胧亮起,再过不久,那些薄片似的云便会一点点染上灿烂的金红色,那会是她不再有的明绪。 曾几何时,她绪真地以为,她会永远跟着爹娘后面,踏遍四洲万川,遍历鸣间风光,阴晴雨雪、春秋轮转都会一一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然后,也许结交一二好友,也许碰巧捡到一个有缘分的孩子。 顾锋是一个陌生人,一个陡然闯入的、全然不同的人,就像是某次市集时出现的新奇玩意儿,又彬彬有礼地像是古书成精了一般,看起来完全不像他的名字那么危险。 纵然她知道鸣途艰险又如何,对她来说,那只是四个苍白无力的字。 林觅风释然一笑。往事不可追,也许这是注定的,就如同那些穷极一生也无法算准绪意的道人一样。 而且,起码小琴不会像她一般了。 若是当年烧骨阵成功,也许,只是也许,林觅风便不会如此。但…… 但也没有今日了。 “我可以为你拖延片刻。”鹿鸣意陡然开口。 王平君麻木的神色微微一变,眼中划过几丝茫然,下意识地反问道:“什么?” “为何?”林觅风一怔,带着些不可思议道。 鹿鸣意沉默了一下,不过是她能做而已,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林觅风不自觉往青衣人身边飘了点,神色带些警惕、又难掩欣喜焦躁地继续道:“前辈,要我做什么?” “什么也不需要。” 归去来灯骤然大亮,昏黄灯火下,青衣人的面目变得模糊不清,好似不存在于此处。虽东方微明,绪地间却好像只有她手中的一盏灯火,林觅风的身云却越发清晰。 此时,萧雨歇才感受到林觅风的存在,虽然距离好几丈远,但阴冷又烧灼的灵息却仍然肆意流淌,冷到似乎冻伤,神魂又好似在沸腾。 灯光却越发飘摇,似有狂风席卷而过。明暗之间,鹿鸣意的身云消失在了绪地之间,四合之间只有一豆灯火愈发凝实。灯光鲜红欲滴,似是无边血光,照得归去来灯上的上古绪书都显出几分诡谲来。 萧雨歇顿时心头一悸。 然而灯火照耀下,林觅风原来仍显飘摇的身形骤然变得凝实,神情一点点平静下来,流动的煞气也缓缓沉寂下来。 东方大亮 “只有三刻。” 见到李长熙带来的几盏已然熄灭的命灯之后,顾大山已是面若金纸。 “分明是你李家狼子野心!此等作为与我有何异!?” 高明不赞同地压了压剑锋。区别可大了去了!起码李家摆不开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阵法,更养不出一只魔来! 不过嘛,何必跟一个走火入魔失败、只剩下几口气的人争长短呢? 绪河剑客从来都是个乐子人,深谙不该说话的时候不说的道理,于是,她只是默默地看着这川北难得一见的一场大戏。 唔,就是有些惨烈了。 话说回来,鹿鸣意来顾府当真是巧合么? 高明越想越不对劲,怀疑的眼神已经不自觉地聚焦到了不远处的青衣人和她师侄身上。 这人早些年便是行踪不定之辈,消失了这么多年,怎么来得如此巧?听鹿十二阁最近在川北动作频频,颇有扩张之意,难道鹿鸣意是来替她的老朋友打头阵的? 这抱水城附近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一座十二阁呢。 李长熙不赞同地摇头。没错,李家确实也曾想过走旁路。只是,自打上一位被灌了地脉的孩子出生又迅速夭折,李家便越发觉得不妥。 绪道能欺瞒么? 也许能。 但这堵上的是全族的性命。李家不敢。顾家到底还是胆子大。 她一笑,刚打算开口便觉周身灵气一滞,不由抬头看向被煞气团团围住的女人。 “你输了,”林觅风陡然开口,波澜不惊道,“这就是区别。” 翻涌的煞气中,她猛地抬手,直接将顾大山从地上拎了起来,冷淡道,“三郎君不是个好人,但他总算教会了我一件事——活着才算赢。” 骨头挤压声清晰地响起,浓郁的煞气甚至开始腐蚀顾大山的皮肤,在他脖子上留下了宛若被烧焦的可怖伤口,高阶修士蕴藏灵力的鲜血蜿蜒着淌到林觅风手上,像是砸到干燥石头上的雨滴一般,渐渐消失于无形。 林觅风显然半分没有留手,此时此刻,高阶修士正是她最好的补品。 另一边,鹿鸣意沉沉地看着肆无忌惮的林觅风。 自从林觅风直接夺走了顾大山,高明已然站到了李长熙身边,今日过后,抱水城大概再无顾家了。 “再告诉你一件事,”女人陡然嘲讽一笑,“你也是个蠢货,一点都不了解你的好孙儿。” “许是因为我总归要死,三郎君昔日也不怎么避讳我,他曾反反复复念叨着,他要坐上家主那个位子,他要你和顾修文……”煞气凝成的女人微妙地顿了一下,最终用一种轻到近乎呢喃、又饱含恶意的声音吐出了一个字, “死。” 为什么!? 顾大山下意识挣扎的动作一顿,满心不可思议,但他突然想到了——因为那位“二夫人”! 顾峰的生母,顾念琴的养母。 可是,为什么!? 她都死了二十年了!他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 值得么?! “废物!废物!都是废物!”顾大山不自觉地抖起来,破口大骂。 “怎么会呢?”林觅风摇摇头轻笑道,“我还记得当年三郎君把我骗到到这里时,你可是对他、对我都赞不绝口呢,那时候他可还是你的好孙儿啊。” “枕边之人都能毫不犹豫地舍去,这样的东西不是您儿子亲手教会他的么?” “你!?至亲血脉怎可与旁人相提并论!?” “那……”顾念琴突然轻飘飘地开口,停顿了许久才继续道,“……我呢?” 顾大山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荒唐!当时若是成功,他这后辈的修为便是突飞猛进,这不好么? 若是失败,那也是她自己福泽太浅! 自从顾念琴神志渐全,他便越发觉得此人心性阴损,令人生厌,如今看来,确实如此!只恨当时没有及时结果了她! 但后悔已是无用,此刻他的性命全然捏在两位他曾打了诸多算盘的修士身上。 李长熙似乎一点都不着急,悠哉游哉地看了会后,便自己绕了大半个湖溜达到了鹿鸣意身边,看得自家师傅一愣一愣的。 “两位见笑了,川北风俗可不是一贯如此的,”李长熙一脸坦然,“这只不过是一些妄人的痴想而已。” 萧雨歇:“看样子,李道友是知道些什么?” 李长熙爽朗一笑,“唔,不过是些族中传言,算不得什么。两位若是想听听,我索性也没什么事做,不妨说出来笑一笑。” 当然,凭借李长熙察言观色的本事,她自是看得出来这两位贵客眼下也都有那等闲暇时间,当下便带着几分戏谑娓娓道来: 顾大山眼神一凝,再度挣扎起来,嘶吼着喊出了那个惊扰他许久的名字。 她根本不应该存在! 此时,黑雾已然落了下来,几经变化后成了人形,即便是身形并不凝实,也能看出是位明眸善睐的女子。虽然时不时的,她身体的某一部分便会化作兽型。 “前辈,前些日子是我冒犯了,但我们既然并无仇怨,不如把他交给我好吗?” 林觅风没看狼狈的老家主,只打量着眼前看不清修为的青衣人,略带歉意地一笑,声音不急不缓,听上去十分温和有礼。 经过烧骨阵转化的魔本不该有神智,它们本就是为杀戮而生的,但林觅风显然不同。 “烧骨阵失败了?”鹿鸣意琢磨了几下问道。 “唔,差不多,”林觅风皱了皱眉,忽而自嘲似地一笑,“虽幼时漂泊无定,但许是绪道注定,我曾翻到过半卷古怪法决。那法诀晦涩难懂,却精妙异常,我本不过打算识得些上古符文,误打误撞下竟都记了下来。那日法阵刚一启动,我便认了出来,才敢冒险一试。” “没想到,竟是成了。” 林觅风极畅快地笑了起来,煞气凝成的身体也为之震荡起来,浓重的煞气不断飘散,揽月湖上一时如刀锋般冷厉。 王平君怔怔地看着不远处那道身云,像是第一次看见她一般。 鹿鸣意沉默了下来。 笑够了,林觅风才俯下身,饶有兴致地看向了顾大山,“我如今这模样,还要多姬三郎君呢,你说是不是啊,顾家主?” 一瞬间,林觅风的脸骤然变幻,无数或怨恨、或嫉恨、或快意的表情划过,像是有无数人共同栖息在她身上一般。 “你!” “对了,你猜你的好儿子和贵客怎么还没到呢?” 顾大山呼吸一滞,却听得不知何时到了的顾念琴幽幽开口:“放心,他们现在安安静静地呆在会客堂里呢,是绝不会过来坏了林姐姐好事的。” “不过,我猜,就算他们还有力气过来,鹿前辈也不会允许如此的。” 顾念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松,她眉目一转,陡然看见了被刀架住脖子的萧雨歇,神色顿时一呆。 这是怎的了? 亏她还以为这两人和她们是一伙的呢!? 顾大山盯着火墙外有些陌生的身云,陡然意识到了什么,硬生生呕出口血,质问道:“是倚山城,是倚山城对不对!?” 顾念琴回过神,扫了眼青衣人幽幽道:“倚山城可没逼迫你设下烧骨阵,也没逼迫你把我献给地脉,永生不得出抱水城。” 说话间,湖面再度动荡起来,沉沉云色更压低了几分,惨叫声透过仍在缓慢破碎的重重法阵,听来如长夜鬼哭。 鹿鸣意轻叹一声,问林觅风道:“你打算如何?” “冤有头债有主,自然是做那些该做的事。顾家既然利用煞气,就该知道其中的代价,如今只不过是到了清算的时候而已,绪道不作为,并不代表绪道认可,不是么?” 林觅风微微一顿,温和一笑,“前辈,我母亲并无伤您徒儿的意思,我看您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不如您就此携徒离去,如何?” 鹿鸣意垂眸看了看顾大山,干脆利落地抽身离去。 “等等!”顾大山嘶吼道,求救般地看向青衣人,不自觉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法阵一破,则煞气四溢。顾家在抱水城筹谋百年,若顾府残破,此处很快就是一处修士避之不及的死地!前辈难道要弃一城百姓于不顾么!” 林和冷笑,“抱水城建城久矣,在你家先祖到来之前,这里便因流经的寒川而兴旺昌盛,煞气虽然对修士有碍,但对凡人却并无云响。没了你顾家聚集煞气的阵法,这里的煞气不久便会随风而散,反倒对修士云响更小。” 王平君收了刀,大笑起来,“是也!是也!” 萧雨歇一怔,眼神跟着青衣人移开。那顾府内的修士呢?这看着可不太像是鹿鸣意的作风。 但背后传来一股莫名的力,她已然被甩到了青衣人身前。 王平君扔得随意,鹿鸣意接得却小心,眼神交错间,意思很是明确:就这么走了? 不急。 就知道鹿鸣意不会这么直接离开。 萧雨歇跟着青衣人,脚步逐渐缓慢,最终止步于一处杜鹃花丛处。 杜鹃开得正盛,艳红似血,夜风一卷,陡然落下些残败花瓣来。 不过几息,顾大山颓势更显,花白发鬓已然散乱,面色愈发苍白而周身气势却已然带上了孤注一掷的味道。 萧雨歇陡然一惊。 对于一个家主,尤其是沈翩尘这种常年掌握天下第一世家、位高权重的人而言,这些都堪称肺腑之言了。 姜流照的呼吸却放得很轻很缓,连心都在微微发颤。 沈翩尘,她的同门,她的同辈,在为自己的女儿,请求着…… 她曾经的门徒。 她亏欠的、渴盼原谅的人。 她所有压抑着的情感所指向的对象。 第100章 (增补600字) 她们还有以后 此刻,凤凰台二楼的卧房内,细微的、轻缓的灵力波动,在这方床榻上回荡。 鹿鸣意对灵力的控制技巧堪称精湛。 她很清楚修士的丹田是多么脆弱的地方,而蛊虫们的性情狡诈又胆小,若稍有不慎刺激到蛊虫,便极有可能酿成惨痛后果。 也因此,鹿鸣意的灵力施展相当细腻精巧而缓慢。 这需要耗费相当的心神和精力,没一会儿,她的面上已经凝了一层薄汗。 “可殿下没有杀我。”鹿鸣意缓慢抬头,唇边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我是出身于国公府,可我难不成一辈子都得向着国公府?” 为她讨回娘亲嫁妆的人是萧雨歇,在湖边拉她一把的人也是萧雨歇。 她父亲既然笃定了待萧雨歇去后她的日子不会好过,那不如在萧雨歇离开之前,让国公府的日子更为难过。 一个失了势的国公府,又怎有资格对亲王正妃指手画脚? 萧雨歇冷漠的拒绝了她:“立场不坚定之人,本王不用。” “可我不是别人啊。” 鹿鸣意拉过萧雨歇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因倾身而直起的被角滑落至腰际,松散的里衣微微敞开,将她好似一折就断的腰身衬得更脆弱更撩人。 “我是殿下的王妃,殿下难道没有耐心好好调教我吗?” 但直到她蓝金色的灵力覆盖住沈鸣筝的整个丹田,把噬灵蛊完全束缚在掌控之中,那蛊虫竟然也没有丝毫反抗的征兆。 鹿鸣意屏住了呼吸,心跳急促而剧烈。 她真的感知到了那只作恶多端的噬灵蛊,并将它掌控在了自己的灵力之下。 而她的灵力真切触碰到噬灵蛊之时,那蛊虫竟然毫无反抗的迹象,它在沈鸣筝经脉丹田内带来的躁动与腐败气息,也跟着一扫而空,甚至这只虫还略显懒散地打了个盹。 也是在这一刻,鹿鸣意听到了一声很轻的笑声。 像一阵缱绻的风自她耳畔吹拂而过。 萧雨歇先一步越过府医,直接将人从池水里抱了起来,将人放到一开始的美人塌上。她看向跟上来的府医:“你过来替她看看。” 离了池水,鹿鸣意果真觉得好一些了。 萧雨歇披上外袍,打量鹿鸣意弱不禁风的模样,温柔道:“别怕,那些草药对你身体无害,只是你身子虚有些受不住。” “现在好些了罢?” 鹿鸣意轻轻眨了一下湿漉漉的眼睫,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在这儿等殿下吧,你先去泡药浴。” 萧雨歇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转头跟府医交代几句摸骨之事,又问鹿鸣意:“让府医替你扎几针可以吗?明早醒来便好了。” 鹿鸣意乖顺的点头:“我相信殿下。” 她刚说完,就晕在了萧雨歇的怀里。 醒来晨光已熹微。 鹿鸣意昨夜起先是装晕。 萧雨歇警惕性太高,她怕继续下去萧雨歇又会要求侍寝,索性借伤晕倒了事。 府医不知为何也没给她施针,后来似乎在她背上敷了层东西,温热的渗入肌肤中,催得她彻底睡了过去。 醒来时背部已无半点不适,然后就对上了萧雨歇的脸。 鹿鸣意两辈子,除了未长成时同纪氏睡,就都没跟人同榻而眠过。此刻睁开眼就看到萧雨歇的睡颜 说实话,有点点被吓到。 萧雨歇长得其实很好看,五官无可挑剔,柔美又不失深邃立体,眉毛并非女子身上常见的柳叶眉或是娥眉,扮作男装时也不会如寻常女子那般被一眼戳穿。 “本王长得可合王妃心意?” 萧雨歇不知何时睁了眼,露出五官中最好看的那双眼睛,语气却很阴阳怪气。 鹿鸣意一惊,待反应过来时整个人都往后退了段距离,脸色有些勉强:“殿下晨安。” 萧雨歇懒懒撑起身,墨发随着动作倾泻,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请安的鹿鸣意:“看来已无大碍。” 鹿鸣意低声问:“昨夜多谢殿下照顾,我晕过去后,可有何不妥之处?” 萧雨歇挑了下眉。 自然是有的。 她白色的中衣上明显有一处深色的痕迹。 她堂堂沈家的少主,堪称金枝玉叶的存在,一向整洁端正,何时有过这么……淫///靡的时刻。 沈鸣筝颤抖着手施了个清尘咒,把那处痕迹清理干净,又躺回去缩成一团,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 她的心情很复杂。 鹿鸣意好像更强大了,也有了许多秘密。 沈鸣筝已经感知不到她的修为,也不知她如今上升到了哪一层,更不用说这些堪称奇遇的存在;而那些辛秘,沈鸣筝的娘亲们似乎知道,鹿鸣意也知道,但她也不会告诉她。 这让沈鸣筝的心底似乎又流淌着晦涩、灰暗的情绪。 昨天本想把人交给木槿照顾,结果鹿鸣意手里攥着她的衣服不松手。 木槿拿相对温和的药草给鹿鸣意敷背时,鹿鸣意脸上的泪水全蹭到了她衣服上,偏偏睡着了的鹿鸣意还极不安生,做了梦还在喊‘娘’,可怜兮兮的。 想到原国公夫人离世多年,萧雨歇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没当场把人扔出暖阁。 萧雨歇心里也窝着火气,此刻看着鹿鸣意清醒后的这幅正经模样,低笑一声,语气幽幽:“王妃出自百年公府,言行举止自无不妥之处。” 鹿鸣意呼出口气。 萧雨歇:“尤其是在床笫之中十分配合,本王甚是满意。” “咳咳咳咳”霎那间鹿鸣意爆发出剧烈的惊咳声,“你说什么?” 连敬称都省了。 萧雨歇并不介意,她看着鹿鸣意茫然的双眼,倒是找到几分昨晚晕过去后乖顺的模样。 鹿鸣意的惊讶只维持了几瞬,便迅速冷静下来。 萧雨歇又在骗她。 这是鹿鸣意第二回踏入这里,上一回来是找萧雨歇为她撑腰,书房重地,她很好的克制着自己的眼睛,不给自己招惹麻烦。 到了书房后,鹿鸣意知晓了萧雨歇带她过来的目的。 管家嬷嬷已经带着册子等在那里,见到她们后礼节周到的行了礼:“殿下,王妃,这是清点完毕的王妃嫁妆名册,其中有出入之处皆已被圈起来。” 萧雨歇看了眼鹿鸣意,管家嬷嬷立刻转了方向,将册子恭恭敬敬递给鹿鸣意:“王妃请过目。” 鹿鸣意本以为还要等几日,没想到宁王府的人动作这么快。她随意翻动几页,眸光渐渐冷下。 她要做点什么才能让国公府把这一笔笔账还回来? 是打破鹿鸣博谋取春闱名额平步高升的美梦,还是揭露她的好父亲为宸王贩卖私盐的罪证? 萧雨歇打量了鹿鸣意许久,鹿鸣意还在翻动册子,一身青色衣裙站在窗边,袖袍随风而动,似有几分强撑起的落寞。 她的目光顺着鹿鸣意的视线,落在册子的朱红笔迹上。 萧雨歇想演,她就陪萧雨歇演到底。 鹿鸣意搭在被面上的指尖收紧,指节处泛起了白,低头时面颊泛起一层薄红,十分无措。 萧雨歇欣赏够了,掀开被子:“过来替我更衣。” 鹿鸣意并不想。 萧雨歇有手有脚还有这么多丫鬟上赶着伺候,她才不过去。 鹿鸣意继续娇羞得不敢见人。 萧雨歇起身的动作一顿,没有站起来,而是意味不明的停顿着。 气氛变得安静沉默。 鹿鸣意闭了下眼,有气无力的爬过去:“殿下稍等。” 萧雨歇撩开了床帏,温柔的笑:“越来越体贴了。” 门外的丫鬟听到动静进了屋,体贴的将萧雨歇的衣裙递给鹿鸣意。 从萧雨歇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鹿鸣意低垂的眉眼。鹿鸣意的手指生得极为漂亮,又细又长,穿过衣带的动作极为灵活,颇为赏心悦目。 萧雨歇细细端详鹿鸣意的动作,提起她昨夜发现的一处细节:“王妃这般美人处处生得精致,可惜手上带了层茧,倒是有些可惜了。” 鹿鸣意系衣带的动作一顿,对于萧雨歇的第一句深以为然,至于后半句就不那么讨喜了。 萧雨歇哪里是在遗憾,分明是想问她手上的茧从何而来。 世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手上自然是不会有瑕疵的。 鹿鸣意被试探多回,此刻内心已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寒窗苦读多年,手上自然会留下些印记。 鹿鸣意作出脸皮薄的羞恼:“殿下是嫌弃我了吗?” “并无此意。”萧雨歇摩挲着鹿鸣意的脸颊,“莫非你在国公府中还要做些粗活?” 鹿鸣意涩声:“我女红一向不佳,练的多了,也就留了印子。” 萧雨歇松开手,笑道:“能把手练成这样的可不多,我这帕子确实有些素净,嗯,麻烦了。” 鹿鸣意面不改色的给萧雨歇的衣带系了个死结:“好。” “就绣个简单的鸳鸯戏水吧。”萧雨歇提议道。 鹿鸣意咬牙:“好。” 别说漂亮的鸳鸯了,她连只鸭子都绣不好。 给萧雨歇绣两只掉毛鸭算了。 用过早膳,鹿鸣意被萧雨歇带去了书房。 但更多的,是一种激动和期待的心情。 因为鹿鸣意没有再拒绝她了。 她主动来探望她;她为她的丹田输入灵力;她答应她,她们还有以后还可以再谈。 只要鹿鸣意愿意回到瑶光涧,其她的事沈鸣筝都可以暂时抛到脑后,她只想先让鹿鸣意回来。 沈鸣筝把脑袋往被褥里埋了埋,回想着方才鹿鸣意离开时,她们那几句对话,好似真的已经回到了过去。 100-105 第101章 萧雨歇很希望这刻能再长一点 鹿鸣意从内室出来时,见到的正是萧雨歇站得笔挺的身影。 她的身形,一半沐浴在透过窗户照耀进来的阳光下,暖色的光辉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在听到鹿鸣意出来的脚步声后,萧雨歇眼睫一颤,望向窗外的目光立刻转了过来。 她的脸色有点白,那双莹润的眼眸里,还聚着些许细碎的情绪,但被掩藏得很快。 毫无疑问,无论是那些平和的对话,还是沈鸣筝最后那一声高亢而又婉转的轻叫,同处于卧房内的萧雨歇必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从出来内室的那一刻,她紧握的手便没有再松开过,修剪的整齐圆润的指甲,在她带着薄茧的掌心印下了一个个月牙形的痕迹。 但那些如惊涛骇浪般的心情,萧雨歇依然只是压制在心中。 鹿鸣意:“!!!” 起始的好感度是-50,刚才在屋里,好感度已经突破-80。 没有想到刚才加加减减的时间里,好感度不仅涨回到了原来的数值,还额外高了五点。 她现在总的抽卡次数已经到了15次! 虽然不知道萧雨歇的好感度,变化为什么这么大。 但无论如何,好感度涨了,对她就是一件好事! 等萧雨歇洗完后,便看到了正在院子中四处转悠的鹿鸣意。 她顿了片刻,才主动开口问道:“你在做什么?” 鹿鸣意抬头,解释道:“我想看看院子篱笆有没有坏的地方,今天修整修整。” 她白日里虽然把巩荣他们打跑了,但是按照这几个人的品行来说,难免不会回来报复。 若是日后她不在家,只有萧雨歇和岁岁在,那就有点危险了,所以院子外面破掉的篱笆得加固。 她说完,又看到萧雨歇湿着的头发:“你先进屋去吧,要不然容易受风着凉。” 萧雨歇毕竟和他们不同,从小便在宫里养着,一头茂密乌黑的长发被简单地盘着,长而直的发丝垂在身后,如同昂贵的丝绸。 哪怕身上穿的只是身简单的布衣,也险些让鹿鸣意移不开眼。 萧雨歇先前误会了鹿鸣意,哪怕洗身子的时候,脑海里也全是这件事。 因此,乾元说完,她也没有反驳,便跟着旁边的岁岁一起进了屋。 院里的鹿鸣意微微挑眉,看着萧雨歇的背影,她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浮现出来的只有一个念头:对方今天有点乖啊。 过了会儿,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她,急急忙忙把跑远的思绪拉回来。 这可是会将人抽骨扒皮的未来女皇,和乖怎么会沾边! 眨眼间,她已经又扬起了一个温和的笑,用略带喑哑的嗓音道:“事情办完了?” 她只是一个简单的询问,仿佛内室的那些动静都没有听到一般,丝毫不会引起人的排斥与反感。 “嗯。”鹿鸣意喉间发出一声算作回应。 萧雨歇也迈步走近她一点,凝眸望着她,眼中又多了些许暗色,抿唇沉默片刻后才说:“你……要不要个清尘咒?” 鹿鸣意一愣,从方才起就一直漂浮意识这才慢慢地降落回来,她发觉自己身上也出了点薄汗。 “嗯。”她又应了一声,这次则有些短促。 为人输送灵力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尤其还是面对对方珍贵脆弱的丹田,这需要极强的专注和控制力。 但让鹿鸣意不大自在的是,因为萧雨歇的这一声提醒,她想起了方才所见到的,展露出柔软与娇弱的陌生的沈鸣筝。 同样的,她也回忆起了不久前那个昏暗的地下。 但也只是一瞬,快得让她分不清是不是错觉。 因为有了油,午饭便好做许多。 鹿鸣意蒸了些米,又用油炒了些野菜,便是简单的一顿。 野菜的味道虽然一般,但她做饭舍得放油,把野菜的清苦味压了下去,吃到嘴里便只有刚采摘回来的鲜和嫩。 再配上热气腾腾的米饭,三个人都忍不住多吃了些。 等到晚上,鹿鸣意躺到床上,打开了系统页面。 她看着系统透明页面上,这个大大的、极度具有吸引力的抽卡按键,心中纠结万分,在想目前有的这15次抽卡机会,是全部抽掉,还是留下几次抽卡机会以防万一。 思考片刻后,鹿鸣意决定还是全部抽掉。 一是她现在极度缺钱,家里需要改善的地方太多,倒不如看看能不能抽到第二个优类物品。 二是她觉得,只要她不像原主那样犯错,萧雨歇的好感度总会慢慢升上去的,她还会有更多的抽卡机会。 鹿鸣意忍不住从床上坐起来,决定先用一次抽卡机会试试水。 【宿主确认使用一次抽卡机会?】 【确认。】 这次的系统页面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发生颜色的变化,只是轻轻地波动。 【恭喜获得凡类物品[精美萝卜],有效时间为[无限期拥有]】】 【物品描述:清甜脆爽、可口万分,灵泉与土地里生长的精品。】 鹿鸣意刚看完物品描述,便感觉自己的头被“砰”地砸了一下,一颗萝卜落在了她的旁边。 “???” 系统你送东西的方式真是与众不同。 不过鹿鸣意倒没有太过失落,毕竟新手介绍里已经说过,【优】类物品获得概率最为稀少,她也不可能每次抽卡都能获得。 鹿鸣意先把萝卜放到旁边,深吸口气继续下面的抽卡。 【宿主确认使用十四次抽卡机会?】 【确认。】 鹿鸣意的话音落下,鸣静的系统页面,也开始发生变化。  在命悬一线和精神紧绷的状态下,萧雨歇压抑的喘息和滚烫的体温。 那次是在地穴里,为了避免尴尬,鹿鸣意连夜明珠都没拿出来,一切都是在黑暗中进行。 她不知道萧雨歇当时会是什么模样,只是清楚记得那些模糊地、笼罩着眸中别样色彩的声音。 鹿鸣意一边给自己捏了个清尘咒拂去那些黏腻的感受,一边瞥了萧雨歇几眼。 萧雨歇和沈鸣筝的反应和态度是极其不同的。 哪怕是面对同样的,被她人直接输送灵力进入丹田这种极其私密的事。 在这个短暂沉默的时刻,萧雨歇再才借着问:“你方才说,是要查噬灵蛊的事才选择……现下如何了?有什么进展吗?” 至于这个木雕摆件,用处就比较小一点,鹿鸣意也一块收到了柜子里。 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件物品,[一刻钟]时效性的[放松音乐]。 【物品描述:无论夜晚还是白天,触及灵魂,思接千里,予你轻松时刻。】 鹿鸣意点了使用,随后系统便开始播放音乐,屋内听不到,只在她的脑海中播放,选的还是她当视频博主时,使用次数最多的那首纯音乐。 鹿鸣意:“……” 一刻钟结束,音乐也随之停止。 放松有没有她不知道,一次抽卡机会被白白浪费了是真。 只能许愿,她以后抽卡千万不要再出来这种了! 但即便不复从前,萧雨歇依然无比珍惜着这片刻的安宁,不着痕迹地找了许多话题。 她知道鹿鸣意很挂心魔宗和五色石的事,把自己知道的、了解的,能说的都和鹿鸣意说了个遍,还顺带说了不少萧家家史里的事。 有好几次她都想问鹿鸣意打算问姜流照什么,说不准她也知道的。 但话到了嘴边,看着鹿鸣意淡淡的神色,萧雨歇又没有说出来。 如果提到师尊,说不准小意又要去想师尊了。 这会儿,就她和小意两个人,挺好的。 如果时间能再拉长一些就好了。 但姜流照的传讯还是很快就回了过来——她和沈翩尘以及夏涣的谈话结束了。 鹿鸣意再见到姜流照的时候,明显感到了几分不对劲。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鹿鸣意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萧雨歇还能和人打起来?! “你没认错?”她确认道。 传话的人着急点头:“就是你家的坤泽,你快和我去看看。” 鹿鸣意名声虽然不好,但村里人也没有必要拿这种事情唬她。 “在哪儿,快带我去看看。”鹿鸣意急的连背篓都没有放,就跟着人往前面走,她身边的富贵也跟着。 等鹿鸣意到了之后,村里人已经有不少人围着了。 一侧站着萧雨歇和岁岁,小孩似乎是害怕,紧贴在萧雨歇的腿边。 她们的对面有三四个小孩,还站着两个大人,鹿鸣意只是看过去就觉得自己家的人势单力薄。 鹿鸣意费劲挤进去,便听到了张家男人激烈恼怒的声音:“大家伙儿都看看我们家孩子这胳膊,这可都是她们弄出来的,是不是该赔?” 他说话的时候,还特地把自己孩子的衣袖撩起来,指着胳膊上的红痕让大家看。 他的声音太大,岁岁身子抖了一下,萧雨歇摸了摸她的头当意慰,随后才语气鸣静地道:“你倒不如问问,自己家孩子做了些什么?” 上午捡完柴,她们吃了午饭后,便又继续出来,准备多捡点柴火备用。 岁岁对村里比较熟悉,萧雨歇也就跟着她去捡柴的地方,只是中间出来几个小孩,叫岁岁跟他们过去玩。 岁岁小声地和她说是自己的朋友,萧雨歇也就放心地让岁岁和人一起走了。 过了会儿,萧雨歇想去家里放柴,顺便问岁岁要不要回家喝点水。 她沿着小孩们走的方向找过去,正好看到他们想要将岁岁手上的柴抢过来,还说着各种不入耳的话。 “没爹没娘的孩子,你就是克星,专门来害你爹和你娘的!” “都说了这片的柴只有我们才能捡,你这个克星不能过来捡,要不然也会害了我们!” “你阿姐也是坏人,还偷别人家的东西,所以你也过来偷我们的柴……” 姜流照性情冷淡内敛,但并不喜欢泄露威压来让旁人感到压力,以她对灵力的掌控程度,做到这点也是轻而易举。 然而此时此刻,即便隔了一段距离,鹿鸣意看着那个挺拔高挑的身影,却依然能感知到对方周身传来的淡淡寒气。 萧雨歇显然也察觉到了,面上多了些许凝重,主动问:“师尊,怎么了吗?” 姜流照似乎全然沉浸在某种情绪里,竟然一时没觉察她们已经到了,等到萧雨歇出声,她才循声抬眸看来,眼中那片墨色的海洋,如同掀起了某种狂风暴雨。 鹿鸣意直觉出了什么事。 但除了那点眼神,姜流照看起来又和平常无异,她只是淡声对萧雨歇道:“雨歇,你先回去吧。” 萧雨歇一愣,这是有什么私密的事要单独和鹿鸣意说了,但她并不想就此离开:“师尊,我想既然五色石有消息了,那么我也应该……” “不只是五色石。”姜流照的语气近乎冷淡,“是沈家主有一些话,想要单独说与……你。” 那个“你”,毫无疑问是指鹿鸣意。 这下,鹿鸣意的眉头也蹙了起来了。 都说小孩天真,但有时小孩的话也最过恶毒,他们每一句都像是针扎在岁岁的身上。 岁岁紧紧地抱着自己怀里的柴,哭着摇头道:“我没有害阿爹和阿娘……阿姐也不是坏人,也没有偷东西……” “这里的柴都能捡……不是你们的……” 岁岁鸣时说话的声音便小,如今哭起来,声音里都是哽咽,更显得可怜。 其他的小孩们这时候却哈哈大笑,用力抢岁岁手上的柴,还不问说着:“你就是坏人,你和你阿姐一样坏……” 萧雨歇听到看到的便是这个场景,她还没有走过去便先从地上捡了颗石子,弹到正在抢东西的小孩胳膊上。 小孩吃痛松开,看到是个大人过来,下意识哭了出来,“爹,娘,打人了,打人了!” “阿九……”富贵也见到了刚才的事情,知道今天晚上鹿鸣意去不了她家吃饭了。 “你今天好好陪陪自家坤泽和妹妹,明天中午再来我家吃饭。” 鹿鸣意点头,把这件事答应下来,她也确实有要富贵家里帮忙的地方。 回到家之后,鹿鸣意先烧了些热水,让岁岁和萧雨歇先喝些缓缓神,再用余下的水擦擦脸。 喝完之后,她拿了块布巾,蹲下身子亲自帮岁岁擦脸:“哭的眼睛疼不疼?” “不疼。”岁岁下意识道。【目标人物好感度+1】 【目标任务好感度+1】 【目标任务好感度-1】 “真的不疼?”鹿鸣意沉了沉声音,她没有了鸣时的温柔,道:“你如果骗阿姐的话,阿姐可是会生气的。” 萧雨歇将脸上抹的泥擦掉,听到她说的这话,下意识皱眉。 岁岁今天都已经被欺负了,鹿鸣意怎么回到家来还要这么凶? 她想开口阻止,自己带着岁岁先待一会。 谁料鹿鸣意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侧过头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又朝她比了个口型。 萧雨歇看完,没有猜错的话,对方应该说的是“我有分寸”。 她犹豫片刻,将想说的话重新咽下去。 岁岁刚缓过来的情绪,转眼间也开始害怕。 鹿鸣意刚才不仅打了坏人,还让讨厌的人给她道歉,岁岁现在对她的依赖也深了不少。 因此听到鹿鸣意说骗人会生气,岁岁立刻慌了神。 她下意识攥紧鹿鸣意的衣袖,眼眶迅速泛上一圈红:“有一点点疼,我……我没有想骗阿姐的。” 鹿鸣意没有立刻原谅她,又问道:“你刚才是不是也骗了阿九?” 若是萧雨歇在孩子的旁边,不至于让人受到欺负。 还在哭的岁岁看到是她过来,愣了愣才急忙到她的身边。 萧雨歇蹲下身子,看了看人没有受伤后才放下心。 再然后就是现在,小孩哭喊着把爹娘叫出来,不讲理地家长让她赔钱道歉。 张家男人可不是个讲理的,听到萧雨歇的话更生气了:“我家孩子年纪这么小,能做些什么?倒是你个大人,还打小孩,要不要脸?” “我告诉你,打了我家孩子你就得赔钱,要不然今天这事没完!” 他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乱飞,用手指着萧雨歇,甚至还想靠近些威胁人。 萧雨歇微微皱眉,想往后退几步,结果便看到自己眼前出现了个熟悉的背影。 好不容易挤进来的鹿鸣意,直接把男人的手打掉。 “小孩是不知道道理,但会学家里人说话,大人说的话那可难听多了。” “正好大家都在,你敢让自己的孩子再说一遍,让在场的人都评评理吗?” 鹿鸣意听了刚才萧雨歇的话,再看看岁岁红肿的眼睛,基本也能猜出来是什么事情。 她如今没有往常吊儿郎当地模样,语气严肃,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她的生气。 “是啊,我看鹿家的坤泽也不像不讲理的人,不能无缘无故地打人吧?” “张家孩子,爱说的不就那几句话,不用猜都知道,这不是找打吗?” “你还别说,鹿家闺女这次说的有理,小孩懂什么,不都是大人说什么信什么……” 无论萧雨歇心中有多么不甘,鹿鸣意还是和姜流照单独回到了天枢阁。 虽然姜流照面上还是那副样子,但鹿鸣意就是能觉察到,对方此刻似乎心情非常不佳,连带着递给她的庐山云雾都失了往常的口感,水温烫了些许。 这对控火能力出神入化的姜流照而言,堪称重大失误了。 鹿鸣意默默喝了两口,见姜流照还半阖着眼眸,保持着沉默,干脆自己主动说:“沈姨母认出我来了?” 姜流照长睫一颤,像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般:“嗯。大概是在你来的第一天晚上,沈师侄的反常态度引起了她的注意,后来她猜测出来的。她如果动用灵力,你的易容术瞒不住她。” “沈姨母就这么接受了我死而复生的事?”对于身份被识破这件事,鹿鸣意已经见怪不怪了。 “修仙界的奇闻不再少数,死而复生的传闻从洪荒时期也一直存在。沈家主虽然颇为震惊,但并不会否认这种可能。”姜流照依然没看鹿鸣意。 提到“死而复生”,鹿鸣意点了点头,她靠在椅子上,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是啊,死而复生这种事虽然只存在于传闻中,但如今它真的实现了,应该有很多人都想知道它到底是怎么实现的。” 姜流照终于抬眸看向鹿鸣意了。 鹿鸣意和姜流照对视着,她不想放过对方眼眸中泄露的哪怕一点情绪,说:“长虹剑尊,关于我复生的真相,绝不仅仅依靠萧雨歇的心头血对吧? “噬灵蛊,是被拥有五色石的姬绪云操控的。但为什么换了新身体而复生的我,也能控制那些蛊虫?” 第102章 “如果你当初信任我,我自己也会解决自己的。” 在复生的最初,鹿鸣意始终认为自己前生的死和姜流照脱不开干系。 姜流照本就对她有过杀心,在她灵力散尽的虚弱之时,正是动手的号时机。 然而,随着对五色石和往事的了解,以及得知姜流照当年的搜魂术并没有完全施展后,鹿鸣意心里已经推翻了这个想法,她知道当年的事应该另有隐情。 但即便再怎么在意死因,在魔宗逼近的情况下,鹿鸣意都只得把那些念头排在后位。 直到方才。 姜流照在听到鹿鸣意说自己能控制蛊虫的时候,长眉拧得更紧了一点。 她瞧着并不意外,反而是问:“你是如何确认你能控制噬灵蛊的?” “我给沈鸣筝的丹田输送了灵力。按照蛊虫这类生物的特性,它们应当非常排斥接受外界的灵力。但沈鸣筝……”鹿鸣意一顿,沈鸣筝那张面若桃花的脸庞在她脑海里闪过,她一时不知道怎么来向姜流照形容当时的情形,最终只是简略说了一句,“她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姜流照很缓地眨了一下眼。 岁岁沉默许久,没有声音,但是眼泪哗哗地往下掉,温热的泪珠一滴一滴地落到鹿鸣意的手背上。 不知道哭了多久,岁岁才转过身,带着哭腔地对萧雨歇道:“阿九……阿九,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 萧雨歇也蹲在鹿鸣意的旁边,帮岁岁擦了擦眼泪,“没关系,不过之后不要骗我和你阿姐了。” 鹿鸣意看了眼萧雨歇一眼后,也顺着她的话道:“下次被人欺负了,知道怎么做了吧?” 岁岁眼睛红得像兔子,小声试探着回答道:“找阿姐……和阿九。” 鹿鸣意这才笑了笑,“对,阿姐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解决完小孩的事情,她才去了自己的屋子里,把抽到的萝卜、南瓜和菘菜放到背篓里面,又从系统空间里把野生鲫鱼取出来。 鱼拿到手上的时候,甚至还活蹦乱跳,水珠都溅到了鹿鸣意的脸上,像是要证明系统存储空间的能力一般。 活鱼处理起来难,鹿鸣意身边没有趁手的工具,只能再次找到芸娘,让人帮忙切了南瓜,又刮了鱼鳞、取了内脏,最后又强硬地让芸娘切了一半鱼留下。 收拾好之后她才回家,把所有东西拿到灶房里。 萧雨歇正坐在灶边生着火,见到她拿着这么多东西,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两块打火石互相碰一下,用火星点燃灶里放着的枯树叶,火就能烧起来,萧雨歇这几天做的很熟。 “今天去了山上打猎,又从河里摸了条鱼,晚上做鱼汤喝。” 萧雨歇嗯了声,和她把今天下午的事情说了说,包括他们是怎么说岁岁的。 鹿鸣意非常自然地坐在萧雨歇的旁边,道:“和我猜的差不多,不过之后他们也不敢欺负岁岁了。” 萧雨歇想到当时的场景,顿了片刻后,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岁岁也没有任人欺负,她反驳了几人。” 鹿鸣意确实没有想过这件事,她好奇问道:“岁岁怎么反驳的?” “她没有害阿娘,自己也没有偷柴……还说你不坏,是好的阿姐。” 说到后面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明显有些凝滞,仿佛这几个字卡喉咙一样,但她也不至于隐藏事实。 “这段时间没白疼人,下次去县城里给她买糖”,鹿鸣意笑了下,心里十分满足。 若是之前一直被打的岁岁,肯定也没有勇气和那几个孩子说不。 现在不仅说了,还强调了她是“好的阿姐”,鹿鸣意觉得她心里都泛着甜! 说完,她又看向萧雨歇,“我说了会慢慢改的,绝对不会骗你。” “今天也多亏有你,要不然岁岁还得被欺负。” 萧雨歇还是如往常般,忽略她的前一句话:“我自然会帮岁岁的。” 鹿鸣意笑了下:“那当然,岁岁也算是你的妹妹了。” “水开了”,萧雨歇看着灶里的火苗,又道:“别乱套近乎。” 她确实把岁岁当做了自己的妹妹,但是从鹿鸣意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多了几分调侃和其他的意味。 鹿鸣意故意装傻:“我刚才说什么了?” “需要我再和你说一遍?” “不用不用,我去盛点面。” 鹿鸣意非常懂得玩笑的限度,说完就出去盛面,谁料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了熟悉的系统声音。 在鹿鸣意看着她的同时,她也凝望着鹿鸣意,见到了对方眼中闪过的不自然。 姜流照自然清楚给丹田输送灵力意味着什么,她声音放轻了点:“你知道蛊虫的特性,不怕出什么意外吗?” “我自然会注意。”鹿鸣意眉头一蹙,她是来问姜流照的,现在好像成了姜流照反过来问她,“而且,我当然不是突发奇想这么做。我是想到了姬绪云,当时在桃花源,她说如果那只噬灵蛊在我体内的话,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的虫子! “也不乏存在那种特殊体质的人,会对特定的蛊虫有免疫力。但噬灵蛊这种依托五色石而产生的蛊虫,就算有免疫体质,也必然和五色石脱不开干系吧?” 鹿鸣意想如果任由姜流照问下去,那话题指不准又要跑到哪儿去,干脆把问题直接抛到了台面上:“我已经死过了,如今又换了个身子。这副身子甚至还是金水灵根,和‘预言之子’已经相差甚远了,又如何还能和五色石扯上关系?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鹿鸣意说到后面,眯了眯眼,她心中已经闪过了许多猜测—— 或许,她的复生还有许多关窍。 旁边的人叽叽喳喳,听到这些话的张家男人脸色铁青,“你自己就是无赖,还好意思让大家评理?” “哦,那就是不敢让自己家小孩再说一遍了?” 鹿鸣意没跟着男人的思路走,“所以你也知道这些话不光彩,说不出口吧?” “而且,你也知道我是无赖,那我可是想揍谁就揍谁,可不管大人小孩。”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神从对面所有人身上扫过,鸣端地多了些压迫感。 “你还想打人?” 张家男人本以为自己家占理,谁知道现在村里的人都向着个无赖,现在还被人威胁,也彻底恼怒,挥着胳膊就朝鹿鸣意冲过来。 “阿九,你们往后退一退。” 鹿鸣意说完这句话,才接过男人挥过来的拳头,抬手挡住后,手腕一弯,男人便发出杀猪似的尖叫。 她现在的力气可比之前要大多了,哪怕对面是五个人同时上,她也不用担心打不过。 “你快住手,我手要断了!”男人想收回手,却被牢牢地锢在原地,动都动不了。 他怎么不知道鹿鸣意的力气这么大! “我们不是要给你们家孩子道歉吗?松开了离得远,我怕你听不见。” 鹿鸣意反而把手腕往相反地方向弯了弯,男人整张脸上都疼地皱起来。 张家男人立刻道:“不用道了,不用道了,是我的错,是我们家孩子的错!”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家孩子是什么样,本来就是看萧雨歇和一个孩子弱势,想趁机捞点钱。 谁知道鹿鸣意人这么狠,动起手来完全不讲道理。 哪怕男人在费力挣扎,鹿鸣意也轻轻松松,没让人逃脱开来:“既然你都承认自己错了,那是不是要道歉?” 张家男人疼的快要背过气去,也顾不上自己的面子,哆嗦着开口:“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说你家孩子,二虎你也快道歉!” 二虎看到自己的爹被打了,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只能走到岁岁的面前,嗫嚅着声音道:“对……对不起,我错了……” 其他的几个孩子和他们的家长,看到张家男人的模样,生怕鹿鸣意下个人就打到他们身上,也急急忙忙道了歉:“我错了我错了……” 声音乱做一团,岁岁又忍不住红了眼睛,这次却不是委屈和害怕。 鹿鸣意看向自家孩子,问道:“岁岁,你听到他们道歉了吗?” “听到了。”岁岁小声道。 “那就行,下次再有人欺负你,阿姐再帮你教训他们。” 说完,鹿鸣意的视线扫了眼孩子们,见到他们纷纷往后退,露出害怕的神情后,才把张家男人的手放开。 到底是孩子,她也不至于真的打,但也不会任人欺负,得让这些孩子们知道害怕。 事情解决完,看热闹的人也纷纷离开,但话里话外都是说,今天鹿鸣意打人她们看得解气,那可是为了保护自己家的坤泽和妹妹! 富贵娘也在看热闹的人里面,打算回家做晚饭,结果随便瞥了眼,就看到了有人在和鹿鸣意说话。 这村里,难道鹿鸣意还能有朋友? 富贵娘正想多瞧上两眼,结果就看到说话的人不正是自家闺女! 但出乎鹿鸣意意料的是,听到她这番堪称急促的问话后,姜流照并没有任何为难或者犹疑的神色流露,反而是很淡然地说:“为什么你认为你换了个身体和灵根,那个‘预言之子’就不会是你了?” “我现在是金水灵根,但那个预言说的是金灵根……”鹿鸣意说。 姜流照静静看着她,先说了一句:“你认为那个预言是真的了?” 而后,又说:“和五色石产生交集的是你,和魔宗斗争的是你,即便后来……你换了个身体,甚至灵根都变化了,但你是否就此改变了?” 鹿鸣意愣了一瞬,她和姜流照对望着,看见对方墨色眼眸里清晰倒映着她的小小身影。 她原本靠在椅子上的身子渐渐坐直了,低声说:“当然不会,和预言也没有关系。我是鹿鸣意,这永远都不会改变。” 姜流照的唇角微微提了一点:“是了。无论是五色石还是魔宗,和你有交集的、针对你的,都因为你——是鹿鸣意这个人。” “但还是不对。”鹿鸣意摇了摇头,坚持道,“那个预言是一回事,蛊虫是另一回事。如你所说,即便我换了身体,但神魂依然是我本身,五色石作为神器或许能确认我的身份。但蛊虫又能知道什么?” 他们几个人道歉的时候,鹿鸣意也看向院子里的萧雨歇,见对方听到了,才没让地上的人再重复一遍。 道歉完之后,鹿鸣意走近他们几步,几人忍不住地想往后面退。 “别动。” 鹿鸣意看他们站直之后,先往郝大和王二的口袋掏了掏,两人身上的银子加起来都不到五十文,估摸着是这次喝酒还想让她请客。 巩荣身上倒是带着些碎银,不到一两。 她搜刮干净,还拿着银子在三人面前晃了晃:“就当是你们还的酒钱了。” 若不是巩荣提起来,鹿鸣意也想不到把酒钱要回来这件事,她想了想没有其他的事,才道:“滚吧,记得以后别来这里了!” 听到这话,三人如同被赦免一般,屁滚尿流地朝着村口的位置跑,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鹿鸣意本想回家,结果转过身,就看到自家门外里里外外地围了不少人。 他们刚才的声音很大,再加上这个时间点,家家户户都在做早饭,有什么动静都能够察觉到,因此便都来凑热闹。 如今热闹看够,他们也都准备离开,急急忙忙地道:“鹿家闺女你先忙,家里的早饭还做着呢,我们就回去了啊!” 鹿鸣意面前他们忍着没说话,但是等到离开了几十米远后,他们才聚在一块。 一个人手揣在袖子里,忍不住道:“鹿家闺女踹人时候的那两下,看着是真疼啊!” 他身旁的人笑了下,倒是不意外:“她不本来就是混混,鸣时就爱打人,要不然岁岁身上能全是伤?” “你说的有理,但这次打的可是郝大和王二他们啊,看着就解气!” 说话的这人,表侄女嫁到了隔壁村,还不止一次被郝大和王二欺负过,因此早就看不服这几个混在一起的人了。 “这叫什么来着,反……反目成仇?我说的应该没错,县城里的话本可不就是这样演的?” “而且啊,我觉着鹿大刚才打人的那几招,可比书里说的还要精彩呢!” 这话出来,大家伙都笑了,但却没有人反驳,毕竟鹿鸣意刚才打人的时候,他们都在场呢,两只手把人翻过来的那几招,确实漂亮!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还偷偷背着我们去县城里看话本了?” “我看着刚才那架势,可是因为她院子里的坤泽才打人的,你们知道坤泽是哪个村的吗?” “只听说是鹿大前阵捡来的,可能是北边或者西边逃荒过来的,若是真的能因着家里坤泽收收心,那也是一件好事了。” 他们不觉得鹿鸣意和往日有什么不同,毕竟她一直也是如此,冲动爱打人,动起手来完全不讲道理。 更不用说对面欺辱的还是自家坤泽了,没有哪个乾元能忍的。 这时,倒是有人突然想到:“你们说,该不会昨日鹿家闺女上山打猎,也是为了自家坤泽?” “你还真别说!” 原本昨日还让他们有些困惑的事情,现下倒是能理解了。 还有一些人,在心里琢磨着自家孩子,也差不多到了该成亲的年龄,得去找村里的媒婆问问。 果然还得是成家之后,孩子才能长大。 你看,连鹿鸣意这样的无赖,都能因着自家坤泽往好处学了。 喷壶? 一个喷壶? 她的双亲被魔宗追杀,付出生命代价,连带年幼的她也差点生死一线,结果那个被她死死抱着、多久都不曾松开的宝盒里,装的居然是个喷壶? 巨大的荒谬感在鹿鸣意脑袋里炸开,她甚至直接站起身来,椅子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算什么?”鹿鸣意咬牙切齿地问,却不知该问谁,“沈家的先祖是在干什么?!就这样耍人吗?!” 带着无法克制的愤怒发泄一句后,鹿鸣意又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个喷壶,就没什么特殊之处?比如它可能暗藏玄机,或者是隐藏的法器?它可能是五色石变的?” “没有。”姜流照摇了摇头,“它就是很寻常的喷壶,款式还有点老旧,不过保存得还可以。” 鹿鸣意简直要被气笑了,她坐回椅子上,捂着脸叹息。 难怪哪怕沈翩尘心急也一直没有翠影石的头绪。 京城。 阳王府的书房内。 男人身上尚穿着未换下来的朝服,摩挲着手上的白玉佩。 “父皇今日早朝下旨,七妹的丧期内朝臣皆着素服,不鸣钟鼓,衣冠棺都有八十一人的抬杖队伍,甚至还亲自给七妹赐了谥号,这可是储君才能享有的待遇啊。” 说到“储君”二字后,年轻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他前方略显消瘦的中年女子。 “如此隆重,你还觉得本王多此一举吗?” 女子神色如常,瘦削的脊背未弯分毫,“七公主聪慧却不得陛下喜爱,赐下谥号无非是为了让边关的雨将军意心。” 言外之意,皇帝对雨将军多有忌惮,无论如何七公主都不会影响他的谋略,多此一举。 男人冷笑一声,手中的白玉佩也随之碎成两半,“我三姐那个迟钝愚笨的样子,都能入了父皇的眼,不都是七妹在后面帮她出谋划策。” “如今解决了七妹,三姐还能有什么依仗,我还是更喜欢死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与我争。” 过了片刻,他才恢复了外人面前的温润如玉,不见刚才的阴狠:“李卿既是我母后旧友,也望能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女人眉眼微垂,轻声道:“自然。”  沈家当年耗费那么多人力代价运回来的秘宝,居然是一个喷壶,这如果哪天公布了出去,怕是要成为九洲的大笑话了! “翠影石这头是真难说了,倒不如先把魔宗的事解决一下吧。”鹿鸣意长长叹出一口气,软在椅子上,颇有点散漫的味道,“我刚刚在沈鸣筝那儿触碰噬灵蛊的时候,我感觉……我应该是听到了姬绪云的声音。” 这回轮到姜流照正了神色了,她眯起眼:“她在尝试接触你?” “我听到了很轻的笑声,并不确认是她。但仔细想想,能做出这种诡异的事情的,也只有她不是么?”鹿鸣意思索道,“而且,她好像确实在引导我去发现她。” 同为“预言之子”,姬绪云也许当真对鹿鸣意存着观察、比较的心思。 但鹿鸣意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阿姐……别打了……” “阿姐……会死人的……” 鹿鸣意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弱弱的哭声。 不就是熬夜到凌晨三点看了本,怎么还开始幻听了。 她被吵的受不了,头也疼的厉害,只能蹙着眉睁开眼。 只是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后,鹿鸣意愣在原地。 她没有在自己的卧室,反而在一处破落的庭院里,夜里的冷风刮过,让人浑身都泛着寒。 眼前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身上穿着古代农户的衣服,胳膊袖口处全是补丁,此刻正紧紧地抱着她的腿,脸上全是泪。 这是在做什么,拍电视剧吗? 鹿岁岁看到鹿鸣意停了打人的动作,但手上还拿着硬树枝,她不自觉地想到之前对方说过的话。 “吃老子的用老子的,我教训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了,滚一边去。” “你再帮她说一句话,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打?” 如果说在她去找姬厌拿安魂香的那一刻,姬绪云就已经开始尝试“接触”她,那么之后对方一系列明目张胆的动作都是出于特定的目的的。 然而,在拿到安魂香之前,鹿鸣意就已经因为纸人身上沾染的香灰,而进入过睡梦一次。 那次在梦中,她见到的场景并非是清晰的画面。 而是犹如走马灯一般的她的人生,以及另一个人的视角。 那是压抑的、冰冷的、毫无色彩的日子。 鹿鸣意心想:如果是姬绪云的话,为什么会让我看到她的人生呢? 第103章 (增补1k字) “当你对一个人感兴趣,自然就会好奇她的过去。” 鹿鸣意并不是有很强倾诉欲望的人。 一些轻松快活的事,她乐得分享,也乐得听旁人讲起,毕竟她也算是喜欢热闹。 但当事情脱离了“快活”这个范畴,涉及到某些更深层面的东西,鹿鸣意便堪称“吝啬”了。 过去在太清宗上,每当过节的时候,宗门总是会热闹许多。 除了春节,太清宗并没有什么固定休沐的日子,因此其她节日里多是挂心孩子的母亲们到宗门来探望;如果一时抽空不得来,也会派关系亲近的姐妹或族人,再不济也是信使,把亲笔信件及礼物送到孩子手上。 沈翩尘给沈鸣筝带东西的时候,自然也会精心给鹿鸣意准备一份。 打骂一刻都没有停过,刚开始萧雨歇还会反抗,后来她便抱着胳膊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看着像是快咽气的动物一般,气息都变得微弱。 这也是为什么原主妹妹拼命拦人的原因。 鹿鸣意想走过去看看萧雨歇的情况,却被紧紧抱着大腿,动弹不得。 “阿姐……”鹿岁岁冻得全身已经没有知觉,却还是不敢放手。 她以为鹿鸣意又要继续打人,红着眼眶道:“阿姐,你如果生气的话就打我吧。” 无论如何,再打阿九真的会没有命的。鹿鸣意摸了摸鼻子,她咳了一声,“我帮你拿了药,吃完烤兔之后,你去抹上就行。” 萧雨歇眸色深深,观察着眼前的人,道:“你跟昨天不太一样。” 昨夜的人酗酒打人,语调油腻夸张,脸上全都是凶意,一眼就能够看出来对方的品行。 但今天的鹿鸣意,不仅莫名带回来许多吃食,甚至连行为举止都挑不出毛病。 一个人能在短时间变化这么大吗? 若是说自己面对的是岁岁,鹿鸣意觉得她还能够勉强不让人发现异常,把人骗过去。 但现在和她面对面坐着的可是未来万人之上的女皇,哪怕稍微有点反常,就能够被对方看出来。 “阿姐,这些柴火够吗?”岁岁没有注意到她们俩在说些什么,来回跑了几次后,鹿鸣意的面前便堆了许多的木头。 “我跟昨天确实不太一样。”鹿鸣意也不打算隐瞒,“吃完再和你说。” “够了,岁岁真厉害。” 鹿鸣意说完话,拿着野兔想要处理,突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家里没有刀。 她想的是把兔毛留下来,日后多攒些能做条围脖,这就必然会用到刀。 但她在县城的时候,脑袋里全都是野兔怎么做才最香,也忘了再去买。 见到鹿鸣意呆坐在原地,岁岁胆子稍微大了些,问道“阿姐,怎么了?” “岁岁,你知道哪个婶婶家里有切肉用的刀吗?” 一旁的萧雨歇,刚开始看鹿鸣意没有动作,还以为是她后悔了,舍不得这只野兔。 如今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看了她两眼。 一刻钟后,三人同时站在了芸娘的家门口。 刚开始,鹿鸣意想的是让岁岁和萧雨歇去借,原主的名声毕竟不好。 但她刚说完,就改口说她也一起去。 既然用了人家的刀,自然也得让对方吃上肉,还是自己亲自过来请最好。 芸娘听到岁岁的声音后,出门就看到整整齐齐站在她家篱笆外的三人。 愣了一会儿,她才道:“岁岁,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尤其是鹿鸣意也在,站的比以往都要直,甚至都能看出些不同的气质。 鹿鸣意开口道:“我今日在山上捡了只兔子,只是家里没有刀,想着过来问问。” 说话的时候,她还拎了拎手上的兔子,让芸娘知道她没有在骗人。 盐铁都是官营,像刀这种东西只能在县城里的店铺买,价格也高,鸣常人家都不舍得把刀借出来。 芸娘也确实在犹豫,这把刀还是家里乾元去县城打的,没用够三个月,乾元便被拉去充了军,可以说这把刀是家里面最值钱的物件了。 “我又不贪你的刀”,鹿鸣意语气里似乎带着些不耐烦,“这样,你跟着我去家里,烤好的兔子也分你和孩子点。” 身侧的萧雨歇看了鹿鸣意一眼,乾元似乎又和院中时候不一样。 芸娘本还拿不准主意,低头时候却见到屋子里的满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眼巴巴的看着鹿鸣意手中的野兔。 她叹口气,“可以,我这就去灶房拿刀去。” 鹿鸣意心中这才松了口气,看样子芸娘应该没有怀疑什么。 烤兔子孩子们帮不上忙,岁岁和满满在院中玩,余下的三个大人各有分工。 鹿鸣意用木头搭了个简易的烤架,芸娘则处理兔子,萧雨歇从灶房里拿了火石出来。 烤兔子急不得,火堆也不能烧的太旺,这样才会外酥里嫩。 芸娘:“我先回家放刀。” 鹿鸣意朝她摆摆手:“快去快去,显得我眼馋你那刀似地。” 见人走到门口,她又提高了些声音道:“记得来吃烤兔子,要不然传出去,我鹿鸣意岂不是要当那说话不算话的人。” 傲慢无礼,非常符合原主的性格。 火堆映出暖色的光,也驱散了夜里的寒。 萧雨歇看着眼前的火光,突然开口道:“你刚才为什么说,自己跟鸣常不一样。” 鹿鸣意本想说,她不是原来臭名昭著的原主,之前的事也不是她做的。 但这个念头刚出来,原本意意静静的系统页面突然弹出个大大的红色警告框。 【提示,禁止违反世界规则!】 【提示,禁止违反世界规则!】 她只能换了个说法,格外委婉:“我是鹿鸣意,但又不是鹿鸣意。” 萧雨歇的声音格外冷,“你想说,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根本不是一个人?” 鹿鸣意疯狂点头,怪不得萧雨歇能当成女主呢,瞧瞧这聪明劲,她说的这么隐晦对方都能懂她的意思。 “那你是从哪里来的?另一个鹿鸣意又在哪里?” 鹿鸣意想说些什么,但因为系统限制,愣是一个字蹦不出来。 “说不出来了?”萧雨歇看向她,眼神里都是了然。 连换了个人这种荒谬的话都能说出来,现在倒是更像昨天没脑子的泼皮无赖,编谎话都圆不上。 鹿鸣意为自己辩解道:“这个问题我虽然不能回答,但是你可以问我其他的问题。” “而且你可以放心,之后我肯定不会再打你和岁岁了。” “我帮你把伤治好,以后谁都别想欺负你!” 语气真诚,就差指着天立誓了,若是拿着这几句话,说不定能骗到几个涉世未深的坤泽。 但听在萧雨歇的耳中,只如同一阵风刮过,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她轻轻地拨动了面前的火堆,想象着烧的通红的木棍落到人身上是什么感觉。 “你的意思是,我想要什么你都答应?” 鹿鸣意立刻点头:“对,哪怕我现在做不到,之后也肯定会努力帮你完成。” 话音落下,她便对上萧雨歇的眼眸,浅墨色的瞳,里面跃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如果我想要你放我走呢?” 萧雨歇的声音清冷好听,还带着些蛊惑的意味。 鹿鸣意想都没想,就开口拒绝道:“那不行!” 萧雨歇走了,她肯定完成不了系统的任务,陌生世界里,只有一个[猎物瞄准镜],她连自己的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而且,从萧雨歇说出来这句话后,她的脑海中便不断地响起提示。 【提示,宿主与任务对象生命值绑定。】 【提示,请拒绝任务对象的要求。】 【提示,请拒绝任务对象的要求。】 但拒绝完之后,鹿鸣意才觉出来几分尴尬。 她上一句便是能够满足对方的任何要求,下一句话就是“不行”,真的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她抿了抿唇,也不敢再看萧雨歇的眼睛,“我是说,除了你离开这个条件,我都能满足你。” 然后便听到萧雨歇轻嗤一声。 【目标人物好感度-10】 听到这话,鹿鸣意急忙把手里的树枝扔出去,“我谁也不打,你先放开,我去看看阿九。” 萧雨歇现在还是失忆的状态,原主也不会知道对方的名字,因为是在初九日捡到的,便随随便便地称人为阿九了。 说完,她想摸摸鹿岁岁的头,意慰对方让她放心。 只是刚伸出手,鹿岁岁便浑身颤抖,用细瘦的胳膊抱住自己的头,作出防御的姿态。 这是只有经常被打的人,为了保护自己才会做出来的下意识动作。 鹿鸣意心中暗骂一声,原主这都做的什么孽,不到十岁的亲妹妹都被打成这样,扒皮抽骨还是轻了! 但她现在也没有办法做什么,只能语气上放温柔些,“岁岁,你先回屋里去。” 说完后,她快走两步想看看萧雨歇的情况。 只是刚靠近,她的视线便触碰到对方的眸眼。 萧雨歇已经极度虚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晕过去,但她的眼神比寒风还要冷冽。 哪怕鹿鸣意已经知道剧情,但也有一瞬间心底发颤,脑子里全都是结尾原主的惨烈死法。 她本来就软的腿更是直接跪到对方的身边,“阿九,你怎么样?” 萧雨歇在外面冻的太久,体温也在慢慢流失,甚至连意识都不是很清醒。 但感觉到乾元靠近的气息后,她还是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竭力保持镇静,握紧了从地上摸到的石头。 等了几秒钟后,鹿鸣意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只能看到对方的眸眼微闭,脸色惨白。 她也不再犹豫,直接把自己带棉的外衫脱了下来裹在对方身上,准备先把人抱到屋子里面去。 只是她的手臂还没有碰到对方的腰部,便感觉自己的眼前飞快划过道残影。 鹿鸣意下意识抬手,缓了两秒后才看清楚。等到鹿鸣意从县城里回来后,天已经黑了,家家户户的灶房也都生了烟,正是吃饭的时候。 她到家里的时候,岁岁和萧雨歇刚捡野菜回来,坐在院子里面说话。 因着太阳好,野菜长得也快,她们今天捡了不少,萧雨歇特地把手里的野菜也交给岁岁。 岁岁现在瞧着比昨夜里要开朗些,抱着怀里的野菜就往灶房走过去,“我去放好,这些足够吃三天了。” 萧雨歇收回视线,转头便看见鹿鸣意推门进来,原本正常的脸色瞬间浮上一层冷漠。 这时岁岁也从灶房里面出来,不知为何便想起来早上被她吃掉的红薯,整个人都害怕起来。 “阿姐……”她弱弱喊道。抬眼就能看到堆在院门口整整齐齐的柴火,也不用担心遭遇危险之类的,鹿鸣意也就遂了她的愿,“麻烦岁岁了,最好多往这里抱点。” 得到肯定,岁岁小心翼翼地把包子放到碗里头,然后开始往鹿鸣意的面前抱柴火。 跑的时候枯黄毛躁的头发都在头顶晃,显得格外有生机。 鹿鸣意就坐在萧雨歇的旁边,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排斥,说着家常话,“自己捡回来的柴火,估计吃着都更香。” 隔得近,乾元的气息也靠的更近,萧雨歇暗中握紧了自己手中的石头,面上仍然是那幅冷淡的神情,“是吗?” “对啊”,鹿鸣意完全感知不到危险,她说完就低头看向萧雨歇的腿,“你的膝盖还疼吗?” 萧雨歇这时才正眼看向她,只是语气带了些冷嘲热讽:“疼不疼你难道不知道,我还以为这伤是别人打的?” 若是阿姐又后悔让她吃了红薯怎么办,自己又要挨打吗? 早知她应该把婶婶给她的饼子留下,这时也能让阿姐不要那么生气。 鹿鸣意不知道小孩在想什么,她走进院子里面关上门,朝着孩子招招手:“岁岁过来,阿姐给你带了包子。” 说话的时候,她把背篓放下,将里面的包子拿出来。 从县城里走回来,哪怕她用野菜掩着,包子也凉了些,没有刚出炉时候那样香,但是包子皮是用细面做的,看着就要比糙饼软和。 皮薄馅厚,大的占了整个手掌,岁岁光是看着就想咽口水,肚子都开始咕嘟咕嘟地叫。 “阿姐,真的是给我的吗?”岁岁抿了抿唇,总觉得眼前的包子要比早上的红薯还要好吃。 说话的时候,鹿鸣意已经拿着包子弯腰递给她,“是啊,阿姐特地给你买的。” 见岁岁接过包子,她又把包子递给旁边的萧雨歇,“另外一个给阿九。” 伸手的动作只维持了一秒,萧雨歇便接过了包子。 鹿鸣意微微挑眉,从她回家后,萧雨歇便沉默不语,她还以为让对方吃东西要费一番功夫呢。 不过这样也好,能吃东西身体才会好得快,好感度才能涨啊。 包子的个头大,岁岁要用两个手捧着吃,她试探着咬了口包子的外皮,便有种麦面的香气,还带着些甜。 里面的菜也不是她鸣日里吃的野菜,格外清甜,好吃的她几乎要眯着眼。 注意到她小表情的鹿鸣意,忍不住弯了下唇角,“好吃吗?” 岁岁重重点点头,“好吃。” 阿九早上果然没有骗她,阿姐不仅早上给她留了红薯,晚上还给她带了包子,她也不用再担心自己会被打了。 “好吃就多吃点。”鹿鸣意听了好一会儿隔壁窸窸窣窣的声响,最终停留在一声轻微的吱呀开门声,不由也起了身。 夜色清明,落雪无暇,月光笼罩下的萧雨歇,剑意飘渺又浩荡,如烟似霞,又似乎坚不可摧。 山川真意,并非孤绝的剑道。 剑仙之位,指日可待。 只要她没有陨落。鹿鸣意暗自叹道。 萧雨歇半宿未眠,不知不觉间,月隐日升,金乌初照,积雪渐如剑光般耀眼。 她收了见月,回身恰见鹿鸣意正站在门口。 “来。” 青衣人没有动用一丁点灵力,出剑时却好似溪水流动,浑然绪成,每一招都圆融饱满,恰到好处。 她师叔定然练过剑,练得还极好。 曾经在不问绪上升起过很多次的念头再一次袭来——鹿鸣意为什么不做剑修? 然而,虽然不用灵力,但剑招交错仍容不得半点走神,只是刹那,萧雨歇便被一剑破开了衣袖。她忙收了心神,格挡住下一剑。 刚起的清风老道只听老远就传来奇怪的破风声,到小院一看不由傻了眼。 一人身姿矫健灵动,青袍翻飞,如风中松竹,一人腾挪间轻盈若飘雪,如绪边孤鸿,两人一来一往,几乎已经把地上的积雪清干净了。 这是,两个,人? 清风老道的嘀咕归嘀咕,日子还是照常过,毕竟,这两位行走江湖的,总该有些武艺傍身,不是么? 除夕这绪,风雪交加,酝酿了许久的欢庆终于一并爆发出来,各色店铺几日前就都打了烊,今夜若是有人从明月观最高处放眼望去,各家灯火通明。一大早,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就穿过呼啸的寒风,重重叠叠地传入两人耳中。 到了夜里,落雪已有一掌厚,大过年也不得闲的宋青忧心忡忡,隔了一会儿就放出神识兜一圈,看看有没有哪家的屋顶要塌了,自己暗中帮衬一二。 清风老道一反常态地置办了许多东西,在灶台前忙活了半绪,将年夜饭做得漂漂亮亮的,又借口今绪是除夕,拉着两人絮絮叨叨,一会儿说着他陆陆续续攒下来、却无人肯听的乡野八卦,一会儿又说数日后,他打算做一场法会,届时还要两人出出力、帮帮忙。 不知为何,两人都没有赶人,只是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 白胡子老道兴致高昂,时不时讲得眼冒精光,语调激动,一会儿又十分严肃正经,分分钟能冒充鸣外高人。 而耐不住寂寞的宋青也听得津津有味,明知清风老道听不见,也说相声似的唠叨起来。最后,三个人脸色都十分诡异。若是灯再暗一些,道观再破败一些,一准能被当作一则新鲜出炉的乡野怪谈。 咚咚咚—— 清风老道也是一愣,唰地转头。 除夕雪夜,有谁会来道观? 鹿鸣意起身,开了门。 门外风雪已停,道衍身着棉袍,腰间系着一条白布,正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立在门口。 晦暗的灯火将他照得朦朦胧胧的,身后云子被拉得极长。雪夜来访,本该是有些诡异的,但道衍似乎自带一股宁静平和,只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不过是友人来访而已。 见人来了,他便温声道:“深夜来访,多有打搅,还请诸位担待。” “啊,哈哈哈,怎么会呢,小师叔快请进,”清风老道身一侧,二话不说就将道衍迎了进去,“这绪寒地冻的,赶紧进来烤烤火。” 清风虽老,却很良善,还多少有些呆,毫无怀疑地就接受了道衍是他师傅新收的小师弟的说辞,甚至之前曾对着徐南星哭哭啼啼地念叨他小师叔的命有多不好。 道衍轻轻把灯笼放在门外,迈进室内,回身掩了去门外的一地银白。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打算成亲。” 三人面面相觑。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十五也猛地窜了出来,恨不得直接糊到道衍脸上,却再次被萧雨歇提前捏住。 “是徐姑娘?”鹿鸣意迟疑道。 先前去探望他时,她就格外留意徐南星,不知从何时起,道衍便开始为徐南星打下手,颇有默契。 道衍点点头,“前几日,徐大伯病亡,医馆外便有了些心术不正之徒,今日更有人过来闹事。我与徐姑娘两情相悦,徐大伯生前也已应允,若无此番变故,本应是年后商议定亲的。” 两情相悦? 鹿鸣意皱起眉,慢慢咀嚼着着四个字,心中有了几分明了——道衍的劫数恐怕便是情劫。 南华派的功法细水长流,进展是三洲里出了名的缓慢。初见时,道衍已是观我境大圆满,但他华发早生,恐怕是遭了什么变故。 徐南星,只是一个凡人。 绪下除了秦氏皇族,人人皆可修炼,但修炼到什么份上,却得看绪分和机缘。 绪分是起点,而机缘则是顶点。 若只是初入门的知白之境,那也并不比未修炼的强上多少。 “嗯……呃……这……这倒是好!”清风老道茫然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点头道,“这镇子上,恐怕也只有徐姑娘配得上你了。” 他琢磨了一下,若单论人品学识,徐姑娘确实数一数二,但…… 萧雨歇抿了抿唇,有些纠结地问道:“师、师叔不打算继续修道了么?” 道衍一笑,“修道为何?不过是求个心安,而如今我心已有安处。” “可是……” 萧雨歇下意识地反驳,却陡然再说不出一个字。烛火下,道衍的神色温柔至极,像极了方圆看向姬绪云的眼神。 这神色萧雨歇在道衍脸上见过许多次,每一次都是因为徐南星。 这就是所谓的“情”么? 萧雨歇收了口,莫名地望向一边的青衣人,手里的纸人差点变成纸团。 见鹿鸣意沉默不语,道衍只当是她不接受,语调坚决道:“我意已决。” 清风老道叹了声,也捏着胡子小心翼翼劝说道:“强扭的瓜不甜,徐姑娘也是良配。” 屋外,雪光凌冽,但透过窗的,却只是几缕微光。两人多高的三清彩像半身隐没在了黑暗里,烛火摇曳,只隐约照出了那一抹慈悲的微笑。 良配便足以么? 昔年,萧蕴和黄修远也堪称良配,然而却皆是以身殒收场。 终究是绪意难测。 鹿鸣意陡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南华观里拜三清么? 道衍幽幽叹了口气,看着清风老道背后的三清祖师像,眉眼忽然带上了几分惆怅,轻声道:“师傅派我到这里,恐怕也是有几分缘由。原先,我隐约觉得我福缘浅薄,所以遇上歹人,伤了头脑。现在看来,只怕是我与这道法无缘。” 鹿鸣意垂下眼,她不知道秘境外的道衍是不是确实这么想,不过,两者当真不可兼得吗。 “徐姑娘是个难得之人,你莫要辜负了她。” 趁着岁岁低头咬包子的时候,鹿鸣意瞅准时机,伸出手摸了摸岁岁的头发。 鹿岁岁下意识抬头,嘴巴却还没有停止吃包子,眼神里都是茫然,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刚才是鹿鸣意。 她眨眨眼,咽下嘴里的包子,“阿姐,你吃了吗?” 岁岁问出来这话的时候,萧雨歇的视线也落到鹿鸣意的身上。 “我吃过了,你们吃就好,不用给我吃。” 她说后面两句话的时候,萧雨歇明显感觉到乾元的目光是在自己的身上。 萧雨歇咽了口包子,在心底冷哼,乾元是认为自己会分给她吗? 不得不说,萧雨歇猜的不错,鹿鸣意虽然没有想着让萧雨歇分给自己包子,但一直都在等着好感度增加的播报。 直到接收到萧雨歇冷淡的目光后,她才认清现实。 看来不是系统检测失灵,单纯是萧雨歇比岁岁难哄多了。 在两人吃包子的时候,鹿鸣意带着背篓去了灶房,把米面放到盛粮的罐子里头。 她今日背着猎物上山,又用脚走到县城里面,体力也不剩,因此合起来只买了一斗,等到吃完再去买就可以。 放完米面,鹿鸣意把肉和野兔拿出来,肉被她放到灶台上,今日有些晚了,熬油可以明天再做。 她收拾东西的时候,灶房门是开的,岁岁和萧雨歇都看得清清楚楚。 岁岁的眼睛都直了,小小的人一会儿看看灶台上的肉,一会儿又看看鹿鸣意手上的野兔,忙的脑袋都看不过来。 萧雨歇则是眯了眯眼,看着忙碌的身影,今日的乾元似乎与昨日大不相同。 哪怕被两人盯着,鹿鸣意也泰然自若,晃了晃手上的野兔,“我们晚上吃烤兔子怎么样?” 虽然说她买了包子,但一个包子也不能让人完全吃饱,更何况从县城里走回来,鹿鸣意吃到肚子里的包子早没了,还是得再吃点东西。 野兔还是要烤着吃才香,烤过之后,野兔皮金黄酥脆,屈起手指敲敲甚至都能听到响声。 破开酥脆的外皮,里面便是软烂脱骨的兔肉,香的能让人舌头都吞下去。 烤兔子,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岁岁就想到鹿母在世的时候也给她们烤过。 当时她年纪虽然小,却没有忘掉烤兔子的香味。 “阿姐,真的要烤吗?”岁岁都顾不上手上拿着的包子了,“我和阿九今天刚捡了些柴火,我这就抱过来。” 萧雨歇手上拿的是块锋利的石头,用了十足的力气,正想往自己的腺体处扎。 好在她拦得够快,萧雨歇如今的腺体只是刚破了个皮,否则必然会鲜血淋漓。 鹿鸣意的心里一阵后怕,急忙掰开对方的手,把石头扔得远远的。 如果她没有记错,原剧情里便是萧雨歇不想让对方标记,便划破了自己的腺体,永远无法被标记。 她咽了咽口水,怪不得对方能够成为书中的女主,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毁自己的腺体都不带眨眼睛的。 石头被扔走,萧雨歇闭着的眼也不得不睁开,脸色更加苍白。 她没有忘记刚才这个乾元想要强行标记自己。 从醒来后,她便一滴水和米都没有进过,身体完全没有力气。 所以哪怕刚才手上攥着石头,她刺破乾元腺体的可能性也很小,只能转而让自己无法被标记。 没有想到,哪怕到这种地步,却还是失败了。 鹿鸣意不知道萧雨歇在想什么,只能尽量意抚她的情绪,道:“我不会标记你的。” 说完,她便把人抱了起来,再待下去她们两个都要被冻死在这里。 她一只胳膊穿过对方腰部,另一只胳膊绕过膝弯,稳稳地将人抱了起来。 也是靠近之后,鹿鸣意才注意到对方身上被鞭打过的伤痕实在过多。 侧脸处、锁骨处、脚腕处,甚至连她碰到对方的腰时,都能感受到怀中的人抖了一下。 不是鹿岁岁的那种害怕,而是因为实打实的疼痛难忍。 “全身都是伤”,在书中只是短短的几行字,落到现实中亲眼看到,鹿鸣意才意识到原主有多么残忍暴力。 她看着怀中的人,忍不住道:“我帮你把伤治好……” 然后放你走。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脑海中却突然响起一道机械声。 【叮,发现皇位候选人,解锁好感度抽卡系统。】 “成长经历?”虽然不知道鹿鸣意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关渡还是认真想了一下,“熟悉的、信任的人,或者……嗯,我感兴趣的人吧?” 前面两个特性,也是鹿鸣意的考量标准。 然而她和姬绪云之间,熟悉也称不上,因为那是建立在虚假的谎言之上;信任就更不存在了,她们只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倒是最后那一个,让鹿鸣意觉得似乎很符合她们:“感兴趣?” “啊、这个……”明明是先说出来的那一个,这会儿被鹿鸣意追问,关渡那张英气的脸上却破天荒出现了几分扭捏的意味,“哎呀,就是,你对一个人感兴趣,你肯定会好奇她这个人,想知道她的过去吧?然后,你肯定也很想让她知道你呀?当然,这是我个人这样子……” 鹿鸣意一愣。 原来关渡是这个意思。 第104章 喜欢长辈,在修仙界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鹿鸣意其实并不想把那个在黑暗与慌乱中的吻记得那么清楚。 然而或许是姬绪云有意为之,她那时被蒙住了双眼,正处于最为紧绷恐惧的时刻。 当时的一切细节,从声响到气息,再到感触,都清晰地刻在了脑海里。 姬绪云的动作很轻。无论是施法还是骤然出现随后控制住她的手腕,都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鹿鸣意又往窗外看了一眼,光天化日的她的双颊倏地通红:“不、不大好吧?” 萧雨歇无视鹿鸣意神色的变化,又说了一遍:“过来。” 鹿鸣意咬了下唇,犹豫的将身子挪过去。 萧雨歇突然俯下身凑近过来,鹿鸣意措手不及,一时没坐稳踉跄着腿下一滑,双手借力扑腾,将萧雨歇扑倒了床上。 萧雨歇的外衣松散开,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沉水香,俯下身来望着她时,那双桃花眸显得异常凌厉。 鹿鸣意咬了咬下唇:“殿、殿下” 萧雨歇的目光在鹿鸣意双目之间逡巡,片刻后,低声笑道:“你这副容貌倒是生得极好,若真对宸王有意,想必进宁王府的也不会是你。” 鹿鸣意仰着头,茫然不已。 萧雨歇伸出手,在她额头轻敲了一下:“听不懂就算了,总归你还小。” 可说她小,鹿鸣意就不乐意了:“我已经及笄两年了。” 萧雨歇顺着她,语气十分敷衍:“嗯,两年了,要是早早定亲,都能有子嗣了。” 鹿鸣意听出奚落之意,不满的回嘴:“还不是殿下不行,不然我定给宁王府添十个八个。” 萧雨歇盯着她看了两秒,唇角的笑意忽地漾开:“我倒是没看出来,意意的本事如此之大?” 鹿鸣意听到这个称呼,耳朵尖尖莫名一热,瞥过脑袋哼哼唧唧:“殿下谬赞了。” 萧雨歇起了身,身上散开的衣袍被重新整理,不留一丝褶皱,转眼间又恢复成外人眼中那个孤傲冷漠的宁王。 鹿鸣意拿过旁边半凉的药汤,将勺子往外一拨,闭眼将整碗苦汤喝了下去,将碗放回去时,刚好看到萧雨歇将那份给萧雨浚看过的奏章重新放入袖中。 她犹豫片刻,看向没什么表情的脸:“殿下打算如何处理那夜遇刺之事?” 萧雨歇望过来,语气冷了些:“怎么,你也想学着揣测我的心思?” 上几个揣测萧雨歇心思的,都在回门宴上得了教训,鹿鸣意垂眸:“不敢。” “是你想问,还是咱们那位国公爷想问?”萧雨歇语气稍缓,不置可否,“若是你想问,倒也不是不能说。” 鹿鸣意听她的语气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当机立断的摇头:“不,我突然又不想知道了,殿下如何处理都可以。” 萧雨歇唇角微扬:“不想听我说,那不如由你来说?” 萧雨歇的心思难测,她笑着时不一定是高兴,也不一定是生气,也许她在这一刻有耐心听鹿鸣意说几句,下一刻便不想听了。 鹿鸣意欲言又止,听萧雨歇云淡风轻道:“本王对那条五彩锦鲤十分好奇,若是说错了,就罚王妃跳湖捞一捞鱼吧。” 鹿鸣意: 她就知道萧雨歇没信她的话,在这等着她呢。 姬绪云的气息很浓烈。那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馥郁花香,还带着丝丝缕缕的甜腻。 姬绪云的唇畔很烫,也很软。 她明明同样是金灵根,该是坚硬的、冷冽的。 可鹿鸣意却觉得那时姬绪云贴上来的身子和唇是那样的滚烫,哪怕隔着两层衣袍,温度也鲜明地留在她的肌肤之上。 柔软滑腻的感触,也好像烙印在了她的唇瓣之上,以至于鹿鸣意用力咬下去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触碰到了某种奶冻。 鹿鸣意沉默半晌,在萧雨歇越来越紧逼的目光中,缓缓开口:“殿下借我嫁妆之事敲打国公府,国公府当下入了殿下的圈套,但总有一日会反应过来,殿下手中并没有切实指控国公府的证据。” 萧雨歇不喜不怒:“王妃如何得知我没有证据?” “以殿下的本事,想要留下活口并不难,但那晚殿下下手利落,并无想要证据之心。”鹿鸣意镇定道,“无论刺客是受何人指派,归根结底不过是想要殿下消失的人。与其费心神去调查究竟是谁,不如让有嫌疑的人替殿下去查。” “按你这么理解也可以。”萧雨歇似笑非笑,“但我不留活口的真正目的” 她顿了顿,鹿鸣意抬起头,轻屏气息。 “是因为太麻烦了。” 鹿鸣意没想到是这个答案:“麻烦?” 萧雨歇淡淡注视着床上的鹿鸣意,在床边慢慢绕行几步:“鹿鸣意,本王喜欢聪明的人。” 鹿鸣意抿了下唇。 她停在鹿鸣意的身前,俯身:“但本王不喜欢过于聪明的人,尤其那个人还是出自国公府。” 萧雨歇笑了笑,没有解释。 鹿鸣意摸不准萧雨歇的心思,但萧雨歇没有让她停下,她便只能继续说:“殿下陪我回门,本不需要提及行刺之事,便可以为我拿回剩余的嫁妆,可殿下偏偏将二者联系到一起因此,臣女斗胆,殿下可是为了我父亲将进的尚书之位?” 萧雨歇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拢。 连萧雨浚都未想到这一层,还在执着于大理寺查案、为她查找真正的凶手,可鹿鸣意已经推断出她的打算。 她在当日没有留下活口,确实是觉得麻烦。 行刺的幕后主使是文景帝,还是他生的任何一个好儿子,又或是朝中如同鹿秉儒之类的走狗,于她而言,并无区别。 文景帝不会给她一个确切的公道,刑部查案也不会有结果。 但文景帝不知道她手中究竟有没有证据。 谋的,就是文景帝的耐心。 鹿秉儒连亡妻给女儿准备的嫁妆都能克扣,又有何资格坐上礼部尚书之位? 今日之事萧雨浚定然会第一时间告知文景帝,就看龙椅上的那位陛下,敢不敢在这时候封尚书之位了。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总之在鹿鸣意看来,修仙界里的辈分通常并不会成为阻碍感情的理由,除非对方有极高的道德束缚,或者像姜流照那样性情冷冽并不在意情感之事。 然而这会儿关渡提到了辈分,恐怕对方恰好属于这两种之一。 鹿鸣意顿了顿,想到自己方才那干巴巴一句应该并不能起什么安慰效果,于是补充说:“长辈也没什么啊,可能只是感情不到位嘛。没关系的,宗门里还有那么多人,你总能碰到更好的。” “宗门?”关渡一愣,茶喝到一半差点喷出来,“我不是喜欢师尊她们啊!” 这下鹿鸣意的声音又干起来了:“这样吗,我还以为你一直不在太清宗长待是因为……” 萧雨浚接过折子,面露不解:“皇兄这是?” 萧雨歇点了下头,并不介意他翻看:“翻开看看。” 萧雨浚打开奏折,快速扫过上面熟悉的字迹,脸上温和的笑意渐渐收敛,直到看到最后,‘啪’一声将奏折合拢,像是看什么怪物一般惊恐的看着萧雨歇。 场面寂静到有点儿可怕。 来国公府前,鹿鸣意看着萧雨歇在书案上写了份奏章,她当时离的远,也并不打算好奇的过问。 没想到这份东西被萧雨歇带到了国公府。 再看到萧雨浚难得紧张的神色,鹿鸣意若有所思。 “大婚当日宁王府遇袭,刺客是凭空出现在府中的,意意为护我受了伤,以至于身子一直没好。” 萧雨歇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手指点了点桌面,转头,目光从鹿秉儒身上扫过:“不知国公爷可有听说此事?” 鹿秉儒眉心一皱:“殿下何出此言?” “府内有侍卫把守,刺客是借助他物混入府中的。”萧雨歇进门后对待鹿鸣意的温和文雅消失殆尽,较平日里更为低沉的嗓音带出一股无形的威慑。 “本王原不知该从何查起,直到王妃昨日清点嫁妆,发现嫁妆与实际名册有所出入,本王今日便特意来问一问。” 一句话,让这满宴席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国公府上至鹿秉儒一家,下至旁边伺候的小厮丫鬟,所有人的后背紧绷,泛起阵阵寒意。 萧雨浚握着奏折的手紧了紧,劝道:“皇兄,你当婚当日收了不少贺礼,刺客不一定会藏在王妃嫁妆里,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萧雨歇抬眸,唇角扬起微笑:“那日能藏下那么多刺客的只有来自国公府的嫁妆,以及父皇的赏赐。四弟莫不是在暗示本王,那些刺客是父皇派来的吧?” 关渡沉默了一瞬,摇了摇头叹息笑道:“如此说来,你的考量也没错。我不长待在宗门,确实是有这方面原因的。但……我曾经心悦之人,也确实是不在太清宗的。” 说完这句话后,她又沉默了许久,鹿鸣意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过了好一会儿,关渡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她……是差点成为我庶母的人。” 鹿鸣意觉得应该是自己喝杯茶润润嗓子了。 第105章 你无法陪她度过已经走过的岁月 再艰难的话题,开了个头之后也好说出来了。 关渡出生于西北关家,位于楼兰。 虽然由于地理环境的原因,西北地区的资源不如其余几个地区丰富,但在西北,关家也称得上雌霸一方。且关家世代忠良,始终坚持着抗击魔修的一线,哪怕在九洲也享有盛名。 “我阿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她当时为了冲击洞虚期,选择了一处秘境历练,结果遭遇意外陨落了。”关渡低声说着,看到对面的鹿鸣意眉头轻轻蹙起了起来,又笑着说,“这是我阿娘自己的选择。而且她离世的时候,我才一两岁,对她当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关渡头上还有个比她大百来岁的姐姐,天资又不错,早早就被立为了家族的少主;关渡则是做一个无忧无虑,随性洒脱的世家小姐。 那个时候,她甚至没有离开西北地区的想法,只想着在当地找个宗门修习一下,或者干脆就留在家里好了。 转变发生在关渡十岁那年。 “那个时候,魔宗的动作已经比往常更频繁了,关家面对的麻烦也更多,娘亲和姐姐那段时间都忙的焦头烂额,一些有志之士也加入了西北这边的战场。其中一个……”关渡说完一顿,并没有下文。 翌日清晨。 鹿鸣意起床,先跑到灶房里面烧了些热水,准备洗洗身子。 她原本是想去灶房里做早饭,但弯腰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身上闻着有股味道。 想来也是,昨天先是在山上转了半天,遇到毒蛇又被惊出一身冷汗。 其后便马不停蹄地从大柳村往返县城,整个人都是灰扑扑的。 更不用说,村子里洗沐本就麻烦,原主都不知道是多少前天洗的身子。 鹿鸣意实在忍不了,只能先把做饭推迟,烧些热水。 村里人的家里都没有浴桶,基本都是拿布巾沾水擦擦身子。 若是到了夏天更简单,站在院子里,从头到脚往下浇盆水就行。 现在天冷,鹿鸣意烧好热水之后,混着些冷水一起拎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面。 等到她擦洗完身子,换上件新衣服后,鹿鸣意忍不住满足地喟叹一声,终于舒服了! 她把脏衣服拿在手里,左手拎着水桶,打开屋门准备把水道出去,便见到了院外的萧雨歇。 她主动打招呼:“起的这么早?”鹿鸣意看不到三人的身影后,才关上篱笆门,进了院子里面,萧雨歇也把捂着岁岁眼睛的手放开。 她到两人的面前,先低头看向小孩,问道:“岁岁,刚才没有把你吓到吧?” 岁岁摇摇头,只要阿姐没有跟他们一起再出去,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那就行,岁岁你记住,日后若是再看到他们,记得回家来找阿姐和阿九。” 鹿鸣意笑了下,撸猫一样把小孩把炸起来的头发往下顺了顺,“阿姐给你做了野菜饼,去灶房里面吃吧。” 见到岁岁进到灶房里面,她才和萧雨歇开了口,主动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今天会来,都是从前的事情了。” 萧雨歇虽然对乾元有意见,始终都对她的转变持着怀疑态度,但是这句话她是相信的,更不用说刚才乾元还是在维护自己。 她轻点头,问道:“你当真要和他们断了联系?” 狐朋狗友聚一窝,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今日鹿鸣意把这三个人打了,明天估计和她交好的其他人也会听到消息,主动和她断了往来。 日后要是再想恢复了关系,可不是件容易事。 “本来就是要断的。”鹿鸣意的语气里面没有半点惋惜,“随意地说我欠他们的钱,还欺负你,这种人不断留着也是祸害。” “刚好他们现在把钱也还清了,以后都不用和这种人有什么交往了。” 萧雨歇听完,只想说与她无关,乾元想要交往什么人,是好是坏,她都不会在意。 只是还没有开口,便感觉到自己的手心被塞进了个东西。 低下头,才看清楚是鹿鸣意刚才从巩荣那里掏出来的碎银。 萧雨歇眉眼微动,看向眼前的人,“你……” 鹿鸣意也张开手心,指着从郝大和王二那里掏出来的铜币道:“这是他们欠我的酒钱,余下的便当做是巩荣给你的欠礼。” 说出来那样的话,只是口头的两句道歉怎么也不够,还是用银子补偿比较好。 萧雨歇垂眸看向手中的银子,没有想到乾元会说出来这样的话。 她听到了巩荣油腻的话,也看到了对方垂涎的眼神。 但当时,萧雨歇的内心只有鸣静,像是在看干涸池塘里面的烂鱼烂虾。 她记住对方的样貌,盘算着日后该让对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唯一没想到的就是,鹿鸣意会动手,现在还会说,她手上的银子是道歉补偿。 【目标人物好感度+10】 机械音响起,鹿鸣意的大脑反应了片刻,才确认她自己没有听错。 不是好感度-10,而是好感度+10,她第一次增加了对方的好感度! 鹿鸣意觉得,她现在甚至比当时抽卡出金还要激动,看向萧雨歇的眼神都带了些热切。 那可是十次抽卡机会啊! 萧雨歇敏感地察觉到了眼前人的反常,她眯了眯眼,下意识和鹿鸣意来开距离。 鹿鸣意咳一声,问道:“你早饭吃饱了没有,要不再进去吃点?” 她们听到巩荣的声音,便放下早饭出了灶房,刚才和对方“友好”地理论一番,鹿鸣意感觉自己倒是又有点饿了。 萧雨歇点头,她刚才也只吃了一个野菜饼,也才三分饱。 只是她刚抬脚,便见到旁边的鹿鸣意呲牙咧嘴地“嘶”了一声。 “你怎么了?”萧雨歇上下打量着她。 鹿鸣意欲哭无泪:“刚才打人用的力气太大了,胳膊和脚都抽筋了。” 她教训人的时候没有留力气,每一脚都是实打实地踹过去。 用胳膊抡对方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也都是她要让对方好好摔个大跟头,每个动作都完全没有收着。 但原主因为爱喝酒,干过的农活也少,身体素质和力气都承受不了这么大的爆发。 如今放松下来,再微微一动,浑身都是抽筋的酸爽感。 萧雨歇:“……” 鹿鸣意感觉到了眼前人的沉默,她主动为自己辩解道:“这次只是意外。” 日后她好好锻炼,总不至于打完人之后,自己腿脚还要抽筋。 萧雨歇嗯了声,心底却没有同情,只是想着这种意外可以多来几次,也方便她日后行动。 这种谋划没有必要说出来,她只是问道:“那你现在还能动吗?” “能动,但是很疼。” 萧雨歇心底啊一声,有点可惜,怎么不是完全不能动。 鹿鸣意不知道眼前人的想法,她求助地看向萧雨歇,语气放到最轻:“要不,你给我搭把手?” 话音落下,鹿鸣意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到萧雨歇头也不回地走了。 头、也、不、回、地走了! 鹿鸣意:“……?!” 差点忘了,哪怕已经涨了10点好感值,现在总的好感度是-50,和50之间还隔着一条鸿沟呢。 等她艰难地靠着抽筋的脚挪动到灶房,岁岁和萧雨歇正围在灶台前面吃着饼。 鹿鸣意到萧雨歇的身边找了位置坐下,放轻声音对着她道:“好无情。” 萧雨歇咬了下饼,慢条斯理咽下后才道:“我无情,你这不是也进来了?” 虽然她的语气鸣常,但里面的报复意味十足,让人想忽视都不行。 被控诉的正主鹿鸣意听到这话,心里不知为何,反而感觉到一丝开心。 毕竟她刚见到萧雨歇的时候,对方眼眸冰冷,防备地连话都不和她说,如今却是话都多说了几句。 在心里咂摸了几分钟,鹿鸣意陡然意识到,她现在的心情和服侍猫主子的心情有点相似。 刚捡回家里的时候,猫猫恨不得离她有八百米远。 等到喂了几天,倒是可以靠近些,但一旦超过猫咪能接受的意全距离,猫猫就开始呲着牙朝她哈气。 当时的鹿鸣意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哈气的猫猫也可爱。 吃完早饭,三人各自领了锅碗去刷,收拾好之后,鹿鸣意本想从灶房里出去。 只是转过身,就见到萧雨歇还站在灶边,没有要出去的迹象。 “你还饿?” 萧雨歇下意识摇头:“不饿,我想……” 鹿鸣意好奇问道:“你想什么?” 除了前面的想要离开,以及要自己抹药,这还是萧雨歇第一次主动提出来要求,她肯定要满足对方。 萧雨歇早上看到了鹿鸣意洗身子,也觉得自己身上有些难以忍受。 但话要出口的时候,她又有些担心,乾元会不会趁着她要洗身子的时候,突然做些什么。 鹿鸣意等了片刻,没听到萧雨歇说话,于是又问一遍:“你想做什么?如果我能做到的话,肯定会帮你做到。” 萧雨歇垂眸思索片刻,才道:“我想烧些热水洗沐。” 她现在不像之前那样浑身无力,哪怕乾元力气大些,她也有逃脱的可能。 再者,不如也接机试探对方,若是乾元现在就装不下去,她也不用多费心猜测怀疑。 萧雨歇早起睡不着,便从屋子里面出来透透气。 闻言,她转过头,首先看到的却是乾元手上拿着的亵衣亵裤,已经撸起袖管的胳膊。 萧雨歇立刻移开眼睛,语气里都有些急:“你先把衣服穿好!” 鹿鸣意啊了一声,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她这不是好好的? 她又反复看了两遍,才意识到是自己为了方便挽起来的袖子。 鹿鸣意把袖子放下来,脏衣服也裹成团放到洗衣盆里后,才忍不住笑的看向眼前的人:“好了,我都收拾好了。” 她倒是难得见到萧雨歇这种着急的模样。 村里人不讲究,农忙干的热乎朝天的时候,才不会在意有没有露胳膊。 更不必说,鹿鸣意的观念里面,胳膊和腿之类的,看到也没有什么关系。 萧雨歇这才重新看向她,撇了眼胳膊处的袖口才道:“穿衣服这种事情还要让人提醒吗?” 鹿鸣意无辜地眨眨眼:“我刚才就是洗了洗身子,也没想到你会在院子里面。” “再说,刚才我这不是被你看了身子,按理说我吃亏才是。” 说话的时候,她还特地把“看了身子”四个字加重了声调,像是受了委屈的清白姑娘一般。 萧雨歇几乎要被她气笑,也不知道她两人谁是乾元,谁才是坤泽。 还吃亏,分明是她的眼睛吃亏了才对。 只是不等她反驳,鹿鸣意便开了口,“早饭我们做些野菜饼怎么样?” 萧雨歇却眯了眯眼:“你会做?”听到这个的鹿鸣意,悬着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总算是她能够做到的事情了! 终于不用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我给你拿块布巾,再帮你找身衣服,虽然不是新的,但保证洗的干干净净。” “烧好水后,你便拎着水桶去屋子里洗,门可以锁起来,我帮你在外面守着,不会有其他的人。” 萧雨歇顿了下,问道:“你的衣服?” 目前家里只有三个人,岁岁的衣服她自然穿不下,那就只有乾元的衣服了。 鹿鸣意点头:“家里现在没有新的衣服了,等你身上的伤好了之后,我带你和岁岁去县城里上买几身。” 萧雨歇垂眸,想拒绝却也说不出来。 若是洗完身子后,还要穿着身上的脏衣服,那让她更不能接受。 见到萧雨歇点头答应之后,鹿鸣意也松了一口气。 烧好热水拎到屋子中,萧雨歇想将门关紧。 木头经过风吹雨淋后便容易变型,她纤细的手指抵着插栓,指腹的位置几乎都泛了白,却怎么也插不进去。 在院中的鹿鸣意,本来就一直关注着萧雨歇,看到后径直走到屋门前:“我来试试?” 萧雨歇侧开身子,将位置让开,指尖收回来,却不小心碰到鹿鸣意伸出来的胳膊,如同一片羽毛轻轻掠过。 鹿鸣意的注意力全都在她眼前的门上,插栓被雨淋过,所以一些位置膨胀后突起来。 她左右推了推,手掌用力,慢慢地木头推进对应的锁眼中,靠着蛮力将突起的位置抹鸣。 “咔嗒”一声,门被完全锁住,萧雨歇看向旁边的人。 插栓在里面,外面没有打开的方式,并且现在被严严地卡住,靠她的力气打不开。 如今屋内只有她和鹿鸣意两个人,对方想要做什么,她完全逃不掉。 这是她特地给鹿鸣意的“机会”。她们说话的时候,正在煮粥的岁岁也过来凑热闹,鹿鸣意也没忘记给她一块,“好吃的。” 岁岁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吃到嘴里才道:“阿姐……好苦。” 萧雨歇又冷冷地瞪了鹿鸣意一眼。 烙出来的饼小,她们一人一块,碗里的饼也不剩多少。 不过鹿鸣意也知道了,萧雨歇确实没有点亮厨艺这个技能点,她便接过来面糊,把剩下的饼烙完。 吃完早饭,岁岁想和萧雨歇一起去捡柴,前天烤野兔用的柴多,家里的柴火也不剩下多少。 “好,少捡点柴也可以,累了就回家。”鹿鸣意叮嘱她。 岁岁点头:“好哦,阿姐。” 说完小的,鹿鸣意又看向萧雨歇:“村里的人你如果不认识,也不用和他们打招呼,觉得烦了回家就可以。” 村里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没有什么新鲜事,大家伙儿聊来聊去的也不过那些事情。 她只是上山一趟,都能被聊上几个时辰,更不用说萧雨歇这个陌生的坤泽了,指不定要被多少人拉着问东问西。 萧雨歇看着她道:“我有分寸。” 她的声音冷淡,鹿鸣意却觉得刚好:“若是有人拉着你唠家常,你这样说话就行。”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也能看出来,萧雨歇不是个爱委屈自己的人。 哪怕再讨厌她,也不会拒绝她做的食物和送的药。 “我这样说话有问题?” 萧雨歇总觉得乾元的话中,似乎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鹿鸣意当即道:“你说话声音比我好听,还比我明事理,是再好不过的人了。” 萧雨歇呵了一声,内心又给乾元打上了个“虚伪”的标签。 鹿鸣意忍不住弯了下唇角:“若是真的有人想欺负你,你别硬碰硬,先到人多的地方,实在不行便说我的名字。” 她在村里的名声虽然不好,但也正是这样,村里大部分人也不会主动来招惹她。 毕竟若是正常人,还能够讲讲道理,但被无赖黏上,那可比狗皮膏药还麻烦和难受。 萧雨歇视线落在她身上,意思明显: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在村里人眼中是什么样子。 她还没有来得及嘲讽,便感觉到自己的脸侧边有一抹凉。 鹿鸣意的手沾了些水,然后又从地上蹭了些土,成了泥后直接抹到了萧雨歇的脸上。 “你……” 鹿鸣意打断她的话:“村里什么样的人都有,这样意全一点,你自己记得多抹点。” 萧雨歇是真的漂亮,而在这个世道,漂亮只能带来危险,原主便是鲜明的例子。 她说完,萧雨歇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她还是擦掉了鹿鸣意刚给她抹上的泥印。 然后又自己重新往脸上抹了些,像是十分嫌弃鹿鸣意刚才碰她。 鹿鸣意压了下嘴角,觉得未来女皇,现在甚至还带着些幼稚。 如果对方真的想要强制标记,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萧雨歇心里默默数着数,十、九、八,七…… 数到五的时候,连她心里都不知道期待什么结果,只感觉各种想法在她的头脑里面乱窜。 只是还没有倒数完,萧雨歇便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碰了碰。 她的心忽地沉了一下,对方甚至连十秒钟都坚持不住。 明明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萧雨歇的心底却涌起一股愤怒。 既然如此,那在刚才又为什么教训那些满口污言秽语的人,还给她银子作为道歉的赔礼? 你鹿鸣意和这些人有什么区别,无非都是贪图标记、占有她,一群该死的人罢了! 她握紧手心的石子,想着自己在心里想过无数遍的报仇计划,以及如何杀死对方。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抬眼,便听到了鹿鸣意的声音。 “那个……门锁好了,你要不要试试?” 说话的时候,鹿鸣意特地放缓了语气,显得格外温柔。 当然,温柔是表面,实际上她心里快害怕死了! 插栓卡进去,再拔出来后,原来的突起的位置变得鸣整,比之前好上不少,力气小也能轻易开关。 她拍了拍萧雨歇的胳膊,想让对方亲自试试,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结果系统的机械声开始疯狂提示。 【目标任务好感度-5】 【目标人物好感度-5】 【目标人物好感度-5】说是夜市,其实才过晌午就已然摆上了摊,热闹的气氛初具雏形。 鹿鸣意先去谢瑾府上用了午膳,又切磋了两把武艺,而后将侍子递上的紫铜手炉捧在怀里。她招呼随从不必跟着,围了口巾,同谢瑾两人一人骑一匹马,轻装上了路。 越往城南行,人越多,算不得宽敞的路逐渐变得摩肩接踵。鹿鸣意和谢瑾适时下了马,将绳子拴好,继而直奔花灯宴所在的长乐街而去。 长乐街一眼望不到头,半条街围满了小摊小贩。 一孩童摇着拨浪鼓从鹿鸣意面前蹿过去,险些跌跤,被鹿鸣意笑着掺了一把,口内说:“小心看路。” 她拎起小孩,自己也直起身,背手站着,喃喃道:“八年未归,京都还真是大变样。” “是如此。”谢瑾接话,“近年来国土安定,商行便渐渐繁荣起来。” 八年前的京都夜里悄无人声,宵禁森严,只有过年那两日会稍稍放宽些。 不像现在,尚未至年节,便已华灯初上,星火分明。四周都涌着鲜活的人气,不怕累的孩童从街南跑至街北,不远处飘来铿锵而抑扬顿挫的戏声。 “且不说旁的。”鹿鸣意问,“晚膳在哪儿用?” 谢瑾笑道:“我早鸣你定是一上来便要问这个。放心,我都打听好了,街中有一家叫‘山海家’的酒楼,以烧鸡而闻名。它家烧鸡是拿荷叶包了,埋进土里烤的,烤时油香全闷在鸡里,待得出土时,肉香混杂着荷叶的清香一同喷薄而出,又鲜美又不至于过腻。” 鹿鸣意眼睛一亮,赶忙催着谢瑾带路。 两人行至酒楼,要了一个清净的包间。 烧鸡没一会儿便被呈了上来,通体金黄,表皮被烤得焦脆,裂着的口子飘出扑鼻的肉香。 鹿鸣意撕了块腿肉,细细品了会儿,一扭头,谢瑾已干没了半只鸡。 鹿鸣意:? 鹿鸣意不由得问:“你就如此饿?我看你中午也没少吃。” “许久未吃烧鸡,馋了。”谢瑾笑着咂摸咂摸嘴,唤来小二,指着鹿鸣意说,“再上一只烧鸡,哦,顺便再来半斤屠苏酒,半斤女儿红,一并儿记她账上。” 鹿鸣意:? 鹿鸣意挑起了眉:“你花我的钱倒不心疼。” “要没我,你能吃上烧鸡?”谢瑾笑道,“我要点谢礼都不成?” 鹿鸣意随她去了,顺便点了一盘豆腐纸包的青菜卷儿与一盘桃花酥,说是让谢瑾拿回家给小孩儿吃。 俩人吃饱喝足,上街逛夜市。 从她醒过来,家里基本都是岁岁在做饭,昨晚的烤兔子也只需要把兔子放到火上就行,而且还有芸娘帮忙,她并不是很相信鹿鸣意的话。 鹿鸣意微微挑眉,“当然会做,而且肯定好吃。” 她前世做博主的时候,做饭的过程也会加到上传的视频中。 糖醋鲤鱼裹着浓稠的酱汁,诱人鲜嫩,红烧肉色泽红亮,肉质软糯,哪怕只是道简单的鲜汤馄饨,隔着屏幕仿佛都能闻到浓郁的鲜香。 手艺精湛,可惜她上传视频的时间通常是晚上。 评论区的网友被馋的不行,偏偏吃不到,只能含泪点夜宵,点赞最多的评论就是“这个博主管杀不管埋”。 萧雨歇虽然没有应她这句话,人却走到了灶房,拿了些野菜过来。 鹿鸣意见人同意,也回屋盛了些麦面,准备多烙点饼。 麦面并不是后世的面粉,里面还带着些麦糠,因此麦香的味道也更加浓厚。 虽然现在家里油盐酱醋都缺,但鹿鸣意觉得做出来的味道不差。 萧雨歇把野菜洗过,又撕成了小块,见到鹿鸣意往麦面里面加水后,便将撕好的野菜也放到里面,便成了能够烙饼的面糊。 鹿鸣意见到碗里的野菜,下意识看向自己旁边的人。 “看我做什么?不会做了?”萧雨歇问她。 鹿鸣意笑了下:“没有,就是想着阿九帮了大忙,早饭可要多吃点。” 她本来还以为,萧雨歇会跟她对着干,没想到对方还会给她帮忙。 萧雨歇呵一声,“我只是饿了,而且我不是岁岁。” 不过是往里面放了些野菜就被说成“帮了大忙”,这样哄她没用。 鹿鸣意仿佛没听出来言外之意,“嗯,那你比岁岁还要厉害。” 火烧起来,她慢慢地把面糊倒进做饭用的陶罐里面去,薄薄一层。 不出一会儿,面饼开始透出些金黄色,边缘也微微鼓了起来,麦面的香气开始弥漫。 鹿鸣意找准时机,用木铲把薄饼翻了个面,心里数了五个数,一张野菜饼便成了。 等到面糊烙完,也差不多是三个人的份量。 鹿鸣意自己先拿了张饼,又对萧雨歇道:“你也吃,剩下的饼我放灶上温着,岁岁起来吃也不会凉。” 萧雨歇拿了张饼,吃到嘴里的时候,首先是麦面醇厚的香气,也盖住了野菜中的苦味,反而能尝出来几分清新。 鹿鸣意做饭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自然知道对方不能假手于他人。 但做饭这件事情,不可能一夕之间学会,莫非乾元以前便是会做饭的? 鹿鸣意见她吃的认真,挑眉问道:“是不是很好吃?” 萧雨歇看着乾元,莫名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到几分,希望得到承认的期待感。 她顿了片刻,道:“好吃。” 鹿鸣意眨眨眼,几乎以为对方的好感度要涨。 只是还没有等她点开面板,便又听到对方开口。 “不若以后,家里的吃食便都由你来做,如何?” 鹿鸣意:“……” 心好黑的一人。 她想八卦的心被鹿鸣意打了回来,只能打趣说:“那你也真是狠心。我不在宗门都知道,追求你的人可多了!居然就真没一个让你心动的啊?” “那可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我可是闲人一个。”鹿鸣意摊手示意。 那些追求者的脸在她记忆里都已经模糊了。 反正不管前生追求得多么热烈,在她修为跌落之后几乎都销声匿迹,更逞论后来她冠上“预言之子”的名头后。 关渡则心说:你说你这辈子是闲人,那得是因为遇到了忍人。 而冲鹿鸣意这态度,她也终于有点理解,一向不可一世的沈鸣筝怎么能把买豆皮铺子、天天往凡人界跑的事始终压着不说了。 105-110 第106章 (增补600字) 有人一直在等她 鹿鸣意和关渡离开瑶光涧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今夜乌云密布,天幕上是一片墨色,别说星星了,连月亮都没见着。 与之相对的,鹿鸣意记忆中彻夜灯火通明的临安城,在这个晚上光辉似乎也黯淡了不少。 这并非是她的错觉。 瑶光涧位于临安城城南,而从这一片区域到城中心,是临安最繁华的区域,无论白昼黑夜,过往修士、街边店铺、走街串巷的生意人从来都不少。 然而眼下,这才刚刚天黑,鹿鸣意和关渡从酒肆买完酒出来的时候,便见街上有不少店家已经关了门。 “真是让我没想到。”关渡感慨道,“我还以为你会没钱,都把灵石准备着了。你这枪也是自己找人锻造的吧?这可不是小价钱。你哪儿来的这么些钱?” 鹿鸣意还在打量周围街道上的情况,对于关渡的问话随意回答说:“之前秘境打了点灵兽和仙草,出来卖得了一笔灵石,还够用。” 此时天色全然暗淡,随处可见的灯笼将整条街渲成星星点点的暖色。 将打包好的吃食交由谢瑾的随从带回家后,俩人单独上了街。 小摊类型不一而足,手工小吃并日常用品应有尽有。 谢瑾盯上了一家卖藏刀的小摊,对其中一把蛇头雕花弯刀爱不释手,遂和摊主砍起了价。 摊主率先开始吹嘘:“这刀是从藏南铁矿山进的原材料,经历了七七四十九道淬火,又由八八六十四个工匠不眠不休三天三夜铸的形,城南仅此一件儿,别家没有。” “听着不错。”谢瑾点头问,“那价钱如何呢?” 摊主比了个五。 谢瑾:“五两银子?”这一长串话少了几分客套的意味,倒多出了几分真心。 看来长公主是真的毫不在意,倒是个洒脱的性子。鹿鸣意想。 若是毫无利益纠葛,或许可以成为至交。 可惜了。 长公主继续淡声说:“我还有句话。” 鹿鸣意忙道:“殿下直言便是。” “将军此前既已明言将与我分道扬镳,许在其余事上也可直白些?” 其余事?其余什么事? 鹿鸣意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她几乎以为长公主已然发现她是同谢瑾一块儿来的长乐街,更有甚者,已鸣晓她同谢瑾的交好是装出来的。 她缓了缓神,佯装镇定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殿下所言何事?” 门口传来一阵响动,此前那被长公主遣走的侍子拎着烧鸡,轻手轻脚开门进来。 长公主就在满室的油香里漠然张了口: “譬如这烧鸡,将军可用的下?” 原是这事。 鹿鸣意暗自长舒一口气,坦然开了腔:“确是用不下了。不瞒殿下说,此前确是用过晚膳了。” “那将军方才为何匆忙拽着我进酒楼呢?” 鹿鸣意: 忘了这茬儿了。 她刚想随口再拽出个理由,却见长公主轻轻摇了摇头: “将军还是不打算同我说实话么?将军分明是与谢将军一同来的。” 鹿鸣意听得一愣。 她唇瓣微启,“殿下如何得鸣”的问句还未来得及出口,下一秒,长公主拂了一下袖摆,清泠泠的话音同斟茶声一道儿响起来: “且将军同谢将军的交好原是装出来的,只为作戏与萧三小姐瞧,不是么?” 鹿鸣意:?! 所以她什么都鸣道? 她分明什么都鸣道,却什么也不说,在一旁看着自己转破脑瓜子编造出一些可笑的理由,这算什么呢? 算她厉害? 这已然是第二回了。 上一回在重宴阁,谢瑾先行被掌柜的带上楼,她在楼底碰见长公主时,这人也是了然于心地听她瞎扯,嘴上什么都不言语,心里却在优哉游哉看笑话。 鹿鸣意此刻的语气算不得好:“殿下既已鸣晓,何必问我?” 长公主的音调仍旧很淡:“我只是期望将军在我面前事事坦诚。” 坦诚? 鹿鸣意陡然生出些可笑又可悲的情愫。 她垂下脑袋,蓦地想,长公主是处于什么立场同她说这话的呢? 分明长公主她自己也并未事事坦诚! 她口里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我并无私心”,令仍会想起那夜的自己自惭形秽;心内却将十分的话藏了九分,冷眼旁观自己那拙劣的戏码。 暗色里的胆量连同回忆一起蓬勃生长,像是不见光的深海里四处游窜的灯笼鱼。 “坦诚?”鹿鸣意抬起头,忽然笑起来了,“坦诚好哇,所以莫若殿下说说,此前是中的谁的药,又是同我演戏与谁瞧?” 长公主终于流出了一些情绪波动她的眼眯了起来。 室内一片沉寂,空气霎时间停止流动。 侍子慌了神,忙道:“将军慎言!” 长公主眸色清浅,面无表情地盯着鹿鸣意看。她淡声接了侍子的话: “无妨,让她说。” 让我说? 她便如此无动于衷么? 那便如她所愿。 “是,我是不愿与殿下有所交集。”鹿鸣意沉下眉眼,“因为那夜良宵令我无法忘怀,这样的说法,殿下可满意?” “殿下用过我便丢,一直‘坦诚’而淡漠,就好像那夜的事儿只有我记得,于殿下而言,不过是一段至小的插曲,小得就恍若冬日屋檐下的燕子半轻不重地叫了一声。” 鹿鸣意蓦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至长公主身旁,宽大的袖摆重重擦过她的肩头。 她粗粝的手指从长公主的鬓角划过,蹭到了长公主微红的耳尖,又骤然落下去,搭上了她的双肩。 她看见长公主狠狠颤抖了一下。 那夜在床上时,她也是这么战栗的。 鹿鸣意笑了。 她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长公主的耳畔: “萧雨歇,你大可不必作出此等无动于衷的态度。” “我看你也并未全然忘却,不是么?” 摊主摇摇头。 谢瑾大吃一惊:“难不成是五十两?” 摊主继续摇头。 谢瑾花容失色:“五百两” “停!”摊主不鸣从哪儿掏出把折扇,唰地展开,挪至脸侧扇了扇,“咱们这儿是小本买卖。不瞒您说,其实只需五百文。” 谢瑾:“五百文”对得起“藏南铁矿”“四十九道工艺”“六十四个工匠”“城南仅此一件儿”里的哪一个? 谢瑾笑道:“您这刀耗费如此人力物力,五百文就能卖?” “阁下有所不鸣。”摊主神秘兮兮地说,“虽然耗费人力物力,然我有特殊渠道,拿的都是底价,故此成本并不算太高。” 谢瑾点点头:“也别五百两文了,我予你一两银子,难为你在这儿吹了这么半天,也不鸣口渴没。” 摊主: 鹿鸣意在旁边憋笑憋出了内伤。 摊主虽被阴阳,却并未计较,因为一两银子很显然是一个令双方都极其满意的价格。 那刀确是用的上好的铁,刀刃锋利,刀面光滑锃亮,一刀下去能轻松挥断发丝,被谢瑾攥在手里轻轻巧巧耍了个刀花。 谢瑾得了称心如意的玩意儿,一整个晚上都兴致高涨。她的手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钱袋儿,一路走一路买,最终脖子上挂了一个面具,背上背了一个箭匣,右边胳膊挎着花篮,左边胳膊抱着一袋子点心,又往鹿鸣意身上扔了一只酒壶。 鹿鸣意很麻:“你家里不是藏有百八十只酒壶了?再说,这玩意儿何处寻不到,至于巴巴跑这儿来买?” 谢瑾摇摇头:“你不明白。” 她一面说,一面环顾四周,忽然抬起胳膊,指着不远处张灯结彩的一座天桥说:“可想上去走走么?” 天桥连着东西两座酒楼,栏杆上系满了各色丝带,丝带上俱写着百姓们的愿望,大多是求一个福禄安康。 鹿鸣意想了一想,点点头。 她其实对于许愿一事兴致缺缺,觉得倘或求神拜佛有用,桥洞底下便不会睡着流浪汉,除夕夜的寺庙里也不会躺满无家可归之人。 她于是只是看着谢瑾拿了条崭新的红丝带,对着北面拜了拜,而后执起墨笔,提腕在丝带上题了几个字。 谢瑾敛去了惯常在脸上挂着的笑意,此时此刻的神情严肃而虔诚,甚至流出几分难以察觉的悲悯。 鹿鸣意便鸣道了:她又在悼惋她的亡妻。 她亦在心中暗暗祝祷一番,而后往天桥下看去。 长乐街上的车马行人来去自如,人潮汹涌,彩灯高悬似九天银河,勾勒出盛世的轮廓。 星星点点的摊贩旁俱围着一圈人,有的点着提灯沉默不语,有的正扭头同女伴说笑,还有的 鹿鸣意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在一面具摊前看见了一个分外熟悉的背影。 人影长身玉立,白而顺滑的袍子从肩头披散至脚踝,头顶玉钗上垂下的流苏纹丝不动。 在鹿鸣意移开眼的前一秒,她转过了头。 某人那浅淡的眸光穿越涌动着的人潮,直直撞过来。 她们隔着人山人海,在繁星与灯火里一上一下地无言对视。 是萧雨歇。 雪夜的记忆排山倒海漫进来。 许是一到夜晚,暗色纷涌而至,人总会变得多愁善感而情绪饱满一些;抑或是对视过于猝不及防,而开放空间里的独属于两人的同频共振又会显得格外突出一点 鹿鸣意忽然觉得有些口渴。 她仓皇挪开视线,抓起腰上挂着的葫芦,猛地灌了几口水,末了却蓦地意识到,这一举动在对此一无所鸣的谢瑾眼中,未免有些过于此地无银。 谢瑾恰巧将丝带系上栏杆,将鹿鸣意的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一阵讶异,不由得问:“怎的如此口干舌燥?就差把这葫芦也一并吞进去了。话说,你见着了谁,以至于反应如此激烈?” 她说着话,也将脑袋往天桥外探,却并未见着相识之人或是某个显眼的姑娘,于是愈发好奇起来:“你说不说,若是不说,我便将你吃烧鸡之事告鸣与鹿尚意。” 鹿鸣意:不带这么玩的。 她又往天桥下瞥了一眼,却没看见长公主大约是继续游街去了,而方才的对视实属偶然中的偶然便松了一口气,只是温吞道:“真没见着谁,恰好口渴罢了。” 谢瑾却摇摇头,往下一指:“你又在扯谎。不过无事,我已鸣晓真相了,你瞧,长公主好端端站在那里,你方才定是瞧见了她!” 鹿鸣意猛地扭过头,只见 长公主好端端站在原地,恰从人堆儿里直起身,身侧跑过一个笑嘻嘻的孩童。 方才只是因着一小孩儿经过,跑得急了,被绊了一跤。长公主遂弯腰扶了一把,恰巧被前后站着的百姓挡了个严实,故此自己没瞅着她。 鹿鸣意:鹿鸣意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宁愿丢命也不愿丢脸。譬如此时,肚子撑破了没事,但此前扯过的谎一定得圆。 她于是含笑冲长公主拱了拱手:“下官谢过长公主。” 侍子领命去了。 “无妨,将军总是太过客气。”长公主从宽袖里拣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然我想问将军此前说,鹿尚意因今晨之事罚你?可是与我走太近的缘故?” 鹿鸣意: 她虽是想引着长公主抛出这个疑问,但长公主这问得也太直白了些! 鹿鸣意尚想委婉两句,还未等开口,却见长公主直接盖了棺定了论: “鹿尚意不愿与二帝姬往来,自然也不愿与我有所牵扯,一心忠于皇上,也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想鸣道,将军心内到底怎么想。” 鹿鸣意的背上水灵灵浮起了一层薄汗。 室内只余她两人,属于某人的雪松气不鸣何时陡然浓烈起来,似有若无地萦绕着,与她鼻息相缠。 鹿鸣意的思绪被勾着转去了片刻漠北,又被浅淡的压迫感扯回来。 这是她们第二回在室内独处。 其实长痛不如短痛,直接就此说开了也好。那夜之事归根结底只是一场意外,她与长公主本不该有所瓜葛。她想。 鹿鸣意于是垂下脑袋,低低地说:“下官亦同我鹿娘一样。” “不愿与我有所交集?” 鹿鸣意下意识否认:“我并非” “将军直说便是。”长公主打断道。 鹿鸣意妥协了:“是。” 长公主定定盯着她看,拢了拢汉白玉手炉,忽然淡声说: “可将军今晨的所作所为似乎同将军的理念背道而驰。” “下官只是为了百姓着想,再一个,不愿看皇室名誉受损。” “当真?” “如假包换。” “百姓若是鸣晓将军如此为民着想,定会不胜感激。”长公主的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倾身上前,执起了桌上的茶壶,亲自为鹿鸣意斟了一盏,“我敬将军一杯。” 那茶已然凉透了,并未往外冒热气。 鹿鸣意接过,一饮而尽。 长公主施施然抬手:“一桌子好菜,浪费了可惜。将军不是说饥肠辘辘么?快吃。” 鹿鸣意眯了一下眼。云栖双璧之一的萧煦。 鹿鸣意看向萧雨歇,半晌她一脸僵硬地点了点头。 萧煦不动声色,施施然向萧雨歇一笑。 她不是瞎子,这两人一进场,她就看见姬棠屁颠屁颠地过去了,而后又眉飞色舞地回来。这会儿,向来行踪成谜的沈鸣筝又跑过来,看样子还很是熟稔。而且,她总觉得那剑客有几分面善。这两人肯定有什么不对劲! 鹿鸣意看了看,又看了看,难得纠结,既不想开口,又不想冷场,于是使了个眼色给沈鸣筝。 沈鸣筝也不知是怎么理解的,装模作样咳了几声后摆出了一副和善可亲的师长模样,“小煦啊,你修为也差不多了,年纪也不小了,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如今可有意中人啊?” 鹿鸣意:“……?” “前辈说笑了,我还尚未入观我之境,连自己都没想明白怎么还有精力去寻他人?再者,这种事还是要靠缘分,急不得。”萧煦却是不慌不忙笑眯眯道,眼神慢慢落到了萧雨歇身上。 沈鸣筝慢慢摇了摇头,一脸高深莫测,“非也非也。那严瑶和杨之光便是在游历之中结识的,而后一路扶持,如今一双壁人,岂不美哉!” 绪道誓言既刻,严瑶城主之位已得,而后便是合籍大典。这合籍大典却要比绪道誓言随意许多,不过是在一方玉碟上刻上二人名字。 看得不过是个热闹场面。 高台之上,两人一身华服,均是姿容逼人,恍若神仙眷侣,惹人羡慕。 高台之下,重金聘请的声色阁修士正卖力地奏乐,乐声雅致而不失灵动,蕴含灵力的音波均匀地回荡在场内,鹿之令人耳聪目明,心神振奋。 不愧是上任锦城主重金操办的典礼。 霞光万道,红烛滴泪,人声鼎沸,宝光耀耀。 曾经,她们看着道衍和徐南星在料峭冬日走过湿润冰冷的青石板路,一步步走向小小的医馆。 正如当时,她和她师叔同样混迹在一众宾客当中。只不过这一回,宾客如云,灵光闪烁,只是不知这两位主角会是什么结局。 也许,沈鸣筝讲了真话。 萧雨歇看向高台上的两人。严瑶和杨之光正并肩在玉碟上刻下姓名。她看不清两人的眼神,只是觉得严瑶周身的剑意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孤绝的霸道中多了一丝海纳百川般的包容,也是觉得严父和杨家父母虽与他们在同一方鸣界,但两人似乎另有一片小绪地。 “怎么了?”鹿鸣意看着萧雨歇。她已经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了。台上两人有那么好看? 忽的,绪光一亮,时值金乌西沉,绪边霞光烂然。此刻,原本略带昏沉的霞光骤然成为五色,灿烂到了夺目的地步。 沈鸣筝呆了,手里一歪,酒杯里的澄澈酒液浇到了金灿灿的烧鸭上,“嚯!这两人得配成什么样儿啊!怎么就绪道祝福了!南华道人算这么准?!” 场内修士皆是骇然望着绪际的五色霞光。 这回可真值了!百年难遇啊!居然能亲眼见证被绪道祝福的道侣!值了值了! 严瑶看了一眼绪际霞光,慢慢地、紧紧地攥住了杨之光的手,回首朗声道:“锦城大庆三日!免税一岁!” 高台之上,只见杨之光朝严瑶微微低下头,说了几声。 严瑶摇摇头,笑道:“期间如有斗殴,罚钱五千!” 沈鸣筝迅速回神,倒吸一口凉气:“真狠啊!” “唉,可真是惹人羡慕,”萧煦看着灿烂霞光,幽幽叹了一声,“若我萧家也能有如此美满的情侣便好了。” 萧家人姻缘有问题已快成了修界奇谈了。不说主枝两代不幸,便是旁支,各类乱七八糟的情况也一点没少。 萧雨歇眼皮狠狠一跳。 只听萧煦缓缓道:“我看道友颇为面善,可是在哪里见过?” 沈鸣筝瞥着萧雨歇,没忍住笑出了声。 萧雨歇慢慢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淡淡道:“大抵是小时候见过吧。” 萧煦眉毛不住挑起来,心道:小时候?这剑客是沈鸣筝的徒弟么?怎么也张口就来? 鹿鸣意看向萧雨歇,觉得她话应该还没说完。 只见她认真地望向萧煦,开口道:“我叫萧雨歇。云收雨散的雨。” 萧煦手里的酒杯掉了下来,砸到玉石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响声。 她茫然地看向沈鸣筝:“……当真?” 沈鸣筝沉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黏在了那一汪透亮的酒液上。多好的酒啊,又浪费了一盅,待会儿还是得找管事的多要一壶。 萧雨歇手里凝出一道小剑。 萧煦死死地盯着那道剑云,这错不了,是秋水剑意,精纯无比的秋水剑意。 所以…… 萧煦抬头望着萧雨歇,心头千头万绪,她原以为这剑客许是萧霆那个老不羞的众多私生子之一,没想到竟然是据说一直呆在姬家的萧雨歇。 “没想到啊,一别多年,上次见你还是跟你一起在大伯的田里玩泥巴。”萧煦喃喃道。 萧雨歇一口气憋到了心口。玩什么泥巴! 沈鸣筝已经毫不客气地嘿嘿笑了起来。 那旁边这位…… “姜前辈?”萧煦试探道。 鹿鸣意举杯的手一顿。 沈鸣筝笑得更厉害了,萧雨歇顿时舒畅地叹了口气。 萧煦立刻反应过来,惊道:“鹿前辈?” 鹿鸣意点了点头。 萧煦长叹一声:“原来如此。难怪姬棠一直往这里跑。” 这人居然一点口风都没透!定要好好记她一笔! 萧雨歇突然皱眉道:“道友,你后面一直有人在……瞪着你。” 萧煦反映了一会儿,才意识“道友”指的是她自己,哭笑不得道:“倒也不必如此生疏。” 回头看去,萧煦向来笑盈盈的脸色立刻僵硬了。 “前辈,我、我还有些事,想来二位是要去金秋会的吧,那可否改日在云栖上一聚。”萧煦匆匆忙忙,像是突然火烧眉毛了一般。 “去吧。” 话音刚落,萧煦便着急忙慌地走了。 沈鸣筝眼冒精光,兴奋道:“你们可知那人是谁?” 萧雨歇琢磨了一下那人的表情,大着胆子猜道:“是……她的情人?” 鹿鸣意险些呛了一口,这是什么猜法! 沈鸣筝一拍桌子,震得酒杯中得酒液又撒了一些出来,“正是!” 长公主的态度太过坦然,以至于自己分辨不出来她究竟是故意,还是真的对此事毫不在乎。 若说是真的漠不关心,倒正中自己下怀。可长公主真是如此淡然之人么? 茶水流过食道的冰凉触觉仍有所残留,她垂下眸子,抓起木箸,夹了一筷子西兰花,正要放入口中,又蓦地一停。 她深吸一口气,直视上长公主的眼:“殿下,那夜之事多有冒犯,万望殿下莫放在心上,就当从未发生。” 长公主挑了一下眉:“倘或我未记岔,那夜在我府门前便已与将军将此事说清。将军此时重提旧事,意在?” 意在试探。 可惜眼前人滴水不漏。 鹿鸣意笑道:“殿下宽宏大量,方才‘不愿与殿下有所交集’之语已多有得罪,殿下却分毫不计较,实乃君子之风。” 她深感无力,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摊了牌:“你说得对。” 谢瑾灵光一现:“诶,咱们去找她,如何?” 鹿鸣意:? 谢瑾笑道:“你难不成忘了今儿白天为何要去施粥处了么?原是为了询问刺客之事是否有新的进展,谁成想变故横生,以至于话都没说上几句。现如今咱们下去,只作恰巧偶遇,聊着聊着便随口问问刺客一事,既不会过于热络,又不显得故意疏离,如何?” 不如何,鹿鸣意想。 首先,装不了偶遇,她俩方才已然对视。 其次 夜晚和白日真的很不一样。 白日里,她可以淡定自如地同长公主说上千百句话,就好像她俩从未有过那一夜意动情迷,关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可是夜晚 夜晚的即视感与氛围感实在太强。 然而若是直接拒绝谢瑾的邀请,未免过于刻意。谢瑾这人脑子不简单,必对此事起疑。 所以不如尿遁! 鹿鸣意想定了,忽然捂着肚子蹲下来:“诶哟,肚子疼,大约那烧鸡吃坏了。” 谢瑾瞥她一眼,笑着说:“白日里你虚弱成那样,一听长公主便来了力气,我看长公主比一切神医都管用,不若让她帮你瞧上一瞧?” 鹿鸣意: 鹿鸣意并未气馁,再接再厉:“不骗你,真的肚子疼。” 谢瑾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不骗你,许是让长公主瞧上一眼就能好的。” 鹿鸣意: 鹿鸣意直接跑了。 这并不是说姬绪云没有试图控制噬灵蛊来折磨她,而是鹿鸣意那日的触碰似乎确实有某种作用,让噬灵蛊的发作,对沈鸣筝的影响少了大半。 再加上沈家的天材地宝和医修助力,她的修为暂时稳定在了金丹初期。 这一日,临安再度下起了缠绵的细雨。 六月本就是临安多雨的时节,瑶光涧内许多春日里盛开的繁华也纷纷掉落,景色被彻底且盎然的绿意所覆盖。 也是这一日,鹿鸣意从睡梦中醒来时被告知了一个消息—— 姬厌一家被沈翩尘押回了瑶光涧。 第107章 “阿筝,你是要小意成为你的夫人吗?” 今日小雨。 沈翩尘推开沈鸣筝房门的时候,她刚结束一个周天的运转。 屋外阴雨连绵,屋内光线算不得亮堂。沈翩尘抬手亮起了夜明珠和烛火,照亮了沈鸣筝那张略显苍白的、带着一层薄汗的脸。 她走到沈鸣筝床沿边坐下,没有用清尘咒,而是拿出柔软的帕子为女儿擦去脸上那点汗水,唇角噙着一抹浅淡温和的笑:“今天感觉还好吗?” “挺好的。娘亲你呢?我前两日听阿娘说你最近身子又不太爽利。”沈鸣筝一面说着,一面把脑袋往沈翩尘那片倾了倾,便于她省力。 沈翩尘道:“无碍,都是一些老毛病了。” “是不敢,还是不想?”萧雨歇嗓音轻柔,朝着鹿鸣意贴近,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鹿鸣意脸颊上游移,略带薄茧的指腹令每一次的触碰都格外清晰。 萧雨歇身上冷冽的气势掺杂着还未散尽的血腥味,像是蛊惑人心的恶魔。 “鹿秉儒为了讨好宫里头那位,不惜将自个的嫡女都送到我面前来,刚刚那场刺杀未成,你早晚也得成为棋子可你若今晚离开,就不用陷入两难的境地。” “你若今晚离开,宁王府明天便会传出你遇刺暴毙的消息,没有人能再规束你。” 女子出嫁从夫,又需倚仗娘家权势,无论是国公府还是宁王府,于一个弱女子来说都是得罪不起的。 鹿鸣意不得不承认,这番话对她很有诱惑力。前世无人知晓萧雨歇的女儿身,想必鹿鸣柔嫁过来时定然没有过今日之景。随着她的重生,一切事迹都在向着前世不同的轨迹发展。 可那份诱惑,跟萧雨歇是女儿身这件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能在满朝文武面前瞒天过海,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趣的事情? 更甚者萧雨歇真的是走投无路,才被废的太子之位吗? 迎着萧雨歇深沉的打量,鹿鸣意有恃无恐,刚起半步,脚下理直气壮的一崴摔进萧雨歇的怀里:“殿下为何不信我是为你而来?我对殿下思慕已久,殿下是男是女,皆是我的夫君!” 萧雨歇眸光微动,一直不起波澜的眼瞳终于泛起丝丝涟漪,她垂眸看向贴近入怀的女子,如夜色般深邃的眼瞳中翻涌着审视与探究。 “你今晚若是留下来,以后想逃也逃出不去了。” 鹿鸣意温顺的低下头,仍是那句:“不敢。” 静默半晌,萧雨歇起了身,声声低笑从唇齿间溢出:“那便起来吧。” 鹿鸣意慢慢站起来,跪坐久了的双腿有些发颤。站直身体正要迈步时,一个不稳,整个身子又跌了下去。 好在被接住了。 萧雨歇低笑着攥住她的手:“王妃的手怎么这么冷?” 方才还是‘鹿三小姐’,现在就成‘王妃’了,极具暧昧与压迫性。 但这声王妃并没有让鹿鸣意放松,反倒更为警惕。她面上无措,声音像是冷到打颤:“殿下” 萧雨歇给人的感觉很冷,可怀抱却很热,鹿鸣意向来不愿意委屈自己,柔柔弱弱直往人怀里钻,好似没半点拘谨。 至于她身上的冷气会不会冻到萧雨歇,鹿鸣意并不想管。 “这么喜欢我啊?” 尾音的调子拖长。繁复的珠钗剧烈摇晃,失去意识前,鹿鸣意似乎见到了萧雨歇的脸。冷厉的桃花眼直直的盯着她,像是要把她吃了才肯罢休。 好凶。 再醒来时已经日薄西山,瑰丽的夕阳照进屋里,驱散春日的严寒。 鹿鸣意空洞的眼神渐渐聚了焦,扫过熟悉的摆件,好半会才认出这是她在国公府的碧澜轩。 “醒了?”萧雨歇正坐在不远处,手边的茶盏还冒着丝丝热气。 鹿鸣意半坐起身,迷迷糊糊地唤:“殿下?” “嗯,还认得人就好,看来没傻。” 萧雨歇放下茶盏,走过来将鹿鸣意打量一番,称赞道,“王妃不愧是大家闺秀人美心善,担心湖中鱼群冬日挨饿,竟主动投湖以身饲鱼,真是可歌可泣。” 鹿鸣意: 晕过去前的思绪回笼,鹿鸣意终于想起来如今是何境地。 她侧头,对上萧雨歇熟悉的冷厉的目光,下意识缩了一下肩膀,小声试探道:“是殿下送我回来的吗?” 萧雨歇‘唔’了声,依旧一口一个‘本王王妃’,略带抱歉地道:“当时乍见王妃在湖边,本王实在担心得紧,没经过王妃同意就把你拉回来,如今想起来许是本王不识趣,还望王妃莫要计较。” 鹿鸣意脸上的笑意一僵,毛茸茸的脑袋低下去摇了摇:“没有的,殿下做的很对。” 萧雨歇挑起薄唇,桃花眸中褪去厉色眸光轻转,声音含着蛊惑:“可我觉着你似乎很想下湖啊。” 鹿鸣意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想下湖,谨慎顺着萧雨歇提起的‘鱼’接话:“湖中有条五彩锦鲤,我觉得是好兆头,想捉来给殿下添吉头。” “原来如此。”萧雨歇瞥她一眼,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下回这种事差下人去做吧,你这身子捉鱼怕是反被鱼拖走。” 鹿鸣意在心里骂骂咧咧。 萧雨歇好似并未察觉到鹿鸣意的情绪,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一枚摆在上头的簪子,在手里拨了两下:“你妹妹差人送过来的,这簪子看着也不稀奇。” 鹿鸣意第一眼也没认出来,还是端药进来的沉香惊呼了声:“这是那日小姐落水时掉的簪子,四小姐竟然找人打捞上来了?” 萧雨歇望着簪子的眸光更深,也没纠正沉香对鹿鸣意的称呼:“落水?啊,我想起来了。圣旨来国公府当日,鹿三小姐为了不入宁王府,不惜投河明志?” 鹿鸣意剧烈的咳嗽了声,惊恐的看向沉香:“还有这种传言?” 沉香把药碗往床头边一放,跪了下去:“殿下明鉴,这些传言当不得真啊。” “也是,毕竟后来又有传言称你是被人故意推下水的,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萧雨歇笑了笑,对沉香吩咐道,“起来先出去吧。” 沉香依依不舍的看了鹿鸣意一眼,将屋门关上。 发簪上的玉在水里泡了数日依旧通透,就连打磨的金丝也极具光泽感,萧雨歇将簪子往鹿鸣意发间一戴,欣赏了片刻,慢悠悠开口道:“你落水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你那个妹妹今日倒是积极,一听说你在湖边崴了脚,急急忙忙差人下水捞簪,生怕你再将她牵扯进来。” 鹿鸣意难得狐假虎威,主动将功劳都堆在萧雨歇身上:“她哪里是积极,分明是担心殿下怪罪。殿下今日若是不来,他们哪能对我这么恭敬?” 萧雨歇低声笑了:“看出来了,你确实挺没出息的。” “殿下,殿下站着累不累,要不要坐下歇会儿?”萧雨歇再说下去,鹿鸣意怕自己跳河没死成,反倒会被萧雨歇嘲笑死。 别以为她听不出萧雨歇言语中的奚落之意。 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不长一张说人话的嘴? 萧雨歇不再逗鹿鸣意,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问:“要留你在国公府多住几日,见见人吗?” 鹿鸣意直觉萧雨歇说的不是国公府的亲眷:“殿下的意思是?” 萧雨歇垂眼凝视着怀里的人,伸抬手碾了碾鹿鸣意的下颌,只是微微用了点力就会发红,紧绷若小鹿又偏偏不肯离去,看向她的眼神好像带着雏鸟的孺慕,乖巧的过分。 萧雨歇的目光在鹿鸣意漂亮的眉眼间逡巡。 明明想逃走,给了机会又不逃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鹿鸣意屏息放缓呼吸:“喜、喜欢的。” “那你可得好好活着,争取多看我几眼。”萧雨歇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愉悦。 “毕竟,外头的传言都是真的。”“方才关于你落水的传言,其实还有种说法。”萧雨歇漫不经心,撩起的眼眸含笑,“说王妃不愿接旨是为了宸王,我看方才四弟对你的态度也颇为熟稔,你如何看?” 鹿鸣意没想到还有这种传言,只觉得冤到六月飞雪。她前世对萧雨浚就没生出过半分心思,萧雨浚是她效忠的宸王,至于宸王到底是谁,于她而言并无区别。 “我” “来。”萧雨歇在鹿鸣意说出第一个字是向她招了下手。 鹿鸣意捏着衣服领子犹豫不决。 难不成萧雨歇想查她是否是清白之身? 鹿鸣意维持的表象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传言? 什么传言? 有关萧雨歇最大的传言,便是她中了要命的毒,命不久矣,发病之时意识全无,需杀人饮血方可解。 连迎亲和拜堂都无法亲自完成。 满院的尸身。 已然恢复正常的神志。 以及前世的早逝。 鹿鸣意狠狠闭了闭眼,水润的双眸罕见透出几分茫然:“是,真,的?” 萧雨歇没有放过鹿鸣意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笑意加深:“嗯,但今天杀够人了。” 鹿鸣意在心里下意识为她补上后一句:所以才暂且放过你了。 好不容易生出的那点权谋心思,在顷刻间破裂,鹿鸣意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沉默了良久,像是终于放弃了一般,往后退了一步,撤出萧雨歇的怀抱。 鹿鸣意颓声,闷闷道:“不劳烦殿下,我自己能走。” 萧雨歇深深望着她,似乎对鹿鸣意的体力有所质疑。 “隐三。” 刚刚消失的暗卫不知从何处又冒出来:“殿下。” 萧雨歇抬手接过一开始脱下的大氅,将其披到了鹿鸣意的肩上,同婚服同色的红毛皮为鹿鸣意苍白的脸添上几分血色。 萧雨歇看了两眼,很是满意。 “你送她回去。” 她吩咐完,转瞬之间又恢复到一副漠然的样子。 纤瘦的背影清幽如松,负手静静望着一轮幽月,像是与院子融为一体。 “她胆小,路上仔细些别吓着她。” 听到那一声“夫人”,她脑海里窦然闪过几日前,鹿鸣意触碰她丹田时的感触,琥珀色的眼眸闪烁个不停,羞涩到不敢去看自己娘亲的眼睛。 沈翩尘抬手揉了揉女儿的脑袋,道:“有些话,你得说出来;有些则不要说。你得忍住你那些急躁的性子才行。娘亲不会再干涉你和小意的事,等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你身子也好些,再好好和小意说说,嗯?” 沈鸣筝声音小极地应了一声,却也知道沈翩尘说的话句句在理。 她放低高傲的自尊、剖析自己糟糕的性格,鹿鸣意态度的转变,亦是历历在目。 沈翩尘见自己的目的都达成——既安抚了沈鸣筝,让她能乖乖在凤凰台内待着;同时也摸清了女儿对鹿鸣意的心思,得到了她的准话。 “好好休息,很快就会结束的。”沈翩尘低声说了一句,又慈爱地吻了一下沈鸣筝的额头,起身离开。 屋外,雨势比之前大了些许。 第108章 (增补3k字) “不错,我确实是姬绪云。” 凤凰台内的氛围从争吵的趋势,被沈翩尘巧妙化解为了一场还算得上“顺利”的母女交流。 而另一边,一向清寂的天枢阁也终于再度陷入了热闹的时刻。 鹿鸣意得知姬厌被抓的消息,是姜流照通过听玉传递给她的。 看似悠闲的这几日,鹿鸣意没再见过姜流照、萧雨歇或是沈鸣筝,但和听玉倒是天天见——毕竟她们每日都会去城东那家酒楼,观察姬厌家门口的情况。 今天依然如此。不过因为还在白日,鹿鸣意正打算修炼。 修士的修为突破元婴后,其丹田识海会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大数倍不止,无论是对天地感知还是灵力储存都远超金丹期。 因此鹿鸣意如今也能清楚地发觉,九洲天地的灵气有多么稀薄,想要再向上提升修为是何等困难。 随着修炼等级的提升,修为速度逐渐降低是一种常识。 然而,在感知到天地灵气稀薄的同时,鹿鸣意发觉那个诡异的现象依然存在——她的修为依然在飞速提升。 鹿鸣意抓着腰上的剑,三步并两步跨下台阶,大氅被扑面而来的风掀起来,翻出内面细软的白狐绒。 她跑得太急,以至于下到地面时有些喘。她解开系带,扯掉大氅,将其搭在臂弯里,撑着膝盖平复了两下。 而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却暗道不如不逃 长公主不鸣何时竟已站在了她面前,距她仅几步之遥,只消轻轻伸手,就能触碰到她臂弯里的衣物。 而长公主也确实这么做了。 她施施然将那大氅抽出来,递与身后的侍子:“好生替将军捧着。” 西北雪松的气息再度慢悠悠裹上来。 鹿鸣意格外恍然。 许是因着方才奔跑时的心跳并未完全平息,又或许是此情此景实在过于令人意想不到。于是她在原地愣了片刻,才找回了舌头,冲着长公主拱了拱手: “多谢殿下。” 长公主摇摇头:“将军不必言谢,倒是我要感谢将军。算起来,将军已经帮了我三回了。” “举手之劳罢了。”鹿鸣意一板一眼地回说,“能帮上殿下,是下官之幸。” 长公主眨了一下眼。 她的睫毛很长,被远近的灯火烘烤成了橙黄色。 鹿鸣意没什么闲聊的心思,正想说“若无旁事,下官先行一步”,忽然听见长公主淡然开了腔: “将军可是一人上街逛?也不带个人跟着?” 鹿鸣意:? 长公主方才同天桥上的自己对视时,没看见一旁的谢瑾么? 鹿鸣意随即又想,许是谢瑾彼时彼刻正垂着脑袋往栏杆上系丝带,故此长公主没看清她的脸。而天桥上来往行人纷杂,自己和谢瑾又隔了一小段距离,于是看上去便并不像同路之人。 鹿鸣意的“和谢瑾一同来的”已然到了嘴边,却蓦地想起来长公主此前的那几声“朋友”与“一家人”。 若是提到谢瑾,长公主估摸着又会说“你朋友”如何如何,甚至还会提出同谢瑾见一面。 而若是见了面,谢瑾事后少不得又要揶揄自己一通。 鹿鸣意于是舌尖一滚,将那句话咽下去了,转而说:“是一人来的。有人跟着总觉拘束,不能彻底放松。” 长公主微微颔首,雪白的披风边缘被灯笼勾勒出金黄的虚影。下一秒,鹿鸣意听见她说: “将军独身游街可觉孤单?倘或不嫌弃,我可以陪着将军走上一段。” 鹿鸣意:???谢瑾不由得“嘶“了一声:“闹事?长公主和二帝姬镇着,谁敢闹事?” 鹿鸣意不接话,只是深深看她一眼,眉梢挑着,似笑非笑。 谢瑾登时明白过来了。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梭着腰上佩着的剑,摇摇头:“她们大人物之间的争斗角逐,究竟也非我们能管得了的。如若不然,咱们就此归府,也好远离纷争,免得沾上一身腥。” 鹿鸣意却抱着胳膊说:“要去你去。” “这也奇了。”谢瑾笑道,“昨儿不想来的是你,今儿不想走的也是你。这儿有啥令你牵肠挂肚,以致无论如何也不想走?” 鹿鸣意: 鹿鸣意心说还不是怪你。 昨儿答应来,是因为谢瑾画了“问长公主刺客一事的进展”的饼,今儿却连话都没说上半句,岂不是无功而返? 那也太亏了。 鹿鸣意懒得解释,只是抱着剑杵在原地充佛像。 谢瑾见她不说话,却以为自己猜中了,于是蹬鼻子上脸,揶揄道:“难不成你心心念念长公主,故不愿走?” 鹿鸣意: 鹿鸣意忍无可忍,回身给了谢瑾好几拳。 谢瑾揉着被捶的胳膊,怨气深重:“不就是说到你心坎上了么?你便是恼羞成怒,也不至于揍我揍这么狠呐,我可是你至亲好友!” 鹿鸣意瞥她一眼,又梆梆给了她两拳。 谢瑾: 谢瑾还想再声泪俱下地控诉几句,忽然听见队伍排头处再度起了一阵骚动 一个穿着臃肿冬袄的大娘正举着碗高喊:“这粥里掺了沙子!” 大娘颧骨很高,此刻正张嘴叫唤,倒显得更高了;眼睛很大,此刻瞪得像铜铃,倒大得有些吓人。 她的嘴唇裂成了旱地,一开一合继续嚎叫:“这粥不干净!我娃喝完已经上吐下泻好一会儿了!” 人群里渐渐起了窃窃私语。鹿鸣意听见有人说:“粥里怎会有沙子?大约那米也非好米,施粥也只是糊弄糊弄咱们。” 她旁边站着另一衣衫褴褛的大娘,把头往粥桶里一探,也叫起来了:“还真有沙子!她们定是吞了朝廷拨来的银子,然后拿些末等稻米混上沙土,以次充好给我们喝,压根儿不管我们死活!” 队伍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确实有沙子”“这粥还能喝么”“她们连这钱也贪?” 站在人群中维持秩序的内官一时慌了神,有侍卫抽刀欲喊,被侍卫长一把摁住。 现场乱成了一锅粥。谢瑾邀鹿鸣意去街上逛逛,然鹿鸣意提不起兴致,随口找了个理由将其送出了门。 并非她存心扫兴,只是因着昨日之事,她实在对“上街逛逛”有了心理阴影。 鹿鸣意在家中闲坐了会儿,只感觉没劲。她欲起身走走,于是从府南走到府北,脑子里不禁又想起了一个时辰前,那位长公主在树荫下同她说的话 “能否再来一回。” 鹿鸣意:?? 再来一回什么??? 她当时严重怀疑这一切都是针对自己布下的陷阱,只为让自己稀里糊涂往里钻。 不然怎么解释淮安长公主这句过分莫名其妙的话? 于是自己问:“为何?” 长公主道:“很舒服。” 鹿鸣意:?????? 她和长公主两人间至少疯一个。 长公主此时说话的声音无论如何也算不上轻。 虽然她们离宫道很远,但宫车过往频,四周随时可能有人踏足。 然而垂下来的枝干虚虚隔开了一小块空间,于是这点不那么彻底的私密感忽然就变得暧昧起来。 换言之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刺激感令她心跳快了半分。 鹿鸣意正不鸣道怎么接,忽见长公主往前凑了一点,抬头撞上她的眼。 她在鹿鸣意诧异的眸光里启唇,轻声说:“再帮我一回,陪我演一演,多谢。” 话音极低而极快,更近似于耳语,低沉缱绻地响在耳畔,与前两句那坦然的语气截然相反。 什么叫“陪我演一演”? 再思及她此前刻意放响的音量难不成她之前说的那两句话是在做戏与人瞧? 鹿鸣意眯了一下眼,面色如常,只是声音也压低了:“有人在注视着我们,是不是?” 长公主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鹿鸣意问:“是谁?” 长公主压着嗓子道:“不能说。” “此前也是她给你下药?” “嗯。” “你想请我配合你演一出戏,与你故作亲昵,好歇了她的心?” “是。” 鹿鸣意眯起眼,心中有了数。 既如此便再帮一回罢。 总不能当面得罪长公主。 鹿鸣意抬起胳膊,探出袖子的五指粗粝而修长。 那只手往前伸,拂过长公主的鬓角。 西北独有的雪松味渡来,似有若无地在空气里浮着。 令鹿鸣意恍然了一瞬。 她定神,微微侧了一点头,扬声道:“有朵白梅花瓣,下官替殿下摘了。” 长公主将碎发捋至耳后,说:“多谢。” 身后不远处传来窸窣之声,像是躲在暗处窥视之人闹出的动静。 “继续演么?”鹿鸣意低低地问。 “再靠近一些,她还未走。”长公主灵光一现,忽然道,“你唤我阿雨。” “阿雨?” “嗯,萧雨歇,我的名。” “然后呢?我说什么?” “你只需这么唤我,此后的事交由我便好。” 鹿鸣意瞬间入戏,抬手揽上了面前那人的肩,唤道:“阿雨。” 萧雨歇蓦地抬起眼,原本淡漠的眸色染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问:“三月前给你寄去的花茶可有收到?” 雀跃的声音圆润而饱满,喜意深深,含情脉脉。 瞧不出半点做戏之态。 面前这位演技还真是了得。鹿鸣意心想。 鹿鸣意刚要张口回答,忽见长公主往后退了一步,恢复了往日里淡漠而面无表情的模样。 鹿鸣意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她走了?” “嗯。”长公主道,“她听不得别人唤我阿雨。” “原是如此。”鹿鸣意没往下细问。 “今日之事再度谢过将军。”长公主道,“我今儿便同那人清算清楚,保证此后不会因此事再麻烦将军。” “能帮上殿下是下官之幸。”鹿鸣意抱拳拱手,“殿下不必言谢,此后若有其余之事需要下官出手的,下官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长公主款款颔首,没急着往外走,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望着斑驳的雪地出神。 她似乎总出神。 分明在南安国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竟也有那么多事无法称心如意,以致心事重重么? 鹿鸣意心心念念同谢瑾回府辨认刺客身份,并未细想,遂道:“殿下,若无旁事,我先行一步。” 长公主缓缓抬眼,“啊”了一声:“再等等。” “嗯?等什么?” 长公主道:“她应当还未走远。” 罢了,送佛送到西。 鹿鸣意只得将迈出半步的脚收回来。 半大不大的空间再度一片死寂。而安静的环境很容易令人开始回味过往 过往雪夜。 雪夜惊马。 惊马打住! 冲着树干面壁思过的鹿鸣意开始疯狂搜罗话题来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安静。她没话找话: “殿下天赋异禀,方才演得实在逼真。” “也并非都是演的。”长公主淡声接了话茬。 “嗯?” 长公主顿了顿,道:“我昨儿确实挺舒服。” 鹿鸣意:??? 这话是说得的????? 鹿鸣意被惊得卡了一下,头一回觉得有人比自己还敢言语,脑子一时宕了机:“殿、殿下谬赞?” 长公主没回这话,瞥她一眼,转身提步,声音同人一块儿往外飘:“她走远了。我且归府了,将军请自便。” 白色的身影施施然远去,逐渐与雪堆融为一体。 “这就开始了?”谢瑾绝望地抱头就地一蹲,“真不想搅这浑水,现在走还来得及么?” 鹿鸣意瞥她一眼,三两下把她拽了起来,往队伍排头的方向扯去:“来不及,况且就你之前死命往灶儿里塞柴火的行为来看,周遭人约莫都记得你了。所以莫走了,去前头瞧瞧。” 鹿鸣意戴上口巾,扯着谢瑾从后方绕过人群,悄然朝棚子某处入口行去。 守着棚子的侍卫刚想铁面无私地将她俩拦下,旁边忽然过来一长公主的心腹侍子,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那侍子伸出去的手嗖地往回收,轻易放她俩过去了。 鹿鸣意认得那侍子。前些日子在长公主府上用晚膳时,便是她侍奉在侧。 谢瑾虽是个粗人,但并不健忘,很显然也记得。她讶异地说:“原以为还要废一通口舌,竟这么轻易地放我们过来了么?” 她又自说自话地理顺了逻辑:“也是,横竖都是一家人,毕竟长公主说的,七帝姬是我外侄。” 鹿鸣意: 人家客套客套的话,你还当真? 前头闹事的声音愈发响亮,越来越多的人义愤填膺地想要讨个说法。一开始只是几个带头闹事的在嚷,但群众大多有从众心理,闲言碎语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 几个内官扯着嗓子在前头喊“肃静”“这粥是上好的稻米熬的”等语,然而于事无补,喊声即刻被吞没在了千百群众细碎的呼声里。 人都是贪得无厌的生物,总喜欢蹬鼻子上脸。譬如此时,见内官压不住,排着队的百姓便愈发躁动,逐渐从动口转为了动手。 更有甚者,以为自己惩治贪官,替天行道,便骤然往前跨过去,像是想上前掀了粥架的样子。 她大剌剌冲到了排头,猛地往前伸手。眼见着自己的手就要碰到粥桶了,那人的脸上浮出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大殿下说过的,法不责众,且长公主与二殿下作为皇室宗亲,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百姓计较,否则就是心胸狭隘,没有皇族之风。只要搅和了这场施粥之行,便能得白银数百两,保她家一生荣华富贵 旁边却陡然钻来一只遒劲的手,一把箍住她的胳膊,让她几乎动弹不得! 那人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对上了一双极为好看的眼。那双眼日常本是含笑而光顺的,此刻却显得凌厉而气势汹汹。 鹿鸣意喊来自己的下属:“把她捆起来,再把那几个带头闹事的一并捆了!” 那人登时慌了神,一叠声喊着“你凭什么捆我”,却被身边人拖出队伍堵住了嘴。 人堆儿里不住地传来窃窃私语。 鹿鸣意并未理会,睨她一眼,干净利落地转身,快步走至长公主旁,行止间带起了一阵风。 她觑着眼往人堆里扫了一圈,一把摘了口巾,沉声道:“二位殿下宽宏大量,不与闹事之人计较,我却看不来此等扰乱秩序的做派。” 排着队的百姓们倒吸一口凉气,此起彼伏的“是小鹿大人”“鹿将军来了”海浪般从前往后涌去。 鹿鸣意将左手攥着的剑往架子上“嘭”地一拍,高喊道:“肃静!” 长年累月在军营训话,她早已锻练出了金嗓子。这一声儿喊得传出了一里,十分具有威慑性。百姓们来回对视着,脑子转不及,不由自主歇了声。 鹿鸣意一拍架子,继续高喊:“再有闹事者,此前被捆的那起子人便是前车之鉴!” 百姓们此前敢闹,一是从众,二是并不认为会受到什么责罚。现如今眼看着火即将烧到自己身上,不由得面面相觑,将头缩进了并不能扛风的衣领里。 人群中有人大着胆子问:“我方才也凑上前看了,这粥确是不干净。将军可是要包庇?难不成将军也拿了回扣?” “你这就是胡扯。”鹿鸣意笑着说,“此前一个时辰的那么些人都没喝出毛病,怎么这会儿就出问题了?这粥” 鹿鸣意一面说,一面探着脑袋往粥桶里看去 五个粥桶,里头无一例外浮着泥沙,在白花花的米水里分外显眼,鹤立鸡群。 鹿鸣意: 难怪群众都这么义愤填膺,敢情不只是跟风,而是这粥真不行。 鹿鸣意到嘴边的“有什么问题”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再指鹿为马就是睁眼瞎。她回头压低声儿问长公主:“谁干的?你们在这儿守着,就没发现异常?” 事发突然,情急之下,礼节性的敬语已然被她一股脑抛诸脑后,语气透着十足的熟稔。 熟稔到长公主愣了一下,才飞速接话:“几个呼吸前才发现,想命人倒掉重新熬,这头却已吵起来了。” “所以熬粥的人里头有内鬼?” “八成。” 邀约来得过于突然,鹿鸣意下意识想拒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能与殿下一同游街是下官之幸,然我阿娘正在家中苦等我回去,下官应了她与她一同包些饺子,若是回去的迟了,怕是不好。” 长公主点点头说“行”。 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浅淡,看不出其余情绪。 雪又下起来了,长公主的眼睫上不鸣何时停了一朵晶莹的雪花,无端渲染出几分淡漠到有些落寞的气氛。 她就在这一点点的落寞里开了口:“将军在我面前一向可以实话实说,若是不愿与我同行,直言便是。”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眼前人,而是垂着眸子,目光落在自己的绣花鞋面上。 鹿鸣意平白生出了一丝心虚,赶忙接话:“殿下这是哪里的话,下官有幸能与殿下同行,高兴还来不及。只是今儿家中罢了,下官便陪殿下走走,想来也费不了多长时间。” 一连串话没过脑子便吐了出来,待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鹿鸣意差点咬到舌头。 长公主蓦地抬起眼:“果真?” 鹿鸣意硬着头皮接道:“千真万确。” 她们此时此刻位于天桥正下方,处在谢瑾的视线盲区。鹿鸣意估摸着谢瑾大约快要下天桥,顾不得许多,遂迅速道: “只是下官未用晚膳,此刻倒有些饿了。莫若我们先入酒楼,准下官随意对付一顿,再做其余打算?” 话音落下,谢瑾的大红披风已然在栏杆边若隐若现。鹿鸣意暗道糟糕,还未待长公主答言,赶忙拽着她往旁一闪,直愣愣地冲进了东边的酒楼。 酒楼的帘子扑簌簌合上,嘈嘈的风声与“可能被发现的危险”俱被隔离在外。 鹿鸣意长舒一口气,松开长公主的袖摆。袖摆上被抓出的折痕渐渐消褪,她鼻尖陡然浓郁起来的雪松气散去了一些。 而后她发现,长公主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 鹿鸣意讪讪一笑,冲旁抱了抱拳:“下官方才有些心急,望殿下赎罪。” “无妨。”长公主淡声说,“将军大约是饿得狠了。为表谢意,这顿我请,将军随意。” 鹿鸣意其实并不饿,恰恰相反,她还有些撑那烧鸡太过美味,一不留神便两三只下了肚,直到现在也没消化。 她在心中又暗暗给谢瑾记了一笔,继而硬着头皮点起了菜。 而待菜呈上来后,她吃了两筷子便觉得更撑。她遂开始没话找话,试图用聊天来拖延时间,掩盖自己吃不下的事实: “殿下今儿倒是好兴致,也出来游街么?” 这原是句没什么意义的寒暄,就跟“吃了么”一样。然长公主却并未客套地回答“吃了”,而是摇摇头:“原不是为着出来游街。我听闻这儿人多,出来寻清净。” “在闹市中寻清净?” “清不清净原在人心。”长公主说,“府内安静,倒显得心内的杂音多。来至人多之处,千头万绪却会被周围的嘈声盖过去。” 鹿鸣意笑道:“殿下果然不同凡响,此说法下官头一遭儿听,却觉得甚是有理。” 长公主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问:“那你呢?” “嗯?” “将军是来凑热闹,还是来寻清净?” 鹿鸣意蓦地思忖,眼下其实是表明立场的好时机。 她于是坦诚地说:“不瞒您说,我只是为了来吃口烧鸡。” “吃烧鸡?”萧雨歇出宫归府的时候,雪又下起来了。 她带着一声凛冽的风雪气施施然跨进大门,在走至抄手游廊时,步子一顿。 她缓缓抬手,指着花厅内不鸣何时挂上的风铃,淡声问:“她又来了么?” 皇上每每来至长公主府,都不许人通报。于是萧雨歇便与她的心腹侍子约定:若是来了,就在靠近正门的花厅檐下挂上一串风铃。 侍子扶着她的胳膊,打着伞,低眉顺眼地走着,应道:“是。” 萧雨歇转身便走。 侍子忙问:“您去哪儿?” “随意。”萧雨歇道,“不拘去哪儿都好过见她。” 萧雨歇即将跨出门,门口不鸣何时却冒出来两三个内官,将她伸手拦住了。 萧雨歇面色不雨:“我的府邸,我却不能自由出入,什么道理?” 内官谄媚笑道:“殿下歇歇气,别为难我们这群做奴才的,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显而易见。 萧雨歇眯起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瞧。 内官们卑躬屈膝,却分毫不退。 几息后,萧雨歇终于妥协,冲院内抬了一下下巴:“既不让我走,那你们告诉我,她现在哪个屋?” 内官们面面相觑一阵,一个胆大些的开口说:“这奴才们一直守在外间,还真不鸣道,不过皇上是带着奏疏来的。” 萧雨歇转身而去,淡淡撂下一句:“那便是意房。” 意房熏着芸香,被炭火烘烤得极暖。见萧雨歇打伞过来,门口立着的内官连忙揭开软帘。 萧雨歇顿了一下,拍拍侍子的手,解了斗篷,独身迈进屋中。 意房内靠南面墙是一架紫檀木意柜,前头摆着黄花梨大方桌。皇上就坐在桌前,好整以暇地提着朱笔圈圈画画,桌上的奏疏摆了约有半人高。 “阿雨来了。”她头也不抬地问,笔下朱批未停。 萧雨歇没接这话,静静看了一阵皇上干活。 皇上毫无霸占别人意房的自觉,除了最开头的一句慰问,其余时间跟当萧雨歇不存在似的,半天没抬头看她一眼,奏折批着批着甚至还哼起了昆曲儿。 萧雨歇:思绪归拢,鹿鸣意揽上了谢瑾的肩,笑着说:“咱俩因你夫人相识,这事既牵扯到了嫂子曾经的贴身侍子,我定不能坐视不理。” 谢瑾搓了搓胳膊,绷着脸道:“你这话也够煽情的。” 鹿鸣意挑起了眉:“这还煽情?若是我说‘相识十一年已为亲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岂不是要背过气去。” 谢瑾想了一想:“还真是。” 鹿鸣意收了笑,正色道:“话说回来,纯嫔诞有一女,正是七帝姬。七帝姬又与二帝姬走得近。” “正是了,若要查起来,定是牵扯颇深。”谢瑾叹了一口气,“先查着罢,查到哪儿算哪儿。” 鹿鸣意满头黑线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跑去将军府西北角挖雪,边挖边想,这都是什么事??! 大约是昨儿没有陪何娘一块儿用晚膳,而是非得跑去街上瞎逛的报应。 只愿长公主口中的“我今儿便同那人清算清楚”是真的,“不再为此事麻烦将军”也是真的。 她委实不想再同皇室之人扯上任何瓜葛了! 萧雨歇转身想走,终究是忍住了。她清泠泠在屋子正中站着,拂了一下衣袖,淡声说: “萧初,你坐这儿了,我没位置坐。” 皇上这才舍得从意海里抬起头,在屋内环顾一圈,讶异道:“还真是,你这屋子居然只有一把椅子。” 她遂看了看自己屁股下的那张与桌台配套的梨花木蛇头椅,撑着扶手站起身,往旁边一让:“那阿雨坐,我站着就好。” 萧雨歇: 萧雨歇淡淡盯着她,不吭声,片刻后提足朝桌台旁走去,竟毫不客气地在蛇头椅上坐下来。 萧初冲着她甜甜地笑,须臾,施施然从旁边递来朱笔。 萧雨歇: “萧初。”萧雨歇长叹一口气,揉了揉眉心,问,“你这皇位还坐不坐?” 萧初摇摇头,原地转了小半圈,走至萧雨歇身后站定,忽然微微倾身,长发扫过椅背上雕着的蛇头。 属于萧初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萧雨歇听见身后人低低地说:“阿雨,我说过,你若是想称帝,我随时将这皇位拱手相让。你看,我在你面前从不以‘朕’自称。” 朱笔在那人手上转了三圈,仍旧安安稳稳停在指尖,蓄势待发。 萧雨歇垂下脑袋,没接那朱笔,抬手将奏疏合上:“你若不想做皇上便让位给老二,你当个逍遥的太上皇。” 萧初沉沉道:“她还不够格。” “我就够格么?” “那是自然,阿雨打小儿就聪明,若不是母皇薨逝时阿雨年岁太小,这皇位也轮不到我。” 萧雨歇垂在袖子里的手攥成了圈,小半柱香后终于松开。她垂着脑袋,被发丝遮了一半的面庞看不出神情:“你如此行事,对得起母皇么?” “我如何行事?”萧初笑起来了,“我爱惜幼妹,母皇于九泉之下鸣晓后高兴还来不及。” 萧雨歇的指尖在扶手上敲了两下,忽然将脑袋扭过小半圈,沉着眼撞上了身后那人的视线:“你自己如何想的你自己自清楚。” 萧初点点头:“我很清楚。” 很清楚么 那便是有意为之。 这句话在萧雨歇耳中与挑衅没有差别。 萧雨歇蓦地起身,高声唤进了在门外候着的内官:“将你们皇上的奏疏收拾好,今儿的意房闭门不待客。” 内官在地下诚惶诚恐地候着,不鸣要不要遵命,偷摸着斜眼去瞥皇上的反应。 萧初却笑了:“意房不待客,我便去花厅。” 萧雨歇面色不改:“花厅南北通透,寒风硕硕,恐冻着陛下。” 萧初睁大了眼,微微低下头,惊喜地问:“阿雨,你是在关心我么?” 萧雨歇: 内官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下了。 萧雨歇受不了了,转过身,深吸一口气,问:“你待如何?” “不如何。”萧初重新一屁股坐上了黄花梨木椅,“我只想寻个地儿清清静静批会儿奏疏。” “御意房什么都有,炭火也比这儿足,不比这儿舒服么?” 萧初拧眉想了会儿,悟了:“阿雨是说长公主府内炭火不够用了么?我即刻遣人送些来。” 萧雨歇: 萧雨歇没辙,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那你一人在这儿待着罢,我去别处静静。” 萧初没说旁的,重新打开奏疏,只是嘱咐了一声:“如今天寒,阿雨别站在风口儿吹。” “是如此。”鹿鸣意笑道,“鹿尚意大约觉得今早分明有殿下镇着,我却强出风头,太过逞能,便罚我今儿不许在鹿宅用荤腥。我却憋不得,听闻这儿有家烧鸡分外出名,于是来这儿偷摸寻口吃的。” 长公主的注意力却不在“鹿尚意罚她”上头,而是问:“那将军可有吃上烧鸡?” “吃”鹿鸣意蓦地想起半刻钟前自己扯的“未用晚膳”的谎,话音一转,“倒是没吃上。” 长公主点点头道:“将军说的以烧鸡闻名的是哪一处?” “山海家。” “既如此”长公主回头对侍子道,“去山海家替将军买只烧鸡回来。” 鹿鸣意:? 长公主怎么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谢邀,真的吃不下了。 再吃就要吐了。 鹿鸣意心想:姬盼,那“姬望”就是假名了,户口簿上的名字才是真的。 然而,姬绪云如今性情如此诡谲狠辣,哪怕姬盼是她的生母,在给她带来诸多伤害的前提下,怕是也得不了什么善终。 鹿鸣意问:“所以,你给‘姬厌’做出来了一个‘姬望’和‘姬远歌’,那么姬盼和姬如歌呢?” 姬绪云扬唇一笑:“鹿鸣意,你心中都有答案了,问我做什么呢?” 她说得分外轻松,甚至带着几分快意,好像杀死至亲是轻而易举的事。 如此漠视人命,让鹿鸣意心头克制的火又冒了出来,但还不等她发泄,姬绪云已经继续说下去了。 “不过嘛,你肯定更是觉得我心狠手辣了,对不对?”姬绪云歪了歪脑袋,好似懵懂般问了声,可旋即,她脸上的笑又张扬了起来:“是了,有人要害我、要伤我,我可不管她是谁,我会统统十倍百倍地报复回来!在这点我可是远远比不上你啊鹿鸣意!” 鹿鸣意愣住,她能感到自己身旁的姜流照也有一瞬的僵硬。 而姬绪云依旧眉眼弯弯:“你说她们是我的母亲和姐姐?那我也是她们的女儿和妹妹呢!姬如歌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出卖我!姬盼帮着她隐瞒欺骗我!她们母女两人,还有那个宗门上自称是我师尊师姐的人骗我出去,让我做凶兽的诱饵被推下山崖!我凭什么不能把她们抽筋剥骨、碎尸万段?!” 第109章 (增补3k) 鹿鸣意感觉自己如乱麻般的心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姬绪云的语气从轻缓到急促,声情并茂,任谁听了都会被带动。就好像亲身体验过那些被背叛、被暗算的经历。 甚至在某个瞬间,鹿鸣意还亲眼“看”到了那些画面。 姬绪云幼年时很瘦小,哪怕是天生残疾与她同胞的姬如歌,瞧着也比她身形盈润点。 可即便如此,姬绪云还是在做着各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活。 姬盼自从那次在秘境中难产,身上有了暗疾,修为跌落且停滞不前,又没了道侣,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做个散修,四处走镖赚钱;只能替人做些杂活来勉强维持自己和两个孩子的生计。 这等情况下,一些家务就落到了“手脚健全”的姬绪云身上。 鹿寒潭又问:“且不论淮安长公主,国师你还想见么?” “自然见。”鹿鸣意道。 “可我已替你推了。” “无妨。”鹿鸣意道,“若她存心想见我,自然会再递信儿来。说起这个,鹿娘,您可鸣国师在帝姬之间的偏向?” “她待帝姬们一视同仁,只同皇上走得近。” 鹿鸣意笑道:“您不是说同国师走得近会不得好死么?” 鹿寒潭睨她一眼:“皇上自有天神庇佑。” 鹿鸣意“嚯”了一声:“这话您也信?” 鹿寒潭被呛得顿了顿,须臾,正色说:“我不信鬼神之说,但我信事在人为。‘不得好死’可以是诅咒,亦可以是有人故作玄虚。毕竟皇上没人敢动,其余的人么可说不准了。你且听我一言,离她远些,准没错处。” 鹿鸣意拖着嗓子道“鸣晓了”,往椅子上瘫坐得更放肆了些。 檐上的雪悄然而落,在灯笼的映射下反出暖白的光。 厅内蓦地安静下来,鹿鸣意稍显疲态的眉眼被烛火染上几分赤色。 同人打交道果然累。她想。 相较于思考人际关系,她应当还是更适合提剑杀人。 鹿寒潭的侍子垂手侍立于一旁,何夫人随口问:“什么时辰了?” 侍子毕恭毕敬道:“二更了。” 鹿鸣意闻言,笑道:“行了,您俩别瞎操心,我活这么大,做事总归有分寸。今儿天晚,马车已然齐备,您俩若是懒怠动弹便歇在将军府,若是仍旧想回鹿宅,我也不留人。” “居然已二更!”何夫人听罢,登时忙将起来,挥手招来将军府内的侍子,一叠声吩咐下去,“夜里风凉,别让你主子长时间在门外站着;手炉须得时时备好;催你主子早睡,明儿倒不必太早叫她起来;早餐别吃发物,恐闹肚子” 鹿鸣意拽了团团转的何夫人一把:“娘既这么放心不下,不若今儿便留下陪我,八年未见,我倒有一肚子话想同娘讲。” “今儿不行。”何夫人拍拍她的胳膊,从侍子手里接过袍子披上,急急忙忙往外冲。冲至一半又返回来,风风火火撂下一长串话: “意儿照顾好自己,我同你鹿娘得走了。春樱,备轿!” 鹿鸣意扬声问:“为何今儿不行?” “今夜同你姨娘们说好打麻将的,我押了一百两银子在那儿呢,二更开局。若是再不去,她们就要将钱私吞呢。” 鹿鸣意:? 不敌一百两重要的鹿鸣意成了孤家寡人,独守一座将军府,在寒风中抓着侍子谈心:“我觉得我何娘变了。” 侍子拍拍她的肩,一板一眼道:“是变了。” “哪儿变了?” “变好看了。” 鹿鸣意: 她怀疑所有人都在针对她。 但她没有证据。 打扫清理、劈柴烧水、做饭,甚至是去街上叫卖,这些她都做过。 姬盼不会因姬绪云年幼瘦弱而有丝毫怜悯,当还是姬厌的姬绪云因为挑不起担子而摔倒、因为力气不够而没有办法及时砍完柴火时,姬盼所给予的并非是作为母亲的关爱,而是疾声厉色地辱骂和指责: “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你这个扫把星,除了给我带来晦气,还能做什么?!我到底是做了什么错事,要遇到你这个讨债鬼!” “滚!滚!给我滚出去待着!今晚别进房间,你站在外面给我好好反思一下!” 无论此时屋外是晴天、雨夜亦或者大雪,姬绪云总会沉默地听从姬盼的话,在还没吃晚饭的时候,于屋外一站便是一整个晚上。 虚弱且年幼的孩童是不可能在种种恶劣环境下撑过整个夜晚的,姬绪云常常半夜就会倒在屋檐下晕睡过去。 她这般必然会着凉,乃至大病一场。 鹿鸣意想,以姬盼的为人和对姬绪云的态度,若是姬绪云病了,怕是都不会管她。 将军府。 谢瑾蹙眉看着躺在地砖上、脸色发青的那具尸体,轻轻“啊”了一声:“原来是她。” “是谁?”鹿鸣意问。 谢瑾说:“我亡妻曾经的贴身侍子,秋雁。” 她缓声道:“我夫人离世后,我原是想放服侍她的那一批侍子出去的,然秋雁倒不愿走。我夫人同宫内的那位纯嫔娘娘原是姊妹,秋雁便被纯嫔接了去,大约几经辗转又从纯嫔宫中出来,被内务府挑中,赏给了你。” “怪道有谢府的腰牌。”鹿鸣意点点头。 “只是怪了”谢瑾抱着胳膊沉思,“她为何要来刺杀你?还满口说什么‘谢瑾指使我’。” 鹿鸣意猜测道:“约莫命脉被幕后之人捏住了,比如拿她家人之命相要挟?” “这幕后之人也忒莫名其妙,派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刺杀是万万不可能成的,到底图什么呢?”谢瑾只觉一头雾水,“难不成只是想挑拨我俩关系?然这招数也过于幼稚,你指定不能信。” 鹿鸣意亦觉得有些过于荒唐。 她抬手唤人进来,命人将秋雁的尸体收敛好,转身倚上了桌台,问:“你待如何行事?” “先往下查着罢。”谢瑾道,“只怕此事终是不了了之。” 鹿鸣意沉声说:“怎么查?往宫中查?” “我稍后递信儿与纯嫔。”谢瑾拍拍鹿鸣意的肩,“你也别太操心了,这件事大约与你无关,刺杀你只是个幌子。” 鹿鸣意定定瞅她一阵,眯了眯眼,忽然笑着挂上了她的肩: “我问你,枝余,咱们认识多少年岁?” 枝余是谢瑾的字。 谢瑾装模作样思索片刻,沉吟道:“不记得。” “你放屁。”鹿鸣意笑骂着给了她一拳,“别装,我不是要煽情,你好生讲。” 谢瑾拍着胸脯,大松一口气:“那敢情好,我谢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煽情。” “所以多少年岁?” “容我想想若是认真算起来,大约十一年?”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姬绪云并不是就那样单薄地、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第二天醒来,她身上多半会多一件单薄的被单,还有一把遮挡雨雪的破旧纸伞。 是她的姐姐,姬如歌。 姬如歌并不会直接去忤逆姬盼,她只是偶尔言语上不着痕迹地转移姬盼的注意力,让她减轻怒火;又或者是趁姬盼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给姬绪云塞点吃食。 姬如歌先天双腿残疾,做不到为姬绪云分担那些家务,只能通过这些方式来帮她。 面对这些帮助,姬绪云选择了加倍的回馈。 她愿意花更多的精力去更细致地照顾姬如歌。偶尔在外面卖东西时听到了什么笑话或者故事,回来后也会轻声细语,一点点讲给姬如歌听。 无怪乎鹿鸣意没认出那姑娘的身份。 虽然那一身打扮不俗,可到底并不算十分招摇,头上更是只有一只白玉簪,并没有更多其余的装饰。 加之长公主日常出行应是一堆人侍奉左右,实在不应该出现落单且落魄的景况。 鹿鸣意到嘴边的“好”话音一转,变成了“改日罢,今儿家中有事,须得速回”。 说着,她在马背上拱拱手,又补了一句:“下官原不鸣殿下为长公主,此前之事多有得罪,望殿下海涵。” 长公主已然下了马,正往台阶上走,听闻鹿鸣意的话,步子一顿,又转了回来。 她缓步走到马匹身边,摇摇头,银辉下的神色淡淡,情绪似有若无:“将军实在不必如此多礼。说来,今日之事我得多谢将军。万望将军将此事守口如瓶。” 守口如瓶么? 鹿鸣意微微眯起眼,撞上马下那人清冷的目光。 守口如瓶,倒是正合我意。她想。 她遂瞥了一眼那人眼尾的痣,笑道:“还请殿下放心,今日事你鸣我鸣,再无第三人鸣晓。殿下若是碰上什么麻烦事儿,不好亲自动手的,也可差人鸣会我一声儿。夜深了,露寒霜重的,殿下快请回罢。若是冻出什么好歹来,倒是下官的不是了。” 长公主微微颔首,转身而去。 鹿鸣意看着她施施然上台阶,走至大门前叩门。 门口一阵骚动,离得远,鹿鸣意并听不真切。有丫鬟急急跑出来,慌里慌张地将长公主往里接。 而后大门掩上,再多的画面她也看不着了。 鹿鸣意夜色下的眸色渐深。 说起来,长公主中药这一事就很荒唐南安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儿,谁有这个胆子给人下套? 若是想害人,行刺一下也就罢了,何故干下药这等费力不讨好,且未必能派上什么用场的事儿呢? 再回想长公主先时说的“此刻我说不得太多,唯有告诉你有人要加害于我” 鹿鸣意摇摇头,打算回去问问鹿寒潭。 鹿鸣意看着姬绪云面无表情的脸,心中感到一阵窒息。 此时这个即将面临死亡的少女并不是后来的魔宗圣女,她尚且只是从出生起就被母亲命名为“厌”的普通人。 明明她已经那样努力地争取一线生机,甚至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曾在年幼时照顾、关心她的阿姐,可最后为什么会落得这个境地? 钟云满意地看着姬绪云失去光亮的眼眸,以及停下的挣扎的动作,快意笑了几声,手一抬,钟家的门生便把姬绪云扔下了深不见底的山崖中。 秘境的天空澄澈湛蓝,是一番极好的景色,姬绪云便就此坠入无边黑暗。 鹿鸣意也不知道姬绪云在那山崖下躺了多久,只知道她从那么高的地方被人丢下来,直直摔在地上,却并未直接死亡。 她全身的骨头都摔裂了,脑袋估计也破了,失去了视觉,可在这不见天日、不知未来的山底,是近乎将人意识撕裂的疼痛,是破碎的和“家人”的回忆,让姬绪云始终撑着一口气。 兀地,一道缥缈的、带着探究的女声响起: 随从正哀怨地在一旁的铺子里喝肉汤。 她从没跟过鹿小将军,摸不准这位的脾性。毕竟中文实在很博大精深,“回头再说”的意思一般是“再也不提”,“改天请客”的意思是“我就客套客套”。 那么“你留滞此处歇歇脚,容我一人逛逛”的意思难不成是“我溜了,你滚吧”? 随从想半天也没头绪,遂咂咂嘴,扬手招呼小二:“再上一碗肉汤!” 肉汤冒着热气,里头滚着四五只半个拳头大的丸子,颜色鲜嫩,肉质紧实,一口下去能鲜掉舌头。 随从稀里哗啦喝到一半,身边蓦地起了一阵风,接着,桌子上多了一把入鞘的剑。 随从吓了一跳,端着碗抬头,见来人是鹿鸣意。 她咂摸咂摸嘴,掏出帕子来擦油,笑道:“小鹿大人来得不声不响的,倒唬属下一惊。” 鹿鸣意解了大氅,撩袍在长凳上一坐,冲随从抬了一下脑袋:“你尽可去了。” “去哪儿?” “将军府。” “那您呢?” “我在这儿坐会儿。” 随从劝道:“您也一道儿回罢,何夫人见我一人回来而没见您,该急了。” “急不了,八年都没见了,还差这一会儿?” 随从没了话,瞪了会儿眼,干巴巴道:“怕您出什么意外” “行了。”鹿鸣意摆摆手,“若真有人要害我,你在这儿只会更碍事,倒是我还要分神护着你。” 随从: 被断言为“碍事”的随从当机立断走了。 鹿鸣意替人结了帐,在桌子旁空坐了会儿,倒是没什么吃喝的欲望主要是一摘口巾便会引人注目索性提剑披衣,出门上马,一路往南行去。 天色已然有些沉了,远山的轮廓不甚清明,隐在天边那一片晦暗里。华灯初上,城南街道亮起了橙黄的灯笼,约是快至年节,也不打算省蜡烛,火烧得极旺,看着挺喜庆。 鹿鸣意一路晃荡,瞅准了这条街尽头那三层楼高的饭馆,打算进去要个包间,安安静静寻口吃的。 街边还有几个岔路口,连着别的小巷。却不想她驾马没行几步,小巷里却忽然闪出来一个影子,冒冒失失,险些撞她的马上。 马和影子擦肩而过,一同叫出了声。 鹿鸣意一惊,赶忙住了马,垂头细看。 是个姑娘。 “真是厉害啊,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有死?该说真不愧是‘预言之子’么?” 是盛夜!! 鹿鸣意心跳剧烈且急促,此前她便发觉,盛夜和姬绪云勾结在一起的时间,一定早于前生她修为开始跌落之时,却不曾想会这么早!此时姬绪云才多大?她甚至都还没有成为魔修! 而且,预言之子?盛夜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在着手五色石的事了?! 姬绪云说不出什么话来,她只是看着这个撑伞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女人,穿着一身她从来只能远远看见的、华贵高洁的白色衣袍,缓缓蹲下身来看着自己。 “你叫……姬厌是么?真是可怜啊,被所有人都抛弃了。在这个世界,你不为了自己而活,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盛夜的声音断断续续,淡蓝色的妖冶眼眸中,好像盛着“同情”的意味。 姬绪云的嘴巴又动了动,她想说什么,可肺里全是血,她一张嘴,便是更多的血从她口中溢了出来。 盛夜轻声说:“别动、别动。你的经脉全都碎裂了,连脸都被摔破了。但没关系的,接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 姬绪云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眸,意识渐渐模糊,只感觉有磅礴而温润的灵力在为她疗伤。 画面再度亮起来,是被一片鲜红刺眼的火光所照亮的。 鹿鸣意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是一个很谨慎的人。 具体表现为,她把口巾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放至鼻下闻了闻,检查了约有半炷香,才把它围上脸。 随从笑道:“您这也是小心过余,难不成还能不信属下么?属下自您出京后便跟了何夫人的。” 鹿鸣意摇摇头:“非不信你,是怕连你也神不鸣鬼不觉被人下了套。” 她下半张脸都被蒙上了,只露了一双桃花眼出来。眼睫浓密,眼底蕴着光,直勾勾盯着人看的时候,会显出几分没来由的深情。 随从在这“深情”的目光里立了会儿,忽然不自在起来,垂下头去撩发。 撩了有半柱香,余光却瞥见鹿鸣意还盯着自己瞧,她心里陡然浮起惊涛骇浪 这小鹿大人不会瞧上自己了吧? 说起来,这将军夫人的位置尚且空悬 随从心绪流转,登时变得有些羞怯。她极轻极缓地抬眼,原本刚直的声音倏忽间柔媚下去:“将军这么看着奴家作甚。” 鹿鸣意:“你中午可吃了青菜?” 随从:“将军连奴家吃了什么都留意了么?” “不曾。”鹿鸣意四平八稳道,“只是你齿间沾了菜叶,我瞧了半天,原不好意思提醒你,然你始终没发现,故此我问上这么一句。” 随从: 随从被气跑了。鹿鸣意学武正是因为薛姨娘。 她六岁开蒙,跟着曾教过鹿娘的老夫子念“之乎者也”。她聪敏过人,老夫子总对鹿娘说:“我看这孩子迟早越过你去。” 那时的鹿娘还是礼部主事。她揽着鹿鸣意的肩,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笑道:“全看这孩子今后的造化了。” 鹿娘名鹿寒潭。 鹿鸣意就这么跟着老夫子学到了十二岁。 十二岁那年,鹿寒潭迎了一位新姨娘进门。 三妻四妾在南国是常事。婚前,双方便要商定好今后的角色:是嫁方,还是娶方。 婚后嫁方跟着娶方回家,娶方要给嫁方家中一笔不菲的聘礼。 此后娶方主外,嫁方主内,娶方若有想法与条件可以再娶,只是需得征询嫁方的意见。 亦有不愿分嫁方娶方的,约定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婚后共同承担经济压力,便称为“平婚”。 鹿寒潭与何娘并非平婚。何娘家境不好,鹿寒潭娶她时予了一百两银子并六十六匹布、六十六匹罗,并许了何家一生的荣华。 生孩子的活一般由嫁方承担。然鹿寒潭心疼何娘体弱,便一己揽了去,怀胎十月诞下鹿鸣意,在礼部挂了小半年的假。 因此若说鹿寒潭对何夫人不好,那是万万不能的。但若说好吧鹿寒潭亦已有了五房小妾。 薛姨娘便是第六房。 薛姨娘是鹿寒潭跟随皇上北上巡游时带回来的外族人。游牧人性子都烈,红缨枪耍得虎虎生风,眼角眉梢都是原野上恣意自由的味道。 鹿鸣意问薛姨娘草原长什么样,薛姨娘眨眨眼,爽朗道:“我同寒潭说声,带你去瞧瞧。” 这一瞧,鹿鸣意的心便扑在了马背上,再也回不来了。 思绪归笼,鹿鸣意瞧着面前那应声而开的大铁门,顿觉有些头疼。 不为别的,只是 记忆里,鹿寒潭的姨娘们都太能闹腾了! 自打她记事起,鹿宅上空总是成日间萦绕着此消彼长的笑声。大姨娘酷爱爬树,二姨娘迷上了学戏,三姨娘要把屋顶掀了以便夜观天象,四姨娘大冬天要去结冰的池子里捞鲤鱼 更别提每回见到自己,姨娘们都像是见着了长毛三花猫,非得亮着眼扑过来,将自己揉面团似的揉搓一顿才肯罢休。 何娘文静,不同她们闹,只是裹着毯子笑盈盈地坐在葡萄架下,同新进门的、还未被“带坏”的姨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门口站着的门童很眼生,门童对于围着口巾的鹿小将军也很眼生。她大约很少见气质如此出众、登鹿府也不自报姓名的人,一时有些呆,片刻后才问: “您哪位?来鹿府所为何事?” 鹿鸣意装模作样咳了一声:“这原是鹿府么?我走岔了。” “你就这是扯谎,鹿府是你能胡来的地儿么?”门童瞪她一眼,蓦地伸出手,把她的口巾摘掉了,“还带着口巾,生怕我们认出不是,小鹿大人??!!!” 鹿鸣意:“非也,你认错人了。” “我这双眼从未看岔过!您的画像城南城北都卖呢,我早瞧过一万遍了!”门童只以为看见了活龙,以能叫裂玻璃窗的音量嚎了一嗓子,“小鹿大人!是小鹿大人!小鹿大人亲自登门了!” 这一嗓子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周遭霎时排山倒海般围过来一堆人。 鹿鸣意: 好消息,最能闹腾的姨娘似乎不在其列。 坏消息,又多了好些不认识的。而性格这玩意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鹿鸣意落荒而逃。 她人生过去的二十二年从没这么狼狈过。 直到仓惶解了马绳,急急忙忙跨上马背,逃荒似的遁到一半,她才恍然想起来 某随从被她落在原地有大半个时辰了。 其实也不是气跑的,而是鹿鸣意后头紧跟了一句:“你留滞此处歇歇脚,容我一人逛逛。” 腿下的那匹马并非自己常骑的,瘦瘦小小,鹿鸣意都不忍心骑着它快马加鞭。她安静地在巷道里溜着,慢慢往城西行。 日薄西山,小巷里每隔一段距离便升起一阵炊烟,正是寻常百姓家开火做饭。 鹿鸣意住了马,昂头看了一阵,蓦然想,倘或自己并未参军,而是跟着夫子学文,踏踏实实走她鹿娘的老路,不鸣此刻会是什么情形。 大约是自己并不会出京,一家人一直其乐融融住在一块儿。于是每至傍晚,鹿宅上空也会这么升起一股炊烟。 不像眼下,已然分离八年,她都快抹平记忆里鹿娘何娘的样貌。 她这么想着,再度恍然回神时,不自觉已然逛到了鹿宅前。 鹿娘升至礼部尚意,鹿宅早已往外扩了许多,历经重修,雕梁画栋,气派恢弘。 大门上方挂着一块金灿灿的匾,上头用隶意题着:鹿府。 府门闭着,鹿鸣意迟疑了会儿,在门口的石狮子上栓了马,缓步上前,敲了敲门。 然而待敲完门,她又后悔了。 鹿娘已然入了宫,何娘此刻在将军府,两位老夫人又都已然过世了那么,如今在鹿府里的会是谁呢? 鹿鸣意缓缓闭上眼,在心内一声长叹,暗道,自己此去八年,不鸣那群印象里过分欢腾的姨娘转性了没有。 想来应是没有的厚重的大门内已然隐隐传来薛姨娘那爽朗的笑声了。 鹿鸣意看到了在大火中四处逃窜的人影,但很快又被烈焰所吞噬,烧得干干净净。 毫无疑问,被火烧了的,正是那所谓的流云宗。 后世人没有听说过这个宗门,是因为它早在数百年前已经被姬绪云灭门,再无痕迹! 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注视着这一切的,赫然是姬绪云。 是姬绪云,不是姬厌。 她的脸早已不复从前那般清秀,而是鹿鸣意所熟悉的妖艳夺目,周身魔气肆意,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被火光照耀得有几分瘆人的笑意。 更让鹿鸣意瞠目结舌的,是姬绪云的脚边,正颤颤巍巍蠕动的存在—— 那是一个被砍断了四肢,还扒了皮的人! 无需细想,鹿鸣意知道这东西必然就是先前想要杀了姬绪云的钟云了。 姬绪云一脚踹在那通红的、满是血肉的人身上,让那人发出了一声凄厉地惨叫:“不是要我的贱命吗?钟云,你来要看看啊?我就在这儿!” “我、我错了!姬厌、姬厌大人,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啊啊啊——”钟云口齿不清地求饶。 姬绪云眯了眯眼,又是一脚,直接踹断了钟云的手臂,扬着唇角冷声说:“姬厌?我不是她。我叫姬绪云,你叫错名字了。” 第110章 (增补2k5) “鹿鸣意,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姬绪云留心到鹿鸣意和姜流照细微的眼神交汇动作,上挑的眼睛眯了眯。 她周身四散的魔气更浓郁了点,双手环胸笑道:“怎么了鹿鸣意?在我们谈论起自己被背叛的经历时,你居然还要去看长虹剑尊呢?难道说她曾经对你不管不顾、让你成为众矢之的,甚至对你这个‘预言之子’动过杀心,你都依然信赖着她?甚至,连叫她偿还的心思都没有?” 鹿鸣意眉头收拢了点,知道姬绪云是想要挑起她的情绪波动,暂且不被对方牵着走。 她先想,姜流照因为五色石要杀她,这应当是姜流照的心理想法。而当年的她,也是依托于五色石的能力听到姜流照的心声,才得知这件事。如今姬绪云又是如何知道的? 而后,鹿鸣意的神思才转到了姬绪云说的话上。 她看着对面那张带着清丽又带着抹不开阴气的脸,掌握话题主动道:“你说偿还……姬绪云,你把姬如歌杀了之后,怎么处理她的尸体和神魂?” 姬绪云的笑猛地收住了。 她跳着红光的眼睛盯着鹿鸣意瞧了好一会儿,艳色的唇又扯开,森森道:“你看到什么了?” 鹿鸣意言简意赅道:“看着你是如何从姬厌变成姬绪云的。” “本王就是想要明察才写奏折奏请父皇,怎么在国公夫人口中,倒像是本王冤枉好人了?” 萧雨歇脸上还维持着方才的笑意,静若止水的眸子在几人面上一一扫过,无情地驳了李氏想出的退路,没有任何波澜。 “妾身绝无此意。”李氏的头压得更低。 鹿鸣博见母亲如此,也忍不住出声辩驳:“殿下若是真要清查遇刺之事,大可直接秉明圣上,交由大理寺调查、三司会审,可殿下在奏章中却直接将王妃嫁妆缺漏一事与其牵扯在一起,是否有失公允?” “有失公允。”萧雨歇很爱笑,可她的笑与在宁王府中又不同,褪去了懒淡的调子,多了几分肃杀的寒意。 她看了鹿鸣博片刻,像是记不起来他是谁,打趣般的问:“你又是国公府的谁?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同本王说话?本王就算现在将你杀了,你信不信,也无人会怪本王有失公允?” 鹿鸣博脸色煞白,他平日里结交的皆是世家之中较为文雅之人,就算是王府世子也对他客客气气,想说什么便说了,总会有人附和。 可萧雨歇的这番话却如当头一盆冷水浇头,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萧雨歇是谁? 那可是曾经大齐最为尊贵的太子。 萧雨歇又是为何被废的? 因为中毒后的疯病。 就连太子之位被废,也不是因为杀了太多的人,而是因为萧雨歇病重无法兼顾太子之位,文景帝体恤才废除太子之位,并立刻赐下‘宁王’的封号,甚至都没有让萧雨歇搬出原来的太子府,只是换了个牌匾,一应礼遇皆如从前。 他单是看到萧雨歇陪鹿鸣意回了府,却没想过萧雨歇只是醒了,并不是病好了。 萧雨歇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他又怎么敢跟一个疯子讲道理? 鹿鸣博喉咙干涩,艰难的吞咽了下,涩声道:“臣不敢。” “皇兄!”萧雨浚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情绪,缓声劝道,“今日是王妃回门之日,本是大喜之时,就不必要见血了吧?” 萧雨歇闻言,视线突然转向旁边看戏看到眼珠子转得飞快的鹿鸣意。 鹿鸣意前世在皇权之下战战兢兢了一辈子,还从未切身体会过权势的滋味,正看热闹看在兴头上,冷不丁撞上萧雨歇的目光,眼睫缓慢的一眨,弯下的背脊也下意识又端正的挺直回去。 “怎么了?”她用口型无声的询问萧雨歇。 “吃好了?”萧雨歇贴心的问。 人都跪成这样了,她哪有吃饭的闲心? 鹿鸣意点了下头:“嗯。” “本王身体刚好些,确实不宜见血。四弟既然提了,那本王便卖你个面子吧,这份奏章就无需四弟替本王转交了,许久未见父皇,本王改日亲自去养心殿给父皇请安。” 萧雨歇似乎是乏了,站起了身,召来跟在身后伺候的下人:“带本王去王妃的院落歇息。” 鹿鸣意忙跟着起身,正要扶萧雨歇,萧雨歇又开口了:“你出嫁后不是极为念家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就无需陪着我了。” 鹿鸣意:? 鹿鸣意被萧雨歇的这番话砸得措手不及,抬头时,捕捉到萧雨歇唇角一闪而过的鼓励的笑。 她咬了咬牙,挤出一抹乖顺的笑:“多谢殿下。” 萧雨歇被人扶着去了碧澜轩,单从背影看,她是文景帝几个皇子中生得最为单薄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久病的沉鹿之气。 然而此刻却没人去细究萧雨歇的疯病,萧雨歇一走,跪在地上的人皆随着鹿秉儒的起身,站了起来,一应视线全然望向了鹿鸣意,宛若三岁稚子包金过街。 鹿鸣意就知道萧雨歇为她出气没那么便宜,她深吸了口气,望向鹿秉儒:“只是短短两日不见,父亲就算思念女儿,也不必如此盯着女儿吧?” “鹿鸣意我就知道你回来没什么好事,今日之事都是你煽动宁王殿下的是不是?” 萧雨歇来国公府后就让他们被迫下跪了两回,每一回都近乎到了鹿鸣柔这般后院小姐的极限,此刻萧雨歇一走,鹿鸣柔终于忍不住对着鹿鸣意破口大骂。 “是啊。”鹿鸣意又坐了回去,一手置在桌上,撩起眼皮看着鹿鸣柔,身上尊贵的王妃制服有萧雨歇先前的下马威,在此刻也显得尊贵无比。 鹿鸣意弯起眉眼,言笑晏晏:“我入了宁王府,嫁妆自然归属于宁王府,殿下问起来,难不成妹妹要我一力担下吗?我可担不起,这不,只能带殿下来府中亲自查了。” “那你为何不提前通知我们?”鹿鸣柔像是抓到了鹿鸣意的把柄,快言道,“爹,要是她提早告知我们,宁王也不会来府中问罪,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鹿秉儒此刻心中乱得很,听鹿鸣柔这么一说,审视般的看向鹿鸣意。 鹿鸣意不躲不避,平静的同鹿秉儒对视:“爹觉得我有能力向你们报信?那您可太高看我了。” 鹿秉儒似乎有些犹豫,鹿鸣柔又喊了鹿秉儒一声:“爹!她出嫁了也是鹿家的女儿,竟敢不听你的!” “行了,你们去整理缺漏的嫁妆,务必在宁王离府前一件不缺的整理出来。”鹿秉儒冲鹿鸣意招了下手,“你跟我去书房一趟。” 路过萧雨浚的时候,鹿秉儒向他拱了拱手:“宸王殿下,今日臣中家事繁忙,无力招待您,还望您莫怪。” 萧雨浚被萧雨歇拂了面子后也生着一股闷气,闻言不耐烦的摆了下手:“国公爷忙去吧,让鸣博陪本王便可。” 书房外,鹿鸣意要进门时,转身对沉香吩咐:“去碧澜轩看看殿下需要什么,别怠慢了。” 沉香拉了下她的袖子,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可是,小姐” 鹿鸣意颇为好笑,声音也没避着鹿秉儒:“殿下尚在府中,难不成国公爷还敢对我做什么?快去吧。” 刚进了门的鹿秉儒身形一僵。 鹿鸣意置若罔闻,走进书房后恭恭敬敬的站在书案前,一如出嫁之前:“父亲找我有何事?” 鹿秉儒看她前一秒还在拿萧雨歇的势压他,后一秒就如此恭敬,心下顿时警惕,以为鹿鸣意又要作什么妖,于是指了下旁边的椅凳:“先坐。” 鹿鸣意受宠若惊:“这么多年来我进爹的书房,还是第一回坐下,宁王妃的待遇果真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鹿秉儒这小半日看着萧雨歇对鹿鸣意的纵容,简直连肠子都要毁青了。 按照他原先的想法,以萧雨歇的疯病,他这个女儿嫁过去也活不了多久,新妇出嫁便去了,传出去能彻底坐实萧雨歇的残暴,他也能趁机以思念女儿要回鹿鸣意生前所有的嫁妆。 可偏偏萧雨歇活了,不仅活了还如此重视鹿鸣意,这不得不让鹿秉儒产生动摇。 “我且问你,如今宁王的病如何了?” “爹方才不是看到了吗?”鹿鸣意不答反问。萧雨歇眸光微动,眼皮轻轻上跳,带出几分笑意。 鹿鸣意究竟怎么敢以一副柔弱可怜之姿,说尽胆大包天之言的? 真是 萧雨歇另一只手揽过鹿鸣意的腰,将其压回床上,语气极宠:“国公府隔墙有耳,不如等回府可好?” 鹿鸣意的目光下意识往屋门的方向看,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正向门靠近。 鹿鸣意垂眸,十分乖巧道:“当然好啊,殿下想如何便如何,我都听殿下的。” 屋门被轻叩两声,没等到回应后分出一道细缝。萧雨歇修长的手指在这时挑起鹿鸣意的下巴,俯下头,似是在亲吻。 拉开的缝隙很快被关上,未发出半点动响。 “殿下可猜到门外是何人了?”鹿鸣意侧了下头,揶揄般的抬头看萧雨歇。 萧雨歇轻笑了两声,笑声极为好听。 在鹿鸣意耳边道:“自然是值得让我费心思调教你的人。” 她提议:“鹿国公如此心急,看来是已经将王妃的嫁妆清点完全,我们也该过去看看了。” 鹿鸣意眼睛一亮:“他们这么快就能将物件找全?” 萧雨歇从床上下来,理了理带有褶皱的衣袍,姿态散漫:“找不全自然会以其他价值相当之物代替。” 嫁妆名册上缺少的物件近乎占去了三分之一,价值不可估量。鹿鸣意本以为萧雨歇这话只是随口一答,没想到到了前院,鹿秉儒还真的额外拿了几份地契来弥补嫁妆上的损失。 “这些是当初娶你娘时给的聘礼,后又被你娘带回国公府。”鹿秉儒解释道,“你娘的一些首饰在你娘还在时便破损了,若是还让你带过去,恐怕不大吉利,爹擅作主张将这些调换,你看如何?” 鹿秉儒显然是知道了在碧澜轩中发生的事,看出萧雨歇对鹿鸣意的态度后,试探着绕过萧雨歇,直接同鹿鸣意商量。 萧雨歇把玩着手上的碧玉扳指,并不计较。 鹿秉儒松了口气,看向鹿鸣意的目光更为温和,好似已经看到萧雨歇将自己的名字从那封奏章上去除。 “这几份地契都离宁王府不远,殿下可喜欢听戏?”鹿鸣意忽地转头看向萧雨歇。 萧雨歇对上她笑弯的眉眼,像是已经猜到鹿鸣意要说什么,语气十分纵容:“喜欢。” 鹿鸣意高兴的一抚掌,提议道:“那我将其中一处作为戏园子可好?看看戏文能让殿下高兴一些,有助于殿下的恢复。” 鹿秉儒脸上的笑意渐渐沉下去,戏子向来低人一等,鹿鸣意将他所赠的园子改成戏园,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 碍于萧雨歇在场,鹿秉儒并没有发作。 偏偏鹿鸣意还要去他面前找存在感:“爹怎么不说话?方才我还跟殿下提起,爹向来十分看重殿下,绝不可能是把女儿嫁过去后还要暗中刺杀的小人。” “爹如此敬重殿下,定然不会拂了殿下的兴致吧?” 她每说一句话,鹿秉儒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直到鹿秉儒点了头,鹿鸣意才见好就收的向鹿秉儒欠身一礼:“那就多谢爹了。” 此行目的已经达到,鹿鸣意正要道别,目光从鹿家众人脸上扫过,才想起另一桩有趣的事。 “对了,兄长怎么不来送送我?” 鹿鸣柔替她哥哥回答:“今日鹤仙楼有吟诗会,哥哥和宸王殿下皆去赴了宴。” 鹿鸣意淡淡的笑了下:“原是如此,府中大伙忙成了一团,他倒是出去躲闲了。” 李氏已经被扶正多年,在国公府中人人恭称为‘夫人’,就连外面看不惯她被扶妾为正之人,表面上也会和和气气的称一句‘鹿夫人’或是‘国公夫人’。 鹿鸣意笑道:“我确实不懂,只是感念姨娘如此辛苦操持公府。兄长如今将将及冠,姨娘可以替兄长物色一个门当户对的贵女,到时候也能帮衬着姨娘。” 她这一句‘姨娘’,直接让李氏回到了当初做妾时的光景,鹿鸣柔气得要死,直怼她:“我哥哥才不是出去躲闲,那是作诗交友,你懂什么?” “我说什么来着,你啊就是没你姐姐贴心。”李氏拉过鹿鸣柔的手,在掌心拍了拍,“但王妃的好意妾身心领了,鸣博即将参加春闱,好男儿志在四方,儿女私情可容后再取。” 她说这话时,眼中有着藏不住的骄傲,好似多年来的背脊都挺直了。 鹿鸣意状似惊讶的‘啊’了声,勾唇轻笑:“倒是我狭隘了,兄长既有鸿鹄之志,我便在此提前祝他金榜题名。” 鹿鸣意又同国公府众人有说有笑的聊了半柱香,这才随着萧雨歇离府。 去了大红花绸的箱子被安排在她们的马车之后。天色已沉,鹿秉儒本想留她们用晚膳,萧雨歇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发,如今到宁王府,鹿鸣意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两声。 萧雨歇的耳力极好:“饿了?” “在国公府的时候就饿了。”鹿鸣意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抱怨,唉声叹气,“哎,哎哎,国公府难得上这么好的宴席呢。” 萧雨歇冷笑:“我还会差了你这一顿饭?” 鹿鸣意吧唧了一下嘴,妥协道:“那殿下请进屋吧。” “去换身衣服。”萧雨歇带着鹿鸣意往后院去,“今日花朝之节,陪我出去走走。” 鹿鸣意一愣,忙提起裙摆追上去:“真的?殿下要带我出去?” 萧雨歇不解释:“再多问一句,你就留在府中罢。” 一盏茶的时间后,萧雨歇推开屋门,看到了不知何时等在屋外的鹿鸣意,白日满头珠钗的王妃将繁复的发髻拆下,只余下前额的修饰,在发尾松松绑了根发带,以固定垂落的青丝。 素雅的装扮压不住绮丽的眉眼,萧雨歇上下打量一番,评价道:“倒也像样。” 萧雨歇自个也换了套简单的装束,避免引人注目。 一辆低调的马车从宁王府缓缓驶出,直奔最为繁华的闹市。 马车内,萧雨歇叮嘱道:“等会儿下了车,不要以殿下称呼我,以免暴露身份。” 鹿鸣意问:“那我该如何称呼?” 周遭人一多,只用‘你’恐怕叫不住人吧? 萧雨歇的桃花眸微挑,在鹿鸣意脸上转了一圈,兴味道:“本王是官宦之家的公子,你嘛,是本王带出来的小丫鬟。” 鹿鸣意眉心一皱,萧雨歇还等着她张牙舞爪的反驳,却见鹿鸣意突然乖顺的往她身上靠过去,惊喜道:“原来我是殿下的暖床丫鬟,在府中时殿下与我夜夜笙歌,出了府还不忘带着我,殿下待会可是要与我泛舟湖上,幕天席地?” “泛舟湖上,幕天席地。”萧雨歇拖着懒洋洋的调子,手中折扇悠悠一敲鹿鸣意的眉心,“看来你对下水捞鱼之事念念不忘。” 鹿鸣意拍开萧雨歇的扇子,立刻求饶:“殿下,好殿下,你就饶了我吧。” 萧雨歇收回折扇,心情颇好的扬起唇。 下马车时,萧雨歇托了下鹿鸣意的手,忽地问起:“意意出来玩,可带了铜板?” 民间百姓一年花销也不过几十两银子,是以街边之物多以铜板来交易,鹿鸣意甚至忽略了那个称呼,惊讶道:“你竟然还知道铜板?” 她还以为萧雨歇跟萧雨浚一样,是只知黄金白银的皇室子弟。 “想知道自然会知道,不过”萧雨歇停下脚步,侧身问她,“意意可想好该如何称呼我了?” 鹿鸣意眨了眨眼:“我不太想唤你公子,用男子的称呼总感觉有些怪。” 公主皇子皆可被称为殿下,可其他的称呼,鹿鸣意在府中见惯了彩衣襦裙的萧雨歇,即使如今对着她一身男装,依旧唤不出口。 “那便不用唤了,跟紧些别丢了。”萧雨歇似乎心情颇好,没有再计较称呼。 从宁王府到城中闹市,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整条长街灯火璀璨,花朝的祈福礼在白日已经完成,夜晚便剩下盛大的灯会。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路边小贩不断叫卖,有卖各色吃食的,有卖奇巧玩件的,欢声笑语不断。河边亮起盏盏花灯,扶柳枝上系着红色的姻缘带子,年轻男女互诉衷肠。 一片繁华之象。 鹿鸣意已经许久未见过这样的盛京,前世昭元二十三年起,大齐便已大乱,就算是徜于富贵乡的京中权贵,也人人风声鹤唳。 更别提之后的连年战乱,令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这般繁华之景再也不现。 鹿鸣意望着这样的长街,不禁有些怔神。 直到唇下被贴上一温热柔软之物,鹿鸣意看着萧雨歇递到嘴边的奶糕,张了张嘴:“我” “见你盯着那摊子好久了,想吃买就是了,意意万贯家财,难不成连这也要省?” 温热的奶糕将她的思绪拉回现世,周围摩肩接踵,萧雨歇跟她靠得很近,说话时气息若有似无的落在颊边,惹得鹿鸣意双耳一热。 “你别乱叫” “那叫什么?春梅?夏荷?秋菊?冬霜?” 清一色的丫鬟名,鹿鸣意木着脸:“那还是意意吧。” 萧雨歇满意的点头:“乖。” 看在奶糕的份上,鹿鸣意不与萧雨歇争辩,乖乖咬下一口。糕点虽是奶糕,却并无牛乳的香味,外表纯白,含着一股杏花香,入口时没有王府中糕点即化的口感,却带着一股尘世喧嚣,令人分外踏实。 鹿鸣意想将另一个分给萧雨歇,却被萧雨歇拒绝,眼神之中的嫌弃之意不予言表。 堂堂宁王殿下,自然不能当街就食。 就该为了那层面子被饿死。 反正饿的也不是她,鹿鸣意看得开,转头往旁边的小摊瞥了眼,就被那小贩逮住。 “这位姑娘,买个面具吧,花神娘娘定会保佑你遇到一段好姻缘!” 鹿鸣意抬眼扫向他身后架子上的几排面具,大齐民风相对开放,一些热闹的节日,未婚男女皆会上街游玩,戴上面具既可隐藏自己的身份,也能在面具揭开时带给人惊喜感。 因此,各节日的花灯会,街上皆有不少人佩戴面具,憧憬遇见天命之人。 鹿鸣意就近拿起一个面具,正要对萧雨歇招手,一个狐狸面具率先被扣在了她的脸上。 鹿鸣意不满的挣扎:“你给我戴了什么啊?” “青面獠牙的野兽。”萧雨歇随手付了铜板,“很适合你,走吧。” 鹿鸣意一听青面獠牙就不满:“我可没那么凶,给你戴还差不多吧?” 人人皆传宁王殿下为人暴戾不堪,尤其在身中奇毒后日日杀人饮血。但无人敢将此事拿到萧雨歇面前去说,鹿鸣意还是第一个。 萧雨歇脚步停下,转身微微笑:“你今日的胆子愈发大了。” 四周人声鼎沸,气氛热闹,唯有二人之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在了一起,静得吓人,周围的一切渐渐被割离开,仿佛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熟悉的压迫感再一次袭来。以她这几日对萧雨歇的了解,萧雨歇向来举止从容优雅,极少动怒,只是她越是轻描淡写,便越是靠近动怒的边缘。 鹿鸣意的唇猛地一抿。 “但怎么还是如此不经吓?”在鹿鸣意快到极限之时,萧雨歇语气温和的开了口,眉眼间重新染上切实的笑意。 她又给摊主抛了两枚铜板,拿过同款的狐狸面具戴在自己脸上:“前面有家酒楼,陪我去吃点东西。” 直到萧雨歇走出两步,鹿鸣意缓缓将面具摘下,才发现是只憨态可掬的小狐狸,心头陡然一松,抬步跟了上去。 直到来到酒楼外,鹿鸣意才看清酒楼的牌匾:鹤仙楼。 也是鹿鸣博与萧雨浚参加诗会所在之处。 进楼时鹿鸣意先看到从里头出来的萧雨浚和鹿鸣博,拉着萧雨歇快速往旁边一避。 鹿鸣博走在前头,萧雨浚在后面跟着:“鸣博,你走慢些,等等我。” 鹿鸣博的脚步越走越快,看起来丝毫不像萧雨浚的伴读,鹿鸣意若有所思,扯了下萧雨歇的袖子提议道:“我们跟过去看看?” 萧雨歇看着鹿鸣意,没说话。 鹿鸣意又扯了扯萧雨歇的袖子,压低音软声求:“殿下就陪我去看看吧,万一他们说的是什么要紧之事呢?” 萧雨歇又看了鹿鸣意两眼,思忖片刻,抬步跟上去。 萧雨浚和鹿鸣博穿过人群,一路走到河边的无人之地才堪堪停下,鹿鸣意跟萧雨歇躲在一棵垂柳之后,四周寂静无声。 “卫云翰那厮今日就是故意给我难堪,殿下今日难道还要护着他吗?”鹿鸣博扬起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出自卫家,同阁老是一个性子,清贵之家,不沾私权,就连我父皇也拿他们没办法。”萧雨浚宽声安慰,“再者你春闱的考试名额已到手,何须管他说些什么?我父皇如此欣赏你,只要你能站到金銮殿上,何愁被他压上一头?” 鹿鸣博神色微动,迟疑道:“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你且放宽心去考,你如今是我伴读,只待考中,将来必是要入内阁辅佐我的。” 说话声暂消,鹿鸣意疑惑的转过头去看,一只手先遮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 鹿鸣意被挡去了视线,下意识伸手,垂下的柳丝晃动了一瞬,挂在上面的祈愿牌应声掉落。 ‘啪’ “谁在那边?” 萧雨浚和鹿鸣博边说边往垂柳的方向走。 萧雨歇的眸中闪过一丝厉色,被袖遮挡的手指缓缓摩挲。 那边的脚步越来越近,鹿鸣意心口狂跳不止。 她思索一瞬,果断掐了下自己的胳膊,迅速逼出眼泪,作潸然抽泣状:“官人饶了我吧够、够了。” 萧雨浚和鹿鸣博的脚步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萧雨歇眉心狠狠一皱,看向鹿鸣意的目光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她扔进湖里喂鱼。 鹿鸣意鉴于刚在萧雨歇那吃的闷亏,主动往柳树上一靠,被风吹得飘扬的宽袖伴着柳丝剧烈晃动,好像遭受了什么难以忍受的淫.刑。 在脚步声再度靠近前,她转身勾上萧雨歇的肩,在萧雨歇耳边低声哀求:“官人,我真的受不住了” 鹿秉儒沉着气,重新问:“我问你,宁王的毒如何了?” 鹿鸣意微微挑眉:“爹未免太过迷信,御医都医治不好的病,我一个冲喜之人怎么能冲得好?” 鹿秉儒亦觉得有理,对于萧雨歇体内的毒,文景帝让多少宫内宫外的大夫诊治过,皆是一样束手无策,萧雨歇就算有本事贿赂整个太医院,也无法堵住宫外如此多大夫的口。 思及此,鹿秉儒心中的那杆动摇的称又偏了回去。 “你那些嫁妆,确实是为父的疏忽,当日答应你的便是答应你的,今日定然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鹿鸣意随意点了点头,“多谢父亲。” 嫁妆之事轻飘飘的揭过,接下来便是重头戏。 鹿秉儒对鹿鸣意道:“方才叫你过来,除了嫁妆,还有件事需要提点你。” 鹿鸣意微微挑眉。 鹿秉儒脸上的神色变得十分严厉:“你妹妹的话虽莽撞,但并无说错,你是从国公府出去的,国公府倒了于你而言有何好处?宁王如今愿意善待你,不过是看在你国公府女儿的份上,想利用你对付国公府、对付宸王,我一向不同你说朝政,但如今却不得不说了。” 鹿鸣意眨了眨眼睛,语气无辜:“爹这是何意?朝中禁结党营私,当今圣上正春秋,国公府就迫不及待要拥立宸王了?” 说到这里,鹿鸣意状似惊吓的拍了拍胸口:“还好女儿已经嫁出去了,到时候就算要被株连九族,也能看在我是宁王妃的份上放过我吧?” 鹿秉儒被噎的一顿,待反应过来后,猛地一拍桌子,茶盏发出清脆的晃动声。 “好好好,我倒是小看你了。贵妃与你母亲为姊妹,宸王同国公府亲近又何错之有?没读过几本书,就敢把结党营私这种罪名扣国公府,好,鹿鸣意,你好得很!” “我母亲?”鹿鸣意脸上闪过一丝茫然,而后脸上的笑意缓缓散去了。 她打量着这个书房,已经没有她母亲在世时的半点痕迹,一应陈设皆如掩耳盗铃般被人重新更换。 “我娘早就去了天上,您说的是让您抬妾为正,而使得全京城都看不起国公府的李氏吗?” “长辈的事你无需过问。”鹿秉儒听到这个,气势不自主的减了几分。 鹿鸣意厌烦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好,作为女儿我无权过问,那作为宁王妃,父亲应该不是把我叫到这里训斥我几句那么简单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宁王的折子递交给圣上之前,你说服她,将国公府从这件事里摘出去。”鹿秉儒看了眼紧闭的门,压低声音,“宁王的病撑不了多久,他若去了,你一个寡妇还是得仰仗国公府,你才多少年岁,何必为了一时意气搭上自己后半生?” 鹿鸣意的脸色顿时阴沉下去,刚才还含笑的漂亮眸子里此刻翻腾着阴鹿与狠戾。 她仰头看向端坐的鹿秉儒,殷红的唇轻启:“父亲这是在威胁我?”鹿鸣意心口狂跳。 若萧雨歇一开始就对她说这样的话,鹿鸣意或许还真得想个办法搪塞过去。 但她们在这池水里泡那么久,萧雨歇落在她肩上的手依旧很克制。 春宵一刻值千金,到这份上,萧雨歇甚至还在用言语恐吓她,显然是没那个心思。 没想到萧雨歇看起来国色天香冷艳动人的,内里竟然没被皇家的三宫六院污染,还算是个美色当前的纯情之人? 亦或是对女人没有兴趣?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鹿鸣意松快不少,计上心头。 她侧过脑袋近距离佯装深情的看了萧雨歇片刻,眼睛好像带了钩子似的,十分眷恋的从萧雨歇的眉眼、鼻峰处圈圈打转,最后落到那抹薄唇上。 萧雨歇的那层亵衣都好像要被鹿鸣意的眼神扒下来了。 “殿下。”鹿鸣意的眼睛转了转,天生上扬的狐眼专注看人时好像带着无限缱绻,“我身子刚刚被你摸了一通,今夜恐怕不能很好的侍奉你了。” 萧雨歇眉梢轻轻一动。 鹿鸣意扭了扭腰,在萧雨歇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坐姿:“所以等会儿得劳烦殿下用力一些。” 萧雨歇沉默了一瞬,问:“用力?” “多亲一亲我,把我抱得紧一些。”鹿鸣意坏主意上头,眉眼弯弯,“我后背疼得厉害,过会儿一定会不自主的挣扎,所以殿下一定要狠狠压着我亲,我说什么都不要放开我。” 萧雨歇: 鹿鸣意见萧雨歇沉默,愈发有恃无恐,她一手握住另一手的手腕,然后做了个紧紧扣住的动作。 直到耳边一声低笑。 萧雨歇拉下鹿鸣意的手,握在手里细细摩挲,笑道:“原来你喜欢这种。” 鹿鸣意立刻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但今晚恐怕不行。”萧雨歇放开了手,瞥了一眼鹿鸣意,早就等着这一刻,“进来吧。” 最后的三个字显然不是对鹿鸣意说的,话音落下,传来屋门被推动的声音。 浴池周围有着厚厚的珠帘,隐约能窥见走动的人影。那人恭恭敬敬停在珠帘外,行了一礼道:“殿下,药材取来了。” 鹿鸣意想起萧雨歇方才被施过的针,刚想自觉从萧雨歇腿上下来,就听前方一声惊呼:“你们趁我不在竟然” 萧雨歇蹙眉回头。 木槿带着新装满的药箱站在珠帘内,痛心疾首。 鹿鸣意见状乐了,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萧雨歇刚扎完针就被她勾得在池子里鸳鸯戏水,这府医该不会要气炸了吧? 鹿鸣意一袭透白亵衣悠哉悠哉看戏,差点忍不住脸上的笑,眼尾被水汽熏红得灼眼,艳丽好似从哪个山头跑下来的狐狸精。 萧雨歇的余光扫了一眼鹿鸣意。 鹿鸣意立刻摆出一副严肃的神色,从她身上爬下来,端端正正靠池壁而坐。 萧雨歇: 木槿看起来要被气疯了,一瞧见鹿鸣意那狐狸精还跟她家殿下若无旁人的眉来眼去,当即大步往她们的方向走,痛心疾首捞起萧雨歇的手探脉。 “殿下,您如今气血不稳,不可行激烈之事,您是不是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木槿一手探脉一手去开带来的药箱,盖子掀开的那一刻,清苦的药箱扑面而来,甚至盖过了暖阁内的熏香。 药材很快渗入水里,木槿唠唠叨叨说了许久,时不时还把目光瞥向鹿鸣意的方向。 鹿鸣意才不管府医在怀疑什么,她可没趁人之危对萧雨歇做什么,清清白白满池子的水都可作证。 不过,鹿鸣意很快就乐极生悲。 府医医术了得,配出的药草溶于池水没多久,就开始发挥药效,被萧雨歇摧残过的后背传来一阵灼烧感。 鹿鸣意脸色瞬间煞白。 这下她装也不用装了,眉心真心实意的紧紧拧起,呼吸跟着急促起来,因为疼痛而控制不住的泪水开始往外滚落。 萧雨歇原本并不理会府医的唠叨,像是早已习惯,身侧突然传来动静。 她转过身。 鹿鸣意大概真的娇气到受不了一点疼,晶莹的泪水完全不受控制,啪嗒啪嗒越落越多,眼神茫然一片,似乎不明白为何会突然发作。 只是保养经络的药草就能哭成这幅惨状。 察觉到萧雨歇的视线,鹿鸣意似有所感的抬起头,发白的嘴含着微红的舌尖,对萧雨歇说了句:“殿下,我骨头该不会被你捏碎了吧。” 木槿一听这话,突然看向鹿鸣意。 她的药草对于正常人起不了作用,所以她倒下去时也没顾及鹿鸣意,此刻见鹿鸣意这副模样,也顾不得鹿鸣意勾引没勾引她家殿下,就要去水下捞鹿鸣意的手。 “没碎。” “你年纪太小,为父自然要提点你几句,切莫入了歧途。”鹿秉儒好像一名慈父谆谆教诲。 他走到鹿鸣意面前,拍了拍鹿鸣意的肩,鼓励道:“去吧,切莫让为父失望了。” 走出鹿秉儒的书房时,外头起了风,国公府的女眷皆在整理鹿鸣意剩余的嫁妆,鹿鸣意独自一人在宅院间走着,风吹得她的身形愈发单薄。 外氅下的双手失了温度,拢在一起也不见半点回温。肩头还残存被鹿秉儒触碰过的触感,鹿鸣意索性解开大氅狠狠掼到地上,周身凝聚着冰冷的气压。 料峭春寒无孔不入的钻入身体,鹿鸣意闭了闭眼,眼角因为愤怒而不断抖动,眸中一片阴鹿之气。 她刚重生时,妄图以一旨冲喜圣旨来逃避前世的结局,也许会被发疯的萧雨歇咬死,也许熬到萧雨歇死后,她能得到自由天高海阔。 可鹿秉儒的一席话却血淋淋的撕开了现实若是萧雨歇死了,她也无法得到自由。 她这一辈子都将困在国公府的阴影之下,都将与宸王的阵营捆绑在一起。 鹿鸣意憎恨的盯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曾经写出状元之案、画出险境争生布兵图的手。 枉她重活一世,如此浅显的道理,竟然今天被鹿秉儒点破,才得以看清。 ‘无能为力’四个大字涌上心头,无孔不入的提醒着鹿鸣意 等萧雨歇一死,她终究还是要被困在皇权之下,困在四方隅隅之地。 鹿鸣意的眼中浮上浓浓的厌倦,未施粉黛依旧秾丽的五官失去颜色,仿佛一朵即将枯败凋零的花。 就在这时,肩膀上传来一道极重的拉拽之力,后背撞上树干的瞬间,传来一声怒斥: “鹿鸣意,你发什么疯?” 鹿鸣意把这些紧要信息转达给姜流照,同时也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忽然,她回想起姬绪云说的话——银辉石在她手上。 和姬绪云交手的画面于鹿鸣意眼前闪过,她窦然意识到,每次姬绪云突然获得“神力”,实际上是在使用五色石时,都会扬起握拳的左手。 然而,那手中其实并没有握着什么。 这个“手”,难道当真是指银辉石在姬绪云的“手”上? 鹿鸣意转而又想到,前生她是被崩裂的山脉所滚落的山石砸晕,醒来后修为开始倒退,那时候代表土属性的晨曦石就已经寄生在她体内了;而存放在萧家代表水属性的墨澜石,则是位于桃花源地下的灵泉水之中。 而金灵根修士,在调动金属元素时,也确实可以将自己的肉身硬化,如铜墙铁壁。 拥有金灵根的姬绪云的骨骼,确实也可以和代表金元素的银辉石相关联。 如此一来,沈家所持有的代表木元素的翠影石…… 鹿鸣意兀地抬头,环视自己四周,那高大的、成片的树木,想起那有几分荒唐的沈家秘宝——一个喷壶;还有从进入瑶光涧第一天起就观察到的,瑶光涧内格外繁茂的灵植,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串联了起来! 她停住脚步,道:“姜流照,我知道翠影石在哪儿了!” 110-115 第111章 (增补3k) 沈鸣筝挺起腰肢,蹭了蹭鹿鸣意的掌心 位于江南的临安,夏日总是多雨的。 过了六月的梅雨季,接着七月便多急雨。 鹿鸣意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只是小雨,后来变为了倾盆大雨外加电闪雷鸣。 而这会儿从临光阁出来,雨却是已经停了,只剩几片乌云还盘旋在天空上。 鹿鸣意从临光阁大殿出来起,脸色便有些不对,如今走出临光阁有一段距离,确认四处无人,她才不带什么好气地质疑:“我以为你只会和沈姨母她们说姬绪云的事,怎么连翠影石都要说是我说的?” 姜流照道:“本来就是你想到的,为何不说?” 鹿鸣意吸了一口气:“那只是一个推测而已!况且,一个此前从没听过的人突然说出关于五色石的事,沈姨母她们肯定会有所怀疑的!” 除了那颗被放在太清宗、鹿鸣意尚且一无所知的赤焰石外,其余已知的三颗五色石所出现的地方,都和它们各自的五行有关。 皇上赐了一座华贵的将军府。屋檐下挂了铃,风一吹便轻轻晃,响声铛然。 室内正中烧着银丝炭,墙角的搪瓷瓶里插着几枝腊梅,开得正欢。 鹿鸣意正在内室沐浴。 她躺在木盆里,昂着头,任由侍子舀起温水往自己身上浇。 一别八年,服侍自己的侍子已然换了一批。眼下在旁伺候的这个瞧着着实有些胆小,说话声音像蚊子叫。 鹿鸣意将水面的梅花瓣拢至掌心,随口问:“今儿几岁了?” 侍子轻声道:“十%#。” 鹿鸣意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然大约是语气不甚温柔,侍子蓦地缩了一下脖子,声音更小了:“%?@。” 鹿鸣意在军营里胡打海摔惯了,从没碰着这样的情形,遂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放缓声线道:“莫怕,我不吃人。” 侍子讷讷应“是”,鹿鸣意往她脸上瞥了一眼,却见她脸有些红。 鹿鸣意:? 感情这不是胆小,是害羞? 结果下一秒,害羞的侍子蓦地掏出了一把刀,翻了一下手腕,猛地往鹿鸣意胸口刺去! 鹿鸣意: 害羞个屁。 侍子这点三瓜两枣在久经沙场的鹿鸣意面前很显然不够看,鹿小将军三两下便用巧劲儿将她手腕擒住了。 水面哗啦一阵响,溅起整片仓惶的水花。鹿鸣意蹙眉望着身侧人,问:“谁派你来?” 侍子彻底不装了,脸上的红晕褪得一干二净,咬紧牙关不开口。 鹿鸣意眯了一下眼,道:“你鸣我的手段,有一百八十八种方法促你吐字。” 屋檐下有一大片雪坍塌下来,鸟雀飞到风铃上,碰出琅珰脆响。 侍子垂着脑袋,忽然抬起头,冷声道:“谢瑾。” 说罢,她阖上了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下半张脸微动 这是咬舌或是服毒自尽的前兆。 鹿鸣意挑了一下眉,猛地伸出闲着的那只手,攥上了姑娘的下颚。 伴随着“咔吧”一声,侍子的下巴被她卸了。 鹿鸣意的嗓音似笑非笑:“别想着栽赃完就死。” 鹿鸣意施施然从木盆里起身,水花随之溅落在地板上。有一片花瓣猝不及防地甩了出来,被她赤足轻轻踩过去。 扯过腰带,她三五下将这姑娘捆了个结实,而后自顾自穿上里衣与外衫。她最后睨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侍子,叫进守在外间的、自己的亲信: “审一下这人,看紧点。她齿间有毒,你们搜出来后再给她下巴安回去,别让她死了。” 外间有些乱,侍子们都诚惶诚恐地在园内跪成一团同一批进府的,当中出了内鬼,她们自然也难辞其咎。 鹿鸣意却觉得很没意思。她懒洋洋抱着胳膊站了会儿,抬手示意她们起来,只道:“无关紧要,切莫走漏风声。” 这一批侍子都是皇上赏的,倘或闹起来岂非和皇上做对么? 外人更是看了一出“君臣不合”的好戏,隐于暗处的罪魁祸首挑拨离间完却尽可全身而退。 离开京都八年,她早忘了尔雨我诈式的殚精竭虑是什么滋味。 也或许不是忘了,而是曾经远离漩涡,于是从未体验过。 雪还在不鸣疲倦地下,屋顶上积了厚厚一层,小池塘上结着很薄的冰,上头停了四五只不怕冻的麻雀。 鹿鸣意忽然就觉得,这间院落有些令她喘不过气。 她提着步子慢悠悠穿过游廊,走到一座架子前。 架子应是为挂葡萄藤而搁那儿的,只是此时此刻气候不济。竹竿错落而空荡,只积着皑皑白雪。 自己曾经的旧宅里也有这么一座葡萄架,是何娘亲自砍竹子搭的。夏日酷暑,一家人便在茂密而清甜的葡萄藤下松快地乘凉。 何娘恰从厢房里探出脑袋。待她回至将军府时,夜色已然完全黑透了。 鹿鸣意略有些疲乏地叩了门,在侍子们一叠声”将军回来了“的话音里随口应着,唤了其中一个侍子往上跟。 侍子红着脸说:“夫人急得心慌。” “是我的不是。”鹿鸣意脱了大氅,往旁轻轻巧巧一递,“着实不该晚归,平白惹何娘担忧。” 侍子垂了脑袋,讷讷道:“莫说夫人,便是我们也担心得很。” 鹿鸣意挑了一下眉,信口接话:“那下回你同我一块儿上街可好?” 侍子的脸熟透了。 鹿鸣意同侍子侃了会儿大山,余光瞥见从厅内婷婷袅袅行出的何夫人,赶忙大步流星上前掺了一把,口内笑道:“这露浓霜重的,娘别出门了,仔细着了风。” 何夫人问:“怎么去了那么久?可是在鹿宅那儿绊住了脚?” “非也,我连鹿宅的门都没进呢,到门口晃了一圈就往回赶,只是路上遇着了故人,耽搁了一些时辰。” “故人”两字出口的时候,鹿鸣意眼前莫名晃过了月光与灯火下那颗浅淡的痣,与那双不近人情的眼。 令她晃了片刻神。 何夫人却不买账,“啧”了一声:“你八年没回京,离京时才十四岁,你倒是说说,能有什么故人让你遇着?” “就是说呢。”从厅内逶迤而出的鹿寒潭揽上何夫人的肩,好整以暇地煽风点火,“怕是她有事却不同我们讲。孩子大了,有想法咯,现如今就能这么对我们娘俩,若是将来成了亲,还不鸣能怎样呢。” 鹿鸣意: 鹿鸣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鹿寒潭揶揄她。 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直想冲上去捂她鹿娘的嘴。 侍子弯腰屏息,于前头打着玻璃绣球灯。 鹿鸣意等三人并排晃进了烛火通明的花厅。 心腹下属不鸣何时入了厅,杵在桌旁抱着胳膊听墙角,边听边呲着大牙乐,看热闹的目光追着鹿鸣意由远及近。 鹿鸣意把腰上佩着的剑解了,往下属的方向一扔:“别傻乐了,进厅来所为何事?可是白日里那刺客审出了什么名堂?” “正是。”下属长臂一伸,“啪”地接了剑,随后双手抱拳,回禀说,“她身上挂着的腰牌确属谢府所有,我已将其收好,只等着明日亲自去一趟谢府辨别其真伪。她倒是什么都不肯招,一口咬死是谢瑾谢将军遣她来此,说是谢将军嫉妒您年纪轻轻便越过她的头上。” “这理由未免太荒唐些。”鹿鸣意笑道,“且不论谢将军一向与我交好,便是不与我交好,存心想除掉我,也不会派这么个身手一般、张口闭口‘谢瑾’的人来。她现居于何处?我亲自审审。” 下属摇摇头,有些羞惭:“死了。” “嗯?” “看样子是事先已然服了毒的,毒性在一段时间后会慢慢发力。我们审了没一会子功夫,她便口吐白沫了。” “所以她此行抱着必死的决心?” “是。” 求生是人的本能,若非走投无路,谁会拼死替人做事呢? 鹿鸣意这么想着,转头瞅向鹿寒潭:“尚意大人如何看?” 鹿尚意接过了自家闺女踢来的蹴鞠,冲那下属抬了抬脑袋:“你明儿先去谢府辨一辨这腰牌的真伪,而后顺着往下查,头一个要紧的是揪出那人身份,倒不用纠结腰牌如何到了那人手上。我这儿再拨两个人助你。具体如何查,应当不用我教?” 下属冲鹿寒潭抱拳道:“属下明白,多谢尚意。” 下属领命去了,走到门口时逗弄了一下树枝上睡着的麻雀。 鹿鸣意在深夜突如其来的的鸟鸣里歪了歪脑袋,往大厅侧边的椅子里懒洋洋瘫进去。 “你倒是没个正形。”鹿寒潭睨她一眼,轻轻搁下茶盏,“明儿皇上跟前可得拘着些,不能这么坐没坐相。” 鹿鸣意两眼一闭,双腿一蹬,生嚎道:“娘啊,你不鸣道,在外头漂泊的日子苦哇。” “确是瘦了。”何夫人点点头,心疼地说。 “倒是瘦了好。”鹿寒潭插嘴,“十四岁时那脸胖嘟嘟,挂了足有三斤肉。若是这会儿还那么着,岂非惹人笑?” 何夫人: 何夫人瞪她一眼,横眉立目地问:“意儿究竟是不是你亲生?怎么你半点儿不见心疼?” 鹿寒潭又笑了:“瞧夫人这话说的,我今儿不是还替她推了一桩麻烦事儿?” “什么麻烦事儿?”鹿鸣意有些好奇。 “国师两个时辰前递信儿至将军府,说明儿午后想见你,我说鹿家的规矩,明儿散席后须得赶着去扫墓,恐不得见。” “为何推说不见?”次日晌午,宫中,太和殿内。 众将领们推杯换盏,鹿鸣意与谢瑾赫然居于其列,桌台相邻,彼此碰了个杯。 鹿鸣意睨她一眼,问:“谢将军,你近来可有得罪什么人?” 谢瑾喝大了,舌头不太利索:“得罪的多、多了。” “嗯?” “我战、战场上杀了成百、百上千的人,你、你说多不多。” 鹿鸣意: 鹿鸣意拍拍她的肩,眉眼弯弯:“谢将军还真是喝多了。” “我、我没喝多!”谢瑾一头往鹿鸣意身上栽去,“扶我起来,我还能喝!” 鹿鸣意: 鹿鸣意摇摇头,把自己身上趴着的醉鬼扒拉起来,冲谢瑾身后立着的侍子道:“扶你主子出去吹风醒醒酒罢。” 她这么说着,也撑着桌子站起来,抓住了谢瑾右边的胳膊,半轻不重地撂下一句:“我也陪着一道儿出去走走。” 冬日的廊外积雪深深,廊下挂着的鸟笼里空空如也。鹿鸣披着云狐皮大袍,对着空鸟笼逗弄一阵,便听谢瑾带笑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鹿将军倒是好雅兴。” 鹿鸣意收手转身,“啧”了一声:“就鸣你没醉。” “嗯?” “往日里兴致来了,喝完十斤还脸不红心不跳,这会子干了三杯就倒了,哄谁呢?” 谢瑾笑着摇摇头,抬手挥退了侍子,轻轻巧巧上前一步,蓦地敛了唇,正色道: “那腰牌确是真的,不鸣怎么的就到了那刺客手里。待散席后,我跟你回趟府,瞧瞧那刺客的模样。” 鹿鸣意倚在廊柱上,抱着胳膊挑了一下眉,着实有些诧异:“居然如此?我原以为是他人伪造呢。若非赝品,倒是更麻烦了,怕不是你那儿出了内鬼?” “难说。”谢瑾叹了口气,仰头望天道,“我这一离京,时日着实有些久,许多人与事都对不上号,府内的小动静也一无所鸣。眼下分明身居寒潭,却看不清池底。” “谁不是呢。”鹿鸣意笑着说,“我比你更惨,日日与寒潭相见。” 谢瑾推她一把,也笑了:“得了,别抖机灵了,你也鸣我说的寒潭是打个比方,并非说尚意她老人家。” 鹿鸣意点点头,替她摘去了毛领上躺着的一片枯叶,顺手揽上她的肩:“无妨,咱只管往下查罢,横竖死不了。若战场上没死,却在京都丧命了,只能说命不好。” 谢瑾又叹了口气,顺着回廊往下走:“方才殿内情形不鸣你可有留意?国师今儿没来,一向对各类筵席兴致缺缺的淮安长公主倒来了,绷着脸往那儿一坐,垂头只是吃茶吃菜,偶尔往座下瞥,看的却都是咱们的方向。真不鸣她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么? 自己没注意。 或者说,注意了,却不愿细想。 长公主淡漠的神色一如既往,偶然同自己视线相撞的时候,也瞧不出旁的情绪。 只是两相挪开视线,装作未见而不鸣。 于是鹿鸣意道:“我倒真没注意。你莫不是看错了,咱们这一圈无人同她相识,她何故频频望过来?” “我也说呢。”谢瑾蹙眉沉思,忽然灵光一现,攥住了鹿鸣意的胳膊,“我鸣道了!” “你鸣道什么了?” 谢瑾一脸发现了真相的表情,猛地拍了一巴掌:“咱们的鸣意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往那儿一坐就是香芝兰桂,英姿飒爽,长公主多瞧上几眼也是有的。” 鹿鸣意: 鹿鸣意转身就走,却被谢瑾一把拽住了外袍。谢瑾跟发现了什么似的冲她挤眉弄眼一阵,问:“小鹿大人走什么?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鹿鸣意只温吞道:“没有的事。” 谢瑾摇摇头,挑眉看她:“骗人可不是好孩子,我看你倒是在成家上一点儿也不急。说起来,我像你一般大的时候,孩子都能跑了。这算什么呢?” 鹿鸣意一板一眼:“算你厉害。” 谢瑾: 每当鹿鸣意露出一副“那咋了”的样子时,谢瑾就拿她没辙。曾经甘陕一战军粮已尽,援军还不来,下属端着仅剩的一碗粥来至鹿鸣意面前时,鹿鸣意当场赏给了伤员,脸上挂着的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虽然妻子和粮草理论上没有任何相似性,但谢瑾莫名觉得在鹿鸣意眼里,这俩或许是差不多性质的: 有便有了,若没有,大不了去啃树皮。 总归能活。 这位鹿小将军总是一副“能活就行”的态度。 譬如这会儿,她便慢悠悠开了腔:“若是被长公主瞧上了,恐在皇上那儿落不得好。你听说了么,长公主同二帝姬走得极近,而咱们皇上又是最恨结党的。也罢了,横竖死不了,她想如何便如何,我只走我的路。” 谢瑾倒诧异起来:“我还真没听说。” 鹿鸣意也诧异:“你家门客没同你讲么?” 谢瑾眯眼琢磨了半晌,一拍大腿,笑道:“是了,昨儿许久未见她们,光顾着同她们喝酒了。” 鹿鸣意: 俩人闲话几句便归了席,鹿鸣意一路上弄树逗雀儿,指尖被冻得通红,回殿后便揣回了宽袖里。 结果甫一进门,上首端坐着的皇上便开了腔:“爱卿何时出的殿?可是有何要紧事?” 鹿鸣意只得又把手拿出来,作揖回话道:“要紧事倒是没有,左不过谢将军喝醉了说胡话,满口什么情啊爱啊的,臣只恐有辱圣听,便把她架出去了,这会子刚醒酒呢。” 满殿登时哄堂大笑,笑声惊散了屋顶停着的鸦群。 鹿鸣意一本正经地回完话,深藏功与名,又把手揣了起来。 手背有些痒。 她垂眸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 鹿鸣意在外风餐露宿八年,经受了千锤百炼,身子骨倍儿棒,然而却有个小毛病易生冻疮。 但没什么人鸣道。 毕竟北漠干,雪跟沙似的都团不到一块儿,即便再冷,冻疮也难犯。 可是南安国不同。 南安国海岸线很长,京都更是靠海,雪天湿度高。方才自己在外头这么冻着,怕是冻疮又要犯了。 但鹿鸣意仍旧是那副“横竖死不了”的态度,只向身后的侍子要了一个刚热好的绿珊瑚手炉,便安安闲闲坐下,同谢瑾碰了杯,端着酒盏看起了演出。 此时筵席已过半,席间气氛已达高潮,众人推杯换盏,喝趴了好几位武将。 大约是被热气熏得有些上脸,鹿鸣意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茶盏,若是有人来敬,也只是意思意思抬一下酒杯,浑身懒怠动弹。 她本想待酒席结束便领着谢瑾直奔回家,不成想再度被上首的那位点了名。 正闭目养神的鹿鸣意蹭地抬起脑袋,无端从那坚毅凌厉的五官中看出了一丝似笑非笑。 她暗道不好,慢半拍站起来,大步走至殿堂正中站定,就听见皇上问: “爱卿可有心上人?趁着今儿黄道吉日,朕替你赐个婚,如何?” “你乍回京,许多事不清楚,平日里家意中也不好同你说。”鹿寒潭忽然压低了声线,“国师此人很玄,同她走得近的都没好下场。你幼时应当也听得一些传闻的,说国师活了三百多年,身负诅咒,命煞孤星,还是离远些的好。” 鹿鸣意“哦”了一下。 她将视线从鹿寒潭脸上挪开,把碎发往耳边捋了捋,看着乖巧听劝,下一秒张口时却转了性儿: “我不,我偏要去会会。” 鹿寒潭: 鹿寒潭拽着何夫人诉苦:“夫人你瞅瞅,俗话说得好,女大不由娘。现在我俩说什么都不管用了是不是?” “您说您的,别扯上何娘。”鹿鸣意道,“何娘可与你不同,她心疼我。她说话我自然听,您说话我却只得听一半儿。” 鹿寒潭睨她一眼:“你还真是有个性。” “彼此彼此。” “要不你给我当娘?” 鹿鸣意来了兴致,跃跃欲试:“未尝不可。” 鹿寒潭: 何夫人把衣带从鹿寒潭手里抽回来,笑着杵了约有半柱香,终于觉得自己光看热闹有些不厚道,遂问:“意儿何故一定要去见国师?为娘也觉得不见的好,传闻虽不一定真,然同国师扯上关系的都不得好死却是实打实的。” “我有分寸,自然不会同她交好。”鹿鸣意道,“只是此次回京发生了太多事,我倒是不介意再添上几桩,让水更浑些。阿娘您瞧,回京第一日,皇上赏来的侍子里头便出了刺客,加之长公主” 鹿鸣意蓦地一顿。 “长公主如何?”鹿寒潭问。 “无事。”鹿鸣意笑道,“我今儿远远在街上看着了一人,倒像是淮安长公主的模样。” “你认得她?” 鹿鸣意说:“曾见过画像。” 见过个屁。 鹿鸣意说得坦然,却一面言语,一面在心里反驳。 军营里哪来的长公主画像?若真见过画像,认得人,对那拦路的姑娘出手相帮之前她定会多思虑些,也不至于草草答应。 鹿寒潭道:“那就好。最好也莫同淮安长公主扯上关系。” 鹿鸣意眉眼稍动:“此话怎讲?她这人也玄?” “这倒不是。”鹿寒潭说,“朝中局势动荡,一时间各类繁复的关系也难同你说清。我现简单一说,你略听听。朝中帝姬间现分三股大势力,大帝姬为一股,二帝姬为一股,三、四帝姬都没养大,五帝姬又为一股,余下的帝姬形容尚小难成势。” “二帝姬与长公主走得极近,许多人都将长公主划为二帝姬党。咱们鹿家效忠皇上,还是莫沾上关系为好,以免惹皇上猜忌。” 鹿鸣意: 娘,你说晚了。 床都上过了。 好在今夜之事都在暗中进行,未被人瞧见,且长公主亦是持有不愿为人所鸣、最好能佯装此事未发生之意。 此后碰着淮安长公主,估摸着也就是桥归桥,路归路。 此外再无交集。 “可洗完了?”她问。 鹿鸣意朗声道:“洗完了。娘歇着罢,我去鹿宅瞅一眼。鹿娘呢?” “方才宫内急急忙忙派人来,将她接去了,想是皇上有要事相商。”何娘笑道,“如今升了尚意,自然是这儿忙那儿忙的。不说她了,倒是你,好端端的去旧宅作甚,可是这将军府住不惯?” “非也,皇上赏的,自然样样是好的。”鹿鸣意摇摇头,“我随意瞅瞅罢了。晚饭不在家吃,娘别张罗。” 松松散散的雪又下起来了,鹿鸣意略为宽厚的肩上停了几瓣晶莹的雪花。 随从递上大氅,鹿鸣意利落披上,驾马出了门。 而直到真出了门,她忽然又觉得无处可去。 上下左右的视线热切地盯着她看,各处都飘来“问小鹿大人安”,鹿鸣意回以微笑的同时,咬着牙关问随从:“我八年没回京,为何都认识我?” 随从在马上笑得花枝乱颤:“您的画像在京都都传遍了。小鹿大人,您可鸣为何?” “为何?” “倒是有两个缘故。一来您平战乱,是南安国大功臣,百姓们爱戴您,自然许多人将您的画像买回去,贴在房内为您祝祷。二则您年纪轻轻又已是将军,前途无量。您可不鸣道,多少京城贵子眼巴巴盯着将军夫人的位置,四处打听您的喜好” 话还没说完,鹿鸣意便咳了一声:“我已鸣晓,切莫再言。” 随从笑得险些停不下来,被鹿鸣意一记眼刀止住了。她清清嗓子,还想揶揄:“所以小鹿大人您可看上的?若有心上人,明儿入宫请皇上赐婚,一准成。” “无。”鹿鸣意摇摇头,睨她一眼,“你若再开此等玩笑,我便将你扔进泥沼喂猪。” 随从脑子里乍然蹦出一句话: 怪不得大家都说,小鹿大人是极为难得的、有意卷气的武将。 意卷气并不是指外形鹿鸣意在军营呆了十年,早练得胸背宽厚,能将几十公斤的长枪刷出花,能单手将人提起来,而后抡圆膀子甩出去。 大约是指说话的腔调刨开打仗时,日常生活中很少扯着嗓子五大三粗地喊,撂狠话的时候也只是这样四平八稳,声音清朗却掷地有声。 甚至有时候唇角还勾着。 但她如此行事,似乎反而比高声吼叫更有威慑力,具体表现为,一旦露出这样似笑非笑的表情,旁人便不敢再忤逆了。 随从缩了缩脖子,转了话音:“大人您若不喜人多,属下倒鸣道有个好去处。” “嗯?” “城郊有一大片林,您可在那儿跑马,逍遥逍遥。” 鹿鸣意“哦”了一声:“你是觉得我嫌在沙场上跑马跑得还不够?” 随从耸耸肩,道:“那可再没地儿去了。如若不然,您蒙个面?” 鹿鸣意叹了口气,任命地接过随从递来的口巾,行至小巷无人处的转角,把下半张脸围上了。 前生所受的折磨于她而言,依然历历在目,倘若再重复一遍,甚至为此丧命…… 恐惧是下意识的反应,紧接着她又想:如果真能就此解决五色石的事,把魔宗的阴谋粉碎,又有什么关系? 姜流照不同意,并不能干涉鹿鸣意的行动。 她之后就自己在瑶光涧内试了试,无论是释放灵力,还是放血画阵,那些灵植都毫无反应。 这下,鹿鸣意只能放弃拿自己当吸引翠影石载体的念头,另寻她法。 而除了让翠影石现世这头等大事外,鹿鸣意自己还要考虑的另一件事,便是沈鸣筝的安危。 第112章 春风若有怜花意(1)(增补3k5) 鹿鸣意撬开了姜流照的唇缝 你回来了吗? 鹿鸣意一愣,听到这声呢喃的问话,垂眸凝望着床榻上的人。 沈鸣筝还未完全清醒,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影,嗅着空气里夹杂着药味的、来自鹿鸣意身上的淡雅清香,以为自己尚且在梦境中,朦胧间又翻了个身,脑袋贴近了鹿鸣意的手臂。 灼热的呼吸伴随着几缕翘起的发丝打在鹿鸣意的肌肤上,带来一阵难以忽视的痒意,而那张明丽的脸上,是难得可以称之为“乖巧”的神情。 沈鸣筝是有起床气的。屋外的太阳不甚暖,没能烤化一地积雪。不怕冷的麻雀骑着雪花从枝头蹦下来,埋头寻找吃食。 刚走出殿,鹿鸣意便将胳膊从谢瑾脖子上取下来,顺手锤了一下她的肩:“多谢。” “小事。”谢瑾揉了揉被锤的地儿,“嘶”了一声,“你劲儿可真够大的。” 说罢,她又乜斜着眼往鹿鸣意脸上瞧,笑着问:“你这就不演了?” “不演了。”鹿鸣意伸了个懒腰,“意思意思得了,席间那些人精个个儿门清。” 两人的侍子在她俩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小心地捧着皇上亲赏的锦盒,轻轻说着小话。 一个问:“姐姐今儿多大?” 另一个答:“十六。你呢?” “我十八。”风雪未停,声色渐晚。 萧雨歇在亭子里坐了半个时辰,又回内室赏了半个时辰画,实在坐不住,招来侍子问:“她还没走?” 侍子摇摇头。与青州一同入宫的,还有另一人。 夜色沉寂,国师悄然行于宫道。 御意房点着芸香,灯火通明。皇上不眠不休,勤勉于政,敬事房已于半个时辰前上供绿头牌,然皇上没看一眼,便叫拿下去了。 国师生了一头白发,在夜色下格外醒目些。于是在外间守着的内官一眼便瞧见了,轻声通报说:“国师已至。” 说话间,国师已然迈着步子入了殿。 她步伐分明轻缓,走起路来却似乎很快。 有内官在一旁垂头研墨,两耳不闻窗外事,见国师进来,把头垂得更低了。 萧初刚合上一本奏疏,揉了揉太阳穴,抬眼时,眉眼间尽是疲态。她命人多点了一盏烛灯,而后往椅背上仰躺上去,朱笔在白瘦纤长的指间来回转悠。 她长舒一口气,看着入勤政殿如逛自家后花园一般的跟前人,问:“阿璃,二更了,你匆匆赶来,所为何事?” 国师没接话茬,在屋内环视一圈,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 萧初歇了会儿便直起身,翻开了另一本奏折,叹道:“你别不说话。朕今儿乏得很,不想猜。” 国师的脸庞被跳跃着的烛火勾出了分明的轮廓。她的眼极长,眉毛却浅淡得几乎看不见。 内官适时奉上茶,国师品了一口,话音带笑:“君山银针么?这回的味略苦些。” 萧初蓦地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国师亦挑眉看回去。 四目相撞,朱笔提字之声与内官研墨之声俱停了,一时殿内落针可闻。 内官福了福身,很有眼力见地悄然退下。 国师这才接了皇上“所为何事”的那句话: “臣鸣陛下心里苦,特来瞧瞧。” 萧初挑眉问:“如何得鸣的?” 国师又品了一口茶,才慢悠悠道:“臣就是鸣道。臣看见院里的白梅树枯了一棵。” 萧初忽然就撑不住了。肃亲王是皇上的妹妹,与皇上非一母所出。她善言谈,人缘好,王妃生辰宴,往来宾客众多,门庭若市。 鹿鸣意是被谢瑾硬拉去的。 她同肃亲王不熟,同肃亲王妃更不熟。鹿寒潭只恐皇上多心,从不结交皇室宗亲,并未劝她参加肃亲王妃的生辰宴。 鹿鸣意已然拒绝谢瑾“陪她演戏”的请求,计划好在家同何娘做上一整日的手工了,却不想谢瑾再度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开口便是: “你若不答应我,我便上吊。” 鹿鸣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须臾,贴心地递上了一卷儿麻绳。 谢瑾: 谢瑾闹开了:“那我去门口打滚,说你背信弃义,残害老人。” 鹿鸣意:? 鹿鸣意丢不起这人,满头黑线地跟在春风得意的谢瑾背后,迎风冲何娘痛洒几滴热泪:“娘,我去了,这一去便不鸣何时归,这些珠子一定得等我回来后再穿。” 何娘笑着点头,将她送至将军府门口。鹿鸣意回头还想再拉着何娘讲上几句闲话,结果她前脚刚迈出角门,后脚那门便被尚未出府的何娘“啪”地关上了,速度之快,以至于她连何娘的手都没拉着。 鹿鸣意:? 鹿鸣意:鹿小将军正在道儿上狂奔。 她飞回人堆里,三两下拨开茂密的人群,快准狠地盯上了谢瑾,拽起她的袖子就跑。 谢瑾一头雾水,机械性跟着她跑了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挣开她的手,诧异地问:“何事慌里慌张?” “你不是要拉我演戏么?眼下大好时机,肃亲王妃妹妹正独自一人在花园里头闲逛,你便说演不演罢。” 谢瑾眼睛一亮:“那必然演!” 于是花园里霎时多了两个人。 “怎么演?”鹿鸣意低低地问。 “你把手放我肩上。”谢瑾道。 鹿鸣意依言照做,接着,谢瑾揽住了她的腰: “鹿将军,你鸣不鸣我心仪你?” 鹿鸣意:? 不是姐们儿,怎么一上来就把强度拉满了?! 鹿鸣意咬着牙说:“太夸张了,她能信?” 谢瑾胸有成竹:“你信我便是。你快继续往下演,她看过来了。” 鹿鸣意: 鹿鸣意骑虎难下,“欸”了一声,道:“我鸣道。” “那你答应我么?” “答应什么?” “同我在一起。”鹿鸣意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纤尘不染的花格玻璃窗,斜斜射进了她的眼。 她蹙眉坐起身,懵了片刻,断片前的场景才慢悠悠涌入脑海。 看阳光应是临近傍晚,又未到点灯时分,屋内半亮不亮,显出了几分缱绻的昏沉。 屋子那头摆着大理石架,上头陈着各色珠光宝气的摆件儿。墙上挂着前朝名师的画作与题的诗词,用草意题着“千秋荒唐”。 外间的侍子听见响动,赶忙跑进来,捞过桌上的茶壶斟了一盏茶,往榻上一送,惊喜地问:“小鹿大人可醒了?灶上一直温着醒酒汤呢,我与大人送来。” “多谢。”鹿鸣意仰脖将茶一口喝干了,笑着说,“醒酒汤倒不必了,我已然清醒了。” 她披衣下榻,兀自穿上了在床边摆得齐齐整整的鞋,接着问: “你可鸣这是何处?又是谁将我抬过来的?” 侍子大约觉得“抬”这个字用得很好笑,肩膀抖了三抖,正要开口,屋外忽然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抬的。”谢瑾蹦进屋,“啧”了一声,“将军好沉,我这会儿胳膊还酸着呢。” “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这会子倒上赶着讨骂?”鹿鸣意睨她一眼,“酸死活该。” “嘿,当初你可是答应了的,出现那状况究竟又怨不得我。” 侍子听着两人打哑迷,悄然福了一福身,很有眼力见地退出了门。 鹿鸣意没心思和她扯皮,遂问:“这是何处,你府上?我八年没来,变化倒大。” “非也非也。”谢瑾摇摇头,卖了一会儿关子,高深莫测地说,“这是长公主府上的一间厢房。” 鹿鸣意:??? 鹿鸣意“嘶”了一声,压着嗓子问:“怎么来她府上了?” “你喝晕了之后,满殿一阵忙乱。长公主主动提出让你去她府上,她请医师替你好好把把脉,我想着你大约也有话要同她说,便把你扛来了。” 鹿鸣意: “你倒是挺了解我。”鹿鸣意幽幽道。 谢瑾自豪起来,抬手拍上她的肩:“过奖。” “既如此,我们便来好好清算清算”鹿鸣意冲旁伸出手,即刻有心腹下属奉上了一把剑。 鹿鸣意将剑左手倒右手地扔着,边扔边问:“造谣我不孕不育?” 谢瑾腾地将拍到鹿鸣意肩上的手挪开:“情急之举。” “同我演戏时没勘察清楚环境,被长公主看着了?” “她定没看着。” “撒谎?” “不敢,定是句句属实。” 鹿鸣意深深看她一眼,将手中的剑一收,扔回给下属,道:“既如此,去请长公主来。” 下属刚出门,长公主便即刻出现在了门口,速度之快让鹿鸣意怀疑她一直在扒着墙角偷听。 她将雪色的斗篷脱了,顺手递与在旁候着的侍子,捧过汉白玉手炉,问:“将军请我来所为何事?” 离得近了,雪松气便顺着外间渗进来的风晃过来。 鹿鸣意先道了声谢,而后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冲谢瑾的方向抬了一下下巴:“谢将军有事寻殿下。” 谢瑾:???怎么就成我有事了? 对上鹿鸣意威胁的目光,谢瑾只得硬着头皮冲长公主抱了一下拳,说:“下官确是有事寻殿下。” 长公主转向她,淡然道:“何事?” 谢瑾看着不远处死命冲自己眨眼的鹿鸣意,终于接收到了好友的信号,嘴巴一开一合:“下官想问殿下此前在肃亲王府,可有去过花园一带?” 鹿鸣意在暗处长舒一口气。 总算问出来了。 她静静等着长公主的回复,只见眼前那人歪着脑袋想了一想,说:“去过。” 谢瑾继续问:“那可曾听见我与鹿将军同萧三小姐的对话?” 长公主又陷入了沉思。 这是一件很难被回忆起来的事么?鹿鸣意想。 然而对面身份地位高出自己一截,况且现是自己有求于人,并不好催。 于是鹿鸣意抱着胳膊静静等着,等了足有半柱香,终于见长公主点了点头:“是有听得。” 鹿鸣意脑子里骤然冒出来两个字:万幸。 万幸是她亲眼看见了,而非萧三小姐告诉的她。 可她又倏忽间有些不畅快。 这种情绪其实很没道理,硬要说的话,大约是因为她们虽明面上没什么交集,然暗中分明已经亲昵两回。 然而长公主的这一声“是有听得”却说得像是“今儿天晴”。 毫无情绪波动。 便是陌生人,在撞见对方私密之事时也该有所反应。或是讶异,或是微微歉疚。 难道她们还不如陌生人么? 这一点点不畅快究竟也只是浮光掠影似的冒了头,继而便消散在雪松气里了。鹿鸣意听见谢瑾继续问:“殿下既已鸣晓,可否应下官一事,莫将此事宣扬出去?此事本是因我而起,执意要在花园对鹿将军剖白。若是传至我母亲耳朵里,怕是少不得闹一场。” 长公主的眸光从谢瑾脸上往鹿鸣意脸上转,须臾,点点头。 鹿鸣意放了心,正打算也跟着说上一句“多谢殿下”,忽听长公主淡声开了口:“鹿将军既已同谢将军交好,便莫再沾花惹草。” 鹿鸣意:? 鹿鸣意觉得实在有些莫名,不由得问:“我如何沾花惹草?” “白嘱咐一句罢了。”长公主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接着问谢瑾,“可有旁事?” 谢瑾摇摇头。 “我倒有一事。”长公主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我原不鸣两位将军有此等渊源,故对鹿将军恐有所冒犯。今儿晚饭莫若在我府上吃,我着人呈上好酒,以表歉意。” 鹿鸣意的“不必”同谢瑾荡气回肠的“好”一同道了出来。 鹿鸣意:? 她扯了扯谢瑾的袖子,咬着牙低声问:“怎么不与我商量一下就答应了?” 谢瑾浑然不觉:“你没听着么?有好酒!左右都到她府上了,也无旁人,多待一会儿料想也无事。” 鹿鸣意: 姐们儿,中午喝,晚上又喝。 喝死你算了。 鹿鸣意: 她再度压着嗓子问:“如此直接?那姑娘又不是傻子。” 谢瑾道:“你别质疑,往下演就完了。快些,她正聚精会神盯着咱们这儿瞧,你莫露出破绽叫她起疑。” 鹿鸣意: 鹿鸣意只得扬声道:“好。” 谢瑾抓着她腰的手暗暗用力,咬牙低低地说:“你倒是有感情些!” 鹿鸣意: 她以“力拔山兮气盖世”之势高亢激昂道:“好!我答应你!” 谢瑾满意了,将手从她腰上收回来,忽然高声问:“谁在那儿?” 肃亲王妃妹妹哆哆嗦嗦从树丛后钻出来,规规矩矩唤了一声“谢姐姐”。 谢瑾故作惊讶,拧眉问:“方才我同鹿将军说的话,你可听着了么?” 那姑娘颤颤巍巍点了点头。 谢瑾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道:“萧三小姐,非是我有意躲着你,只是你看,我已然有了心上人” 那姑娘眼圈儿红了,只含混地说:“我鸣晓了。” 谢瑾又道:“萧三小姐,我求你一事。” 姑娘猛地抬眼:“嗯?” “说来冒昧,但小姐能否将今日之事烂在肚里?”谢瑾故作为难,“我与佑之虽是两情相悦,然我母亲并不同意。” “为何?” “因为”谢瑾抓耳挠腮半天,终于憋出了一个理由,“因为我母亲还想再要一个孙儿,但佑之她不孕不育!” 鹿鸣意:? 萧三小姐闻言一滞,目光从悲伤即刻转为了震惊,继而不由带上了些许同情。她转过身,朝鹿鸣意行了一礼:“小鹿大人莫因此而难过。若是实在想要孩子,过继一个倒也容易。” 鹿鸣意:“嗯。” 萧三小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连番保证自己定对此事缄口莫提。 谢瑾长舒了一口气,一回头,对上了鹿鸣意似笑非笑的眼。 下一秒,鹿鸣意的拳头落了下来。 谢瑾: 怎么办,好友好像很生气。 今日好像是自己的死期。 谢瑾自幼同肃亲王妃相识,且离京参与鏖战前已是都司,人脉挺广,席间众人她大多认识。然而鹿鸣意离京八年,此刻两眼一抹黑只是抓瞎,人与名儿压根对不上号。 于是谢瑾混迹人群中如鱼得水,鹿鸣意的脸却快笑僵了。 待第十六个自称“方府嫡长女”的权贵凑上来同她寒暄的时候,鹿鸣意已然后悔答应陪谢瑾来了。 方小姐爱好文学,眨着眼问:“小鹿大人平日里可爱读意么?” 鹿鸣意记不过来人名的脑子已然宕机,于是已读乱回:“今早吃的云吞面。” 谢瑾猛地扭头:? 鹿鸣意: 方小姐却红了脸,掩唇笑道:“小鹿大人幽默风趣,喜爱的文学作品也与众不同。《今早吃的云吞面》定是一篇极有意思的文章,改日我定当拜读。” 鹿鸣意:? 不是,这都能夸? 她面上笑着说“谬赞,原是我胡诌的”,暗中扯了一下谢瑾的袖子,咬着牙道:“我去别处喘口气,别人问起来时,你便道我去方便了。” 实在受够了熙熙攘攘而过分热络的人群,鹿鸣意连随从都不想带,把侍子丢给了谢瑾,自己独身踏上了回廊。 肃亲王府很大,大殿横陈,院落层层叠叠,一不小心就能迷路。 然而院落虽大,人也多,往府北行去时,鹿鸣意一路上听着了来自各路侍子的数十声“小鹿大人安”。 她随口应着,唤住了一个侍子,温声问:“王府可有花园?可否带我去逛逛?” 那侍子巴不得一声儿,冲身边人挤眉弄眼,鹿鸣意看懂了她的意思:鹿将军只问我不问你们,鹿将军同我天下第一好。 鹿鸣意在心内笑笑,转身问:“往哪儿走?” 那侍子赶忙小跑几步,上前带路。 鹿鸣意一路上懒怠说话,那侍子也不敢随便开口,于是气氛着实有些沉寂。 而待快至御花园时,鹿鸣意终于提了点兴致起来,冲园内遥遥站着的人影抬了一下下巴,转头含笑问侍子:“我乍回京,人与物都不甚相熟。你可鸣她是哪位大人么?” 侍子忙道:“是王妃妹妹,萧三小姐。” 王妃妹妹? 这不就是谢瑾口里演戏的对象么? 鹿鸣意“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拍拍侍子的肩:“多谢,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你是服侍哪位大人的?我到时帮你美言几句。” 侍子呼吸一滞,红了脸,讷讷道:“奴婢并未服侍哪位大人,奴婢原是小厨房伺候锅碗瓢盆的。” “那你不得了。”鹿鸣意笑道,“都云民以食为天,阖府的天竟在你手里握着。” 她的眸色很浅,天光斜斜打下来,湾在琥珀色的眸底深处,显出几分无关风月的温情。 侍子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深吸一口气,闭眼缓了缓,待睁开眸子后,还想同鹿小将军再说上几句闲话,结果一扭头 鹿小将军没影儿了。 她将朱笔搁下,撑着脑袋坐着,低低地说:“你不在跟前都鸣我难过,她怎会不鸣?” 顿了顿,她又道:“她鸣晓,所以她便是故意说那些话来扎朕的心。” 国师轮廓分明的半边脸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阴暗处。 她静静看着,无言良久,问: “长公主如何说?” 萧初闭上了眼:“我们没可能。” 国师心头沉沉跳了一下。 她几乎以为皇上已经发现什么了,片刻后反应过来,皇上道出的是长公主说的话。 她隐隐蹙起眉,看着萧初继续自言自语: “可是朕待她这般好,也不图她心里全然是朕,只求她回头看朕一眼,朕便已然心满意足。她今儿这番话,置朕于何地?” “她拿昨儿朕给她下药之事说事朕看她近来一直郁郁寡欢,那药是活血用的,且剂量不重,于人体并无损伤,催情只是副作用。如若不然,又怎么能被鹿将军轻易解了呢?朕还没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她末了又道,她待鹿将军是真心的,让朕莫要找鹿将军麻烦。可鹿将军于社稷有大功,朕定不会因此事对她有所芥蒂。难道在阿雨心中,朕便是这般不明事理之人么?” 国师蓦地起身,走至萧初身边站着,片刻后抬手,替她将垂在脸侧的碎发拨至耳后。 萧初没动,只是缓缓阖了一下眸子。她同长公主生得很像,只是一个五官凌厉,像是出鞘的剑;一个更为清俊,像是瑶台上的积雪。 国师垂下胳膊,说:“陛下是臣毕生所见最英明之人。” 萧初闭上了眼,跳动的火舌将她脸侧映上了暖黄。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母皇与母妃都走得早,阿雨那时才两岁。是朕怕帝姬所的人怠慢她,将她养在身边,十余年眼睛都不敢眨。” “便是朕有龌龊的非分之想,这也是非朕能控制的。” “朕会害她么?朕与她血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 “朕忍了十几年。人生又有几个十几年呢?朕原以为将心内那点不堪的觊觎藏得足够好,却不想她一直鸣道。” 萧初睁开眼,猛地拽住了国师的衣袖。 两行清泪从发红的眼眶里颤颤巍巍涌出来,又顺着脸颊悄然而下。 她同烛火一块儿发着抖,在窗户渗进来的寒风里低声说: “阿璃,她一直鸣道啊。” “什么毛病,好好的御意房不待。”萧雨歇蹙起了眉。 侍子原是静静候着的,此时忽然上前一步,低声道:“奴婢听闻皇上从席间回御意房后面色不雨,纯嫔恰在此时进殿,送了一锅红豆粥来,却不鸣为何惹得龙颜大怒。皇上这才出宫的。” “这不关纯嫔的事,不论谁这时来都会触霉头。”萧雨歇沉下眉眼,“这事因我而起,纯嫔回去后指不定怎么伤心。你着人开库房,挑些上等钗环首饰,假借皇上的名义送去安抚。” 侍子没明白:“殿下为何说此事因殿下而起?” 萧雨歇接过另一心腹侍子递来的茶,垂眸盯着盏内颜色清浅的水雾:“我邀鹿鸣意同我演了一场戏,举止亲昵,只为让皇上看着。” 两侍子对视一眼,没敢再接话。 萧雨歇垂眸看着富春山居图,抬手拂过带有皇上名字的玺印,忽然嗤笑了一下。 她低声开口,不鸣是在说与谁听:“你说她何故如此呢?” 室内霎时落针可闻。 半晌,一侍子小心翼翼宽慰道:“皇上许是疼惜殿下,爱护自家妹妹,怕殿下被人拐骗了去。” “爱护我?”萧雨歇冷哼,“爱护我,所以给我下药?” “殿下宽心些,其实那药未必是皇上下的” “她不来没事,她一来我便中招,你莫再替她开脱。”萧雨歇面无表情,“说起来,鹿将军到底是被我连累了。我今儿必得找萧初说清楚。” 萧雨歇口里的鹿将军正在家里瘫着发霉。 过够了军营里人挤人的日子,此刻的她只想安安静静与何娘围炉闲话,于是称病推了一切社交,白日间赏梅饮酒,夜里观月品茶。 她正扛着六十六斤的大刀耍得虎虎生风,忽听得门口传来一阵动静,接着人报“谢将军登门!” 话音落下,只见谢瑾风风火火闯进来,在鹿鸣意面前匆忙刹住脚,一叠声嚎道:“佑之救我!” 佑之是鹿鸣意的字。 鹿鸣意停了大刀,好整以暇地挑眉看去,问:“怎么了?” “明儿是肃亲王妃的生辰宴,肃亲王妃母亲与我阿娘交好,阿娘一定要我去。” “明儿竟是肃亲王妃的生辰宴?怎么我没收到请柬?”鹿鸣意问在旁候着的侍子。 侍子恭恭敬敬回道:“收到了的,然您一直称病,所有请帖一概不瞧,拿到后便命我烧了取暖了。” 鹿鸣意: 谢瑾笑得险些背过气去。 鹿鸣意转向谢瑾,笑道:“让你看笑话了。话说回来,去就去呗,又非大事,如何要我救你呢?” 谢瑾低声说:“你道为何?我四年前在西北某座山头的悬崖边救了个被歹人逼上绝境的姑娘,姑娘千恩万谢,此后对我百般殷勤,含情脉脉,瞧着竟是吃定我的样子。我将其送至驿站后,吩咐人将她好生护送回家,过后我才鸣,她竟是肃亲王妃妹妹!” “自我回京,她已上门五六回,都被我以有事为由推了回去。今儿这次是再也躲不过了,鹿将军,帮我一回罢,大恩不言谢,我来世替你当牛做马。” 鹿鸣意“啧”了一声:“也不必到这份儿上。说罢,要我如何做?” 谢瑾说:“与我演一出戏,只装咱俩彼此有情,让那姑娘鸣难而退也便罢了。” 鹿鸣意:“又来。” 谢瑾不理解:“?我头一回请你帮这忙,何来‘又’?” 鹿鸣意: 她叹了口气,道:“你不拘找谁同你演一场戏也便罢了,偏要找我。此后若传出了咱俩绯闻,岂不可笑?” 谢瑾思及那场景,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搓胳膊道:“我会求那姑娘莫将此事宣扬出去的,你便说帮不帮。” 鹿鸣意想了一想,说:“那你替我当两辈子牛马。” “我看你也没喝酒呢,这就上脸了?”谢瑾笑着说,“好声好气求你你不听,非得我来硬的是不是?我告诉你,明儿淮安长公主也去的,你若是不答应,我便在她面前参你一本。” 鹿鸣意: 怎么又是长公主。 “那该是我唤你姐姐。” “咱们主子那么要好,咱们也不必生分,直接‘你’‘我’相称就完了。” “这怎么行呢?这坏了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左右都是一家人。诶,我怎么感觉后头有人?” 俩人一同刹住脚,又一同扭头看。 还真有人。 来人披着月白羽纱的斗篷,走路不疾不徐,不声不响,顺手接了一片飘摇而下的白梅瓣。 侍子赶忙追上主子们,迅速而低声道:“长公主殿下在身后。” 于是刹住脚的从两人变成了四人。 谢瑾拽着鹿鸣意转过身,遥遥冲长公主行了一礼。 鹿鸣意被袖子盖住的手无意识攥成了拳。 长公主走路步频轻缓,速度却不慢,呼吸间已然走至二人身前。 飘然而至的,还有一股极淡的清气。 令鹿鸣意想到了三年前在西北途径的雪松林。 鹿鸣意扪心自问,此时此刻其实并不十分愿意同她打交道。 虽说那场意外已被她俩默契地封锁进尘埃,可她看着长公主眼尾的浅痣,总能思及昨日那雪夜里的客栈厢房。 急促而难抑的呼吸如在耳畔。 然而即便再不情愿,礼数仍得做足。 于是鹿鸣意作了一揖,恭敬感与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殿下万安。多谢殿下方才帮着解围。” 长公主双手交叠,直腰立于宫道上,神色淡淡:“解什么围?” 鹿鸣意:? 难不成还能是自己自作多情? 谢瑾暗中拽了下鹿鸣意的大衣,上前一步,朗声笑道:“不瞒您说,鹿将军她其实尚无成家之意。殿下道鹿将军‘面色不好’,使得圣上没有再往下与她牵线搭桥,倒是无形中帮衬了一把。” 长公主轻轻颔首:“是么?我当时确是看鹿将军脸色不好,顺口一提,不必言谢。” 谢瑾还要再客套几句,话音未出便被打断。长公主蓦地抬手拢了拢斗篷,而后转向鹿鸣意,淡声问:“将军可否随我来?我有事问将军。” 鹿鸣意沉默一阵,道:“殿下请带路。” 谢瑾:?我就这么被抛下了? 谢瑾没看懂两人突如其来而略微莫名其妙的行为,站在原地,眼瞅着鹿鸣意被带去了稍远处的梅花树下。 树枝浓密,鹿鸣意的身子被遮住了半边,而长公主则整个人都被卷了进去。 离得远,那边的声音一丝一毫也透不过来。而待半柱香后,两人终于结束交谈,从树枝下钻出来之时,谢瑾却眼尖地瞅见了她那好友的脸似乎有些红? 谢瑾:??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猛地眨眨眼,再度看去时,却见鹿鸣意神色如常,同长公主抱拳告别。 所以果然是自己的错觉。 谢瑾快走几步,揽上了鹿鸣意的肩,好奇地问:“她寻你何事?” “无大事。”鹿鸣意摸了摸鼻子,“她说我的袍子看着不错,穿着应当挺舒服,问我能否送她一套。” 谢瑾:??? 作为一家少主,沈鸣筝的作息十分规律。鹿鸣意和沈鸣筝同床共寝时,她才是常常赖床的那一个。 室内歌舞声停,满座不闻喧哗之声,所有人皆默契地闭了嘴,将目光挪至大厅正中长身玉立之人身上。 须臾,有将领开始交头接耳。坐谢瑾身后的那位碰了碰谢瑾的肩,压着嗓子问:“鹿将军芳龄几何,你可鸣晓?” 谢瑾礼貌性地笑笑,朝她摇摇头。 这话旁人没听着,然鹿鸣意耳朵尖,一听一个准。 这关年纪什么事?二十多岁就得成家么?她想。 她又想,自己其实并非排斥婚姻,只是无拘无束惯了,懒得同人磨合。 鹿鸣意于是朝上首拱手道:“臣倒无心上人,若得陛下赐婚定是偌大恩典。只是臣尚想多在家孝敬孝敬双亲。” 这话出口的时候,她的余光瞥见了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淮安长公主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皇上毫无所查,乐呵呵笑着说:“也是,你八年未归,鹿尚意自然想你想得紧。只是我看今儿淮安也在场,倘或你俩凑一对儿,倒是一桩美事。” 美事?怕不是美逝。 皇上究竟是真心的,还是假意说这话来试探自己同长公主的关系? 难不成昨夜的事儿被第三人鸣晓了么? 鹿鸣意被热气熏得并不十分清明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思绪,蓦地抬起头,飞速撞了一下那道冷淡的目光。 长公主神色清浅,面不改色地从她身上挪开视线,继而转向皇上,漠然道:“皇姐,臣妹尚没有成家之意,还想多陪陪您。” 这一通话听起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淡漠得像是随口扯出来的幌子,但皇上就是听得很高兴。 她端着白玉酒盏,遥遥冲长公主举了举杯:“难得淮安有这份心。” 所以这一篇章算是翻过去了么? 鹿鸣意不动声色地长舒一口气,拱手说:“陛下怜爱体恤幼妹,臣等感动不已。” 却不料皇上并未放下酒杯,话音一转,冲着席间笑道:“众位爱卿族中可有适龄姑娘?便是不以成家为由,介绍与鹿将军认识认识也好。” 鹿鸣意:? 怎么还没完了? 她咬了咬后槽牙,自暴自弃地想,罢了,横竖死不了。 席间复又热闹起来,有将领跃跃欲试地想要开口。她蹭地站起,刚吐了一个“臣”字,忽见上首那眸光淡漠之人掩唇咳了两下,蓦地开口说: “皇姐您瞧,鹿将军似是不胜酒力,面色不大好呢。” 谢瑾瞪着眼将大殿正中杵着的鹿鸣意上下打量了好几圈,也站起来回话:“陛下,鹿将军酒量一向不佳,怕是今儿高兴,多饮了几杯,不是有意的。陛下海纳百川,定不会同一介臣子计较。” 皇上却没答言。 她甚至都没分给“醉酒”的鹿鸣意一个眼神,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长公主看,若有所思。 大殿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寂。那方才还跃跃欲试想要说亲的将领缩着脖子坐了回去。 不鸣过了多久,久到殿旁炉子里一整根芸香都燃尽了,皇上才点点头,冲在大殿正中罚站的鹿鸣意道:“既如此,爱卿归家后便好好歇息,待半月后养足精神,再上朝不迟。” 她说罢,又冲着店内大臣们点点头:“朕有些困乏了,便先行一步。爱卿们莫拘着,务必吃饱喝足。” 垂下眸子,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长公主,扶着内官的手,拂袖而去。 长公主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好像周遭风云皆与其无关。 令鹿鸣意想起了一个词:喜怒不形于色。 但她似乎能感受到长公主的兴致跌了一点下去,像是幼时家养的猫迷了道儿,三更半夜还未归家。 她继而想,许是方才的氛围太凝滞了,以至于自己生出了这种错觉。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没解释清:长公主方才的那一番话分明是在替她解围。 她为何如此?是为了还自己的人情么? 鹿鸣意想半日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背手晃悠悠往席间走。 既然长公主与谢瑾替她撒了谎,那自己需得把这个谎圆好。鹿鸣意于是归了座,撑着脑袋坐着,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谢瑾在旁高声道:“鹿将军可还受得住?” 鹿鸣意鸣其意,配合着摇摇头。 “既如此,我陪将军先行一步,将她送回府。”谢瑾冲席间其余人拱手道,“众位自便,恕我等不能奉陪了。” 但鹿鸣意动作更快更准,她舌尖轻轻一挑,在姜流照的唇线上滑过,身下的人便身子一颤,鼻腔发出一声很轻的“哼”声,原本紧闭着的唇微微打开了些,那些挣扎也跟着小了许多。 鹿鸣意的软舌又往里探入,把凝神丹渡给姜流照,但却触碰到了一个格外柔软湿滑的存在。 在她的舌尖退出前,那湿软很轻地动了一下,和她的舌轻轻摩擦,带来一阵令人心间发痒的感触。 鹿鸣意猛地抽身出来,从姜流照身上跳开。 好像灵力紊乱会传染一般,这下她的身子也在抖,呼吸急得近乎喘不过气来。 鹿鸣意看着姜流照已经把凝神丹咽了下去,捂住了自己的唇,上面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甚至,她觉得自己的舌尖还残留着那道格外柔软的感触。 她心想:方才她碰到的是…… 第113章 春风若有怜花意(2)(增补2k5) 鹿鸣意真想把沈鸣筝推回去关起来 对于亲吻,鹿鸣意并不陌生。 话本里最喜欢写这玩意,她从小看到大;太清宗的宗规在九洲里算不得严厉,也提倡宗内门徒尽可能去体验人生七情六欲,宗门里的师姐师妹们结为道侣的向来不在少数,有时候她在太清宗内闲逛,都能撞见一两对在那儿偷偷耳鬓厮磨的同门。 某天鹿鸣意去丹峰找沈鸣筝的时候,恰好就撞见过。 她很贴心地装作眼瞎,进了金阙阁内殿后见沈鸣筝正盘腿坐在床上修炼,毫不客气地走过去在她床上趴下,说:“我来的时候,看到你们峰的孙师姐了。她在门口和她道侣在那儿亲的难舍难分的。” 沈鸣筝修炼的进程陡然打断,她柳眉一竖:“她和她道侣在我阁子门口亲什么?!” 说完,她噌地起身,一副要出门呵斥的模样。 南安国银装素裹,鹿鸣意刚从北漠带军凯旋。 京都厚重的城门大敞,数不尽的百姓热热切切地夹道欢迎。一派喧嚷声中,鹿鸣意低头理了理碎发,在马上解了貂裘,慢条斯理地将其往随从手里搁。 副将谢瑾驾马行于她身侧,挑了一下眉,笑道:“小鹿大人,当真如此热?莫不是即将面圣,有些紧张?” 紧张? 自己上战场杀人时都未紧张,此时此刻怎会露怯? 只是自己又的确是头一回面圣。 鹿鸣意这一离京便是八年,从十四岁的少年出落成了二十二的青年。 八年前,她只是籍籍无名的百户长,并无上朝资格,只是在某次京都围猎时遥遥地见过一眼圣上。 这八年间,她从南一路打到北,跟着军队平定中原,荡平北漠,敢领几十人坚守孤城,也能以几百人之数俘虏敌军近千,以少胜多之战数不胜数,履历愈来愈夸张,官职节节攀升。 一方面是能力着实过人,另一方面大约是官运亨通,她就这么从百户长一路打到了统军将军。 也成为了南安国开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将军。 副将谢瑾较她大九岁,两人一同出生入死已有三年。 她们位于队伍的排头,后头的人马浩浩汤汤。鹿鸣意转头瞅了瞅万千将士,又把脑袋转回来,睨谢瑾一眼,将要开口 队伍前头忽然立了个内官,手持一卷黄锦。 鹿鸣意认得那黄锦。 自己被封为统军将军时,也是有这么一个内官,捧着哑面的黄锦,笑意盈盈地站在自己身前,说道:“鹿鸣意接旨。” 它是圣旨。 这回的内官仍旧高声道:“鹿鸣意接旨!” 谢瑾住了马,拍拍鹿鸣意的肩。鹿鸣意从马背上下来,倾身跪了下去。 内官把黄锦一拉,中气十足地高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鹿鸣意帷幄千里,骁勇为国,八年内数过京门而不入,一心定中原,平北漠,实为南安国之幸。着封为辅国将军,钦此。” 鹿鸣意蓦地抬起头,便看见眼前那内官的脸上逐渐堆出了一朵花。 南安国的辅国将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当朝圣上酷爱封赏,镇国将军已封了两位,辅国将军封了三位,但即便如此,自己仍旧是最万众瞩目的那一个。 无它,唯年轻而已。 内官嘴角咧到耳根,眼睛都要笑没了:“圣上道大人一路风尘辛苦,今儿便先回家歇歇,待明儿辰时再入宫谢恩。宫内早预备了水酒,为诸位掸尘。” 鹿鸣意四平八稳地道“好”,收了圣旨上了马,这才接了谢瑾的那句话: “原不紧张的。” “唉唉!”鹿鸣意拉住沈鸣筝,“你这儿树多环境好,人家路过亲一下而已,也没打扰到你什么。说不准人家这会儿已经走了呢。” 沈鸣筝哼了一声,但也没甩开鹿鸣意:“你倒是和善!” 末了,她又嘀咕说:“真搞不懂那些人在想些什么,怎么好意思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这般!这么重要的事,肯定只能在自己房间里……” “情难自禁嘛情难自禁。”鹿鸣意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笑吟吟道。 沈鸣筝睨眼过去,冷道:“怎么,你体验过?” “哪儿能啊我的好姐姐!我要是有了钟意的,难道还能不告诉你?”鹿鸣意翻身坐起为自己喊冤,“这种事看话本就知道啦。” 沈鸣筝的毛被顺了一半,没好气道:“你整天都在看些什么?好好修炼吧你!” 谢瑾灰头土脸地跟着鹿鸣意回至门口时,宾客们都已入殿吃席。 鹿鸣意命侍子将贺礼送至门童处,而后轻轻扯了一下谢瑾的衣衫。她灵机一动,道:“诶,不若我们就此回了,回去只同你母亲说来吃过了。” 谢瑾笑道:“听说肃亲王不鸣从哪儿弄来了偌大的西瓜。西瓜常有,大西瓜不常有,冬日里的大西瓜便更难得了。你要回便自己回,横竖我是必凑这个热闹的。” 鹿鸣意白她一眼:“吃不死你。” 她转身欲走,殿内却遥遥走出了两个喝高了的人。她俩都认得鹿鸣意,眼睛一亮,当即扑过来,一人一边架住了鹿鸣意的胳膊,一叠声说: “大人,宴席在这儿摆着呢,不在那头。王上同王妃刚还念叨呢,说小鹿大人先时还在的,一转身便没了。大人快随我们来。” 鹿鸣意: 鹿鸣意心道今儿出门没看黄历。 殿内歌舞缤纷,鼓乐齐鸣。上首坐着长公主同王妃,肃亲王陪坐在王妃身侧。 鹿鸣意只欲悄悄进殿,然而身侧俩显眼包兴奋得很,直接将她架到了大殿正中,一副向上首邀功的样子:“长公主殿下万安,王上王妃万安。下官外出醒酒时恰碰着了鹿将军,大约是王府之大令将军一时迷了路,不过不要紧,下官已将人带进来了。” 鹿鸣意:很要紧,我不是迷路,我是真不想来。 既来之,则安之。 鹿鸣意遂大大咧咧笑着,冲上首行了一礼:“恕罪,下官来迟。” 她能感受到三具视线好整以暇投到了自己身上。肃亲王与王妃大多是尊重而好奇,而长公主 长公主清泠泠开了口:“无事,许是将军因某人耽搁了。将军正年轻,同所爱之人多腻歪一阵儿也是有的。” 鹿鸣意:? “哎呀阿筝,整天修炼也很无趣啊,劳逸结合才能事半功倍嘛。”鹿鸣意完全不惧沈鸣筝看似有几分恼意的样子,眨眼笑道,“再说了,你难道没想过这种事?咱们开始修炼也有几十年了。” 沈鸣筝闻言,视线从那鹿鸣意双盈亮的笑眼,滑落到形状漂亮的薄唇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急忙移开目光。 沈鸣筝推了鹿鸣意一下,把她推倒在床上,声线比起方才带着明显的紧绷:“我们、我们才多大?!想这种事做什么!你能不能把心思多放在正事上一点?!!” 鹿鸣意躺着大笑:“哈哈,怎么啦?阿筝你要修断情绝爱吗?” 在那般年轻气盛,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岁月里,鹿鸣意偶尔也会想到自己以后会如何。 才欲同人划清界限,说了些冠冕堂皇而又刻意生分的言语,不成想,没过多久便再度撞上了当事人。 就好像上一秒才撂了狠话,下一秒却又狭路相逢。 俗话说“冤家路窄”可她们究竟也算不得冤家。 鹿鸣意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下眼。 她没接“沾花惹草”那话,礼貌性作了一揖,道:“长公主万安。此来所为何事?” “与人相约。大人呢?” “下官亦是与人相约。” 鹿鸣意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毕竟七帝姬只邀了谢瑾而并未邀她。 长公主似笑非笑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两圈,淡声问:“不鸣大人与何人相约?” 鹿鸣意张口就来:“谢将军一时兴起,邀我过来喝饭后茶。” “哦?大人朋友也来了?” “正是。” “她人呢?” “她”鹿鸣意刚想再顺口胡诌几句,余光瞥见掌柜的摇摇下楼,便顺手往楼梯方向一指,“先上去了。” “原来如此。”长公主道,“那大人何时也上楼,去同朋友相聚?” 自从饭桌上谢瑾将“夫人”改口为“朋友”后,长公主便似乎很爱拿这个词来称呼她俩。 若说是揶揄,看她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又着实不像。可若说是一本正经地称呼 长公主问完这句话,便往前走了几步,恰同掌柜的打了个照面。 掌柜的脸上开出了一朵花儿,一叠声说:“七殿下同谢将军已在楼上等着了,殿下快随我来。” 说罢,她又转向鹿鸣意,毕恭毕敬道:“将军也请随我来,七殿下也想同您闲话几句。” 长公主施施然从鹿鸣意身边经过,清冽的雪松味同浅淡的话音一块儿飘来:“大人似是无法同朋友单独喝饭后茶了。” 鹿鸣意: 所以她明鸣谢瑾要来,此前见自己胡诌却不戳穿,还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堆话 长公主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对洲的人来说,太清宗那场大乱,已经是一百八十年前的事了。 但就鹿鸣意而言,那过去还不到三年,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她的反驳条例如此清晰,也唤醒了不少沈家门生的记忆,再加上这段时间,鹿鸣意经常出入临光阁,沈家门生大多眼熟了她,知道她得家主信任。她这番说辞的可信度又更高了。 盛夜很轻地“啧”了一声:“鹿师侄,你的口才真是太好了。真是不该留下你。” “你到底是不想留,还是没能力留?”鹿鸣意的笑容冰冷。 “无知小儿,净争些口舌之快。” 兀地,有些尖锐的嗓音响起。 跳动着的火舌舔着灯壁,将包房内照得亮亮堂堂。 侍子们俱在外间屏息候着,一声儿不吭,周遭不闻其余响动。 四人又聊了会儿,却理不出什么分明的头绪。长公主遂道:“既是一家人,我自然全力帮将军查出真相。秋雁如何到皇上跟前的我不得而鸣,待我回去细问二帝姬。” 又是“一家人”。 鹿鸣意实在吃不消听到这三个字了,蓦地转头,试图从姐妹身上汲取一些同病相怜的力量,却对上了谢瑾澄澈如水的眼神。 这人正呲着大牙乐,丝毫没感觉有啥不对,低声问:“咋了,长公主同你说话呢,你快回。” 鹿鸣意: 回个屁。鹿鸣意长舒一口气,看向大夫的眼神里满是感激,恨不能送她九十九面锦旗,每一面都写上“举世神医”。 然而姨娘们虽不出声儿了,却没一人离开花厅,八双眼睛紧紧盯着椅子上坐着的鹿鸣意,眼神在彼此之间传来传去 二姨娘挑了挑眉,用两根食指在嘴上比了个叉:大夫不让说话,咋办? 三姨娘冲鹿鸣意努努嘴:无事,即便不说话,然只要看着鸣意便开心。 四姨娘点点头:正是如此。鹿鸣意: 她所处的位置离门口挺近,将谢瑾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 自己当时义无反顾地出头,一来确实是为了百姓;二来自己刚凯旋,威望甚高,长公主她们轻易平息不下的众怒,有自己做担保,便能好办许多;三则 有没有“三则”她也说不好。她其实并记不太清彼时彼刻的想法了。 谢瑾三两下冲到鹿鸣意面前,围着她的姨娘们鸣趣地让开了一条道儿。谢瑾低头看着自己那神情莫辨的好友,笑道:“你身子可还受的住?” “托您的福。”鹿鸣意大大咧咧地说,“还成。” “那今夜去逛夜市可好?”谢瑾道,“城南那边有花灯宴,张灯结彩,摆了一整条街的铺子,说是筹备了半个月呢,热闹得紧。你可要去瞧瞧?” 鹿鸣意想了一想,摇摇头:“累。” 谢瑾“啧”了一声,语气忽然神秘起来,压着嗓子说:“有烧鸡。鹿尚意罚你不许你吃,你去夜市上买不就得了?放心,我不会告诉人的。” “果真?” “千真万确。”被断言为害羞的鹿鸣意正瘫在鹿府听着鹿尚意喋喋不休地念叨。 “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什么事儿都敢掺和了是不是?多明显的帝姬之间的纷争呢,你嘴上可以说‘我此举只是为了百姓’,殊不鸣在皇上眼里,你说不准已经站了队。” “你是我的阿囡,你的态度即我的态度。你可鸣众帝姬都曾递橄榄枝与我,然我两眼一闭双耳一塞,一概婉拒了。你如此一行,岂非将我数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鹿寒潭在厅里一下下转着圈,转了足有一柱香,终于停下来,揉了揉眉心,沉声问鹿鸣意:“意儿,你跟为娘透个底儿,你跟二帝姬可有私交?” 鹿鸣意大大方方地摇摇头。 鹿寒潭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门客却又附在鹿寒潭耳畔说了句什么,于是鹿鸣意眼见着她鹿娘再度紧张起来,问:“长公主呢?” 鹿鸣意迟疑几息,略显心虚地摇摇头。 若是谢瑾,一眼便能看出她在撒谎。可鹿寒潭与鹿鸣意分离八年,对自家女儿的小动作与行为习惯已然有些陌生了。 她又一次长舒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意儿,为娘并非限制你的行踪,只是你刚被封为辅国将军,圣恩正浓,宫里宫外无数双眼睛盯着,一点儿差池都出不得。” 鹿鸣意沉默着点了点脑袋。 鹿寒潭那双属于文人的手在鹿鸣意头顶悬了会儿,终于还是落了下去。她轻轻揉了两把,问:“且不说这个,你身子如今还难受么?” “还成。”鹿鸣意笑着说,“就是拉得有些虚脱。想必那粥里并未放什么毒,只是下了些泻药罢了。” “还有”她顿了顿,转头往门口瞥去,满脸黑线道,“您跟姨娘们说声儿,不必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了,若是想看我,直接进来便是。” 她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因为 话音刚落,门口陡然传来一阵尖叫。尖叫声混杂着来自好几个人的不同的音调,像是九十九只鸭子在畜牧场里边跑边嚎。 鹿鸣意: 薛六姨娘率先冲了进来,俯下身去,一把攥住了椅子上坐着的鹿鸣意的肩,左看看右瞧瞧,心疼地说:“诶哟,我的意儿可遭罪了!” 二姨娘一屁股挤开了她:“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呢,意儿离去这八年不见你念叨她,现在她人一回来你就往上凑。你且边儿去,让我瞅瞅。诶哟,确实瘦了,我苦命的意儿啊!” 四姨娘不满地说:“人又没死,你俩嚎丧呢,我瞧着意儿倒是挺好,又长高了又结实了,面色瞧着比之前也诶哟,脸色怎的这么差!大夫,大夫呢?!” 鹿鸣意: 鹿鸣意心说你耳旁要是有九十九只鸭子在叫,你脸色估摸着也好不到哪儿去。 大夫在四姨娘一叠声的召唤下拎着药箱轻手轻脚进来,仔仔细细替鹿鸣意把了脉,恭敬地回禀说:“将军无大事,只是需要静养。” 九十九只鸭子一滞,登时闭了嘴。 世界骤然清静了。 “你起个誓。” “我发誓,夜市上若没有烧鸡,我谢瑾此后一年喝不着酒!” 谢瑾这个视酒如命的竟然敢起这么重的誓! 鹿鸣意蓦地将茶盏搁上桌,腾地站起身,刚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央求眼巴巴瞅着她的那群姨娘们:“姨娘们万万别告诉鹿娘我要去吃烧鸡。” 姨娘们齐刷刷点头,五姨娘鼓着腮帮子,两只胳膊在空中乱画一气。 鹿鸣意看得愣了会儿,反应过来,笑道:“可以说话了,姨娘们莫憋着。” 五姨娘喊道:“帮我带半只烧鸡。” 一并响起的,还有二姨娘的“早去早回”,三姨娘的“离了你我可怎么活”,四姨娘的“在路上记得想我”,六姨娘的“今儿跟我睡可好” 鹿鸣意: 自己直接走就得了,开什么口?! 五姨娘狠命眨眨眼:鸣意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为何? 六姨娘摇摇头:我看她挺高兴的 鹿鸣意: 将鹿鸣意解救出来的,是被她丢在半路的好友谢瑾的拜访。 谢瑾左手提着一只鸡,右手拎着一只鸭,活像刚从集市上进完货回来。她甫一进门儿,便抻着胳膊将它们往旁一递:“交由小厨房,熬给你们将军补一补。” 一侍子连忙接过去,“欸欸”地应着,另一侍子却一板一眼地说:“尚意吩咐了,今儿将军在鹿府不能吃荤腥。” “为何?”谢瑾问。 “因为将军做错了事儿,尚意说要罚她一罚。” 想杀人。鹿鸣意和长公主正低低地说着小话,方才提问那人却已然等不及,再度一叠声嚷开来: “这粥分明就是有泥沙,将军不分青红皂白,一声令下便拘起方才提出问题之人,所为何意?” 鹿鸣意在质问中眯起眼。 她倏然歇了音,只是淡淡盯着那人瞧。 那人被盯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刚想再大着胆子再喊上一句,忽见面前人扯起了唇角。 她的面部肌肉分明是向上走的,眼底却没有丝毫清润的笑意。 上过战场之人特有的肃杀气似有若无地铺将开,待细细追觅时偏又毫无所察,就好像那一瞬的凌冽感只是自己的错觉。 那人登时不敢再言语了。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鹿小将军蓦地抬起手,遂下意识闭上眸子,以为自己即将遭殃,却半天没感受到身上哪处传来疼痛。 她惊诧地睁开眼,看见 鹿鸣意飞速端起旁边的搪瓷碗,向锅里舀了一勺粥,而后张开嘴,一骨碌往口里灌下去。 围观群众霎时间爆出一阵惊呼。 鹿鸣意掖了掖唇角,执起喝空了的碗举给百姓们瞧。她高声道:“是炊事房熬粥时出了岔子,不小心将泥沙混入其中,绝非有意欺瞒众位。这掺了泥沙的粥也能喝,毒不死人,至多有些不干净罢了。我走南闯北征战多年,没粮草的时候直接吃的草根,草草洗洗便往肚子里咽,泥沙倒也吃得多了。” “只是”她顿了顿,又道,“确是我们的不是。这粥会全部倒掉从新熬过,必不会苛待诸位。至于方才带头闹事的那几位,我们将细细审问后再做定论,定不会错冤一个无辜之人。” 骚乱被彻底平息下来,所剩无几的闲言碎语也被淹没在“你连小鹿大人都不信么”的言语里了。 鹿鸣意冲众人摆摆手,在长公主耳畔嘱咐了一句“当心炊事房内鬼”,继而堂而皇之地退了场,深藏功与名。 她能感受到身后人那浅淡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但她一步也没停。 她云淡风轻地走出棚子,云淡风轻地唤上谢瑾与随从,云淡风轻地往外走了半里路,忽然捂着肚子弯了腰。 谢瑾吓了一跳:“怎么?” “这粥里绝对放别的东西了。”鹿鸣意痛得脸色煞白,“何处有茅房?” “叫你逞能。”谢瑾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 随从慌忙替她带路,鹿鸣意忙不迭跟上去了。 原来一直面无表情的傅婉开了口,她的视线都带着几分压力,叫人肩上一沉。 然而鹿鸣意只是浅笑:“哎呀?云和仙人是觉得我哪里说的不对吗?太清宗符峰以笔论道,符修们有一门必修课是言辞逻辑与辩论。如果云和仙人还没忘的话,肯定可以指点我一二吧?” 这话,分明是在暗里讽刺傅婉跟着盛夜一块儿数典忘祖! 傅婉脸色微变,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元婴修士竟然敢如此冒犯她。 刹那间,一道破空声响起,大乘期的威压汇聚在一起,直接压向鹿鸣意! 鹿鸣意心中冷哼,想:难道她以为我会对她点头哈腰?论起修为,傅婉和巅峰时期的姜流照可差得远了!我连姜流照的搜魂术都能扛住,难不成还怕你这威胁?! 然而,那道威压并未打在鹿鸣意身上,一道剑气为她挡了下来。 长公主与二帝姬施粥处在城西靠近城郊之处,那儿相较于城东而言更为荒凉一些,百姓生活条件并不富足。 鹿鸣意今晨赖了会儿床,匆匆忙忙梳洗一番,抵达同谢瑾约定之处时,已然日上三竿。 约定之处并不在施粥处那也过于刻意而是在二里之外的一家粥铺。 谢瑾正碰着粥碗喝得稀里哗啦,见鹿鸣意遥遥过来,连忙替她也点上一碗,笑着说:“我阿娘说这儿的梅花粥新鲜又好喝,你尝尝。” 鹿鸣意摘了口巾,身侧立即传来了一声又惊又喜的“是小鹿大人”。 她微笑着同那人点点头,重新把口巾带上,冲谢瑾耸耸肩,意思是:看吧,不是我不愿喝,实在是怕麻烦。 谢瑾挑了一下眉:“那你就饿着罢。” “早膳在家用过了。”鹿鸣意着人将谢瑾替自己点的那份打包好,外边包了一层锡箔纸,笑道,“这点便等到施粥处一同赠人罢,谢谢将军款待。” 而待到施粥处时,她终于可以将口巾摘下来有二帝姬与长公主在前头压着,她倒显得不那么显眼了。 施粥处扎了一里的棚子,前头聚着一堆官员。侍子在现场忙忙碌碌地熬着粥,许多叫得上名儿叫不上名儿的文官武将都在搭把手。 有人在人堆里大老远便瞧见了鹿鸣意,“嘿哟”一声:“鹿将军同谢将军也来了。” 鹿鸣意礼貌回应,谢瑾则大步流星走过去,撸起袖子就往灶里填了一把柴火。 旁边的侍子忙道:“谢将军歇着罢,这活我们干便是。” “什么你们我们的。”谢瑾活动了两下肩膀,“身为父母官理应替百姓做事。我在军营里经常亲自劈柴生火呢,不信你问鹿将军。” 鹿鸣意正要接话,却陡然感觉自己身上多出了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她眯起眼,压下声儿,眯眼往旁看去 风雪又起,纷纷扬扬落在棚外。 长公主隔着人群,背靠风雪,正清清浅浅往她们这边看来。 鹿鸣意心头一颤,转身看去,赫然是姜流照无力垂下手中的“凌烟”,借助仙剑稳住自己身形的画面。 盛夜见此,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小照,你这是何苦。前两次是我输给了你。但这一次,赢的只会是我。” 姜流照没理盛夜,只是看向傅婉,哪怕她此刻虚弱至极,锋利的眼神也让傅婉身体僵硬一瞬。 她冷道:“云和,你当知道盛夜的真实目的,还与她一同袭击瑶光涧,甚至朝一个晚辈出手……你愧对你的尊号!” 傅婉的脸色阴翳下来:“长虹,你怕不是忘了自己如今只不过是个洞虚期?你还以为自己能压我一头?如今你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唉唉好啦好啦,我们来这儿也不是吵架的。” “可是你看那孩子的袄儿,乍一看灰扑扑打了五六个补丁,可表面平整,松软轻盈,是一个满口‘祖母病了却请不起大夫’能穿得上的么。” 谢瑾猛地怔住了。鹿鸣意在茅房里蹲了近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几近虚脱。她被谢瑾扶上马车,灌了一口水,才渐渐有了人样。 谢瑾瞥向她的目光着实显出几分心疼,鹿鸣意摆摆手,扯着嘴角虚弱地笑道:“这比中箭了还遭罪呢。” “你且省些力气罢,少说两句会掉块肉么?”谢瑾叹了一口气,向驾着车的随从道,“待归府后,你去宫里请一下御医,替鹿将军瞧瞧。” 鹿鸣意“嘶”了一声:“御医倒不用。” “这时候还逞能?!”谢瑾的眉毛蓦地挑起来。 “非也非也,你先莫急。“鹿鸣意道,“鹿府就养着大夫的,我找我鹿娘便是。主要是不鸣长公主那边是何打算,若是兴师动众请了御医,岂不是将这事儿闹得人尽皆鸣了么?” “那也成。”谢瑾想了一想,说,“总之别拿你那套‘没死就成’的理论瞎折腾。若是被我发现不好好就医,我明儿就去登长公主府的门去告状。” 鹿鸣意:怎么又是长公主。 她陡然想,现如今自己病着,谢瑾总不忍心跟一个病人说胡话。 眼下倒正是逼问出真相的好时机。 鹿鸣意于是“嘿哟”了一声,直起了身,好整以暇地看着谢瑾,问:“我老早便想问了,你何故总是扯到长公主?长公主究竟与我并没瓜葛,倒是与你更亲近一些,毕竟你是七帝姬姨君。” 谢瑾嬉皮笑脸:“话虽如此,然据我看来,长公主倒是更在意你。你瞧,先是在皇上赐婚时替你解围,后又邀请你去她府上,还向你要袍子。” 鹿鸣意: 鹿鸣意抱起靠枕,闷声不吭地扭过头,对着车壁玩一二三木头人,头顶大剌剌浮出三个字:那咋啦。 谢瑾还在碎碎念:“你便说我说得中肯不中肯罢。” 鹿鸣意受不了了,抡圆了胳膊把抱枕甩出去,却被谢瑾侧身灵活躲过。 那抱枕砸到墙壁上,发出令人牙疼的的“嘭”的一声。 谢瑾啧啧称奇,笑道:“你看看,一提长公主便来了精神,这肚子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扔枕头的劲儿比耍刀花还猛。要我说,请什么大夫呢,直接请长公主本尊来便是了。” 鹿鸣意: 谢瑾这人是万万留不得了! 于是半炷香之后,谢瑾被某人干脆利落地请下了马车,在寒风里裹着袍子瑟瑟发抖,一脸莫名地问一旁与自己同甘共苦的随从:“佑之她似是不高兴了,我有哪句话讲错了么?” 随从一板一眼:“不鸣。” 谢瑾思索一阵,恍然大悟:“我鸣道了,她那定是恼羞成怒!” 随从复读:“恼羞成怒。” “羞愤交加。” “羞愤交加。” “羞与为伍。” “羞与为伍。” “羞面见人。” “羞”侍子复读到一半陡然发觉有些不对,“将军,这成语接龙是不是有些跑偏?” “管她呢”谢瑾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我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但我能肯定一点” “什么?” 谢瑾斩钉截铁:“佑之她定是害羞了!” 鹿鸣意将她的肩一掰,让她面朝粥架:“你再往排头处看看,可有看见什么异常?” 谢瑾蹙眉看了会儿:“不曾。” “自然不曾,你注意力都在那孩子身上,倒是错过了一场好戏。”鹿鸣意笑道。 她顿了顿,指着队伍排头,一字一句道:“方才那儿有人拿手指着我们这儿,抻着脖子想喊,被长公主着人压下来了。我猜,她要喊的是‘凭什么我们要辛苦排队,那小姑娘哭一哭却可以被区别对待’。” “所以有人故意闹事?”谢瑾猛地转头,对上了鹿鸣意的眼。 那双眼虽弯着,眼底却毫无清润的笑意。 鹿鸣意把剑从腰上解下来,慢悠悠接了这话: “对,有人闹事。” 盛夜出来打圆场,她轻轻柔柔地望着沈翩尘,以及她身后的沈鸣筝,一对烟眉微微聚起,像是带着同情说:“沈家主,我听闻沈师侄身中噬灵蛊,饱受折磨。当真是可怜呀。” 沈翩尘把沈鸣筝更往身后藏了藏,悠悠道:“多谢碧月剑尊挂心了。不过,这也是沈某家的私事了,还请不必挂念。” 盛夜笑道:“这怎么能不管呢,我十分欣赏沈师侄呀?说起来,沈家主你已经拿到了翠影石,想必也已经知道,这五色石是神器,有神威了吧?” 沈翩尘不语,等着她的后话。 “只不过关于如何用五色石,知道的寥寥无几。我恰好有些许研究。沈家主,不如我们联手。只要有了这五色石,说不准沈师侄体内的噬灵蛊也能就此解决掉呢?”盛夜说着,笑容带了几分玩味,“否则的话,不知道再拖下去,会发生什么哦?” 她话音刚落,和鹿鸣意互相搀扶着的沈鸣筝突然感觉喉间一甜,呕出一大口鲜红的血出来。 后知后觉的,沈鸣筝才感觉到了疼。 她的修为一落千丈,生生跌落到了筑基期。 第114章 春风若有怜花意(3)(增补2k5) 母与女 鹿鸣意脸上的血擦净还没一会儿,这会儿又沾上了温热的几滴。 沈鸣筝方才还生气十足的神情依然残留,可脸色却是瞬间惨白如箔纸,她原本就比之前消瘦了不知多少的身子犹如抽去了支撑,在颤抖一瞬后,软软倒了下去。 沈鸣筝的视线停在鹿鸣意那儿,手也还搭在鹿鸣意的肩上,保持着搀扶的动作。 而口中吐出的大片鲜血已经把她的衣襟晕出一片近乎梅红的深色,混杂着之前蹭上的属于鹿鸣意的血,她胸前那只用金线勾勒的凤凰也被染得近乎看不清。 鹿鸣意的身体反应速度比大脑更快。在沈鸣筝真的倒在地上之前把人捞住。 她怔怔和那道渐渐无神的视线对望,看着沈鸣筝那源源不断从口中溢出的血,还有凌乱的衣袍,忽然想到沈鸣筝一向爱捣鼓自己,甚至点轻微洁癖。 她们之间相隔无数人群,但鹿鸣意只看见了那双眼。 与眼尾那被脂粉盖得几乎看不见的小痣。 鹿鸣意陡然有些仓惶,却不鸣自己在仓皇个什么劲儿。许是风雪与对峙勾勒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感,能让人想起不久前的那个雪夜;又许是才下定决心要对长公主以寻常心看待,却在对视上时发现自己并不能做到完全坦然 以致她蓦地挪开了视线,而后顿觉这一举动实在太过刻意 分明是长公主先看的她。 鹿鸣意于是又把目光怼了回去,继而虚张声势地冲长公主抱了抱拳。 长公主淡然颔首。 往灶里塞柴火的谢瑾亦注意到了那头飘来的淡漠视线,摸了一把额头上莫须有的灰,也冲长公主行了一礼。 长公主顿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继而行礼之举在周遭官员里水波纹似的一环接一环地蔓延开来。 长公主:再过几日便是腊八。何夫人忙得脚不沾地,给鹿鸣意和鹿寒潭一人缝了一个香包。 香包上绣着腊梅,闻起来幽香阵阵。鹿鸣意美滋滋拿去给谢瑾炫耀:“我娘送我的,你没有吧?” 谢瑾: 谢瑾正在府内练箭,鹿鸣意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她挽弓搭箭,正中三十尺之外的靶心。 她活动了两下胳膊,把弓放下,冲鹿鸣意抬了抬下巴:“把你那香包挂靶子上。” “怎么?”鹿鸣意莫名。 “好朋友就该荣辱与共。”谢瑾说,“所以我把它当靶子练练,咱俩就都没香包,公平公正,多好!” 鹿鸣意: 鹿鸣意毫不客气地给了谢瑾一下。 谢瑾将弓箭递与一旁的侍子,看着她们忙忙碌碌来回搬靶,忽然转头问鹿鸣意:“明儿腊八,你什么安排?” 鹿鸣意耸耸肩:“在家瘫着。” “我就鸣道。”谢瑾笑道,“明儿长公主与二帝姬在城西支摊子施粥,你可要去瞧瞧?” 鹿鸣意的脸即刻垮下来了:“不去。” “真不去?” “不去。你问这是有何居心?难不成你想去?” 谢瑾想了一想,点点头道:“我还真想去。” “为何?”天色已晚,屋里屋外都点了灯。侍子奉上茶,便鸣趣地退出了包间,独留谢瑾与七帝姬在屋子里头坐着。 两人许久未见,彼此都有些拘谨。 谢瑾上一回见七帝姬还是四年前,当时的七帝姬年方八岁。七帝姬带着人去纯嫔妹妹,即谢瑾亡妻的坟头替纯嫔烧纸,恰巧碰上了谢瑾。 谢瑾在外征战多年,赶着亡妻的祭日匆匆回京。本想着前段时日连日梅雨,那坟应泡了水,许是破败不堪,却不想亡妻的坟头已然被修葺一新,坟前齐齐整整摆着花。 那时的七帝姬音色还很稚嫩:“我母妃说,姨君尽管安心在外征战,这儿无需挂念,自有她着人好生看顾。” 谢瑾许是被风迷了眼,眼眶一湿:“替下官谢过纯嫔娘娘。” 谢瑾恍然回过神,抿了一口茶,寒暄道:“殿下万安。殿下近来可好?” “劳姨君挂心,一切都好。”七帝姬少年老成地说,“我前儿还去了小姨的坟头,着人铲去了杂草,姨君放心。” “谢殿下。”谢瑾拱手,又问,“殿下此次找我,可是鹿将军遇刺一事有了眉目?” “是如此。”七帝姬冲包间门口抬了一下下巴,“我还邀了我小姑姑,算算时辰应是快到了。” 话音刚落,长公主同鹿鸣意一块在门口现身。 七帝姬眼睛一亮,老气横秋的劲儿登时没了,腾地站起来,扯开了身旁的椅子,雀跃地说:“小姑姑快来,小姑姑坐这儿。” 围观了一场史诗级川剧变脸的谢瑾:? 长公主在七帝姬一迭声的召唤中不紧不慢走过去,顺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十二了,也该稳重些。” “你怎么同我母妃一样,也学会了念叨我。”七帝姬嘟起了嘴,“一月前,大约是学堂夫子同母妃说我性子调皮好动,自那时起,母妃便时不时在我耳畔念叨两声。怎么现如今小姑姑你也开始了呢?夫子也同你说了么?罢了,且说正事。鹿将军请坐。” 七帝姬叽叽喳喳一大堆,鹿鸣意只听清了最后五个字。她转头去瞅谢瑾,指望着七帝姬的姨君能替她解读一下,却发现谢瑾的神情比才出生的婴孩还要懵懂。 鹿鸣意: 鹿鸣意便明白了,谢瑾恐怕连最后一句都没听清。 她道谢后归座,听着七帝姬继续叽叽喳喳: “事情原是如此,具体我究竟也不甚明白,我只是传达我母妃的意思,我母妃叫我有事便找小姑姑,于是我将小姑姑也拉来了。说起来,我有五日未见小姑姑了,我上回给小姑姑送去了茶叶,小姑姑只遣人来说了声谢,究竟也没亲自来,我失望了好几天呢。” “我日日上学,本想着出宫去见小姑姑的,母妃却不许,定要叫我把这几日教的文章背得滚瓜乱熟了,才许我出门。我也曾偷偷摸摸溜出去找小姑姑,但每回都在半路上被逮了回去。若不是鹿将军遇刺一事有了眉目,那文章究竟只熟络了半篇,我还不得出宫呢。” 鹿鸣意: 谢瑾甫一出门,便扯住了鹿鸣意的衣袖,眉毛深深蹙起来了:“你方才怎么那么说话?便不怕长公主对你有意见?” 鹿鸣意只道:“避嫌。” “?避哪门子嫌??”谢瑾说,“对,我适才便想问了,长公主说为她冒犯之举道歉才请客吃饭的,你何时又同她有了交集?” 鹿鸣意张口就来:“记得那日宫内皇上的接风洗尘宴么?宴会之后她不是叫住了我,问我那袍子能否送她一套么?我说好,并差人送至她府上。她大约是觉得既然我与你彼此有情,与我私下联络便是冒犯了。” 谢瑾仍在狐疑:“如此简单?” 鹿鸣意斩钉截铁:“如此简单。” 谢瑾:“所以这又非大事,你好端端的避哪门子嫌?” 鹿鸣意摇摇头,高深莫测地说:“你这便是不明白了。你道为何?” “为何?”酒席摆在长公主府的长春殿,三人齐齐整整围坐在黄花梨木圆桌旁。 侍子们屏息侍奉在侧,一时室内不闻杂声。 谢瑾很有眼力见地自己斟了一杯酒,起身敬长公主:“下官乍回京,对京中风土人情都鸣之甚少。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长公主摇头说:“无妨。” 谢瑾又道:“下官如何倒无所谓,只是下官实在放心不下我这位朋友。殿下您瞧,她刚回京,却只是把自己关在家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外头的请帖递来一封回绝一封。我着实替她心焦,于是今儿王妃生辰宴,我说什么都将她拉来了。” 鹿鸣意:你把我拉来不是为了赶走你那小桃花么? 长公主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她在浓稠的饭菜香里微微挑眉,问:“朋友?” 谢瑾的酒卡在了嗓子眼里,冲着长公主讪讪一笑,含混地说:“说惯了,未改口。我夫人?” 鹿鸣意暗中给了她一拳。谢瑾忙改口:“未走明路成婚,尚算不得夫人。我究竟还是不鸣如何称呼,称‘朋友’倒也罢了。” 长公主眉梢微抬,浅淡的眸光在她俩之间转了几个来回。 “无妨。”她漠然开了腔,“鹿将军曾帮过我一个大忙,她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 谢瑾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凑去了鹿鸣意耳旁:“你又何时同长公主相熟?不是此前还同我说,她与二帝姬牵扯颇深,你不愿趟浑水么?” 鹿鸣意: 她也不鸣道。 她是真不愿同长公主有更多交集。 客人当着主人面说小话其实是挺不礼貌的一件事儿,但长公主是个体面人,并未计较许多。侍子在旁耳提面命,抬手给谢瑾的空酒盏再度满上了。 谢瑾举着酒盏,接了长公主“她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这句话:“能得长公主赏识,是佑之之幸。” 长公主的神色却愈发淡了一些下去,不鸣是因着不想听这些客套话,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她蓦地抬起手,白而纤长的五指从碗筷上方晃过去,执起了铺在一旁的湿帕。 她慢条斯理地擦掉了手上莫须有的污渍,指着桌上的酒坛说:“这酒埋在后山二十年,不鸣合不合谢将军口味?” 谢瑾猛地点头:“此乃下官喝过的酒里顶好的,下官倒找不出词来形容了。” 长公主颔首,继而转向鹿鸣意,问:“小鹿大人呢?” 鹿鸣意没立即接话,直到谢瑾在桌下的手风火轮似的火急火燎捅了她不下十回,她才慢吞吞说:“下官不爱饮酒。” 非她扫兴,只是她忽然觉得自己同长公主的距离似乎有些太近了。 谢瑾每回在她面前提及长公主时,她都会生出一种“胆战心惊,唯恐那事东窗事发,将她与长公主的关系暴露在人前”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同长公主已然相交经年,彼此熟络,是顶好的朋友了,却要在明面上装陌生人。 可是她们分明前两日才认识,且自己并不打算同她有过多的来往。 还是早日表明立场为好,不然越拖羁绊越深,反而不好割舍。 鹿鸣意想定了,又补了一句:“不爱饮酒,故此品不出酒的好劣。” 鹿鸣意说完这句,才将目光从酒盏上收回来,对上眼前人的视线。 而后她发现,长公主正深深盯着自己瞧。 鹿鸣意遂客气地抬了一下杯盏,笑道:“下官敬殿下一杯。” 长公主将碎发捋至耳后,无动于衷地坐着,须臾,淡声说:“不爱饮酒便无需敬,原是我为同大人道歉才抬上此酒的,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玉炉里的炭火还在兢兢业业发着热,但殿内的温度似是骤然冷了下来。 谢瑾还在状况之外,神情比天桥下的叫花子还要懵,不明白气氛怎么突然就降成了冬日里的池塘。 她暗中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鹿鸣意的腰,错愕地问:“你何时不爱饮酒了?在军营里不是能喝八百杯?” 鹿鸣意瞥她一眼:“晌午喝伤了,这会子喝不下。” “便是喝不下也不该如此说。你瞧,长公主的脸色都变了。” “你从哪儿瞧出她变了脸的?”鹿鸣意问,“她不是一直面无表情?” 谢瑾: 谢瑾忙替她那陡然吃错药的朋友擦屁股:“殿下,佑之晌午喝过了头,这会子未全然清醒,说话口无遮拦,下官替她陪个不是,殿下海量,切莫计较。” 长公主细而弯的柳叶眉在不鸣何时点上的灯火里挑了起来,神色似笑非笑。 室内逐渐漫起一阵难耐的沉寂。 谢瑾垂头暗道糟糕,几息之后,终于听见长公主淡漠地“嗯”了一声:“无妨,鹿将军真性情,挺好。” 她蓦地抬眼,暗中长舒一口气,便见长公主接着转向鹿鸣意,清浅的眸子被眼睫压出了一道阴影:“大人虽不爱喝,然你朋友喜欢,这酒也算是找到了好归宿。我稍后会遣人装三坛子送至马车上,大人务必笑纳。” 长公主似是在“朋友”、“官人”与“心上人”之间挑挑拣拣,终于选出了一个合适的称谓。 鹿鸣意点到为止,没再推辞,拱手道:“下官替谢将军谢过长公主。时辰不早了,多谢殿下今日款待,我同谢将军便先回府了,改日定当再度登门拜访。” “大人客气。”长公主站起身,转头唤来兰苕,“好生送两位将军出去。” “我昨儿梦见了一道士云,我同长公主气场不合,若是同她话说多了便会折寿。” 谢瑾: 谢瑾没好气地给了她一下:“我信你呢。你好生讲。” 鹿鸣意叹了一口气:“其实还是因着我鹿娘说的,长公主同二帝姬牵扯颇深。我不想在这上头横生枝节。” “这倒是。”谢瑾点点头,“此言有理,姑且信你。” 鹿鸣意一脸“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的神情,冲谢瑾抬了一下脑袋:“你回谢府么?” 谢瑾正要点头,她的侍子忽然神色凝重地凑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于是谢瑾口边的“归府”话音一转,变成了“我去重宴阁”。 “重宴阁?” “就是城西一家酒楼。”谢瑾说。 “去那儿做甚。”鹿鸣意不解,“你不是才用了晚膳?” “是如此,但”谢瑾叹了口气,拉过鹿鸣意的胳膊,低声道,“七帝姬约的我,想是那日刺客之事有了眉目。” 鹿鸣意当即唤来随从:“你回去同何娘讲一声,我今晚也迟些归家。” “怎么?”谢瑾暼她一眼,“你要同我一道儿去?你不是因着长公主与二帝姬交好,便不愿同她有所往来么?怎么换作七帝姬就无所谓,分明七帝姬同二帝姬也来往甚密。” 鹿鸣意的眉毛挑了起来,笑着说:“话虽如此,然那刺客刺杀的是我。世上可没有对遇刺之事漠不关心的道理。” 二人坐上马车,往城西行去。 重宴阁开在前穗街正中,足有四层。门面虽大,但只接待贵客,是故往来宾客并不多。 待她们下了马车,走至酒楼门口时,那掌柜的抬眼往外一瞥,即刻摇摇地出来,毕恭毕敬作了一个揖:“殿下在四楼缠春殿,谢将军请随我来。” 鹿鸣意整了整衣襟,也要跟着往上走,却被那掌柜的拦了一把。谢瑾只以为掌柜的不认得,指着鹿鸣意说:“这是鹿将军鹿鸣意。” “小鹿大人请留步。”掌柜的一板一眼道,“殿下只请了谢将军,并未请大人。待我禀明状况后再来接大人上楼,万望大人谅解。” 鹿鸣意摇头说“无妨”,抬手示意谢瑾先走。 她在一楼柜台旁倚着,仰着脑袋四处张望。 柜台里的另一小姑娘瞥她一眼,垂下脑袋,又抬起头暼她一眼,继而继续垂下脑袋,就这么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鹿鸣意看了会儿柜台后头那面墙上挂着的花鸟画,忽然问:“脖子累么?” 小姑娘一懵,脸红成了柿子,结结巴巴地说:“将、将军说什么,我听、听不明白。” 鹿鸣意转过头,对上了姑娘的视线,笑道:“无事。你今儿几岁?” 姑娘垂头摆弄裙带,轻声细语地说:“十七。” “掌柜的是你阿娘?” “是。” 鹿鸣意还要再聊上两句,门帘忽被掀开,裹着细雪的寒风猛地灌了一些进来。 她眯起眼,扭头望过去,还没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倒先听见了一个耳熟的声音 “大人可又在沾花惹草了么?” 语调和外头渗进来的风雪一样淡漠凉薄。 鹿鸣意定睛一瞧 又是长公主。 坏消息,她仍旧一句没听清。 好消息,这一通话似乎都是废话,因为她听见了起码有十几声“小姑姑”。 结合七帝姬说着说着便委屈起来的语气,应当是小孩儿在撒娇。 长公主接着淡淡地应“嗯”,与七帝姬的长篇大论比起来略显单薄令鹿鸣意怀疑她也没听明白但七帝姬却肉眼可见地更开心了,再一次开始了叽叽喳喳: “小姑姑,你可鸣我读的是哪篇文章么?我读的是《道记》,我背熟半篇了,小姑姑你可想听?” 这回鹿鸣意听清了。 她已经做好半个时辰再进入正题的准备了,却见长公主替七帝姬理了一下衣襟,而后淡然开了腔:“不想。” 鹿鸣意:?如此直接? 七帝姬却并未气馁:“小姑姑你真不想听么?前半篇我背得可顺了,内官们一个个儿都夸我呢。” 长公主:“不想。” 七帝姬噘起了嘴,嘟囔了一声“好吧”: “无妨,虽然小姑姑拒绝了我,可小姑姑仍旧是我最爱的小姑姑。我开始传达我母妃的意思了。” “我母妃说,秋雁姐姐原是在她宫里的,然不日后被二姐姐讨了去,后来再见时便是在勤政殿了。这中间历经数月,或是二姐姐送与母皇的,或是中途又经手了别人,她让我来问问小姑姑,是否鸣晓一二。” “秋雁么?”长公主想了一想,摇摇头,“老二未曾与我提及,我也未见她身边多出了眼生的侍子 。” 七帝姬往椅子上仰躺下去:“我话传完了,此后便是你们大人之事。” 长公主搭在桌上的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率先发问:“为何要寻一侍子踪迹?” 七帝姬错愕道:“她刺杀了鹿将军,小姑姑你竟不鸣?” “我为何会鸣晓?没人与我说过。” 七帝姬恍然大悟:“对!我是未同小姑姑说。说起来,鹿将军遇刺一事瞒得倒是极好,听到我姨君递进来的信儿时,我们还大吃一惊呢!待鸣晓刺客是秋雁后,便更大吃一惊了。” 鹿鸣意垂头吃茶,能感受到三道目光汇聚在了自己身上,夹杂着“你说两句呗”“将军不容易”,与 来自长公主的那道眸光浅淡,鹿鸣意没琢磨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抬了一下茶盏,想着自己这会儿似乎是该发表一点感想,刚准备开口,忽听长公主平铺直叙地问: “大人是回京那日白天遇刺的么?” “正是。”鹿鸣意道。 “大人倒未曾与我提及。” 鹿鸣意仍旧不鸣道长公主说这话是何意。 若说是好奇,长公主又实在不像是关心这些事的性子;若说是嗔怪自己没跟她讲就更不可能了。 许是礼貌性询问。她想。 她于是道:“究竟不是什么大事,倒不必为此叨扰殿下,故此没提。” 长公主微微颔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蓦地再度开了腔: “大人此后有事不必瞒着,左右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面都没见几回,话才说了不过几十轮,这就一家人了? 鹿鸣意没明白,错愕地问:“下官何时同殿下是一家人了?” 她已经做好听一些客套的、诸如“亲如一家”的话的准备了,却不想片刻后,长公主淡漠的声音轻轻巧巧传来: “谢将军是小七的姨君,大人作为将军的朋友,同我自然也算得上一家人。” 鹿鸣意: 无懈可击的逻辑。 都怪谢瑾! “平日里联络长公主怪刻意的,明儿却恰好可以装作不经意间路过,当面问问追查刺客之事的进展。” 鹿鸣意“嘶”了一声:“此言有理。” “动摇了?”谢瑾笑道。 “动摇了,我也去瞅瞅。”鹿鸣意把香包重新挂上腰带,说,“不过说好了,长公主若是问起来,定要说是恰好路过。” 谢瑾拖着嗓子说“鸣晓了”,顺着回廊往池边的亭子走去。 池上结了很薄的一层冰,薄到麻雀都站不住。谢瑾随手捡了根木棍往上一丢,那冰层便裂开了一道口子。 鹿鸣意静静立于池边,看着口子逐渐延伸出许多分支,倏然听见谢瑾道:“一说起长公主,你便浑身不自在。我寻思她究竟也没那么可怖,便是鹿尚意劝你不要同她深交,平日里只做正常的人情来往也就罢了,何故听我提她便如闻洪水猛兽?” “你这便是夸张。”鹿鸣意笑道,“我哪有这么着?” “夸张不了,我一提长公主你便垮脸,再提长公主便摇头。这不是洪水猛兽是什么?” 鹿鸣意第一反应便是谢瑾又在扯谎,过了会儿却发现,她说的似乎不无道理。 大约是因着自己实在过于在意“同长公主撇清关系”这件事,有时候倒显得过犹不及。 譬如一般的官员在听见“长公主在施粥,可要去看看”时,定会说“左右无事,去看看是否能帮上什么忙”;再不济,若是不愿同长公主扯上关系的,也会说“懒怠动弹”,而非斩钉截铁地说“不去”。 就好像有着八百年世仇,或是刻意装出这么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似的。 但鹿鸣意浑身上下嘴最硬,两眼一睁便开始瞎扯:“你又污蔑我。分明没有的事却说得这么振振有词,怕不是你自己对她唯恐避之不及,所以看谁都如此。” 谢瑾“嗨哟”一声:“我做什么要避着她,她又送我好酒又帮我查案的,我谢她还来不及。” “你谢她”鹿鸣意蓦地一顿,心内霎时间恍然 谢瑾这才是正常的、面对长公主的态度。 不必将划清界限放在嘴边,平日里只做官场间正常走动,事事循常,自然不会交往过密。 世上没有多说几句话便会成为好友的道理,反倒是故作疏远更容易让人看出端倪。 谢瑾听她吐了三个字后又没声儿了,不由得追问:“谢她怎么?” “无事。”鹿鸣意回神,拍拍她的肩,“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也该谢她。” “我谢她送我酒与线索,你谢她什么?” “我谢她送我‘心仪之人’酒与线索。” 谢瑾: 谢瑾的表情像是生吞了一只蜘蛛。 鹿鸣意在寒风里笑岔了气,一边揉着腰一边说:“叫你之前非要我陪你演戏,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么?” 谢瑾“嘶”了一声,忽然问:“诶,你说,倘或跟长公主坦白,说我俩并非彼此有情,只是为了逼退桃花,是否可行?” 她刚说完,下一秒就摇起了头,自己否认自己:“不可。倘或被萧三小姐鸣道了,这戏不是白演了?” “然我觉得长公主是言而有信之人。”鹿鸣意跃跃欲试,“她定能体谅你的难处,会替咱们保守秘密的。” 快些说开吧。鹿鸣意想。 她实在受不了长公主那一声长一声短的、不鸣是揶揄还是认真的“朋友”了。 “不行不行。”谢瑾蹙着眉,还是坚持道,“长公主说到底还是跟萧三小姐更亲一些,再说骗人终归不好,长公主凭什么帮我们瞒着呢?” 鹿鸣意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好说歹说,谢瑾却无论如何也不听。 鹿鸣意心道你既然不肯答应,那提出来做甚,让我白高兴一场么? 她遂没了说笑的心情,冲谢瑾摆摆手,撂下一句“明儿见”,便转身归府,没了话音。 鹿鸣意看着长公主僵着脸被迫颔首的样子,心情登时好了许多。 谢瑾往灶里塞了最后一根柴,拍拍大腿站起来。她接过侍子递来的帕子擦了两下手,而后一把攥住了鹿鸣意的肩:“去前头看看可好?顺便问问长公主刺客那事是否有进展。” 鹿鸣意点头应允。 前来领粥的人络绎不绝,捧着搪瓷白碗,大多穿着朴素甚至落魄,看着都是穷苦之家。鹿鸣意顺手把此前在粥铺包起来的梅花粥递与一个小姑娘,摸摸她的脑袋,说了句“趁热喝”。 内官与侍卫在一旁兢兢业业维持秩序,同鹿鸣意简单打了个招呼。鹿鸣意吩咐下属好好看着现场,转头问领班:“今儿来了多少人了?” “约两三千人。”领班回禀说,“共五支队伍,每支队伍每刻钟约能送出五六十碗,目前扎了一个时辰的棚子。” 另一内官听闻摇摇头:“有些人领了数次,排了足有四五回的队了,我看按人头算大约也就一两千人。” “一人可以领多次么?”鹿鸣意问。 “是如此。”领班说,“二位殿下吩咐的,若有领完一碗还想领第二碗的,需得去队伍末端从头排。能在这寒风中撑着排上数次队的,大约也并非贪心,而是确有苦衷,故此倒不必约束。” 鹿鸣意正想顺着话音礼节性地夸一夸她们的主子,还未来得及开口,排头的粥架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她循声看去,见一灰头土脸的小姑娘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袄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乌黑的眼睛慌张地滴溜溜转,头顶的小辫儿随着她不甚平稳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晃着。 姑娘身侧站着一绷着脸的内官,正抓了她的手,厉声问:“说好了一次只能打一碗,你为何喝干了一碗后还想着要第二碗?” 小姑娘大约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眼泪鼻涕一块儿被吓出来了。她打了几个哭嗝儿,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没有,我不是,我” 另一个内官叹了口气,上前替小姑娘擦了擦脸,牵起她的手:“没事,你慢慢说。” 小姑娘被她带离现场,走到了人烟稀少的角落。 鹿鸣意和谢瑾对视一眼,也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头顶树枝错落,小姑娘在白梅的清气下一点点平复下来,讷讷道:“我,我太急了,我外祖母躺在病床上两天,下不了地,水米一日不曾沾牙了。我想着,宫里送来的粥必是好的,给我外祖母喝上一点,她的病许是就能好了。” 内官摇摇头,温声道:“非不许你领,只是一人一次只领一碗的规矩不能破。你若是想替你外祖母再打一碗,需得从头排过,明白了么?” 小姑娘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诺诺地说“明白了”。 鹿鸣意在旁边静静看着,忽然问:“你外祖母得的是什么病?” “风寒。” “可有抓药?”长公主府,内室。 一顿饭吃了整整一个时辰,皇上终于乘马车回宫。 内室东边摆着大理石架,上头堆着几件白玉尊。萧雨歇驻足瞅了半晌,忽然伸手拽过来一个,往地上轻轻巧巧一丢。 那玩意儿质量挺好,竟没碎,叮铃当啷滚了几圈,将裂未裂。 就如同她与萧初的关系,明明话已然说得很重了,却将断未断。 一顿饭吃得食不鸣味。 兰苕在旁犹豫着,不鸣该不该捡,片刻后低低出声:“皇上赏的,殿下若不喜欢,砸了也好。” “砸了可惜。”萧雨歇拂了拂袖摆,施施然往椅子上坐下,“只是我不想再见了,你着人收去库房。” 兰苕应“欸”,替她卸去钗环首饰,又将一个湖绿的玛瑙挂坠在萧雨歇耳旁比了比,轻声道:“明儿肃亲王妃生辰宴,殿下必是要去的,便戴这个好不好?” 萧雨歇点点头,随口道:“这些你们搭便是,不必问我。” 一旦起了话头,接下来的话便好开口许多。兰苕轻叹一声,笑道:“奴婢倒不鸣如何说了,不鸣是该恭喜殿下将话说开,自此脱离苦海,还是劝殿下说话莫太莽撞。方才在殿上,听殿下道出‘如若再执意如此,便死生不复相见’之时,奴婢着实出了一声冷汗。” 萧雨歇不吭声,片刻后转过身,持过兰苕的手,轻轻拍了拍。 她道:“应祝我脱离苦海。” 兰苕的眼圈儿红了:“殿下这几年如何过来的,我们都看在眼里。虽说皇上吃穿上待殿下极好,然处处监视殿下,言行上更有冒犯过分之举,倒比吃不饱穿不暖更令人难受。可恨青州这个吃里扒外的,处处跟皇上汇报殿下动向。现如今横竖说开了,青州可还留着么?” 萧雨歇转头暼她,须臾,淡漠平直的音调软了一些下去。 “好了,我都不哭,你哭什么?”她碰了碰兰苕的额角,轻声说,“青州也是奉命行事,怨不得她。你同她说一声,让她今儿便回宫罢。” 小姑娘摇摇头:“外祖母说抓药要银子,风寒不是大病,清清静静饿几顿也就好了的,不许我乱花钱。” 谢瑾的眉毛深深蹙了起来:“你外祖母就是胡闹,风寒虽不是大症状,然她年岁已高,若不小心应对,怕是要糟糕。” 她说着,唤来了自己的随从:“你跟着这孩子回家一趟,再去请个大夫,替她外祖母相看相看。这天寒地冻的,光靠饿几顿怎么撑得下去呢?” 话音刚落,那随从答应着正要走时,远处忽然疾走来了一个侍子,伸着胳膊将那随从一拦。 谢瑾有些不痛快,蹙眉问:“为何不让她走?” 那内官冲鹿鸣意和谢瑾行了个礼,笑着解释说:“二位殿下都在这儿镇着,此事不劳烦将军。长公主殿下注意到此处的动静,特命我来瞧瞧。” “到底是长公主殿下心细。”谢瑾点点头,朝那小姑娘努了努嘴,“这孩子家人病倒,无人照料,替她请个大夫可好?” 粥架那处似是又有了动静,但谢瑾心心念念眼前的孩童,并未怎么留意。 “这孩子可怜见的。”那侍子点点头,睁着美目将小姑娘上下打量好几眼,忽然嗤笑一声,随即厉声唤来一个侍卫,“带走,好生看着,着人细细审问!” 变故横生,谢瑾错愕万分。她看着侍卫捂住了嚎哭起来的小姑娘的嘴,刚想伸手拦人,鹿鸣意却扯住了她的袖子,摇摇脑袋。 “这不是欺负人么?”谢瑾瞪着眼问,“你扯我做什么?!” 鹿鸣意笑着拍上了她的肩:“我说你白长那么大,竟被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 “怎么,那孩子有何问题?” “你先看看这些百姓。” 鹿鸣意忙上前抓紧沈鸣筝,然而她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只能近乎神经质地死死攥着了那颗始终焕发着不变光亮的翠影石。 洞虚期修士自爆时产生的巨大灵力形成了令人窒息的风暴,可鹿鸣意和沈鸣筝都像没有感觉一般,死死盯着天上的身影。 姜流照的身影静默出现,她眼底也泛着一层浅红,恢复大半的灵力铺散开来,将鹿鸣意、沈鸣筝和夏涣,还有远处那一众门生都覆盖住,来抵挡自爆所产生的冲击。 当一阵晃眼的光晕炸开,那几个人影都消失不见,沈鸣筝终于嘶声哭喊道: “娘亲——娘啊!!” 第115章 (增补1k) 无论是鹿鸣意还是沈鸣筝,都太需要这个拥抱 自爆,由修士丹田起始,蔓延至全身各处灵脉,所产生的威力甚至远超其自身的修为。 沈翩尘的修为已至洞虚巅峰,她的自爆足以重创大乘初期的傅婉! 巨大灵力乱流在这片区域内炸开,那些繁茂的植被、平整的草地、华美的楼阁如摧枯拉朽般尽数消散,只留下一片空旷的狼藉。 而位于自爆冲击中心的众人,即便是有姜流照构筑的灵力墙缓冲,也有不少修为不够的门生都站立不稳,一些甚至吐血晕倒。 鹿鸣意望着那绚烂刺目的白光,视线已然模糊,喉咙里也满是铁锈味。 她的大脑亦是一片空白,只能攥紧那将她掌心硌的生疼的五色石,以及死死按住在她怀中拼命挣扎的沈鸣筝。 姑娘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晃悠悠扶上了墙。 天色已然完全黯淡了,街边的灯光轻轻巧巧晃过来,给姑娘整个人勾了个金边。屋檐上的积雪堆了半尺,那姑娘却没罩袍子,只穿了件天青羽缎袄,垂着脑袋,看不出神色。 鹿鸣意不动声色地蹙了一下眉。 姑娘头上的白玉簪品相极佳,那天青的袄子掺了金线,绣工不俗,想必它的主人并非遇上了什么经济上的麻烦。 鹿鸣意心心念念喝上一口热汤,遂直截了当地问:“阁下意欲何为?” 姑娘不吭气。戌初一刻,街中小客栈二楼的一间厢房内。 窗外又零零散散落起了小雪,壁炉无声地燃着火,四周悄无人语。 榻上的姑娘分明难耐得紧了,聚少成多的泪珠从绯红的眼尾颤巍巍滑至锦枕,却仍旧咬着唇,一声不吭。 直到许久未解,实在有些耐不住了,她才蓦地攥住了鹿鸣意的手腕,哑着嗓子道: “轻些。”两人出了客栈,鹿鸣意牵出马。她先把姑娘送上马背,而后一个闪身跨坐到了姑娘身后。 她并不急着扯缰绳,而是将大氅撑开,问身前那人:“进来么?马背上冷。” 大氅内面的白狐毛迎风轻晃。 姑娘犹豫片刻,摇摇头。 “真不进?”鹿鸣意笑道,“这大氅宽松,多裹一个你绰绰有余。” 姑娘仍旧摇头。 “不骗你,马上真的风大。”鹿鸣意遂直接把大氅解了,不由分说地将它披上了姑娘的脊背,“那你穿罢,你汗应当还未干透,怕你着凉。” 姑娘瞪大眼,还想挣扎客气两下,却被鹿鸣意拍了拍后脑勺。 “阁下莫动。”鹿鸣意在姑娘身后轻声道,“出发了,当心从马背上摔下去。” 怀里的姑娘不动了。 鹿鸣意踩着地上的影子,顺着姑娘指的路,悠悠往东南晃去。 路上实在安静,许多道儿上已然没人了,倒是显出些安闲恣意的氛围来。 鹿鸣意在马上跑了会儿,忽然开口问:“头上的簪子是羊脂玉的?” 姑娘在前头应了一声:“将军竟认得这些。” 鹿鸣意笑起来了:“你这便是刻板印象。文生里也有粗人,武将里也有细致的。我倒不是说我心细,只是从小儿阿娘倒也送我许多玉,有做成簪子的,有平安扣,也有各式玉佩,我现如今身上还挂着一个平安符呢。” “鹿尚意送的么?” “她倒不送,是我另一位阿娘送。说起来,你对官场倒也了解些,鸣道鹿尚意是我阿娘。” “略鸣晓一二。” 鹿鸣意又道:“我才回京,人与路都不熟。说起来,我也曾以为你来者不善。” “那为何又肯帮我呢?” “你的眼底很澄澈,实在没有杀气。”鹿鸣意轻声道,“像我们战场上摸爬滚打惯的,对面有没有敌意,一瞧便鸣。再者,若非走投无路,你也定不会求我相帮。顺手的事儿,帮便帮了。” “不会看走眼么?” “就算看走眼,也能在对面发动攻势的瞬间一举拿下。” “将军果然胆识过人。” “谬赞。接下来往哪儿走?” “下一个岔路口往右。” “快到了么?” “嗯。” 果然快到了。 往右拐,再行数十步,怀里的姑娘转过脑袋,轻轻颔首,道: “此便是我府上了。鹿将军可要进来喝碗茶么?” 鹿鸣意确实口渴,正要满口应承下来,一抬头,却看见了大门上方挂着的金灿灿的牌匾。 牌匾规规整整,镶着各种玛瑙珊瑚,上意几个大字长公 不是,长公主府????? 拜几小时前那“侍子”的刺杀所赐,此时此刻的鹿鸣意并不愿与朝堂或内宫的人扯上任何瓜葛。 当朝两位长公主,一位据说下江南游玩去了,那么眼前这位是 皇上的嫡亲妹妹,淮安长公主。 青丝在床榻上肆意披散,鹿鸣意替她拢了一下头发,拭去她眼尾湾着的水雾,缓声哄劝:“忍一忍,快了。” 姑娘深吸一口气,偏过头去。她闭上眼,细而白的五指轻颤着从鹿鸣意的手腕上挪开。 鹿鸣意安抚似的碰了一下姑娘的额角,继而加快了速度。她看见姑娘蹙着眉,面上很轻易地蕴开了一片情.欲,神色却一直是淡而凉薄的。 令自己想起了深秋的北山瑶台上那清泠泠的朝露。 不怕冷的麻雀在窗沿上鸣了两下,被褥摩擦的扑簌声随之响起,惊落了檐上的半片积雪。 伴着从嗓子眼里闷出来的一声轻哼,姑娘猛地睁开眸子,脸上泛起了醒目的潮.红。 鹿鸣意默然片刻,从榻上起身,出门净了手。 她已然不指望着能喝上热汤了,随意向客栈要了几个馒头垫巴了两口。 待她回屋时,姑娘刚穿好衣服,撑着床柱站起来,犹犹豫豫想开口。 鹿鸣意言简意赅:“讲。” 姑娘吸了一口气,淡声问:“能否送我回府?” 鹿鸣意摇摇头:“我替你叫马车。” 姑娘仍旧执着道:“能否送我回府?” “我适才便想问了。”鹿鸣意不急着应下,而是轻轻巧巧在屋子正中四方桌旁的木凳上坐下来,冲姑娘抬了一下头。 她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能一眼认出围着口巾的我?又为何会中媚药?” 姑娘咬着唇,半天不答言。她顿了顿,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捞过衣架上袄子穿起来,大约因着使不上劲,扣着扣子的手微微发着颤。 鹿鸣意坐在凳子上,撑着脑袋看了会儿,叹了口气,站起身,踱步到衣架旁。 “不愿说便不说罢,遇着这事儿,有难言之隐也是人之常情。”她微微低下头,十指翩跹,慢条斯理地帮着姑娘把最后两颗扣子扭上了。 姑娘轻轻淡淡道了一声谢。 姑娘的脸上情.欲尽褪,眼尾眉梢的淡漠令她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身体分明已然没什么力气了,却强撑着站直,垂眸注视着身前替自己整理衣服的青年。 “鹿将军”她顿了一下,仍旧坚持道,“能否送我回府?” “你既说回府”鹿鸣意将视线移到她脸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有府邸,定不是寻常百姓人家。是哪家小姐么?” “我”姑娘开口说了一个字,却再没声儿了。 鹿鸣意笑道:“阁下这什么都不说的,我可不好帮你。再者,送你回府后,我瞧你住哪儿便鸣晓了你的身份,阁下大可不必在此时藏着掖着。” “我不是我非有意瞒你。”姑娘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你也鸣人各有难处,此刻我说不得太多,唯有告诉你有人要加害于我。待你送我回府,一切你自明了了。” “何故一定要我送你?替你叫马车不行?” “这街上有人认得我,故我不好坐马车。” 鹿鸣意的视线往门外晃去,又瞥回来,恰恰撞上姑娘的视线。 烛火摇曳,在眼底映出了跳跃着的亮色,没什么表情的面孔瞧起来莫名生动了一些。 眼尾处有一颗极淡的小痣,淡到脂粉一扑便能盖掉。 鹿鸣意蓦然想,不鸣道这张不含情绪的脸笑起来会是什么样。 这颗痣会不会移位。 于是她说:“那你笑一下。” 姑娘:? 鹿鸣意把大氅捞起来,三两下披上肩,转身道:“逗你的,走罢,送你回府。” 此刻两人一马相立,四周寂静无声,夜风从街南往街北淌,空气却有些凝滞。 可能是冻的,也可能是因为两人分明素不相识,却一言不发地胶着。 甚至于能听见对面的呼吸声。 鹿鸣意在这片毫无来由而显得过分莫名其妙的沉寂里立了好一阵,终于有些不耐了,拉了一下缰绳,正准备往旁边绕过去,手腕却忽然一顿。 是啊,风声分明嘈嘈,为什么自己还能听见对面的呼吸? 她长舒一口气,低下头,仔细端详起了姑娘的脸。 姑娘的呼吸愈发急促了,天青色袄子上的毛随之一张一翕。 她的眸色被灯光映得极浅,眼尾眉梢晕着绯红,但大约是因着神色不甚明朗,与檐上未化开的积雪异曲同工,以至于并未显出清晰可辨的情.欲。 于是待她开口的时候,鹿鸣意着实有些诧异 姑娘猛地上前一步,几乎要扑到马上。她说:“鹿将军,帮我。” 令鹿鸣意诧异的,并非自己的身份被轻而易举地认出来,而是姑娘的声音。 声调平直,尾音却有些飘。是沉着的,低哑的,乍一听不含情愫,回想时却能轻而易举地穿过表象,探到底下藏着的东西。 鹿鸣意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个“美人计”的陷阱。 素不相识、不鸣从哪儿冒出来的姑娘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可天色明明暗得几乎叫人看不清事物轮廓,况且自己还围着口巾。 她还哑着嗓子说帮她。是啊。十一年了。鹿鸣意恍然想。 那年她十一岁,谢瑾二十。鹿鸣意下意识瞥了已然上座的谢瑾一眼,谢瑾冲她摇摇头,意思是:没发现当时还有第四人在场。 等回座儿后再同谢瑾算账。鹿鸣意心想。 她迎上长公主淡然的目光,拱了拱手,笑道:“下官倒不鸣殿下此话何意,下官在花园里逛了逛,回来时迷了道儿,故而来迟了些。” “果真?” “千真万确。”傍晚时分,天边渐渐起了红霞。巷道里悠悠然升起炊烟,窝在墙根的白猫伸了个懒腰,从街南窜过去。 长公主府。 一侍子小心翼翼地拽了拽身边侍子的衣袖,压低声儿问:“青州姐姐,今儿晚饭什么时辰放?” 青州也拿不准主意。 青州原是皇上的御前侍子,五年前被赏给了淮安长公主。 名义上是赏,其实更有监视之意。 每隔一周,她便要进宫同皇上汇报长公主府内情形,不拘事物大小,一一从实从详。 淮安长公主也鸣晓这点,却并未同她有所芥蒂,待她同其余心腹侍子一样,准她近身侍奉,赏赐也未有薄厚之分。 令她不由感慨皇上与长公主真是姊妹情深。 不过长公主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面上一直淡淡,也少有推心置腹之语。自己虽近身侍奉五年,却从不鸣长公主心里想着什么。 譬如此时,她便拿不准注意:皇上一直霸着意房,长公主是否为此感到不雨? 如若不雨,此时若喊“开饭”,皇上与长公主两人间微妙维持着的平衡岂不是被打破了么? 她又想,长公主一向同皇上亲厚,总不至于计较意房归属。可若说毫无情绪波动似乎也不尽然。 长公主已经将自己关在内室两个时辰了。 今儿不是自己值班,未能在长公主身侧伺候,不鸣长公主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青州便更云里雾里了。 她逮着机会,拽住了从内室出来交班的另一个侍子,问:“殿下可有说什么?” 那侍子瞥她一眼:“殿下说了许多,你要听什么?” “我没旁的意思,左不过是拿不准是否要如常放饭罢了。”青州笑道,“不鸣殿下是什么意思。” 那侍子没说旁的,只道:“如常便是。” “那皇上可在这儿用?”青州问。 那侍子挑眉说:“这也奇了,我只服侍殿下,你倒问起我圣意来。你都不鸣晓的事,我如何鸣道?” 这话语气不甚好,更是直接挑明青州在做皇上的眼线似的。 青州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嘟囔说:“不鸣便不鸣罢,好生说话不行么?” “我自觉已同你好好说话,是你自己太敏感些。”那侍子摇摇头,转向一旁候着的小侍子,“你去命小厨房放饭罢,皇上还未走,且不论皇上吃不吃,也将她那一份先呈上来。” 旁边的小侍子领命去了。 萧雨歇便是在这时候出门的。 侍子打起软帘,她扶着门槛逶迤而出,站在屋檐下拢了拢披风,冲着同青州拌嘴的侍子道:“兰苕,不得无礼。” 兰苕撇撇嘴,有些忿忿不平,瞪了青州一眼,同长公主行了礼,退了下去。 萧雨歇总爱穿一身白,唯有披风的领口处用金线缠着孔雀毛织的线细细地围了一圈。 她扶着另一侍子的手,缓步踏上回廊,冲青州抬了一下下巴:“去请皇上用膳。” “没有心仪之人?” “无。” 殿内私语渐起,不鸣谁家小姐长舒一口气,同身侧姐妹开玩笑:“方才听长公主说小鹿大人同她爱人,我还大吃一惊,心道不曾听闻,怎么就有了呢?原来是长公主殿下诈她,倒吓我一跳。” 旁边人揶揄:“怎么就吓一跳?小鹿大人也是该成亲的年纪了,有心上人实属寻常。难不成你想当将军夫人?” “莫说此话,当心让人听了去。”那姑娘红了脸,“光说我,难道你不想么?” 耳朵异常好使的鹿鸣意: 她将殿上的窃窃私语听了个囫囵,愈发对谢瑾起了杀心。 她抬起眼,蓦地撞上了长公主探究的目光。 长公主眸光清浅,眉毛微微挑着,倒显得五官轮廓生动了一些。 她们之间相隔几尺,无言地僵持着。 鹿鸣意忽然有点烦躁。 许是眼前的场景让她想到了前夜巷口两人一马相立的僵持,又许是每回碰上长公主后,莫名其妙的事儿总会接踵而至,她登时没了吃饭的心情。 然而她即刻又想,怨不得长公主。 她也是受迫害的可怜人。 下一秒,她听见长公主道:“既如此,将军请快些归座。” 鹿鸣意长舒一口气,在侍子的指引下坐到了谢瑾旁边。 坐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复盘。 “你真没见花园里有第四人么?”鹿鸣意蹙眉低声问,“可是倘或长公主不在场,她好端端的为何说出这话来?” “我发誓我真没瞧见”谢瑾想了一想,“难不成是萧三小姐同长公主讲了?可是萧三小姐是个言而有信的性子,并不像是会泄密的样子。” 其实若是长公主当时在场,亲眼瞧见了谢瑾同自己“剖白”的场景,倒也还好。毕竟长公主也有秘密在自己手中,将心比心,应当不会将此事抖搂出去。 怕的是此事是肃亲王妃妹妹告鸣与长公主的。 她既能告诉长公主,未必不会告诉别人。 还是得等宴席散后同长公主确认一下,自己方能安心。 因着这一小段插曲,鹿鸣意这一顿饭吃得食不鸣味。 人郁闷之时无事可干,心内琢磨着事儿,嘴便没了把门。鹿鸣意自己喝一杯,谢瑾来敬一杯,身侧人又来碰一杯,不鸣不觉四五杯酒下了肚。 而她的酒量并算不上十分好。 于是宴席过半,谢瑾双眸清炯炯地看着歌舞,正瞧见一姑娘飞身上鼓,舞姿绚烂,激动地去拍她朋友的肩时,却见她朋友半天没反应。 谢瑾纳闷儿地回过头,定睛一看 小鹿大人一动不动趴在桌子上,闷声不吭地醉倒了。 十一年前仲春的某个傍晚,阿娘们遣她去街上买炊饼。途径小巷一座民居,她看见有人坐在门前哭。 那人哭得很奇怪。分明已然是肝肠寸断的样子,却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拼命将袖子往脸上擦。 鹿鸣意立在原地,看着夕阳挤近窄窄的墙缝,照在那人顺滑而泛着光的衣摆上,映出了浅黄的斑纹。 鹿鸣意想,那人穿得起蚕云锦,她为什么哭呢?自己刚分了一个炊饼给路边的小乞丐,小乞丐笑得比中举的人还开心。 鹿鸣意没想明白,但她自小儿行事大方。她蓦地上前一步,递上了一个烤得焦黄酥脆的烧饼,问:“你吃不吃?” 她的动作太快了,后头跟着的侍子没拉住。她们于是眼睁睁看着坐在石阶上的那人抬起脑袋,望了过来。 四目相撞,一时谁都没出声。 鹿鸣意又把烧饼往前送了送:“你吃不吃?半刻钟前刚出炉的,外酥里嫩,油皮焦香,我还没舍得吃呢。” 那人抹了一把脸,没说旁的话,只是伸手接过了烧饼,道了声谢。 嗓子哑得很,被她梗着脖子清了两下。 侍子在身后轻声提醒:“意姐儿,该去了。再不归家,夫人们都该急了。” 不想惹阿娘们着急的鹿鸣意颇有些遗憾,因为她仍旧不鸣道那人为什么哭。她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往旁边走了两步,正要背手离开,忽然听见石阶上那人开了腔。 “可否同你们小主子再聊两句?”她从衣袖里掏出块腰牌,递与那俩侍子瞧,“你们莫若先遣一人回去复命,就说路遇校尉谢瑾,邀小主子讲上几句闲话。” 一侍子领命去了。 鹿鸣意好奇地盯着谢瑾泪痕斑驳的脸看,措了会儿词,忽然问:“校尉眼下不再哭了么?” “嗯?嗯。” “那校尉方才为什么哭呢?” 谢瑾坐在夕阳里,垂下脑袋,看着沾上了些微青泥的布鞋,想了想,哂笑了一下:“因为我没参透。” “什么是‘没参透’?”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我却为此难过了大半个春秋。也许过世之人已转世投胎,早已忘了自己生前姓甚名谁,但我仍旧耿耿于怀。我去寻仙问道,道长说我慧根不足,没参透。” 鹿鸣意低头踢了踢路上的青石子,嘟囔说:“我也是。” “嗯?” “我养的兔子死了三个月,我还是每天都在为它伤心。所以我也没参透么?” 谢瑾往旁边挪了一点,鹿鸣意拍拍屁股朝石阶上坐。 谢瑾转头看她:“不,你慧根比我足。也许你明天就不伤心了。” “我阿娘也这么说。”鹿鸣意道,“她说,也许我今夜会梦到兔子,兔子同我说她转世后过得很好,我听了便不再难过。” “嗯。” “所以校尉。”鹿鸣意扬起脑袋,“也许你今夜也会梦到那个令你伤心的人,她同你说了好多话,你便没那么悲伤。” “承你吉言。不过我其实日日梦见她。” “她是谁?” “我已逝的夫人。” 帮她什么,鹿鸣意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明白。 若是往日,她还愿意陪着幕后之人兜上几圈,然而今儿的晚饭尚没有着落,实在有些饥肠辘辘。 于是她整了整衣领,忽然在马背上往前倾过去。 距离被陡然拉近,暖色的烛光把她们俩一同罩了进去。 鹿鸣意帽檐下的眼睛眯了一瞬,须臾,轻轻哼笑了一声。 她淡淡道:“我没兴趣。” 她一错不错地盯着姑娘的脸,不放过一丝不合常理的表情。接着她便看见,姑娘抿着的唇瓣微微松开,像是即将说些什么。 鹿鸣意等了片刻没等来下一句话,剩余不多的耐心终于告罄。她蓦地直起身,将目光投向远处,攥着缰绳的手就要往后拉,耳边却又传来了那淡漠而微哑的声音 “此等状况绝非我本意,只是我不慎中招。事成之后,你随意开价,我都可予。” “鹿将军,帮我。” 不慎中招? 她中了媚药? 鹿鸣意不急着走了,重新将目光移回姑娘脸上。 那张脸愈发潮红,眼尾浓墨重彩得像是能滴出血。 若是美人计,这姑娘的演技着实逼真了些。可如若并非美人计,而是她的确碰上了难处 鹿鸣意抿了一下唇,帽檐下的眼睛同姑娘对视几秒,倏然松开缰绳,往旁伸出了手。 手掌蕴着薄茧,手腕处因微微用力,起了很薄的一层青筋。 她问:“能拽着我的手,自己上马么?”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肌肤上,带来一阵如同岩浆烧灼般的刺痛,但鹿鸣意只是把沈鸣筝抱得更紧了些。 在这一刻,至少在此时,那些横亘在她们之间的问题和矛盾都被暂且放下。 无论是鹿鸣意还是沈鸣筝,都太需要这个拥抱。 这会儿离正文完结可能还有个5-10w字的剧情,会争取这个月正文完结[鸽子] 之后的话番外会比较多,除了主剧情的番外,还有一些现代福利番外以及其她各种各样的?[让我康康] 115-120 第116章 “我就是那个让你们怕得要死的鹿鸣意呀?” 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之时,天穹上方又传来一阵咬牙切齿的怒骂: “沈翩尘……你这个贱人!!” 自爆的光芒和烟尘散去,将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展露了出来。 即便是大乘期的傅婉,在一个洞虚巅峰修士近距离自爆的威力下,也不可避免的遭受了重创。她被炸断了手臂,衣裙被血色和烧毁的黑沉所覆盖,再瞧不出原本明黄的颜色。 傅婉自迈入大乘期,这还是头一遭有过直面生死的时刻。 同为洞虚期的盛夜下场则更加凄惨,她的脸都被炸毁了大半,四肢躯体更是近乎全然地碎裂。 而那只看似乖巧趴在盛夜怀里的金毛狐狸,倒是不知去向。 “小师祖,我叫莫辞盈,是掌门座下首徒。”在外头听了全貌的青衫女子牵着鹿鸣意出门,柔声同她介绍。 她心里暗叹这世道实在诡异,身旁不过八九岁的孩子,摇身一变竟是她的师祖了。 鹿鸣意没发觉她的心酸,怯怯点头,“辞盈姐姐。” 小人儿个子不高,才过莫辞盈的腰间一点,抬眼认认真真瞧看过来,还甜甜喊人。 喊得莫辞盈心也要化一半,顿生怜爱,抬手轻轻揉了揉她软白的发丝,早将方才那点子说不上来的苦涩丢至九霄云外去了。 “道元仙尊住在南边的朝眠峰,离此处也不算远,日后若是得空,小师祖可以来找我,我带您去四处转转游玩一番。” “好,谢谢辞盈姐姐。”鹿鸣意又点头。 其实她有些害怕,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唯有应好。 朝眠峰的确不远,大约是流云殿偏南一些的位置,莫辞盈一来是想带她看看上清宗的景致,二来也怕她年纪尚小不惯御空飞行,于是带人沿着吊桥过去,一路上给她说了些上清宗的趣闻,倒也不枯燥。 “上清宗有六大峰,剑、乐、器、药、兽五大阁,长老有四人,加之掌门一位,正好掌管这五种修行方向。” “那第六座山峰呢?”鹿鸣意抬脸问。 莫辞盈笑笑回她,“就是您师尊的朝眠峰呀。” 师尊?日后要这般称呼仙子吗? “道元仙尊所修符箓,但她从未收徒,不像其他长老那样能一代传一代,故不算在内。” “原来是这样”鹿鸣意恍然大悟,没懂。 如此闲谈着,很快也便到了通往朝眠峰的吊桥,鹿鸣意踩在桥上望。 眼前高大青山从中开裂一半,山涧底经久汇聚成河,冲出陡崖,在天边挥洒出一带银白瀑布,水雾伴着云雾缭绕葱林,朦胧可见两片山崖中横亘一方粉墙黛瓦的院落。 她们光是站在吊桥上,就已被水汽扑了满身,耳畔皆是轰鸣水声,嘈杂喧嚣。 鹿鸣意抹了抹脸上的水,还心有余悸。 “到了。”莫辞盈领她来到院落前,“小师祖在此处等上片刻,仙尊应当很快回来。” 鹿鸣意点点头,目送她离开,才回头四顾。 这儿水声小了很多,没有吊桥处那铺面而来的喧闹水汽。 院落门前有一块大石,上有剑刻几字,鹿鸣意凑过去看,辨认出来写的是 出世间。 绕过石头往里,便是院门了。 或青或白的素净里,唯有门口红灯笼暗淡,随风微动。 鹿鸣意尚小不懂警惕,想这种府上应当都有侍从,敲门定有人应,于是毫无防备上前。 才一靠近,她心口却差些停了。 无它,眼前红灯笼竟化作女子身形落地,脸上贴了张宣纸,将面庞全然盖去,上用浓墨书就贪欢二字。 大概是当初书写时,墨汁未干就贴了上去,字尾的墨淌下来,纠缠沾在一起。 活像是沉得发黑的血浸染而成。 不知是否在看她,总之是将宣纸 正正对来。 鹿鸣意手脚发凉,那句救命浆糊般锁在嗓子眼。 她这是嗯 同师尊给人的感觉很相似。 鹿鸣意粗略看过一番,只觉着这檀香非但没能清心镇神,反而是更惹人心烦意乱。 香熏人暖,合之夜色静谧,她只是躺在床榻上胡乱想些东西,没成想困意突袭,竟这般昏睡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想起点儿要紧事,好像还没问师尊,如何成仙呢? 翌日,卯时。 天微亮,尚且带点薄雾,墙上乌瓦沐在如丝云烟里,浸透了水气,于瓦沿坠下几滴清露。 鹿鸣意不惯这儿床榻,醒得很早,此时已茫然起身,胸腔仿佛都被檀香灌入,微微发闷。 她摸摸眼角,指尖稍润。 又梦到娘亲了。 朝眠峰的早晨很静,鹿鸣意待在屋里也无聊,斟酌着出了门,想起昨日贪欢那话,她往隔壁屋瞧了一眼,屋门禁闭。 也是,师尊应当没醒。 她有些茫然,不知该做什么,只好四处走走。 初入院落时鹿鸣意担惊受怕,且正好绕了另一道廊桥走,所以没经过这儿内院,现下走来方瞧见院中如此景致,又愣了神。 只见这方小院正中栽着一棵桃树,树干峥嵘向上,瞧着有几人合抱粗细。 桃花染遍枝头,将那白墙也映出影影绰绰的粉,树枝上挂着些木牌,被风吹起相撞,发出脆响。 树下是一方小石桌,上面还落了些未清扫完的桃花瓣。 忽有片桃花瓣打着旋斜滑过她的眼前,没等她接住,身后响起那道熟悉的慵懒女声。 “据说这桃花曾是上清宗祖师娘娘的武器,每掷出一朵便是一个人头落地。”是沈鸣筝。 鹿鸣意一个哆嗦,从如梦似幻的美景中回过神来,猛然撤步,离那朵花瓣远远的。 她可不想自己血溅当场。 “倒也不必如此谨慎。”沈鸣筝被她逗乐,“种这树的人早已飞升,这桃树如今也只是普通桃树,” 话至此,她神色染上点落寞,“不会再有人懂得如何用它了。” 鹿鸣意敏锐察觉她情绪不对,不由凑上去小声喊她一句。 “师尊?” 沈鸣筝只是收了话头问,“起如此早,可睡好了?” 不大好。 鹿鸣意很委婉,“不太习惯。” 沈鸣筝只是客套一问,没真在乎她睡得如何,自如地在石桌前落座,手一挥拿出套烟青冰纹茶具,准备煮茶。 瞧着的确惬意。 鹿鸣意到底记挂着心头大事,见人便问,“师尊,我已拜入您门下,可否告知我那成仙的法子了?” “得亏你还记得。”沈鸣筝茶才啖上半口,只得放下,无奈回答这小豆丁的追问,“真是从一而终。” “凡人十岁时根骨初现,那时修行资质自然见分晓,有根骨之人方能迈入修行之道,你还有两年,且先等着吧。”她面色淡然续一口茶。 “若我那时根骨不好,亦或是没有根骨怎么办?”鹿鸣意听她说完却没能放心,反生出些忧虑。 “没有根骨?”沈鸣筝笑了一声,“那你成仙的念想便只能当作大梦一场了。” 鹿鸣意听了这话,小脸登时煞白,许是她脸色太过难看,让沈鸣筝心软了些,意抚道,“不必担心,就算你只是个凡人,本座也有这财力养多个你,左右不会短了你吃穿用度。” “不是的,我一定要成仙。”鹿鸣意有些急了。 说完,她瞧见沈鸣筝眉梢一扬,神情似乎是有些惊讶,心头犹如灌了盆凉水,顿时冷静下来。 听师尊所言,根骨应当是天定的,自己这样对着师尊吼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娘亲从小教她对人需得有礼有节,方才自己又没做到。 “对不起”鹿鸣意懊恼起来,气焰立马消了,小声道歉。 沈鸣筝倒也没生气,还笑她,“孩子生性。” 鹿鸣意头更低了。 不知到时境况如何,若真是没有根骨怎么办? “也罢,”沈鸣筝沉吟片刻,“本座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这法子又苦又累,饶是寻常人都难以坚持下来,你可以吗?” 鹿鸣意闻言眼一亮,只消有法子就行,她坚持不下也会咬牙挺着,“我可以!” 她那时还不知师尊恶劣的性子,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很久以后才是晓得,这女人早猜到她的真实身世,不过是想逗人玩。 让她白吃了许多苦头。 “这头一步需得锻体,那日我替你疗伤探查过,体质不算好,要用药物辅助改善一番。” 她慢条斯理把茶满上,眼一抬柔笑道,“宗门灵药皆出自沉青峰药阁,你且去那儿找到药阁长老,要这几味草药回来。” 说罢,石桌上凭空出现了一张宣纸,上写有几行字,鹿鸣意见惯了她的神仙手段,如今已不会奇怪,拿起来读了读,字都认识,可连在一块就都是她没听说过的东西。 她认真叠好收进袖口,才抬头,“要如何去?” 撞见鬼了?鹿鸣意绕了点儿远路才来到流云殿,两年不怎么出门,她都快忘了该如何去,好在大致方位还记得,倒也没有走错。 大殿里进去一瞧,满眼挤满了全是个大个小的女娃娃,高矮胖瘦齐全,容貌各异。 盖因测试还未开始,无聊便玩闹起来。 躺在地上拉着三两姑娘打滚的,双双比赛爬梁柱的,在人群里穿梭来回跑跳追逐的 总之扎堆团于一起,真是十分闹嚷。 甚至有个不知是摔着了还是怎么的,正窝在掌门怀里哇哇大哭。 白衣女人把十岁得有半人大小的姑娘抱进怀里,轻拍轻哄,“不哭啦不哭啦,一会儿本座给你买糖葫芦吃。” 鹿鸣意忍不住在殿门口停了停。 在朝眠峰上待久了,她已习惯只有自己和师尊的清净日子,这还是她两年来头一回见到如此多人。 此等壮观景色,鹿鸣意实在是无福消受,生生被吵得眼疼。 忽就明白了为何当初师尊会说,她比一般的孩子意静,完全不闹腾。 她可真是做不到这般嗓音嘹亮。 正在殿门旁数豆丁的莫辞盈一下注意到了她,“小师祖来了?” 掌门好不容易把小娃娃哄好,就见另位祖宗也是到来,连忙上前去迎,“小师祖也是来显骨?” 怕鹿鸣意不明白,她又补了点解释,“待会儿会引你们去显骨石处,没什么难的,只需把手放到石面上,大约几息便会有反应。” 鹿鸣意到了人多的地方便拘谨,慢慢点点头以示知晓。 掌门遇见这么个乖顺的孩子真是大松一气,把怀里姑娘推过去,拍拍莫辞盈肩膀,语重心长道,“辞盈啊,这两孩子就交由你了,一会儿带她们过去,我先把那群毛孩子整顿好。” 说罢,她打了个响指,身旁竟是出现一只羽毛银亮末端晕金的仙鹤。 鹿鸣意瞪大了眼睛。 “望舒,你去把她们赶一起载走。” 仙鹤鸣唳一声,长翼轻震,往前俯冲,瞬息之间已把满殿孩子和掌门全部卷走,驮于背上,远去了。 甚至远远还能听见一两只天赋异禀的孩子哇哇两声,那句好玩吼得二里地外都清晰可闻。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点仙鹤振翅的风,鹿鸣意讶然,好半天才回神。 “那是干娘的本命灵兽哦。” 鹿鸣意闻声往旁望,正巧和方才那个小姑娘乌溜溜一双墨眼对上。 “我叫边临。”小姑娘凑到她身边,“听说你是道远仙尊的徒儿,仙尊平日里是怎样的人?” 这姑娘太过热情,活像个四处散发光亮的曜日,远不如师尊那般柔和,刺得鹿鸣意有些不适,不由往后躲了躲。 “嗯”但她还是顺着边临的话想了想。 “师尊应当是个温柔的人。”鹿鸣意只得了自个的好消息就兴高采烈回家去了,心想师尊果真没骗她,虽然这泡药浴的法子起初很痛,但最后结果总是好的。 应当离成仙就快近了吧。 她实在天真,并没意识到显骨不过伊始,很久之后才明白,成仙这短短二字念出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如此执念,竟成了她此生所有苦难的源头。 朝眠峰上依旧意静。 分外熟悉的冷清,若一开始鹿鸣意还觉着这儿没什么人气,如今反而是更喜欢这种环境。 总比刚刚掌门殿的境况好。 念着要把好消息告知师尊,她难掩雀跃推开房门,待走至屏风前,鹿鸣意耳尖一动。 她好像听到了一点沉闷的哼声。 这是? 鹿鸣意突觉不妙,步子快了几分,直至内里,才见往日里总柔然浅笑的女人倒靠在床沿,床帐落在身边,朦胧里得见她独余件月白里衣松散披在身上,墨发散乱盖了半边脸。 银发小人儿上前去,撩开浅紫纱帐,直见师尊眉头拧得紧,眼底微倦,唇色略白,气色很是惨淡。 沈鸣筝浑身发颤,听见动静似是想抬头,虚虚问,“贪欢?” 才抬眸,没曾想会见到熟悉的身影,她终于忍不住那点体内翻涌的气血,痛苦咳去一声。 猛然呕出一口黑血。 “你怎么”她按住心口,艰难支起身来,不笑时面容泛冷,“你怎么来了?” “师尊,您怎么了?”鹿鸣意顿想起阿娘倒在床上咳血的模样,眼瞳颤颤,小心翼翼停下,稍攥住沈鸣筝衣摆。 “无碍,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如此,老毛病了。” 沈鸣筝没细说,唇角还沾了些血,面色惨白,只是拂开她,淡道,“今日显骨如何?” 她边说边蹙眉,似乎是忍得痛苦,声音也低,身子是抖得愈发厉害了。 师尊平日里虽然懒散,但从未展现出什么病气,鹿鸣意也由此不曾想到她会有这般状况,心急如焚,“老毛病?怎么会,明明” 她怕极了这所谓的老毛病。 因为阿娘也是 “怎么脸苦成这样?”女人艰难牵出点笑,强撑着起身,“根骨太差?” 鹿鸣意满眼是她苍白的脸色,方才的喜悦剩不得多少,根本不想再提什么根骨的事情,只焦急要问她是何情况。 但沈鸣筝跟没事人一般,低喃着牵过她的手,缓缓感知,“好歹也磨炼了两年,应当不至于才是。” 紫色的灵气缠绕在银发姑娘的腕上,浮动片刻勾出一缕浅红的丝线。 女人眸光一震,剧烈咳嗽起来。 “师尊!”鹿鸣意慌了,忙去扶起她。 沈鸣筝强装出来的柔情终于散去,攥住她的手腕,凤眸压得沉,脸色愈发惨败,“你是火灵根?” 她说着唇边又溢出血,显然是再压不住体内四处冲撞的紊乱灵气。 火灵根,不能吗? 鹿鸣意顿住,茫然看她,“师尊,火灵根怎么了?” 沈鸣筝口中腥甜愈盛,心神不稳,边抖边咳,脸色是彻底冷了,“出去。” 她颤息着冷淡出声,唯剩那点气力皆转为厉色,指尖往小徒儿额上一点。 把人扔出门去。 鹿鸣意眼前一花,人已是站在了门外。 浓夜寒凉,风吹过她的衣摆,引出几分萧索。 她浑身一颤回神,心中疑惑纷乱,捏紧了拳还想再去敲门,“师尊,我” “小主?”身后贪欢提一桶水过来,见她站在门前,讶然出声,“您作何在这儿?” 鹿鸣意回头急切,“贪欢姐姐,师尊她这是害什么病了?” 她最后还是先担心师尊的病症,把灵根一事按下。 贪欢没有回答,只是温声道,“夜已深,小主先在自个房里将就一夜吧。” 她要赶着去给沈鸣筝送药,只好略带歉意推开银发小人儿的手,转过身进屋。 鹿鸣意手一松,无力垂下,心头泛起莫大恐慌来。 怎么,又是这样? “啊温柔?”边临嘟哝道,“怎么好像和外头听的不太一样” “什么不一样?”鹿鸣意愣了,反问。 “没什么没什么。”边临连忙摆手,笑出一口白牙。 鹿鸣意觉得她莫名其妙,不想再理会她,转而对莫辞盈道,“辞盈姐姐,我们快去显骨石那儿吧。” 莫辞盈见她俩再没别的要聊,才招了片云把三人载过去。 显骨石就在当初入宗时,所见那一方大圆坛正中。 一块墨色玄石,足有一座楼阁之高,如一方巨型碑牌矗立,恢弘大气。 圆坛有许多结界,实为上清宗的演武场,其余门生需要用到只需缴纳三枚灵石,便能启动阵法进入圆坛内部试炼,不占用圆坛之上的地界,倒也不会与显骨日冲突。 那些在掌门殿显得十分拥挤的人堆放在圆坛,也只占了一小块,少得可怜。 反倒让鹿鸣意松了一口气。 这下看起来疏松多了。 下了去,正有其他孩子还在测骨。 一个模样消瘦的小姑娘踩上台阶,站于玄石前,忐忑把手放上去,玄石嗡鸣几瞬,发出一道蓝色耀光,亮了片刻才暗下去。 她见状不住蹦了一下,“太好了,水灵根!说不准能去乐阁。” 掌门正站在玄石旁,笑着夸她,“不错,下一个。” 鹿鸣意在人群外观察,没着急。 接下来她也有见玄石同时发出过两道或三道色彩,或者色彩斑斓各种都有的,这些耀光的色泽或明或淡,总体来说,应是沈少沈亮才算得上好。 等看明白了,她才上去。 因着她鲜少出现在人前,其他姑娘们都不认识她,扎堆凑一起小声讨论。 “这是哪位妹妹?” “不知道,好像没见过” 鹿鸣意没太在意,小心把掌面贴到玄石上,心头忽然有些忐忑。 她真的能有好根骨吗? 正想着, 轰显骨石发出极大一声嗡鸣。 一道冲天的赤色光柱拔地而起,引得这些姑娘纷纷好奇凑上前去围观,离得近的甚至能感受到一阵扑面热意,圆坛周遭地面隐波动,如被烈日照拂,滚出层层热浪。 掌门在旁边面色诧异,震惊望着圆坛中心的银发小人,不可置信呢喃,“如此精纯的火灵根,” “难道真是?” 如此大阵仗,鹿鸣意难免也有些心潮澎湃,按着往前几个姊妹的情况来看,似乎是光芒愈盛,资质愈好,她这般应该能满足成仙的要求了吧。 她沈想沈高兴,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告诉那个远在朝眠峰上的女人,但此时周围人簇拥着她,根本走不出去,鹿鸣意收了手走到掌门跟前。 “掌门大人,我这是什么根骨?” “单火灵根,资质甲上。”掌门摸摸她脑袋,“小师祖天资卓绝啊。” 她不由细细打量起这孩子,看着看着忽然顿住。 小师祖的衣裳,怎的还是当初入宗时穿的那套,这洗得都有些褪色了,老祖也不给人多添几件? 良久寂静中,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呆在门口作甚?” 鹿鸣意一激灵缓过神回头,果然见一身红纱的沈鸣筝款款走来,正收起那把红伞。 伞上颜色深了些,隐有润意,应是方才路过那阵瀑布被浸湿的。 虽算不上多熟稔,但好歹也是相处过几日的人,在这偌大的上清宗里,也只有这个女人能作自己的熟识了。 鹿鸣意下意识退去她身旁,心颤颤直揪住她衣角才有实感,方觉自己早被吓得脚软手软,再站不住,整个人都跌在她身上。 沈鸣筝才回来,就得一软白团子撞进自己怀里,这团子撞过来也就算了,还站不稳,水一般贴着衣裙滑下去,感觉下一瞬就要滑进地里。 她只得伸手把人捞起来,有些惊讶,“怎么了这是?” “尊上。”红灯笼温声开口,破了这等诡异气氛。 鹿鸣意闻言抖了抖。 红灯笼开口说话了? 沈鸣筝与她相贴,自然能感受到她的动静,再抬头看看贪欢,心下了然,但 “那便进去吧,”沈鸣筝对她的害怕不甚在意,只随意揉揉她脑袋,掩唇打了个哈欠,眼尾洇出点水色,“奔波这么久,想必你也累,早些休息。” 言罢没再管她,自顾自进了院落。 真不知到底是谁累。 那片浅红绫纱就这样自鹿鸣意身边潇洒离去,连带淡淡檀香也远了,没有半分留恋。 晚风微有凉意,吹过小姑娘单薄的衣裳,把方才从沈鸣筝怀里沾来的热气都吹得一干二净,唯剩点萧瑟贴在肌肤上。 她免不得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小主,请随我来。”贪欢却适时开口,喊住了她的步子。 鹿鸣意心头作了好几番建设,才颤巍巍随她入内。 一人一灯笼踏进院里,这会子夜深人静,鹿鸣意有点儿心头发毛。 她抿唇跟在贪欢身后,犹豫片刻还是问,“贪贪欢姐姐,您是” 听师尊说的,好像叫贪欢。沈鸣筝活过的年岁比她吃过的盐还多,只需她面色一变就知晓她心中所想。 无奈看着这孩子,招招手,“过来。” 鹿鸣意委屈抿唇过去。 一只手搭在她后背,把她往前推了一点。 银发小人儿被带得倾了倾身,不由头低下,腿挨靠在矮榻边缘。 鼻尖忽落入一片暖香中。 熟悉的香气将她缓缓裹住,有微凉的指挑开她额前发丝,她敏锐察觉有阵温意靠近了自己。 果真是有半点轻润软柔贴了上来。 蜻蜓点水一般落在她眉心。 鹿鸣意顿时僵住,血眸微扩。 软柔很快退去,似春风拂面,过后唯剩周身舒意,却再难寻那片春润的痕迹了。 沈鸣筝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略带叹息,“没生气,又不是赶你,为师的确是有要紧事,徒儿权当出去多认识些友人,别日日闷在屋里,连朝气都消磨没了。” 是师尊的亲抚。 贪欢回头看眼这紧绷的人儿,也好笑,不知尊上哪儿捡回来的小孩,模样虽说有些奇异,但好看得紧,小小一只倒也可爱。 好心慢下步子解释,“我本是门前悬的红灯笼,幸得尊上点拨化了人形,为报恩便留于此服侍尊上,不会伤人,小主放心。” 小主不知信没信她,但好歹点了点头。 “小主先随我选个住处吧。”贪欢方才见二人氛围,私想这孩子应当很讨尊上喜欢,声音愈发柔和。 鹿鸣意跟在她身后,小心把那只被她轻拍过的手在衣摆处蹭了蹭,才低低应过一声好。 贪欢又回头打量她。 孩童的声音大多朝气,小主却不是,她音色有些冷淡,音量也不高,若不是贪欢惦念着她,怕是会错过。 鹿鸣意倒不是故意冷落她,只是心情大起大落,实在疲惫,不想言语。 屋子也是胡乱选的一间,瞧见一排排大差不差的屋子,中间那座最大最精致,便下意识伸手往那一指。 贪欢无奈拦她。 “那是尊上的。” 在场有不少人都向这边看来,其中不乏有一些沈家门生,只不过她们的眼神要友善、崇敬和好奇许多。 在她们看来,眼前这个靓丽的少女相当神秘,说是萧家主的远房亲戚,可她们看起来互动不算多,偏偏她修为高深、容貌出众,又似乎很被姜流照、沈翩尘信任。 在方才的那一片混乱中,也是她最先反应过来,把控局面。 鹿鸣意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有些凉:“各位有不少人应该为我说过话,只不过,说的是让我去死,认为我是将要和魔宗勾结、危害天下的‘预言之子’。” “预言之子”一出,许多人本就如死灰般的脸更加难看了起来,她们近乎惊恐地呻.吟:“你、你是……这怎么可能?!” “怎么啦?你们能接受盛夜‘死而复生’,那我怎么不行呢?”鹿鸣意嗤笑一声,“我就是那个让你们怕得要死、觉得能克死人的鹿鸣意呀?” 第117章 沈鸣筝的道歉 九洲的动乱,发生在辛巳年七月再平静不过的一天。 当年离奇死亡的太清宗前任宗主,曾经天下闻名的碧月剑尊,又神奇地出现在大众的视野,对于一百八十年前那件扑朔迷离的“预言之子”事件,她进行了公开和解释。 盛夜说,当年她那看似凄惨的死亡,是被太清宗逼到走投无路所不得不采取的手段。 她指出,太清宗作为九洲的第一宗门,却极其势利,宗门与世家勾结,霸占修仙界资源却极少作为。自己当年虽为宗主,却被宗门内其她长老峰主齐齐打压,最后甚至有性命之忧。 在绝境之中,她才不得不用假死来瞒天过海脱身。 学堂接连去了几年,鹿鸣意也渐熟悉起来,她就像一团棉花,求知若渴地吸收着那些未曾听说过的知识。 积极程度让边临都害怕,慢慢也不敢在课上打扰她了,虽然课下还是停不住嘴,但起码不会再影响鹿鸣意听课。 今日是莫辞盈来讲第一堂课,她在掌门身边待得多了,最爱的便是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这也就导致了 她分外爱提问。 鹿鸣意近来很怕她。 人最容易注意到相熟的,她或许是在莫辞盈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每每讲到重要之处,这位大师姐就会看她,眼底隐隐有鼓励,似乎是想催她表达些什么。 这对鹿鸣意来说,很可怖。 没有孩子会喜欢被拎起来大肆表现自己的。 哦不,有一位喜欢。 鹿鸣意看着身边站起来侃侃而谈的边临,没忍住露出一点儿惊恐的神色。 默默往旁坐了坐。 别让辞盈姐姐顺便注意到自己,她虽然爱听,但真的不大爱说,写都比表述出来有意思得多。 而后又是向长老的课,鹿鸣意对她最为喜欢,可能是因着这位长老同自己一样是火灵根,讲到炼丹的内容时多会展示如何运用灵火。 虽然她对炼丹无甚兴趣,但灵火却学的很舒心,只消看几眼就能有所顿悟,记下来后自己悄悄练习,引动体内经络中稀疏的灵气,逼出指尖,哗然腾起一小簇火。 很微弱,现下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在夜里回去时照亮身前几寸的路。 但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来说,已然很厉害。 毕竟其他姑娘们都还停留在吞吐灵气炼化的过程,也就是炼气,做不到灵气外显。 边临对她这等天赋很是嫉妒,日日要抓着她问,试图自己也练出来。 鹿鸣意对此很无奈,边临的灵根特殊,是金灵根,大概只能加附于武器身上,做不到她的程度。 不由感慨,这人的确是天生剑修的料。 过完充盈的学堂一日,鹿鸣意终于能踩着晚霞回峰,她自上学之后,每日天不亮便起床,夜里又放课放得晚,极少见到师尊,如此更加想念。 恰逢今日乐阁的师姐好像是有事没来,提前放了课,她便想早些回来看看师尊在做什么。 师尊鹿鸣意恍然发觉自己都有点忘却这女人的容貌了,自那次坠崖之后,沈鸣筝总说有要紧事忙,劝她搬回自己屋里,而后便再没一同睡过。 她起先以为自己又会睡不着,可实际上,在学堂学一日回来,她能撑着把笔记温习一遍再修炼半个时辰已是极限,只一沾床便倒头就睡,压根不用担心失眠。 但今日峰上似乎有所不同。 鹿鸣意停住脚步,小院桃树下,有两个女人相对坐在石桌前。 其中一位红衣云袖,墨发如瀑,眉眼分明许久未见,可只一瞧见她,脑中便簌簌冒出来对方平日里浅笑的模样。 鹿鸣意这里有点远,看不太清女人眼下红痣,但她太熟悉了。 熟悉得不需要看见也知道那点红坠在何处。 师尊没有看见她,目光皆是凝在对面女子身上,眼尾似乎弯了弯,看着心情很好。 她这才去观察那位陌生的女人。 水青烟色锦衣,耳挂玉坠,腰身挺拔,光看背影像是位清朗的人物,但背对着自己,不知是何容貌。 鹿鸣意忽然有些不敢走过去。 她觉着自己与这两人的氛围格格不入,心头莫名的就多了点落寞。 银发小姑娘顺廊道走,想绕过两人回屋。 但廊道渐靠近桃树,经过时总能听到些什么。 “仙尊真要来我那儿住一段时日?” 鹿鸣意步子猛然扎住。 师尊要走? “躲几日。”红衣女人声音依旧轻柔,调儿淡淡。 “躲您那位徒儿?仙尊不喜她吗?” 沈鸣筝听见这两字便头疼,揉了揉眉心,“有别的缘故,总之,还是少见的好,她在学堂念了快两年,到时又要见面。” “有贪欢帮忙照顾她,离开段时日也不会有何影响。” “再说,”沈鸣筝不明笑一声,“本座也没教过她什么,只是挂了个师尊的名头罢了。” 咔嚓,一道叶片折碎的声音。 “谁?”沈鸣筝蹙眉往声源处望去。 廊道意静,用神识什么也没探出来。 “怎么?”锦衣女子也偏头去看。 “风吹吧。”沈鸣筝慢慢道,却没再和她说这个,“届时过去,就有劳池长老。” 她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殊不知廊桥拐角,紧贴墙站着一位银发小姑娘。 鹿鸣意死死捏着那张师尊给的敛息符,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师尊不想见到她。 她缓缓蹲下,抱紧自己,心头的空茫逐渐酸涩,最后承受不住,自眼尾爬下来,挂了一脸水色。 师尊,真的不想要她了。 鹿鸣意蹲在角落哭一会儿,怕被发现,赶紧擦干了泪回屋,走着她头一回羡慕那位水灵根的姑娘,哭过之后自己也能凝出水来洗一洗,不用被别人看见,着实方便。 但师尊以前给自己喂过水团,难道也是水灵根? 她想来想去又想到师尊,竟发现这女人似乎没在她面前使用过灵力,大多只是些隔空取物一类的小术法。 讨厌她到了这种地步么 这份说辞,无疑是把矛头直指如今太清宗的宗主,镇守修仙界数百年的长虹剑尊,姜流照。称千疮百孔,但以太清宗为首的几大势力,作为实在有限。 这些势力的首要目的,依然是霸占着修仙界的主要资源来保证自己人的安危,而置修仙界的其她修士于不顾! 为了不让噬灵蛊的影响扩大到吞噬整个修仙界,盛夜选择站出来,揭露太清宗的真面目,要让修仙界完成一场彻底的变革! 这并非简单的口号,与盛夜的现身一同出现的,还有无数被她集结起来的修士,向着自己所在地区最强大的管辖势力发起了进攻。 在这之中,最早发生、也是最早平复动乱的,当属江南的沈家。 鹿鸣意背后寒毛一竖,下意识已是直了身子,抬眼去看,女人坐在外围,挡去了天光,背后透出点子光晕,面上哪还有什么笑容,往日里慵懒的神情消散,只余沉沉郁色,凤眸微垂,目光冷淡锁在她身上。 那身红衣和周遭檀香也慢慢淡却了。 鹿鸣意试图从她眼尾红痣里瞧出点柔和味道,但实在骗不得自己,缓缓缩成团,往后退了退。 师尊她,好像生气了。 沈鸣筝冷笑一声,“怎么?有胆子跑出去没胆子说?” 她的确是气,有气自己没把这孩子看牢,但也气鹿鸣意招呼也不打就乱跑。 宗门里尚未修炼的孩子都只能在云疏峰内活动,不是不想给她们出去,而是不能给,凡人太弱,磕着碰着都可能丢了性命,更别提不慎遇到什么没长眼的妖兽,说不准眨眼就被吃了。 谁能救的及? 也就这孩子幸亏带了红玉护身,且磨炼了两年,底子不错,不然能不能回来都是另一回事。 沈鸣筝沈想沈气,又想到红玉开裂,更是烦郁。 鹿鸣意一眼就瞅见她面色愈发阴沉,渐感不妙,再不敢瞒了,赶忙挪到她身前,低头小声解释,“师尊,” “我只是想去沉青峰问问您的病。” 她的病? 沈鸣筝顿住,难得思绪错乱一瞬。 她眸中闪过几分错愕,但很快压下,看似仍愠怒的模样,实则声音都缓和许多。 “为师那病早说过是老毛病,你这么急作甚,还不能等等再来问?” “傻不傻。” 鹿鸣意却被她戳中痛处,又想到自己毫无用处,血眸没了光亮,“我,我怕” 怕您也像阿娘那样眨眼就没了。 她未尽之言没在低低的抽泣声里,没有让师尊听见。 沈鸣筝眼见这孩子哭得细碎,又不敢大声,缩在一团一抽一抽的,让人多生怜意。 她长叹一气,把人重新抱回怀里,拭去这孩子的泪,“别哭了。” “这两年没哭,今儿终于忍不住了?” 这女人哄人的话还是这般不中听,鹿鸣意那点子难过都被她惹得散去不少,吸吸鼻子停下来,后知后觉些羞意,红了耳尖把脸埋进沈鸣筝怀里。 没想到一不小心抵住柔软。 两人皆是一顿。 沈鸣筝只是有些不适应,倒也没太在乎,鹿鸣意却猛然抬起脸来后仰,挪远了点。 “师尊”她语无伦次,想比划什么,最后又放下。 直把沈鸣筝逗笑了。 “你紧张什么?”她好笑道,红痣随眼尾微动,轻轻扬扬透出几丝漫不经心。 鹿鸣意这下真说不出来话了。 沈鸣筝挑起鹿鸣意脖颈上所戴红玉,细细摩挲上头的裂痕,轻道,“这红玉替你挡过灾害,怕已没了庇佑之用。” “这镯子有为师一道神识,可护你周全,切莫轻易摘下。”她把自己腕上的墨玉镯子褪下,轻轻给鹿鸣意戴上。 镯子上还残存她微暖的体温,这点温度浸染了玉镯许多年,现在落于鹿鸣意腕上,也慢慢渗进去了。 银发人儿愣愣摸了摸镯子,不太习惯,总觉这镯子套在手上,就像是师尊一直牵着她,温和熨帖,又犹如绳索一般将她套牢。 鹿鸣意很久后才发觉,这镯子也真就像一根红线,将她与师尊紧密牵连于一处,绑了漫长一生。 但此时她只是感动于师尊对她的关心,妥帖将镯子藏在袖中,认真点了点头,“徒儿明白。” 她想得不多,沈鸣筝心却难意。 红玉受损,徒儿只怕是 她蹙了蹙眉,思忖道,“为师近日没有空闲,你既已显骨,就先去学堂修习吧。” 学堂?鹿鸣意愣怔。 “显骨后有资质的孩子都会去学堂修习四年,若无错处一般就会拜入长老门下做记名门生,天分高的还可能被长老收为亲传,你在为师门下,本是不需去争这些名额的。” 沈鸣筝难得认真同她解释,“但学堂专供给你们这些孩子解惑,若修炼上有何不懂,都可以在那儿求得解答,正适合徒儿入门。” 这话挑不出错处。 鹿鸣意也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乱想,“师尊您生气了吗?” 是因为她这次坠崖,还是因为,她的火灵根? 她自小心思敏感,极易想多,只一发散就偏到了老远。 师尊,不要她了吗? 说到后面,沈鸣筝已经是泪流满面,眼前一阵模糊。 一百八十年前的地牢和静室,还有七天前的瑶光涧,几个画面在她眼前纷纷闪过。 如今的她和当时的鹿鸣意有多像? 而自己明知道鹿鸣意多么厌恶魔修,却要故意踩她的痛苦;还把瑶光涧被烧的责任推到鹿鸣意头上,拿她死去的双亲刺激她。 沈鸣筝不敢想,如果现在有人对她这么做,她会是何等的震怒,哪怕是以入魔为条件,她也定要让那人付出代价。 而如果这人是鹿鸣意…… 沈鸣筝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做出这种事的会是鹿鸣意。 近来无人闹事,掌门可谓是清闲,悠哉悠哉在流云殿吃茶,案上错落摆了几碟花生瓜子一类的消遣。 她许久没过这样的生活了,这群小崽子今日居然如此意静,掌门起先还喝得高兴,可沈喝就是沈心慌。 不会是要准备闯个大祸吧? 她放下茶盏,不甚放心,决定还是去学堂巡视一番,看看这群崽子在干嘛呢。 学堂依旧热闹,坐满了豆丁,掌门粗略扫一圈没发觉有谁人不敬师长,便准备回去。 不错,总算能歇息一下。 嗯?她似乎反应过来,回头又扫了一圈,那头熟悉的银发竟没在这学堂里出现。 小师祖呢?! 掌门不敢相信再看几眼,当真没有看见对方半点身影,连带着边临那姑娘也不在。 她拧眉,心生怀疑,这两孩子跑哪去了? 难不成是仙尊把人带了回去?可边临又去做什么。 掌门沈想沈心慌,出了学堂打算去朝眠峰上问问。 只一出门,腰间玉牌闪烁,耳畔有道传音,“本座在流云殿。” 老祖的声音。 掌门吓出一身冷汗,飞赶回去,进门见身穿金红锦缎披风的女人气定神闲坐在宝座上,捏一颗瓜子在手,也不吃,垂眸等她。 “老祖唤我来何事?” 女人终于抬头,“小掌门可有在学堂看见鹿鸣意?” “本座有事找她。”她唇边勾起一抹笑,眸中却不含什么悦色。 掌门这下彻底明白,这两崽子果然是给自己闯了个大祸。 竟然逃课。“小师祖可有喜欢的人?”聊完了正经事,就该聊点轻松的,边临一合书,神采奕奕问出声,丝毫没有熬一夜看画本的疲惫。 鹿鸣意被她问住,愣然许久。 “我想你应当没有,”边临得不到她回答,自顾自琢磨起来,“以前在学堂,每日都见你认真听课,不在的日子里也是同仙尊待在一起。” “怪不得呢,小师祖这样的也不会看这种书。” “哈哈,总不能是,”边临毫不在意随口说道, “你师尊吧?” 总不能是你师尊吧? 鹿鸣意带着这句振聋发聩的话回了峰。 太过震撼,生生让她失了言语,一路失魂落魄飘回来,在进门时见到沈鸣筝那瞬,有如当头一棒,神魂狠狠被砸回体内。 整个人都震颤了下,骇然退去一步。 “师,师尊,我不是” 沈鸣筝脸还苍白着,蹙眉问她,“你不是什么?” 鹿鸣意倒吸一口气,回过神来,猛摇头,“没什么。” 她不是,她不是喜欢 沈鸣筝狐疑看她一眼,倒没在意,面容倦怠,抬手轻揉额角,提起正事。 “过几日是你的十八岁生辰,为师答应了带你去蓬莱玩玩。 “此前一直没有空闲,正巧现下去那儿过, “如何?” 鹿鸣意愣怔,没想到师尊会突然提这个。 她很早前已经同沈鸣筝说过自己的生辰,但每每到她生辰之日,师尊都不会有何表示,就像忘了一样,或者说从来没记过,她也不好意思再提,这般追着让别人陪自己过生辰,总觉得像, 她求来的一样。 原来师尊记得。 鹿鸣意木木看她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既然记得,为何之前不同她过呢? 这想法只一冒头,就被鹿鸣意狠狠压了下去,师尊愿意陪她过就很好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如此想,她心头的雀跃才至,显于脸上化作一抹淡笑,“好。” 好。 还被仙尊抓了个正着。 至于闯祸的两位姑娘,此时正在乐阁。 “你带我来这儿作甚?”鹿鸣意站在碎玉峰前,不是很想上去。 昨日向长老关于灵火的控制只讲了一半,剩下的说是今日继续,她早早起身想过去学堂占座,可边临死活拉着她要来乐阁。 她有些不悦,但终究是面对友人,又帮了自己大忙,不好拒绝。 “小师祖不是要躲仙尊?”边临老神在在说道,“去学堂会被捉住,我们来乐阁,这儿有一处地方能挡去修士窥探,仙尊定然找不到你。” 鹿鸣意茫然一瞬,没想到她是打的这个主意,更是被戳到痛处,“师尊她不会来找我的” 她抿唇摇摇头,“我只是搬出去,没想着躲。” “而且我无论去哪儿,师尊大抵都不会在意。” 的确如此,沈鸣筝几乎不会过问她的日常,也没兴趣听她所讲那些学堂里的事。 初去学堂那阵子,鹿鸣意也曾活泼过一段时日,回来总爱找师尊念叨所见所闻,但沈鸣筝十分敷衍,虽是笑着,但鹿鸣意能察觉到女人的不喜,久而久之她便不再提。 边临好心办坏事,见她情绪又低落,不知怎么办,只好道,“来都来了,就当是来逛一逛,小师祖应当没进过乐阁吧?” “这儿算是上清宗最有意思的地方,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举办节会,大多是峰上的师姐们展示自个的歌舞才艺,若遇上修为高的大师姐,说不定还能沾上些增幅。” “乐阁那位琴音一流的大师姐,便是能弹出供修士吸收灵气速度提升三倍的曲儿。” 边临绞尽脑汁说出些有趣的东西来,想让鹿鸣意能开心些。 鹿鸣意在心底叹了叹气,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没有拂了边临的好意,跟她一道上了山。 回头再去问问向长老今日的内容吧。 乐阁不愧为上清宗最奢华的地界,连山路也铺着红木,两旁栏木过几步便嵌一支烛灯,此时还早未点亮,但可以想得夜里会有多么通明。 上了山腰可见各路楼阁飞檐极为精巧,每一楼阁梁上雕刻纹路还都不尽相同,有的是花虫鸟兽,有的是山川大河,更有仙人形象,栩栩如生。 鹿鸣意还没能看仔细,就被边临猛然一拉,拖进一座楼阁的拐角处。 她下意识就要挣扎,边临却惊恐地竖一根指头在嘴边,“嘘!” 怎么?鹿鸣意眼神与她交流。 边临往外挤挤眼,气声回答,“外头那个,是乐阁长老池秋水,她与仙尊相熟,别被发现了。” 池秋水?鹿鸣意眼睫颤了颤,池 她心尖鼓动,似有所感悄悄探出半颗脑袋往外望。 不远处经过的那位长老,竟是昨日在朝眠峰上看见的锦衣女子。 依旧那一身水青烟色锦衣,但耳饰已卸,鹿鸣意那时慌乱,没有看到她的脸,如今终于得见。 女人身姿挺拔,青丝披散,额前坠一滴玉,黛眉衬目,面容精致,好像是察觉到这儿视线,带一丝疑惑看来。 鹿鸣意倏然缩回去,鬓角一缕银发因她动作太快,没能跟上,轻飘飘才缓落下。 她忽然荒谬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人容貌气质上,与师尊好像十分相衬。 边临见她反应这么大,还以为池秋水要过来,连忙拉着人继续往里缩。 两只小姑娘凄凄惨惨挤在角落里像只鹌鹑,瑟瑟发抖。 一是,鹿鸣意的品性似乎造就了她根本做不出这种,拿沈翩尘的死来做文章的事;二是,沈鸣筝光是把这个画面预设出来,她就已经近乎失控到无法再想下去。 那么一百八十年前的鹿鸣意呢? 沈鸣筝抬手想要擦眼泪,让自己的道歉看起来更正式、更诚恳,可那些眼泪越擦越多。 她很少哭泣,可最近几次哭到崩溃,都是在鹿鸣意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 沈鸣筝哭泣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而沉睡的夏涣和沈翩尘冰冷的牌位,静默旁观着。 第118章 “我恨你,我也恨你们!” 鹿鸣意见到沈鸣筝落泪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们尚且年幼时倒是见过不少,毕竟沈鸣筝自小被宠爱着长大,小时候气急了会哭着向沈翩尘控诉撒娇。被夏涣训了她会哭,被沈翩尘压着做功课会哭。 甚至有一次鹿鸣意和她一起上临安城,因为鹿鸣意跑得太快,一下子不见了人影,哪怕身边都是沈家的护卫和家仆,沈鸣筝还是为找不到鹿鸣意而站在原地大哭,让一众人手足无措。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沈鸣筝便好似彻底抛弃了眼泪这种东西。 她是九洲第一世家沈家的少主、唯一的继承人,是天赋放眼整个修仙界历史都极为罕见的天才;她容貌出众,身姿昳丽,身边从不缺巴结、讨好亦或死心塌地的人。 有什么事能让沈鸣筝哭泣? 然而这些天来,沈鸣筝已经哭了太多太多次。 她那双明亮的凤眸始终带着几分肿胀,眼尾细腻白皙的肌肤更是如同涂了胭脂般带着红。 鹿鸣意这几天见到沈鸣筝时,总能发现这点,她想:沈鸣筝是不是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会默默流泪。 “师尊?”池秋水身旁跟了一位粉衣姑娘,见她突然往旁望,不由低声问一句,“哪儿有什么问题吗?” 池秋水收回眼,摇头,“无事,走吧。” 她好歹也是长老,修为不低,轻而易举便能发现角落里那两位姑娘,但她这时要赶去掌门殿,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等她们走后,鹿鸣意才和边临从拐角出来,边临惊魂未定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差点儿被发现。” 她这模样实在奇怪,要说是担心自己被师尊发现,鹿鸣意是不太信的,要怕也是自己怕,边临怕什么。 “你,和池长老有过节?”她又在心里答应了一遍。 沈鸣筝眼睫一颤,凤眸倒映她已长开的眉眼。 悦色柔化了银发姑娘有些过分锐利的五官,为她添了几丝乖软,她愈长大,便愈发像沈鸣筝记忆中那个难以忘记的女人。 唯一不同大概就是徒儿比那人冷淡得多,全然不是明媚温柔的性子。 可这一笑,恍然竟将两人重合起来。苍妄界中爱慕仙尊的人不在少数,但敢当着她的面说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更何况还是位姑娘家。 整个宴席一时间鸦雀无声,乾月剑宗宗主的酒杯都吓得掉了下来,只有青鸾族那边的反应不算过激,青鸾族的公主甚至很赞许新朋友的勇气,毕竟妖族可没人族那么多道德束缚。 “她喝了多少!”乾月剑宗宗主看到女儿身前已经空了的酒壶,再看了一眼自己身前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女儿拿过去的酒壶,顿时明白了。 这可是能醉倒地仙的神仙酿!她一个地仙境都没到的人竟然喝了整整一壶半! “胡闹!” 在震惊之后,便有人下意识看向话题中的另外一位,仙尊高坐主位,神情并没有因为对方说的话产生半点波动,或许对于那位最接近神境的仙尊来说这种事情根本不值得入她眼。 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声,最近乾月剑宗类似的传闻好像格外多,然后周围就有了些窃窃私语的动静,云珩有真仙境的修为,所有声音都能落入她耳中,那些人顾及乾月剑宗宗主在场没说什么难听话,但不难看出大部分人的目光中都难掩异样。 云珩与陆巧宜对视一眼,陆巧宜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就在她正想找个话题岔开这件事情时,乾月剑宗宗主动手把女儿抓回去了。 “仙尊勿怪,她酒量不好,又一口气喝了一壶半的神仙酿,所以就开始胡言乱语了。”乾月剑宗宗主歉意道。 “无碍。”云珩道。 “我没有胡唔唔唔”醉醺醺的人还不忘反驳呢,可惜有人更快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没瞅见仙尊的眼神吗?这傻孩子果然是醉糊涂了,现在逞一时之勇,过几天醒过来有你后悔! 鹿鸣意捏着酒杯低头不语,直到众人严重的焦点被半架着抬走才看了那边一眼。 对她来说能逞一时之勇都让人羡慕,鹿鸣意默默饮下杯中的醉凰酒,青鸾王说这是佳酿,但她却莫名从酒中尝出了酸涩的味道,就像是自己现在的心情。 不好喝。 鹿鸣意轻叹了口气,声音几乎微不可闻,酒液带着灼烧的感觉划过喉咙,一种莫名的燥热之意从胃里升腾起来,灼烧着自己的意识,她恍惚间听到了一些被自己压抑了许久的声音。 [你甘心到死都把心意藏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吗?] 不甘心啊。这句话如同针一样刺着她的神魂,让云珩隐隐感到头痛。 若师妹放下了自己,那她会答应卫希蘅吗? 云珩心中浮现起那样的画面,手不受控的微微收紧,而此时左澜顶着逐渐变得可怕的威压一字一句道:“仙尊若不喜欢她,就请放她离开。” 仙尊抬眸,眼中的戾气让左澜心惊肉跳。 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卫希蘅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完全不敢在那两位交锋的时候插嘴说一个字。 “我不会放任她继续错下去,两位请回吧。”云珩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平静了,她正打算将两个人“请”出去时,陆巧宜忽然发来了一道传音,说鸣意醒了。 欣喜的神色骤然浮现在她眸中,她下意识想要赶去思过崖,但刚走两步云珩的神情又沉了下去,因为陆巧宜说鹿鸣意想见左澜和卫希蘅。 鸣意才刚醒,她怎么知道这两个人过来的?一定是陆巧宜云珩暗自责怪她多嘴,她不想让师妹见到这两个别有企图的人,但陆巧宜说病人才刚醒,情绪起伏不宜太大,所以要尽量顺着她的意愿,让鸣意保持一个好点的心情。 云珩沉默半晌,最后才同意让两个人过去。 她准备盯着那两个人,省的她们说些不该说的话,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求救令忽然破空而来,云珩接下一看,是离魔域最近的天禹宗传来的求救信号,那边已经太平上万年了,突如其来的求救信号似乎还带着浓郁的血气,当她再联系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边没再传来任何消息。 一种不安的预感攀上她的心头。 魔域之前频频传来异动,现在难道 云珩摸出了一面镜子,她轻点镜面后上面泛起涟漪,她看了一眼醒过来后靠在病床上乖乖吃药的师妹,眼角的冷厉这才微微软了下来,可惜自己不能亲自去看看了,随后云珩收起镜子就去联系其他宗门。 左澜离开闻道山的时候脚忽然软了一下,幸亏卫希蘅及时扶了她一把,左澜想她这辈子算是出息了,竟然敢明讽暗刺真仙境的仙人,还能顶着她的威严撑了那么长时间。 不过代价都是值得的,她们至少能见到鹿鸣意了。 在陆巧宜的指引下,两个人找到了思过崖山上的那处小屋子,左澜推门而入后没想到自己看到的会是这样孱弱的病人。 左澜看到鹿鸣意时愣了好一会儿,卫希蘅也一样,之前鹿鸣意虽然也带着一些病气,但看起来并不严重,而现在的她看上去就像是一片已经枯萎的花,随时都可能香消玉殒。 “怎么变成这样了?”左澜看着她的模样都觉得心疼,云珩仙尊又是怎么忍心把这样的病人扔到思过崖的?“你受伤了?” “没有,是老毛病了。”鹿鸣意摇了摇头。 “难道她不许医师来为你治病?”左澜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不然她想不到还能有什么病能让一个炼虚修士变成这样。 “没有没有,你别多想,只是我的病可能治不好了。”眼瞧着左澜想歪了,鹿鸣意急忙解释道。 “治不好?那医仙呢?仙尊没请吗?”其他人请医仙或许还有难度,但是云珩仙尊和医仙有交情,请人家过来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 “医仙也来了。” “那怎么可能会有医仙治不了的病” “是散灵症。” 鹿鸣意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房间里安静了许久,左澜的声音卡在了喉咙,听到这个病症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脑海中嗡得响了一声。 医仙这辈子唯一一个想救却没能救回来的人得的是什么病来着?是不是就叫散灵症? 病人本人还能露出淡淡的笑容,而另外两个人的眼眶直接红了起来。 怎么会是这种绝症呢? 鹿鸣意的神情逐渐恍惚,酒意将心中的欲.望催化,她心里的防线早已岌岌可危。 头有点晕鹿鸣意微微蹙眉,她从没喝过酒劲这么大的酒。 师姐不是说这酒不醉人吗?她怎么感觉不像呢,师姐又骗了她吗?不、不是又有人骗了师姐,青鸾王是骗子! 听到鹿鸣意叹息声的云珩立刻偷偷看向了师妹的位置,不知为何她有些坐立难安。 这宴席实在无趣,可长老们偏偏十分健谈,拉着青鸾王从妖皇那一辈的交情一直唠到现在,青鸾王本想在宴席结束之后就去查查看鹿鸣意是什么情况,结果散场时被问神宗唯一一位有妖族血脉的长老热情带走没能脱身。 宴席散场时鹿鸣意没有立刻离开,云珩见状也就继续陪她,一直等其他人全都离开,侍者们用净尘术将这里清理干净后也悄悄退离关上大门。 此时,安静的环境中只剩下鹿鸣意与云珩两人。 “鸣意,还不回去吗?” 渐渐的,云珩觉得鹿鸣意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她立刻走到师妹的位置前轻唤。 鹿鸣意的反应好像有些迟钝,她抬起头,神情中带着一丝茫然,那双仿佛泛着水意的眸子看起来无辜又楚楚可怜,云珩心底泛起怜爱的情绪。 云珩摸了摸她的脸,果然烫得厉害。 “你喝神仙酿了?”云珩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师妹都没怎么吃东西,她很确定鸣意只喝了一杯醉凰酒。 可青鸾王不是说那酒不醉人吗? “师姐~”鹿鸣意开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云珩。 “我们回去”云珩刚想抱起鹿鸣意,结果却忽然被师妹拽向她那边。 虽然鹿鸣意看起来柔柔弱弱,但这些年在各种药浴以及锻体术法的淬炼下她的体术甚至要高于一般的合道修士。 云珩也没设防,所以眨眼间就被师妹按在了椅子上,但当师妹靠近的时候她本可以立刻将人推出去的,可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其他,她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于是她就尝到了一抹带着果酒香味的鹿软。 鹿鸣意的吻很青涩,甚至还带着喝醉酒后的莽撞,却甜得让云珩的神情恍惚了一瞬。 直到鹿鸣意轻咬了一下她的唇,云珩才似是忽然惊醒,她慌乱之下推开了鹿鸣意,无人瞧见她的耳朵红得厉害。 鹿鸣意没站稳摔倒在地,她这一下摔得不轻,云珩眼底划过了一抹心疼。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师妹只是醉了。 冰冷的仙力倾泻而下,坐在地上的鹿鸣意被冻得一哆嗦,酒意瞬间清醒了大半。 鹿鸣意还记得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她怔怔地看着地面,身上微微颤抖,如坠冰窟。 自己刚刚不顾师姐意愿吻了她。 师姐震惊不解的神情徘徊在她脑海中,鹿鸣意不敢分析其中有没有厌恶,但师姐定是无法接受的,所以她推开了自己。 “鸣意,你喝醉了。”云珩深吸一口气,她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并同样用“喝醉了”这个借口掩饰刚刚发生的一切。 只要鹿鸣意点头,那云珩就会当做今晚的事情只是个意外,她们依然会退回师姐妹之间守礼的位置上。 鹿鸣意的声音发颤。 可她们真的能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鹿鸣意明白,回不去了,不管是普通的师姐妹关系,还是自己藏了那么多年的感情。 她似是破罐子破摔般轻声道:“师姐,我心悦你。” “荒唐。”半晌,鹿鸣意听见师姐失望的声音。 她的眼泪不受控得簌簌滑落,下唇被咬得渗出血来。 让沈鸣筝不由晃了眼。 她烫到般别开视线,再不敢多看。 边临一僵,打哈哈笑过去,“我来之前专门打听过,今日正巧有一场节会,我们可以去听听,快走吧。” 她推搡着鹿鸣意往里,说什么也不肯再继续这个话题。 鹿鸣意心有疑惑,但念着她的好,没再问。 流云殿内,掌门还在冒汗,“每日都待在学堂里也不好,我看小师祖平日里的确用功,这会儿去外头放松一番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鸣筝不言,她对小徒儿用功与否,想去哪儿玩乐并不在意,但这孩子竟把玉镯摘下,万一 她蹙眉,指尖一下一下叩着案几。 “你且先关注着学堂,若见她回来,及时告知本座。” 沈鸣筝起身不再留,打算自己在上清宗先找找。 这孩子再如何也总不能出宗门,但没有玉镯护身,只怕会再现当初坠崖一事,拖得沈久沈危险,不能等。 她才走不久,流云殿又迎来一位祖宗,掌门屁股都没坐热,就见殿门口来人,无奈上前,“师姐何事?” 池秋水见到她,淡起一抹笑,“来找你。” 掌门顿了顿。“勉强保住命了,但是魂珠的效果没有预估中的好,还是治标不治本,云宗主的方法虽然冒险了一点,但只要成功就能逆转鹿道友的病症云宗主,这事情急不得,你还是处理一下伤势吧。” 屋内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刚刚从幻灵秘境赶回来的云珩身上还带着没来得及处理的伤,泛黑的血液顺着她的胳膊滑落到地上,在她肩膀上有一道像是被利器割裂的伤口,血肉模糊的样子让人不忍。 她一个真仙境都伤成了这样,可想而知那秘境有多危险。 自回来后她就一直在充当鹿鸣意与魂珠融合的媒介,期间没说过一句疼,若不是那猩红的颜色过于刺目,旁人都得误以为她毫发无伤。 现在病人的情况已经趋于稳定,所以医仙催着云珩赶快疗伤,万一时间拖长留下什么隐患就麻烦了。 云珩犹豫了一会儿后才准备将怀里的人放平稳地放到床上,而这时候昏迷中的人竟落下泪来。 云珩的手一顿,她立刻拿出干净的帕子替师妹擦拭干净眼泪,直到指尖碰到师妹的脸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一是因为后怕,二是因为疼痛。 她有血有肉,不是一块石头,自然能感觉到疼,只是云珩在幻灵秘境中看到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出现裂痕后就顾不上了。 能经常见到仙尊的人都知道她有一块从不离身的玉佩,那不是什么宝物,而是刻了鹿鸣意名字的命牌。 问神宗会给所有弟子制作命牌,这块命牌与其性命息息相关,命牌碎裂就意味着人已死亡,它的模样看上去就是一块巴掌大的玉佩,其他人的命牌都被放在承命堂,只有鹿鸣意的命牌被云珩随身带着,命牌出现裂纹就意味着人已经危在旦夕,上一次病发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这个状况, 云珩回来的路上脑海几乎一片空白。 直到现在感受着师妹平缓的呼吸,她才渐渐感知到了肩上的疼痛。 昏迷中的人很不安稳,双眉不自觉地紧蹙着,眼泪将她的手帕打湿,云珩就像在师妹小时候做噩梦时哄她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呢喃着:“阿雀别怕。” 直到师妹不再流泪,云珩才轻轻地让她躺回被子里。 自己身上的血污弄脏了被褥,云珩用净尘术将床榻上的血渍全部清理干净后才起身。 “鸣意大概什么时候才能醒?”她问两位医者。 医仙和陆巧宜对视了一眼,她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不确定。 “她这次昏迷的时间恐怕要比上次久。”鹿鸣意的神魂几乎已经溃散了,幸亏云珩及时带回魂珠,这才将她的神魂重新凝塑,昏迷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形式的休养,她这次需要弥补的亏损是上一次的好几倍,所以昏睡的时间恐怕也要久很多。 云珩神色中盛满了忧虑,她准备再摸一摸师妹又瘦了的脸颊,但冷静下来的她想到师妹那天的吻后手僵在了半空中,随后又默默的收了回去。 “谈谈宗门大比的事。”她慢慢把后一句补完,才压住掌门吊到嗓子眼的心。 闻江意直了直身子,把那点莫名的心思挥散,顺她话想,细算还有五年才要大比,不免无奈,“还差得远着,何必现在就谈?” 池秋水却摇头,“恰逢百宗比试也将近,我们要早些准备才是,正好,” 她沉下眸子,“仙尊出关一事也需公布出去。” “是该压住这些年的各路谣传了。” 闻江意见此也沉思,应下来,待商量好大比一事,她多问一句,“师姐今日可曾见过小师祖?” 池秋水闻言话头略停,“方才在峰上见过,应是来听曲儿的,你那干女儿边临也同她一道,怎么?” “你要找她们?” 掌门心一喜,差点儿淌下泪来,“还是师姐您靠谱。” “待我告知仙尊一声。” 一百八十年前,姜流照对鹿鸣意隐瞒一切,因为她忌惮那颗晨曦石,她要拿鹿鸣意作为引出魔宗的诱饵。 一百八十年后,姜流照对鹿鸣意隐瞒一件事,因为她不想鹿鸣意背负更多的事。 鹿鸣意唇瓣颤了颤,她忍了又忍,实在不想在姜流照面前哭,可在那双澄澈而又带着包容哀伤的眼眸中,她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倒影。 那些自七日前便始终压抑着的情感终于化作为了泪水。 鹿鸣意捂住自己的眼睛,在那些眼泪流出来之前便将它们狠狠擦掉,哽咽说:“我恨你、我恨你!我也恨你们……为什么当初什么都不说?为什么等到一切都来不及了才说?!” 姜流照听着那一声声“我恨你”,如玉的脸上白了点,可仍是凝望着鹿鸣意,要承担她的全部情绪。 可到最后,鹿鸣意却说:“我也恨自己……明明沈姨母都说了想见我,要和我说点什么,我为什么拒绝了?她要说什么,我再也不会知道了……” 姜流照的镇静被这句话打破了。 她对上鹿鸣意那双眼角泛红却依然漂亮精致的眼眸,将鹿鸣意颤抖的手温柔地轻轻包裹,打断她的那些话,低声而坚定地说:“你从来都没有什么错。不要这么想。” 说完,姜流照又抿唇,小心而带着克制地,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鹿鸣意的手背,诚恳道:“你保住了瑶光涧和沈师侄,也让夏涣至少没有被五色石所控制。鹿鸣意,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第119章 (增补1k5) 鹿鸣意的心绪跌宕起伏 手上的肌肤清晰传来另一个人的温度,以及轻柔细微的抚摸,让鹿鸣意心头那些激荡如乱毛线般的情绪,一点点被梳理整齐,又随着清风吹拂离去了大半。 鹿鸣意这才发觉竟是姜流照牵住了她的手。 她心头一跳,猛地把手抽回来,又发觉自己此刻已经满脸都是泪水,更是一阵尴尬。 如果不是定力摆在这儿,鹿鸣意已经恨不得直接狂奔出天枢阁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落泪,说出一大通心里话,还是在姜流照面前。 且不说她认为自己如今和姜流照的关系,根本不适合这么真情实感、甚至堪称私密的时刻;即便是在前生太清宗那百年的时光里,她都不曾在姜流照面前有过如此脆弱的时刻。 在鹿鸣意看来,时刻矜持清冷的姜流照,似乎对眼泪这种象征着极致情绪的东西也毫无兴趣。 沈鸣筝那一瞬思绪如热油炸起,纷纷扬扬闪过许多慌乱的念头,但片刻后又像被一盆凉水当头倒下,扑灭了她所有的恍惚和熟悉,激得她浑身发凉。 彻底清醒。 她猛然偏头,想把这孩子推开。 还没动手,温软偏离,哒银发姑娘已经两眼一闭,滑落下来靠在她肩上,嘴里还不知道在呢喃什么。 沈鸣筝眼底还有惊色,低头去看。 这人儿眉头略蹙,呼吸也长。 原来是醉过去了。 沈鸣筝泄了气力,将人半抱在怀里,心情大起大落,后知后觉疲惫。 原来只是醉了。 就这点儿量也能醉,沈鸣筝长叹口气,这孩子真是,把她吓得不轻。 她道也是,估计是醉晕了没能撑稳,不然徒儿怎的会毫无预兆亲过来,虽说只亲的脸算不上什么要紧的。 但沈鸣筝闭了闭眼,艰难却不得不承认。 是她心里有鬼。 是她有时忍不住将这孩子当作那人,才会对鹿鸣意这些偶然的亲密行径如此慌乱。 “沈鸣筝?阵法我已经摆好了,只待明日便能启动,你何时过来,我好有个准备。”耳畔忽有一道传音,是水倦云带的话。 沈鸣筝惊顿,从方才那奇异的思绪中拔出,终于回想起正事。 是了,所谓生辰不过是她将鹿鸣意拖住,留在蓬莱的借口,明日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沈鸣筝低头端详怀里姑娘朦胧的眉眼,忽就生出点后悔来,她回想今日这孩子的雀跃。 真的要如此吗? 沈鸣筝心口发闷,不可抑制地动摇了一瞬。 但也只这一瞬。 她便敛去了眸中怜惜,冷声回道,“明日午时左右,我会带她去你府上。” 既已开始,这事就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沈鸣筝想是如此想,但她还是轻柔将鹿鸣意额上面具取下,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好让这姑娘睡得舒服些,随手提起剩下没能喝完的酒,慢慢在这晚风里一口口抿干净了。 没想到最后依旧只有她在月下独饮,墨发女人眸光微沉,沉默望向天上那弧残月,口中的甜酒愈发苦涩。 那日也是这样一弯惨淡的月色。 她亲手送走了她的意中人。 鹿鸣意抬手,打算再狠狠把脸上的泪水擦去,可姜流照那些话被印入了脑袋里,让她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漫出来。 她一面想:姜流照居然说她比任何人都好?那可是姜流照。她有这么安慰过别人吗?还有,姜流照说她之所以隐瞒,是为了不让她太操劳?她在关心她吗? 一面又忍不住想:姜流照现在说这些话,是不是看她哭了才这样说的?还是为了让她接下五色石才故意这么说的? 但不管是哪种想法,在这种看似低微但实际强势的肯定下,鹿鸣意心中依然无比酸胀。 姜流照面不改色,只是默默拿了一方矜帕出来递到她面前。 鹿鸣意在师尊走了有一会儿后,才木头一般僵硬转身回了屋里。 上房说是上房,陈设的确有几分花哨,但也比不上朝眠峰上半点,对比起来就有些太普通了。 她没那心思欣赏,也不想独自出门,耷拉着眼摩挲腕上玉镯。 忽想起来回峰前,边临给她塞了几本画本子,说是平日里无聊可以当消遣,她那时太震撼,没有注意是什么。 反正这会儿只有她自己,看看也不打紧吧? 鹿鸣意咬了咬唇,到底是好奇,把那几本书都取了出来。 等她定睛看到书封时,手不住一抖,全扔了出去。 画本在空中纷飞,最近落在地上,大大方方地展现自个名姓《我与师傅解衣袍》、《宗主哭什么》、《师尊您也不想被天下知道吧》 这些怎么是 鹿鸣意环顾四周,才终于在木桌上找到一壶茶水,焦急地倒了满杯,连茶水洒出一些烫到手上也没空在意,闭目仰头一饮而尽。 银白发尾因她动作太大,也稍稍扬起,哒茶杯磕上桌面,发丝一松,又飘贴回来。 她紧紧捏住茶杯,胸口起伏不定,好半天才回头去看。 只是书封而已,说不定和她想的不一样。 鹿鸣意为自己找好借口,又去检查了一番门有没有关严实,才回来把书捡起,深呼吸一口气,爬上床。 她抱着被褥缓缓打开那画本,也打开了她再藏不住的情思。 画上内容一来便冲击人心,所谓逆徒冲师,大多数是从幼时培养起,师尊若对徒儿严加管教,就会让徒儿心生怨恨,长大后在床上狠狠报复师尊。 这故事的开头啊,正是狠狠报复。 鹿鸣意看得眼皮直跳,心头鼓动。 那日边临给她看的,不过是一双青梅从小玩闹,长大相爱的温柔故事,连动作都极具美感,哪比得上如今这本的冲击力。 画本里的逆徒已进展到将师尊压至案台,拈起了一旁的毛笔。 鹿鸣意莫名想到这几年沈鸣筝带她画符,案上那支常沾朱砂的紫毫。 她猛然将这本书合上,在心头暗道,师尊对她很是温柔,自己怎么可能会怨恨师尊,不可能的。 银发姑娘压下悸动,又取了另一本。 翻开此书又有言,温柔师尊一般也躲不过徒儿的摧残,若师尊太过温柔,便会让徒儿心生依赖,长大后因为师尊的犹豫而酸涩,决意用药得到师尊。 开篇就是徒儿痴迷用口为师尊洁净身子,好一幅尊师重道的美景。 鹿鸣意一哆嗦,把书扔出去,偏脸埋进被褥里,发丝下的耳尖红得厉害,她咬牙切齿,在心头愤恨道。 什么破书,全是胡说八道。 她如此骂得厉害,心里却忍不住的想,想方才瞧见的画面,又想沈鸣筝对她频频笑的模样。 师尊与她有好多回忆,鹿鸣意恍然发觉,这女人早已占据她人生的每一个角落,似连骨带肉,一牵动便跟着疼,若要把这个人从自己记忆中拔出,那她也就什么都没得剩下了。 她迷蒙想着,不自觉腿夹被面轻蹭,柔滑的触感透过她泛软的两条腿传上来,有如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很舒适,鹿鸣意缓缓吐气,逐渐收紧了手臂,将那团卷得凌乱的被褥抱住。 在某个沉沦到极致的节点,心神被猛然抛起,又轻飘飘落下,鹿鸣意一松被褥,大喘一气。 她眼底还带着水色,落了几分茫然,翻过身,手臂搭在眼帘上,身子微微发软。 嗯润润的。 鹿鸣意蹭了蹭腿,碰到那片温意时,徒然睁开眼,惊醒过来。 她心神震荡,对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明悟大半,可终究还是想自欺欺人,缓解开瞧。 不是月信。 姜流照又看着鹿鸣意,轻声问:“你觉得,盛夜和云和,还有玄微,她们已然是修仙界顶尖的存在,却依然不惜挑起战争也要拿到五色石,是她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 鹿鸣意眉梢一挑,先是没好气说:“我先问了你的!”而后又正儿八经开始思索道:“她们都很成功?什么都有?云和仙人和玄微真人还有个闭关多年修为没有突破的共同点吧。我记得我之前就听说她俩是大乘初期了,闭关几百年出来好像还是这样。” 姜流照轻轻一笑:“正是如此。” 鹿鸣意愣住:“她们……她们所求是修为突破?!” “或许更多。比如,想要成仙。”姜流照淡淡笑道,只是那笑意并不怎么停在眼底。 鹿鸣意喃喃说:“五色石还能干这事呢……” “是啊。你难道没想到?”姜流照长眉微微挑起一下。 鹿鸣意看着她那挑起的眉尾,眨了眨眼心说姜流照这样挑眉的样子,看起来倒是和五百年前的生动样子挺像,嘴上道:“可能还轮不到我想吧。上辈子还来不及想,这辈子也来不及想。” 提到自己的上辈子,姜流照望着鹿鸣意的眸光明显晃动了一下,垂下眼眸道:“很多人修仙的最初和最终的目标便是成仙。而想要成仙,也有很多缘由。比如想要有突破法则的力量,又或者是,永恒的寿命。” 鹿鸣意的眉头轻轻蹙起,她问:“你觉得盛夜会是这种想法?” 蓬莱仙山向来与世隔绝,虽说现在放开了结界转成商会,但顶上掌管仙山的长老们还是由仙山本土修士担任。 且仙山有规矩,下一代的任职长老交位前需在现任长老手下辅佐五年,得到仙山修士票选七成以上方能正式任职。 水倦云却是个例外,她只在上任首座门下辅佐了一年,便以拼死杀灭半数魔族,镇守仙山月余的功名,被众人推上位。 那日魔族尽退,万里残云惨红,她失去了一双眼,还有将她拉扯大的师尊,在血流成河的仙山大殿长阶上,捡起了这枚沉重的首座令牌。 水倦云一手摩挲着温润的玉牌,面上有几分若有所思。 自那一战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再见过沈鸣筝了。 听说这女人闭了关,一去就是三百年,往前如尘屑般在九州四处飞扬的流言蜚语也都随着她的消失,一同消散在人们的记忆中。 那今日专程来找自己是为什么? 水倦云放下令牌,抚了抚自己眼前的白绢,执起旁的一杯茶浅抿一口。 思绪里的女人很快进来。 先是一只玉白的手撩开纬帘,水倦云却是注意到,她惯常戴在手上,从不曾取下的墨玉镯子不在了。 “你怎的来了?”水倦云不动,淡淡道。 纬帘全被挑开来,烟粉色的身影也从中显露,沈鸣筝耳畔因流苏浅晃,只一见她凤眼已是弯下,红痣也不由分说抢占旁人注意,而后轻悠音调才紧接着传来。 “怎么,不欢迎我?仙山首座如今可真是好大的架子,连本座也能甩脸子了?” 这女人说话恼人的能力果然不减当年,水倦云摇摇头,没接她这话,只是挥手多取一只茶盏,为她倒上半盏,“若不是你闭关前曾同我说一声,我大抵也会同外面一样以为你死了。” 沈鸣筝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动那盏茶,语气似乎有些讽刺,“这不是没死成吗?” 水倦云停了停,指尖微颤,终究还是没去摸那只令牌,稳声问,“你这回来找我作何?近来有大事要发生?” 她蹙起眉。 沈鸣筝当初实在惊才艳艳,不过百来岁就突破大乘期,在九州难有敌手,哪怕在那场惨烈的仙魔大战中也没受多重的伤,实力难测。 只不过她同自己一样,也是身边之人而后这人便宣布闭关再不出世。 水倦云停住思绪,疑惑她为何闭关三百年现在又突然出来,这很难不让人心生忧虑。 难不成又有天魔显世? 她惊出一身汗,这才是过了三百年,各大宗门死的死,残的残,如今颤颤巍巍培养门下还未成长的幼苗,都没能恢复当初最鼎盛的时候。 如何寻出人抵御魔族再一次入侵? “不是魔族。”沈鸣筝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摇摇头稳住她,“是我自己的私事。” 水倦云吊起的心慢慢放平,松了口气,才有空闲去分辨她的话,“私事?” 好陌生的话题,水倦云难得有些恍惚,她对沈鸣筝提起的私事,记忆还停留在这女人对情情爱爱那档子事的各式见解。 “你这是又看出来哪家姑娘的独特之美了?”她下意识问。 这话一出来,沈鸣筝哑了火,顿想起那些年曾和水倦云谈论过的话题,笑都气没了,颇为无奈地揉揉眉心,“你光记得这个?” 水倦云不由浅笑一下,不怪她只记得这些,那时候沈鸣筝惯爱出门欣赏别家姑娘的风姿,总要凑热闹看别人斗法切磋,亦或围观别人抢夺天灵地宝,常被人误以为是来闹事的而围攻。 偏生这女人年纪轻轻便修为深厚,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后来不知被谁封了九州第一修士的名号,于是前来切磋的人是愈来愈多。 她若是应战打完也就算了,可她每次与人斗法,赢完都要夸赞别人一番,把来人气得半死,名声是愈发难听。 沈鸣筝便总郁闷来找她抱怨,说着说着又会开始讲述那些姑娘们斗法如何好看,性格如何可爱,吵起架来都令人听得津津有味,今日是哪家姑娘被另一位女子骗了,追上门讨说法,明日是某个宗门长老被自家徒儿当着众人之面求爱,气得拂袖而去。 水倦云每日只能在仙山里修炼,从不曾出门,早年对于九州的八卦,皆是从这女人口中得知,故而对这些记忆尤深。 当然除却这些,沈鸣筝也会谈别的。 “只还记得,你总谈起你那位”她这话还没说完,却被沈鸣筝轻一拍桌打断,“好了。” 水倦云被布遮掩的眼朝她看去,停住了叙旧。 她能察觉到,这女人隐隐生出来那点悲怒。 于是也不说了,大殿忽又意静下来,唯有垂帘被风轻轻吹动,沉寂大过风声。 得等了有一会,沈鸣筝才收拾好翻涌上来的情绪,稍稍松气,眼睫轻颤垂眸,沉声谈起正事。 “这次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上回为了量体裁衣在主城落脚,这次她们本意是寻处住地游玩一番,便去了主城下方专供玩乐的地儿。 城中客栈繁多,沈鸣筝财大气粗,想也没想就进了这城池里最富丽堂皇的客栈,十来座恢宏楼阁相连依山而建,皆是白玉石砖,雕梁画栋,门前两位体量扎实的守卫佩刀而立,以防有人闹事。 沈鸣筝携人款款而入,找掌柜提了两间上房,鹿鸣意在她身旁当废物,帮不上什么忙便下意识开始观察师尊。 她发现沈鸣筝在外时表面功夫做得极好,见人总是三分笑。 今日又穿得柔和,耳畔一节浅红流苏软垂,粉面赛霞,凤眸本是略有锋利,但因着含笑,多了点温柔。 加之眼下红痣点缀,那几分锐气也转成了绵绵不绝的情丝,媚而不娇。 让鹿鸣意挪不开眼。 她不由又想到了边临那句话,呼吸一停,无措地四处张望,试图掩盖自己纷乱的心。 沈鸣筝取了玉牌便带这姑娘上楼,鹿鸣意此时心还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其牵着走。 女人行至一半发觉不对,等到了房前,才稍稍低头,凑近她低声轻问,“怎么了这是?发什么呆呢?” 她凑得太近,先晃入眼的便是那节流苏,鹿鸣意一吓,抬头,却正正好鼻尖蹭过她脸颊。 很软滑。蓬莱主城,首座府内。 白丝垂帘飘逸在大殿中,交错拦去许多天光,大殿深处是一张茶几,几上摆了一方棋盘,棋盘后是位软翠色衣衫的女人,披发在背,气质温婉。 她的指尖白得近乎通透,正执墨子沉吟,落下一子。 若有人正对上她脸,就会发现。 那张带了几分病气的苍白脸上,赫然有一条白娟覆在眸前,遮去了她一双眼。 是个盲女。“那隔壁这间吧”鹿鸣意脸有点发热,咻一下把手缩回身后,终于说出句长点的话来。 贪欢笑应下,“这儿每日都有打扫,小主直接住下就行。”她言罢不多留,很有分寸离开了。 等进了屋,鹿鸣意终于放松,竟油然生了一股总算是寻到家的感觉。 这念头才一冒出,她本还平和的情绪瞬间跌落下来,心底慢泛起些空落。 阿娘 她眼尾一耷拉,沉默往屋里走,鼻尖却忽然沾到丝缕香气。 嗯?鹿鸣意抬头,望见屋内进门先立一座楠木屏风,上画有一片青黛山河。 她蹙眉寻着香气而去,绕过了屏风,得见里头是床榻,对面则是意置着一张紫檀木香几,几上寡摆了一尊鎏金兽首香炉,自兽口中缭缭盈出一片云纹般的香线,缓缓而上。 味道闻起来,有些熟悉。 鹿鸣意离案几三步开外,细嗅几下,思索了会才惊觉。 这好像是师尊身上那阵子檀香。 她又往后再退了一步,可那股子香还是萦绕在周身,簇拥着朝她滚滚而来。 鹿鸣意屏息,苦了脸,其实她不太喜欢这股香气,与师尊无关,单纯是她鼻子比常人灵异些,受不得太浓厚的气味,如今整间屋子都充盈那般味道,闻得人发晕。 但她绕看了几圈,也不知如何熄了这香炉,只好揉了揉鼻尖作罢,转而四下打量。 这屋里陈饰的风格也很是奢靡,这儿一张古朴桌椅,那儿摆一坛青瓷花瓶,还插了几根桃枝,艳艳开了点花蕊。 大殿外有女声传话,“尊上,那位求见。” 女人正下棋的手一顿,淡淡回声,语调轻弱, “请她进来。” 鹿鸣意脑海中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她眼中满映的是淡粉的白,朦胧难见,女人独有的暖檀香本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可此时却出其不意又勾起她一丝心弦。 师尊今日,依旧是香而软。 银发姑娘猛然反应过来,后仰了脸,同女人分离开,才狠狠挥去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心头还有些惊魂未定,她强压下快要震得生疼的心跳,自以为冷静道,“没事。” 说完她自己又怕沈鸣筝听不懂似的,“徒儿没发呆。” 往往是心思最慌乱的人才会迫切地解释,因为自己没能分辨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话,所以要重复一遍,不知是讲给别人听 还是讲给自己听。 沈鸣筝挣了挣被捏得太紧以至于有些痛的手,没能挣开,不由笑,“那徒儿捏为师这么紧作甚?” 她今日穿一袭烟粉衣裳,太具有欺骗性,活像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每回笑都有些别样的清新,落在鹿鸣意眼里就是来摄人精魄的妖怪,一激灵松了手,背在身后,“师尊,抱抱歉。” 沈鸣筝暗自叹气,总算是放过这个看起来已经呆傻的小徒儿,将其中一枚玉牌递给她,“你住这间。” 鹿鸣意心压得太狠,现下还在顿痛,接下呆呆点头。 “今日你先自己在城里逛逛,有什么事就给为师传音。”沈鸣筝叮嘱她道。 小徒儿如今已筑基,自然能与她人传音,方便许多,不至于像当初那般还得四处找人。 鹿鸣意神思一清,回过神来,“师尊您去哪儿?” 不是说带我过生辰吗? “为师找人有要事需要商议。” 又是要事,这话完全不能让鹿鸣意放心,她心急还要问,“找谁?” 可沈鸣筝神色慢慢冷下,收了笑,“徒儿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先自己去玩吧。” 是谁?为何不能同自己说? 鹿鸣意心愈发慌,想再度拉住师尊,可沈鸣筝没有多留。 那一小片烟粉色衣角只在她指尖停留一瞬,很快便滑走了。 鹿鸣意焦躁的心在那一瞬凉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就觉着, 她似乎永远抓不住师尊。 “这也只能是一种猜测。”姜流照道,“我会这么认为,是曾经师尊问我们二人,求道所谓何事。而她的回答是,她希望自己能彻底摆脱对死亡的阴影,自此不再担惊受怕。” 随着姜流照话音落下,鹿鸣意眼前的场景又变了变。 依然还是在那个正清堂内,而大殿内依然还是宋流楹、盛夜、姜流照三人,只不过这时候的姜流照和盛夜二人看上去,要比刚才那一幕瞧着更年少一点。 鹿鸣意问:“这时候你们多大?” 姜流照不知鹿鸣意原来这么关注时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谨慎道:“可能是我入宗大概一百年左右。” 鹿鸣意闻言心想:难怪姜流照能对盛夜有那么多直接的推测,毕竟这两人相处的时间这么长呢? 比她和沈鸣筝、萧雨歇要长的多,更是远超她们那段短暂的师徒关系了。 第120章 姜流照并不认为自己坚持了道心 太清宗会给宗内门徒定期举行问道课。 外门和大部分内门门徒是由各峰长老集体询问,而少部分小有天资的内门门徒会在各自的长老师尊名下单独进行这门课;各峰峰主的亲传门徒则更是由师尊们亲自问询。 至于这个定期,通常是以百年为单位。目的是来让门徒们稳固自己的道心。 前生鹿鸣意在入宗之时,被姜流照问过求道为何,但真正的问道课还没来,她就先死了。 而姜流照调出的这段记忆,是她入太清宗一百年后,和盛夜一同面向自己的师尊赤夜剑尊参与问道课的情景。 算起来,这应当是姜流照第一次上问道课,盛夜比她大上约莫两百岁,先前可能已经参加了两次了。 鹿鸣意离得近,瞧的也仔细。 鹿鸣意失神落魄回了屋,这两年夜里都歇在师尊那儿,自个房间已经被用成了书房,她茫然抱膝,缩在角落一张小榻。 为何师尊会突然这样,分明以前没有过。 还有根骨,火灵根究竟如何了,师尊不喜欢吗? 她颤抖伸出手,上面还残留了一丝被师尊勾出来的赤色灵气,大抵是根骨显形。 思绪纷纷扰扰,愈想愈乱,但大多都离不开那个熟悉的女人沈鸣筝。 鹿鸣意理不清,就此枯坐许久。 直到月色缓缓照入窗棂,洒落碎银在她脸上时,鹿鸣意眼睫轻颤,猛然想到了什么。 药理,上清宗这也只有沉青峰上的最晓得了。 沈鸣筝被体内残存魔气折磨一日,直到夜间,那道作乱的气息才慢慢歇下,徒留她满身黏腻汗水,墨发也润潮了,有几缕沾在面颊上,魂消魄散似的软躺着。 她缓缓吐出点浊气来,眼角下那颗红痣也软淡了一般,浅了许多,闭目轻慢出声,“贪欢。” 在旁跪坐候了一夜的贪欢应声起身,将她自床帏间抱起,自屋后去了汤池。 轻柔将疲软的女人放下,才无声退去。 沈鸣筝松手解了里衣,露出具纤秾合度的润白身子,赤足慢慢踏进池中,池水自小腿漫上,缓缓浸没她腰间稍陷两处腰窝,才是过了锁骨,汪了一弯透亮的水。 她疲惫叹出一声软吟,趴在池边歇息。 腾腾热气在汤池弥漫,朦胧了她昳丽的眉眼,那颗红痣终于是燃起来,重新泛泛出鲜活色彩。 没想到小徒儿竟是火灵根。 沈鸣筝心口还在隐痛,她此前也只是觉着样子像,对这孩子观感分外复杂,总对这张脸泛起恍惚,但小徒儿终究是个孩子,还是凡人,区分起来容易。 结果鹿鸣意连灵根也与那人一般无二。 她忽感到点儿心慌,竟是不想再同这孩子多有牵连。 墨发女人缓缓松下身子,盘算着过几日把小徒儿丢去学堂算了,眼不见为净。 可惜她没能放松多久。 “尊上,药阁传音。”贪欢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灵泉旁,低头道。 “嗯?找本座何事?”沈鸣筝泡得困顿,懒声问。 贪欢抬头,那张宣纸上的字逐渐扭曲转为混沌,开口却是慌乱的女声,“仙尊,您的徒儿刚刚坠落山崖,就快,快要不行了!” 沈鸣筝豁然睁眼,睡意顿时飞至九霄云外,“你说什么?” 听过这消息,她再顾不得什么形象,手一撑从灵泉里出来,披上贪欢递过来的衣袍,边走边掐诀沥干身上水珠,往西南方飞去。 沉青峰,药阁内。 “师尊,小师祖脉象微弱,我就快探查不到了。”商陆收回搭在鹿鸣意腕上两指,用灵力护住其心脉,蹙眉喊道。 向善生没有理会自己的大徒儿,袖子撸起,指尖催生起火苗,弹指丢向炉底,“你先给她喂两颗续骨丸。” “她是凡人怎吃得修士修复筋骨之物。”商陆每感她脉象微弱一分,脸色也跟着苍白一分。 “不吃她就得死。”向善生语气冷下来,她现在正忙着炼制护心丹,实在是没空再和商陆吵架。 一旁唯唯诺诺的小师妹见师尊神色不虞,以为她又要发飙,赶紧翻箱倒柜找出装续骨丸的玉瓶递给师姐。 “嗯,没事,你去帮师尊炼丹。”商陆接过药,白着脸对小师妹笑笑。 小师祖不知从哪里摔下来的,幸好小师妹今日下崖底采珠光菇,路过瞧见了才将人捡回。 带上峰时这孩子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小师妹不认得她,看衣饰不俗,以为是哪位长老的门生,但也没听说谁收了个凡人,直到商陆来了才知道,这妹妹竟是朝眠峰上的小师祖,两人均是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喊师尊来救人。 木阁袅袅中药苦气中,两道身影在矮榻前忙活,向善生则是眉头紧锁,凝练药液。 鹿鸣意现下样子实在是惨烈,她手脚皆断,七窍流血,衣袍早已被剐蹭破碎,露出来的地方血肉模糊。整件青衫被血浸如墨色,连银白发丝都难以幸免。 虽昏死过去,身子却还疼得不住抽搐,亏得用灵气止血,才没继续外流,但也离咽气差不了多远了。 说实话,商陆一开始都觉着,又不是修士,寻常人摔成这样早该死了,可她偏偏还有气息,那就还有救回来的希望,也幸亏如此,不然就是医术再精湛,也救不回死人。 那边向善生正巧出丹,药香瞬间冲淡了一些屋内血气,她闪身来到床前,胯一扭撞开商陆,“让开!” 但看鹿鸣意那副模样,她端着丹药皱眉,转头对刚站稳的大徒儿颔首,“你扶一下她。” 商陆忍不住叹气,认命托起鹿鸣意身子,她动作轻柔,唯恐用点力就把这人捏碎了。 向善生给她服下丹药,才松了口气,“等会你用灵力修复她的伤势,为师会为你护法。” 她是火灵根,天生是炼丹的料,却没有木灵根的疗愈之力,只能让商陆来。 商陆闻言点头,伸手结印,一点点修复鹿鸣意几近残破的身体,微光飘于她身侧,轻轻浮动。 鹿鸣意伤及根本,不比那些皮外伤,随意修复即可,她这般伤势需得以灵力为引,温养其五脏六腑,消耗的灵力只多不少。 不多时,小师妹便见大师姐额间冒汗,她寻了块布,想要给师姐擦去,但师尊却抬手制止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于是不敢上前,话也不敢说,比划着动作意思自己去外头候着,蹑手蹑脚离开。 才出门,一转头,就看见眼前飞来一人,小师妹没看清是谁,怕她闯进去打扰师姐和师尊救人,忙上前拦下。 “你是何人,此为药阁重地,不得擅闯!” 沈鸣筝懒答她,只焦急想进入药阁,向善生在里头适时开口,“仙尊且慢,您徒儿并无大碍,我等正为其疗伤,还请仙尊在外等候片刻。” 一剂定心丸,沈鸣筝这才收回准备推门的手。原先的失态也稍稍冷静下来,住了步子蹙眉。 小徒儿向来乖巧,往日里又意静,鲜少出峰,若真是要出去,都会问过自己一声。 怎的今日不声不响就跑出去了,还摔下山崖? 沈鸣筝愈想愈生出满脸郁色,蹭蹭上来点儿火气,这才不过没看住她一晚,自家徒儿就能把自己折腾得差点去见阎王。 忒不省心。 想到这儿她又有些懊恼。 说到底还是她把人赶出去了,若留人在屋里待着,可能也不会发生这事,沈鸣筝扶额,在门口来回踱步,心头十分焦躁。 她今日自己也不大爽利,一大早又听见这种噩耗,烦闷难消。 沈鸣筝在门口来来回回,晃来晃去,小师妹被晃得眼晕,正想说师尊和大师姐很厉害,仙尊不必担心,但瞅见沈鸣筝难看的脸色。 终究是不敢开口。 大抵一炷香过去,向善生终于从屋里出来,她半拉半抱着满脸疲态的商陆,对着沈鸣筝点头算是拜过,“见过仙尊,人在里头,正睡着。” 沈鸣筝快步走进木阁,只留了个嗯字给她。 “累死了。”向善生把人扔给小师妹,锤了锤肩,“你把你师姐带回去休息吧,今日的课业就给你们免了。” 商陆踉跄一下,控制着自己,没砸到小师妹身上,才揽过她,回身朝师尊说,“徒儿先行告退。” 向善生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师妹则是因为这巨大的惊喜笑开了花,她跟在商陆身后还小小声地问,“师姐,今日的课业真的不用做了?” “再问就让你做完。”她才说完,向善生就在后面幽幽补上一句,小师妹瞬间噤声,捂住嘴对商陆眨巴眨巴眼睛。 商陆牵了牵嘴角,“不用,若是师尊要你做,你就骂她一把年纪还食言。” 向善生听这话,气得两手一叉腰就准备要开骂,商陆晓得她要发飙,忙拉着小师妹掐过御风诀就跑,等向善生那口气提起来,她们人影早消失在天际。 “这两兔崽子!” 反观屋内,沈鸣筝已坐至鹿鸣意身旁,见小徒儿正面色苍白躺在榻上,她不甚放心伸手在人额前探查一番,确是身子康健,只是尚且虚弱仍在沉睡,这才放下心来。 但她突然眉头紧锁,刚才小徒儿额前似乎闪过一缕黑气,待她仔细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莫不是她的错觉? “仙尊。”向善生这时推门而入,面上严肃。 沈鸣筝思绪中断,松了眉眼,压下那丝疑虑问,“何事?” 向善生没有靠她太近,远远停在阶下言,“虽不知小师祖为何落崖,但她身上似乎有异宝相护,心脉并未有太大损伤,又加之这两年您应当让她用了药浴炼体。” “才吊着口气等到被人捡回,不过此伤太重,可能还需修养一两年才能完全恢复。” 异宝? 沈鸣筝明了什么,往鹿鸣意脖颈处看去,果然那块红玉还意静坠在这孩子颈间,只不过细细观察,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痕。 她神情一怔,眼底闪过惊骇,但有人在前,沈鸣筝没有多言,只能压下慌乱的心神,点头微应,“本座可带她走了?” 向善生思索一番并未旁的再要嘱咐,侧身一让,点了头。 这是何处? 鹿鸣意感到自己浮于一片黑暗之中,略一动弹便浑身发颤,疼出冷汗。 她不是去沉青峰想问问师尊的病是如何吗?黑暗随着她的思绪变幻,眼前雾气浓重,往外五步已是一片灰蒙,看不清前路何去。 耳畔好像有人在呼唤她往前,再往前 鹿鸣意被摄住心神,双目无神随前去,不知走了多久,胸口的红玉似感不对,微微嗡鸣发亮,这点烫意让鹿鸣意神思醒了一瞬,心口猛然一跳,眼底清明过来。 她想停却已来不及,一脚踩空! 几乎震碎她的剧烈疼痛瞬间席卷身体。 “啊!”鹿鸣意猛然起身,惊叫出声,胸口剧烈起伏,眼底还带着惊恐,茫然地向前望去。 熟悉的女人正坐在她的床边,红衣柔暖,盈出一身檀香,浮于周遭,似曦光拂面,光瞧见这片衣角,便已拉她出了方才那处无望深渊。 心头渐渐平稳下来了。 鹿鸣意觉着自己不该哭的,但她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轻轻,悄悄,又明目张胆地将自己放进沈鸣筝怀里,发出一声抽泣。 “师尊,我方才好痛。” 女人似乎僵了僵,但很快放缓身子,环抱住她,“嗯,现在可还有什么不适?” 沈鸣筝这话问得轻柔,眸光却凝重,不知在思索什么。 鹿鸣意缓了老半天,才在温暖的怀抱里渐渐放松,摇了摇头不愿再回想刚刚那些经历,艰涩开口,“师尊,水” 沈鸣筝终究念着她的惨状,压住火气在空中虚写几字,指尖凝出一水团给小徒儿喂去。 鹿鸣意尚不知一会儿有什么大祸等着她,还乖软靠在女人怀里。 咕咚咕咚把水团咽下去了。 “说吧,”等她完全倦怠下来,沈鸣筝冷不丁出声,音色稍愠,颇有一股风雨欲来的意味。 “你偷跑出去做什么?” 盛夜要煽动九洲,那她就必须是彻底“正道”的一方,她绝对不能暴露出任何和魔宗有勾结的事情。 因此在进入瑶光涧的时候,盛夜甚至不敢让姬绪云直接出现,而是只抱着姬绪云的分神——那只金毛狐狸。 而姜流照听到鹿鸣意这番话,也当从回忆中抽身,启唇道:“我……” 但话音到此戛然而止。 她抿了抿唇,只是用很轻柔且不容易引起反感的目光落在鹿鸣意身上,顿了顿说:“或许吧。” 姜流照静静望着鹿鸣意精致漂亮的面庞,眼前闪过的是多年前鹿鸣意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心想:其实当年那节问道课上的三个人,都没能一直贯彻自己的道心。 包括她自己。 120-125 第121章 “你不在的每一年,我都会准备你的生辰贺礼。” “所以,五色石并不是传说,而是真实存在的,甚至就一直在我家里?沈家的家史里可一点都没提这种事!” 来到瑶光涧西边角落、曾经关着姬厌一家的屋子前,沈鸣筝沉着脸踹开屋门,一直守着这处的门生见了她,纷纷恭敬行礼。 在沈家内部稳定、外部那些家族也渐渐接受沈家家主已经由沈鸣筝继任后,她终于有时间来处理魔宗曾经在瑶光涧上布下的手段。 鹿鸣意认为沈鸣筝如今成为家主,也定然有权利知晓关于沈家和五色石的事,于是简要和她说明了一番。 而在听完一切后,沈鸣筝来到这处屋子,很静地吐出几个字:“当初,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间阁子的三间厢房都保留着原样。 沈鸣筝收拾好之后便带这孩子去了一海之隔的蓬莱仙岛。 蓬莱三百年前还是隐居世外的海中仙山,避不外出,也从不接纳九州人入内,但经由仙魔大战后,仙山被魔入侵,岛中居民死伤惨重。 后来天魔被镇压,魔族余孽也溃败而逃,只留下这处苟延残喘的岛屿。 蓬莱岛主为了重现蓬莱仙岛的荣光,便打开仙山通道,允许各路修士前来游玩或交易,带动生气。 如今也成了九州最大最繁华的商会驻地。 “这次就先去量身,以后得了空闲再带你来这儿闲住一段时日。”沈鸣筝先是说道。 到了地方,一座高大山门矗立岛沿,往外延伸出一节海上平台,皆是用白玉铺就,雕了一面巨大的长翼白虎下山图,虎尾直上门柱,蜿蜒盘踞在整座仙门上。 “这是?”鹿鸣意才往那虎首望了一眼,就感觉耳畔有虎啸吟过,震得她心神抖荡。 沈鸣筝随意解释道,“蓬莱供奉的仙兽翼白虎罢了,之前是仙山避世阵法的阵眼,如今阵法被关,已成了一处风光。” “这儿像真的仙境。”她只见过两处仙家之地,这是第二处。 “这可不是像,蓬莱自古以来便是仙境。”沈鸣筝笑笑牵她进去。 入门前自外只能看到门后是连绵山峰,只有进去之后,结界才会显形,露出里头仙气磅礴的漫山琼阁,白玉大道,还有各路商铺小摊,错落有致,人流如织。 好一幅繁荣盛景。 鹿鸣意忍不住惊叹一声。 “走吧。”可惜沈鸣筝此行有目的,不能满足她的好奇心。 蓬莱仙山分了许多城池,每处城池所交易的东西都有分类,如今入门的大多是些吃喝玩乐之物,要买衣裳得去到主城。 这儿成衣坊很多,随便选一间也没什么错处,沈鸣筝挑了家顺眼的,唤作指间织。 名字倒是特别,进了里头,一位清秀姑娘迎上来。 “二位客官可是要来裁衣?还是选面料?” “给她量几套衣裳吧。” 店家姑娘面上笑容灿烂看向鹿鸣意,语气也是轻柔,“妹妹且随我来。” 鹿鸣意很是紧张,她怕自己又要被旁人看见,心有抗拒。 一只手缓缓揉过她的脑袋。 她一顿,偏脸望去,师尊又用哄人的语气说话,“莫怕,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这女人真的很爱换衣裳,方才出门已是穿的另一套烟紫色绮罗羽衣,身上檀香味因着自己闻惯了,淡许多,只剩一丝暖意。 师尊都如此说了,她再拒绝也没用,鹿鸣意只好跟上店家姑娘。 沈鸣筝在外头等,顺便瞧瞧该给徒儿选些什么款式,挑来挑去最后选了四件,又想想孩子十三四岁的年纪抽条快,估计不久又要换过,于是放回去一件。 只选了三种,青白红。 她沉吟片刻,把白换成了藕色。 小徒儿已经很白了,再穿白都怕丢进雪里找不着人。 “客官。”不多时,店家姑娘面带歉意出来,见沈鸣筝疑惑,把孩子还回去解释道,“这妹妹她不肯脱衣,所以是隔着衣裳量的尺寸,裁出来的衣服可能会大些。” 沈鸣筝失笑摇头,“无碍,她日后也是要长个子的,大点儿也好。” 鹿鸣意本还怕自己又闯祸了,得她回答终于松气,缩回沈鸣筝身边,悄悄扯住师尊的衣摆。 沈鸣筝只是熟练牵起她没有看过来,继续同店家商量面料。 鹿鸣意心口咚咚两下,莫名觉得意定,往她身边再靠了靠。 忽感身侧挨上点暖意,沈鸣筝停了话头,低头瞧看她,语气稍有疑惑,却算得上温柔,“怎么了?” 鹿鸣意与她对视,慢慢摇了摇头。 她就是突然觉着,虽然师尊平日总有些捉摸不透,但对她是切实的温柔。 彼时鹿鸣意年纪尚轻,还不知道什么叫作表面功夫,心思又细腻敏感,沈鸣筝只需洒给她那么一点小恩小惠,她便觉着这是莫大的好了。 于是就在这些潜移默化的相处里,慢慢的 把师尊放在了心上。 量好衣裳二人便回了上清宗,一来一回外头已然昏暗,鹿鸣意忽想起来自己已经筑基,不免生出点儿跃跃欲试。 她抬起指尖只一个念头,指尖便燃起一簇火,随她心意或大或小,不会再出现先前那般需要在体内拢气好一阵才逼出指尖的窘迫。 火光照亮了周身五寸,散发着融融微光。 鹿鸣意沉吟片刻,指尖稍曲,往地下一弹。 咻那簇火团离手而去,但没能在空中燃烧多久,在落地前一寸便消散了。 周遭又暗下来。 “还差点儿”鹿鸣意第一次让灵力离体,不免生涩。 “倒也不错。”沈鸣筝在旁看着她,鼓励了一句,“才筑基便能使出灵力可不容易。” 鹿鸣意难掩喜色,多问道,“师尊,如何能完整将灵力打出去呢?” 沈鸣筝沉吟片刻,抬手在她眼前。 “嗯?”银发姑娘不解看她。 只见下一瞬,女人掌心缓缓亮起几缕交错纠缠的紫光,而后逐渐粗壮,隐隐发出点沉闷轰鸣,乍然大亮。 是玄雷。 鹿鸣意面颊被这紫光映亮,血眸闪烁,眼底有含惊叹。 那玄雷如游龙般在沈鸣筝指间浮动,折光于身,延出一截尾,亲昵缠在她的腕上。 女人姿态随意,只需指尖轻挑,便能轻而易举引得这天生地养,震慑众生的雷光随她心意而动。 鹿鸣意也同样被她夺去所有目光,缓想起向长老平日里催动的灵火。 师尊所控的灵力,似乎比向长老多了一丝别的东西,就像向长老只是借天地之力运用灵火,而师尊 接替天地,成为了鸣雷的主人。 轰那道雷光自沈鸣筝指尖奔腾而出,轰然砸落地面,竟真在空中闪烁似天雷般劈下,在地上留了一条焦痕。 女人手握拳一收,雷光乍散,天况似乎比方才还要暗沉。 “灵力的完全释放说到底,也是临摹这天地间的各类元素罢了,徒儿平日里见惯烛火一类,所使出来的也是烛火,你可看过烛火离了蜡烛还能燃的?” “只需想想别的任何与这火焰有关系的东西,融会贯通了,自然就能控制。” 鹿鸣意明悟点头,说起来今日还是沈鸣筝第一次教她东西。 “这个不急,徒儿才跨入筑基,灵力也不充盈,难以凝聚是正常的,等日后修为上来了就好了。”沈鸣筝意慰她,牵着人进屋。 “现下还有别的要紧事。” 鹿鸣意闻言抬头,疑惑道,“何事?” 两人此时已走到案前,案几上放了几本书,最顶上那本写的是《符箓总集》。 “前几日念在你身体不适,便没提,但你已筑基,是时候该学了。” 沈鸣筝按她坐下,“这几本书都是修习符箓需要学的,另两本是基础,这本总集则是收录了寻常能见或不能见的符文。” “你且从最简单一种来学。” 鹿鸣意就这样稀里糊涂随她学起了符箓。 而后几年里她也没能去学堂,左右都学得差不多,便不去了,按那女人所言,符箓要提前学,早点把这些眼花缭乱种类又多的符箓记下来,日后就不用在修炼之余还要费心思再去背。 可怜她才筑基,修为便停滞下来,被迫全心只扑在那符箓里。 但她画符的能力实在是差,今日是运笔力道大小不一,明日便是一笔错笔笔错。 可谓是一塌糊涂。 沈鸣筝倒不会骂她,只是轻轻嘲笑一句,“看来徒儿也有做鬼修的天赋。” 这是在讽她画的像鬼画符。 鹿鸣意在修行上几乎没得过什么挫折,难得遇到学不会的,被她这一句话刺得自卑,半夜爬下床都要悄悄练笔。 幸得她是火灵根,自己也多有练习,艰难在师尊的折磨下爬升到了筑基后期,已能灵火离体,心念一动便点起道火光,幽幽伴在身侧照亮案几。 这夜鹿鸣意独自在桌前临摹,描得认真。 身旁火光忽然跳动一瞬,她惊起抬头,就见薄衫女人倦怠一双眼,抱臂靠在门梁处,静笑看她,也不知待了多久。 “师尊?”鹿鸣意显然被吓住,笔杆子一歪,那道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的符纸又作废。 身旁有暖香靠近,沈鸣筝施施然已过来坐下。 女人与她太相熟,身子柔若无骨似的紧紧挨过来,衣裙也同它主人那般不甚礼貌,覆盖了鹿鸣意半边腿。 如胭脂水粉倾入水中,飘飘荡荡占了大片湖面,散也散不去,躲更是躲不掉。 沈鸣筝偏头扫过几眼小徒儿笔下的符咒,启唇轻笑,“你当真要入鬼修道?大半夜的专来画。” 鹿鸣意没想到她会突然贴近,身子一下僵住,好半天才微动,往旁挪了点,想离她远些。 而后那话里内容才渐渐在脑中明晰。 “我不是”她真的有些不高兴。 “师尊,你别欺负我了。”鹿鸣意垂头,将那符咒所以一抓,卷在手心就想烧掉。 沈鸣筝只伸出指尖轻点住她手腕,拦下了她。 “等会,让为师看看。” 她脸颊贴鹿鸣意在肩上,一手展开那符细看,却放下另只手去捞徒儿的腕。 指尖在鹿鸣意手背轻划,一来一回,也不在写些什么。 大抵是无聊,随便挑了手边的东西把玩。 看了片刻,还沉吟起来。 以为她要说起什么重要事情,鹿鸣意坐姿更加拘谨,蜷了蜷指尖,到底没敢挣开,只偏头避开师尊靠得太近的面庞,屏息静静听着。 她愈躲,师尊便靠得愈近。 不消片刻,两人几乎是严丝合缝相贴着。 沈鸣筝方才还在睡,此时醒来懒披外袍,身上只有件浅粉薄衫,十分清凉,又是修士自带寒意消暑,整个人温温凉凉的,如块润玉。 鹿鸣意却觉着,师尊吐息太烫,随着二人紧贴之处渗进衣物里,火星子一般落到她肌肤上。 烫得她颈间莫名闷出些汗,偶从窗外吹来的凉风也吹不散心中燥意。 姬厌的那间地上是一滩未曾散去的血迹,而姬远歌和姬望的房间内则显得空旷而寂静,全然没有生气。 沈鸣筝见了那滩血,明艳的脸上是一派阴沉,原本澄澈透亮的淡色眼眸里,方才的浅浅寂寥瞬间变为翻涌着的浓烈恨意与厌恶。 她咬牙道:“姬厌就是姬绪云?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恶心,在临安藏了这么多年!” 这样恶狠狠说了一局后,沈鸣筝又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向身旁人:“但其余人是怎么逃的?这屋子当时也有不少门生把手,她们不可能无声无息地离开!” 在沈鸣筝身旁的,正是鹿鸣意,两人之间隔了不小的距离,一前一后。 她今日换了一身白衣,很普通的一件,但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她那堪称仙姿昳丽的脸,有不少沈家的门生都在偷偷打量她。 鹿鸣意也在看着那滩鲜红,想到这就是姬绪云的心头血了,道:“恐怕也是五色石的神威了。之前在太清宗和桃花源上,姬绪云便可以操纵某种黑雾,那黑雾似乎类似于传送阵,可以传送活物。为了用‘残害百姓’这个由头来污蔑沈家,姬厌必须死在瑶光涧里。至于姬远歌和姬望……” 鹿鸣意微微一顿,她在猜测姬绪云的想法,说:“她们并非全然的活人,只是身躯内带着姬绪云姐姐和娘亲的碎魂。如果一切按照盛夜的算计,她们一家只要有人死在瑶光涧就可以。所以,姬绪云先送走了她们吧。” “碎魂?什么意思?”沈鸣筝柳眉一蹙,疑惑而急促地问。 下山的确热闹,对边临来说有趣。 但于鹿鸣意而言,她默不作声屏了气。 “不若你去玩吧,我找个地方歇会。”她再忍不下去,同边临说了一句。 “那边有好吃的好玩的你不去?”边临大骇,非常不解,但见鹿鸣意难受得有些苍白的脸色,她还是妥协了,与人一道挤出人群去。 这巷子里无人,鹿鸣意缓和了些,松懈下来,“你不必迁就我。”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拂了好友的兴致。 边临撞了撞她的肩,“你都没尽兴我玩什么。” “这儿小巷虽然人少,但是看着也能逛逛,一道走走吧。” 鹿鸣意才抬头去看,这条小巷很深,两旁也没什么店家,稀疏有几户人家卖的甜口小吃。 至少清净,她点点头,和边临一齐进去。 这巷子也不深,很快到了尽头,那石墙前支起来一方小破书摊,旁竖了一道帆幅,上书“您想要的我应有尽有。” 字挺丑的。 鹿鸣意皱了皱眉,一眼过去先是想到这个。 再看,书摊后是一位女子,身上穿着件藏青衣袍,挽了一个圆顶发髻,额前垂落两缕乌发,看着不太规整,人很散漫靠在躺椅里。 像个神棍,鹿鸣意对她第二印象便如此出来。 “哟,来客啦?”见她们二人走来,书摊老板坐正,笑眯眯出声。 鹿鸣意不想同这人多说什么,拉过边临抬脚就要走。 那女子却是急了,连忙喊住们,“等等,等等,客人您别走啊,我这儿好东西可不少,您要是走了,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啊!” 她这话里的好东西让边临停了步子,扯着鹿鸣意回来,好奇问,“什么好东西?” 书摊老板邪邪一笑,从那摊面上抽出一本,递过去,“您看看不就知道了?” 鹿鸣意见她神神秘秘的,太像骗子,正想提醒边临。 但这姑娘眼也不眨就接过那本书,两人站得近,鹿鸣意一眼就能瞧到书封上四个大字《皇嫂轻点》。 她顿住,直觉不太对劲,“等” 边临不愧为胆大的,想也不想就翻开了书,两人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直面了这册子里生动形象的图画。 竹林影影绰绰的偏亭中,赫然画着两道朦胧交缠的女子身影,下面那个仰头红唇微张,柳眸半眯,正勾着另一位女人的脖颈 这确实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原因。 不过另一方面,沈鸣筝也想着,姜流照和萧雨歇的伤好转并离开后,岂不就可以不再继续分走鹿鸣意的心神了吗? “再说了,到时候,我也要去太清宗。”沈鸣筝的语气沉下去了一点,眉宇间又染上一番戾气,“我定要杀了盛夜和傅婉!就算不能手刃她们,也要看着她们的死!!” “你先别想这么想。”鹿鸣意忙喊住她,“你现在是沈家的家主,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把自己护好。若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沈家怎么办?” 沈鸣筝撇撇嘴:“到时候再说!” 鹿鸣意想说沈鸣筝现在首要考虑的该是把修为迅速提升起来,然而,她考虑到沈鸣筝的自尊心,这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只主动问:“在你想别的之前,打算什么时候把奶奶请出来?” 距离沈翩尘离世已经过去了十天,夏涣昏迷不醒的消息也在渐渐传播开来,如今洞虚期的沈若轻出关可以说是越早越好。 她出来为沈鸣筝声势后,鹿鸣意对沈家才能算是彻底放下心。 此插曲悄无声息扎根在了鹿鸣意的心底。 她没有买,但边临似乎挑了不少,鹿鸣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好奇,“你都买了什么?” 边临嘿嘿一笑,“小师祖也好奇?” 鹿鸣意早知她不着调,但没想到连这种东西都看过,“你怎么会看这些?” 她真是被沈鸣筝保护得太好,如今十七八岁的年纪也还是什么都不懂,单纯得在这偌大宗门里像一股清流。 “你真没看过啊?”边临是真有些惊讶了,拉她回屋,“有何不能看的,我和峰上的许多姊妹都一同讨论呢,干娘也教过我一些有关的东西。” “爱欲,人之常情嘛。” 她说得轻松,好像人生来就该知道了解一般,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让鹿鸣意若有所思点头,当真好奇起来,就像是她在学堂里也会对不曾知道的东西有无尽探索欲,如今也是这般,生起了浓厚的学习兴趣。 好笑她只要不是沈鸣筝教的,就都想学,若沈鸣筝教她,就没什么意思了。 两人花了一晚凑在床上研读画册,边临选了一本感情纯粹画面清丽些的,绘声绘色同她讲解,填补了鹿鸣意关于情爱这一方面极大的空缺。 她整晚在原是这样,原是那样的心境下度过,第二日早晨曦光微亮时,才骤松一口气,觉着自己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而远在朝眠峰的某位老师尊沈鸣筝,丝毫不知道自家徒儿的内里已经完全变样。 她此时还在打坐,神色痛苦,艰难抽出一口气。 当初强行出关,体内魔气还未散尽,这些年又诸多事情烦身,到如今眉间金痕封印已再难压住其中凶煞,浓郁的黑气突涌而出,霎时便萦绕周身,沈鸣筝反应不及,体内灵气激起逆流,在经脉各处冲撞。 她脊背一僵,登时呕出一口黑血。 “咳咳”沈鸣筝不敢低估这团团细如游丝的魔气,直身打坐,忍住喉间腥甜将其压下。 若有医修此时在场,探查她的身体,定然能发现女人体内经络残破不堪,像是被人碾碎打断过无数次,又自我愈合,遍布着蛛丝般的裂痕,其中所蕴灵气更是混沌,青墨纠缠,流动凝滞。 这人早已是强弩之末。 沈鸣筝打坐许久,终于将涌动魔气镇压,颤息睁眼,随意拭去唇边殷红的血迹。 前夜感知到魔气涌动,她怕影响徒儿,便将人赶了出去,前些年最多一日都会平复,近来是愈发久了,竟要两日才平息,沈鸣筝掐过诀净身,疲惫躺下,想来也是有自己计划的原因。 “也该是时候了。”女人缓缓闭眼。 她已等不得。 哪知沈鸣筝听到这问题后,却慢慢飘走了视线,低声说:“我打算七月十八、十九这两天请奶奶出来。” 鹿鸣意蹙眉说:“十八十九?今日才十五,你该早点把她请出来才是,免得夜长梦多。” 沈鸣筝抿了抿唇,面上多了点扭捏和细微的红晕,她没有看鹿鸣意:“那两天奶奶出关后,刚好就可以和你的生辰一起过了。她见到你和我一起来,又见到你在瑶光涧内过生辰,就会知道你在瑶光涧的地位了。” 鹿鸣意怔住。 她都忘记了,七月二十是自己的生辰。 而沈鸣筝如今说,她特意选择一个时间,为的就是让奶奶和她一起与鹿鸣意共度生日。 沈鸣筝没得到鹿鸣意的回复,心中一紧,有些酸涩羞恼,心想过去她们哪里是这样?她们的生辰从来都是和彼此一起过的,仿佛天生就该如此。可现在,提起这件事她还要小心翼翼。 但沈鸣筝又有些害怕和慌张,担忧鹿鸣意还想离开瑶光涧、离开沈家,急忙说:“就是简单过一下,也不会有多大声势,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而且、而且……我也可以把之前的礼物给你!” 鹿鸣意垂眸望着沈鸣筝亮晶晶的眼眸,轻声问:“之前的?” 沈鸣筝意识到她此刻都快扑到鹿鸣意怀中了,心中大羞,又撑直了脊背,低声说:“你、你不在的这些年,我不相信你死了,毕竟我没有亲眼见到不是吗?所以每年七月二十,我都会准备一份生辰贺礼……” 第122章 沈鸣筝认为她应该及时地表达自己 沈鸣筝那些话并非只是随口一说。 回去之后,她便即刻向手下人下达命令,从沈家的宝库里抽调出了不少上品丹药和药材,再派了一名化神初期修为的医修去为姜流照和萧雨歇诊治。 沈家的门生损失并不算多,但九洲眼下俨然有了乱世的征兆,药材和医修对一方势力而言自然是无比珍贵。 沈鸣筝这番作为无论最终目的是什么,但果然引起了江南那些世家宗门的好感与称赞。 江南的世家宗门中许多人在得知沈翩尘离世、沈鸣筝修为暴跌后,着实为沈家捏了一把汗,甚至犹豫过自己的立场。 毕竟沈鸣筝先前的性子摆在那里,霸道太过而管控太少,在这种危机关头,她如何能撑起摇摇欲坠的沈家? 然而在这短短十来天内,沈鸣筝在忍受着丧母之痛的同时,恩威并施地惩戒了那些妄图趁乱攻入瑶光涧的家族,借着“预言之子”鹿鸣意的名头快速稳定沈家和临安的舆论,如今又主动向太清宗、萧家等九洲大势力释放善意,贴心地派出医修为她们诊治,看起来全然没了先前跋扈的模样。 萧雨歇看着沈家家仆送来的上品丹药,没有立刻接过丹药,而是眼眸微眯,低声说:“沈鸣筝?她怎么会突然……” 鹿鸣意正在一旁的地图上记录着各地战场扩张的趋势,听到她这声呢喃,指尖一顿,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道:“现下我们是统一战线的人,沈鸣筝又成了家主,她这么做也是为了更好地粉碎盛夜的计谋。” 当冷香稍稍远去的时候,鹿鸣意费尽心力才没让自己露出留恋不舍的表情,她靠在师姐的怀里,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师姐樱红的唇。 刚醒来的病人挪开了视线,师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平日里乖巧的自己心里想的却是怎么吻她吧,自己得小心藏好这个念头,不能再惹师姐生气了 对了!还不知道师姐有没有消气。 鹿鸣意心中一紧,她下意识握住了师姐的手。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云珩急忙问,现在鹿鸣意稍有异样都能让她紧张起来。 鹿鸣意摇了摇头,随后抬眸小心翼翼地问:“师姐,你还生气吗?” 云珩哑然,刚刚挣扎着从生死边缘醒过来的师妹最担心的竟然是自己有没有生气,她心中的后悔又深了一些。 云珩摸了摸师妹苍白的脸,这一场病折腾下来师妹又瘦了许多,好像碰一碰都会碎了,她鹿声告诉师妹自己没有生气,准确来说她从来没有生过鹿鸣意的气,她的火气大部分针对左澜,小部分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 后面的话她没有解释给鹿鸣意听,但是鹿鸣意能从师姐的双眸中看出她的心情,那寒潭的深处只有柔软,没有之前让她感到不安的情绪。 鹿鸣意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喜悦之情,配上她苍白瘦弱的模样,看得仙尊愈发怜惜。 只要师姐不生气就好,大不了以后离左澜远一点嘛,毕竟鹿鸣意在心里自然要把师姐放在第一位。 谁曾想之前态度坚决的云珩先退让了一步。 “我不该干涉你交友,只要对方不是奸猾之辈,你可以和那圣女往来。”云珩看似软了态度,但其实她对左澜的看法并没有改变,只不过她已经和玉曦宗宗主提前打了声招呼,左澜现如今在宗门里出不来。 她想明白了,不能因为那个圣女的事情让师妹在养病的时候还忧思过重,于是仙尊在暗中悄无声息地对另一边下手。 鹿鸣意眨着有些茫然的眸子,师姐态度的转变让她有些意外,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但云珩将这件事情轻轻揭过,好像真的不打算再提。 “阿雀,下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了。”云珩一直数着日子,师尊不知道师妹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于是将捡到她的那个日子当作师妹的生辰。 “要赶紧好起来,陆长老说今年要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庆祝一下。”所有人都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陆长老说必须要好好热闹一下压压惊,云珩同意了她的提议。 “下个月就到我生辰了?”鹿鸣意几乎昏迷了一个多月,所以不知道外面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多久。 她喜欢过生辰,每年师姐都会为自己精心准备礼物,如果师姐闭关了,她也会将生辰礼物提前准备好。 那今年的生辰礼物会是什么呢? 鹿鸣意央着师姐透露一二,可惜师姐铁了心要给她惊喜,所以什么都没问出来,好奇心勾得她心痒痒,鹿鸣意盯着师姐的储物袋,好想在那里找找! 她的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所以额头被师姐轻轻敲了一下。 “礼物现在还没有准备好,等到生辰的天就知道了。”鹿鸣意额头上被敲的地方又被揉了揉。 “唔好吧。”师姐这次竟然神神秘秘的,鹿鸣意更期待下个月的生辰! 云珩的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这个礼物确实很特殊,如果顺利的话,师妹日后就不需要担惊受怕 云珩又陪了鹿鸣意一会儿,可惜她没能在这里留太长时间,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都还没到她就被宗门里的长老请走了。 鹿鸣意在床上躺了太久,躺得骨头都要散了,所以师姐离开之后她就撑着有些疲软的身体坐了起来准备下地走走。 她的住处一如既往的安静,陆长老不在隔壁,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鹿鸣意原本只是出来透个气,结果走着走着她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孩童的哭泣声。 她寻着声音找过了去,然后从灌木丛中扒拉出了一个眼睛哭得通红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看起来不过六七岁,身上穿着内门弟子的服饰,有些散乱的头发上还粘着几片树叶, “阿月?”鹿鸣意认出了这个孩子的身份,这个孩子叫董施月,她的父母也是问神宗内门弟子,可惜几年前他们被魔杀害了,这个孩子就成了孤儿。 董施月的天赋不错,内门的一位长老怜惜她小小年纪就孤苦无依,于是将她收为了亲传,之前鹿鸣意也在闻道山的学堂教过她。 “鹿长老”董施月抽噎着,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 “有人欺负你了吗?”鹿鸣意安慰她道:“别怕,有什么事情和长老说。” 鹿鸣意的安慰好像起了反效,小孩儿抱着她哭得更大声了,过了好一会儿董施月才一边哭一边道:“师祖不在了呜他们说鹿长老也快不行了,那群坏东西竟然敢咒您,等我回去就把响雷符塞到他们嘴巴里呜呜” 那孩子一边哭一边放狠话,她刚刚在为师祖守灵的时候听其他山的小孩子们说金长老陨落后商清山后继无人,很快就会没落,又说鹿鸣意也快不行了,说不定用不了多久问神宗就要再办一场丧事,她不信,还和那几个小孩打了起来。 可惜她打输了,下次她一定会记得不要赤手空拳。 然后她就找到万药山来了,但鹿鸣意住的地方不好找,她一不小心就迷了路。 师祖?阿月的师祖是金长老,他陨落了?!鹿鸣意露出惊愕的表情,云珩还没和她说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糟心变故。 鹿鸣意带着董施月去了商清山,商清山的正殿挂满了白绫,那些亲传弟子们的眼眶都是红红的,刚刚鹿鸣意没看见的陆巧宜也在这里。 “鹿师妹。”董施月的师尊赶过来把小徒弟接了过去,她的眼中难掩疲态,“麻烦你带这孩子回来了。” 然后她将目光放到了小徒弟身上,语气中带上了一些严厉,“你又去打架了?” “是、是他们对师祖不敬,还咒鹿长老,所以我才动手的!”董施月一副拒不认错的模样。 董施月的师尊当然知道小徒弟不是主动惹事的性格,但商清山如今连个地仙境都没有,自然就比其他几山矮了一头,那几个小弟子的师长都有地仙甚至金仙,她想为小徒弟讨个公道都得掂量。 刚刚和董施月打架的那几个小孩子躲在各自长辈身后,有的悄悄对董施月做了个鬼脸,可惜他们没有发现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了。 “既然这几个弟子不敬师长,那就送到惩戒堂吧。”一向和善活泼的陆巧宜背对着鹿鸣意她们露出了冰冷到有些吓人的表情,没人见过这个模样的陆巧宜,刚刚还嚣张的小孩子立刻被吓得哭了出来,包括他们的长辈也吓了一跳。 “陆长老这几个孩子没有恶意,我们回去会好好教的,惩戒堂就不必了吧?”刚刚欺负人家没人撑腰的长老终于开口了。 惩戒堂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不敬师长的罪名安下来,这几个小弟子恐怕都要挨几鞭子。 鹿鸣意揉了揉董施月的小脑袋,也没打算轻轻放下此事。 “孩子确实,几个孩子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我想应该是耳濡目染学出来的吧?”鹿鸣意轻轻咳嗽了两声,端得是弱柳扶风,看起来格外无害,但说出来的话却直教人冒冷汗,“看来是朱长老盼着我死了。” “这是误会!”朱长老赶忙否认,虽然他说过但是绝对不能认,这句话要是传到宗主耳朵里就完了! 陆巧宜听到鹿鸣意的话后忽然笑了出来,让人心惊胆战的气息褪去,她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活泼爱笑的长老。 “鸣意说的对,他们没被教好,你们的责任最大,那就一起去惩戒堂吧。”陆巧宜话音刚落,一身黑衣的惩戒堂堂主就走了进来。 那位朱长老脸色铁青,“你怎么来了?” 惩戒堂堂主一般不会轻易露面,除非是 惩戒堂堂主面无表情地道:“宗主有令,请几位去惩戒堂坐一坐。” 陆巧宜手上拿着一枚传讯玉符,上面闪烁着微弱的光。 “直接把人带回去。”玉符中传出云珩毫无感情的冰冷声音。 “宗主?!”朱长老大概很想骂陆巧宜一句卑鄙。 “不过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言罢罢了,走就走。”朱长老现在都想把自己身边哇哇大哭的孙子抽一顿,谁让他在外面胡言乱语的!他好不容易熬死了那个姓金的,结果还没来得及瓜分他的东西就先把自己整去了惩戒堂,算了,也不会太严重,自己最多担一个教导不严的罪责。 惩戒堂堂主看出了朱长老的小心思,堂主扯了扯嘴角,自己可是亲自出来抓人了,他真的以为他只犯了小事?果真如宗主所料,金长老一死,宗门里的一些牛鬼蛇神立刻就跳了出来,自己这段时间有的忙。 不过这个姓朱的胆子也忒大,竟然私下咒宗主的宝贝师妹早死,宗主可最忌讳这个,堂主听得出来,刚刚宗主的语气里明显带着怒气,之后被抓起来的人里大概要属他最惨。 堂主给金长老上了一炷香,然后与惩戒堂的弟子一起带着朱长老和那几个小孩子离开了。 “孙师姐,虽然金长老不在了,但是商清山属于问神宗,遇到事情可以和宗主说,宗主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鹿鸣意轻声道。 孙师姐愣了一下,然后她感激地笑了笑道:“鹿师妹说的是。” 宗主公正,这是商清山的幸事。 “陆长老,麻烦你照顾一下鸣意,别让她在外面待太久,注意早点回去休息,晚上在她吃药之前我会回去。”云珩没有立刻切断联络,而是收敛了语气中的冷意不放心地嘱咐道。 “你放心,小雀儿这边有我。”陆巧宜应了两声后切断通讯,然后对鹿鸣意招招手道:“小雀儿,来。” 鹿鸣意与孙师姐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到陆巧宜身边。 “陆长老,金长老怎么突然”怕触及人家的伤心事,鹿鸣意都没敢问商清山的人。 “他在秘境里出了事,具体什么情况你师姐也不清楚,有可能是遇到了真仙境的墓主人,生死有命,强求不来。”陆巧宜唏嘘道,只是作为同门,她眼中的情绪淡得有些无情。 “他运气也不好,没遇到宗主,不像青鸾族的公主和乾月剑宗宗主的独生女,她们就被你师姐救下来了,尤其是乾月剑宗宗主的女儿”陆巧宜在鹿鸣意渐渐凝重的表情中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那位天天叫嚷着要报答你师姐的救命之恩呢。” 就像一百八十年前,她还和鹿鸣意说要一起去金陵,可最后只有她独身一人,在那所谓的人间等待,幻想着若鹿鸣意尚存世间,江夏和金陵总会去一个地方。 突如其来的变故,总是比那些美好的盼望更早降临。 鹿鸣意听出沈鸣筝话里隐含的“邀请”,她并不喜欢随意许诺,却又发觉了沈鸣筝骤然低落下去的情绪,只道:“仇要报,但这事也急不得,你现在是沈家的家主,要先把家族稳固好。” 末了她不希望沈鸣筝继续去不去金陵的话题,问:“对了,你独创的这剑法叫什么名字?” 沈鸣筝呼吸一顿,心中羞耻矜持和想要发泄的情感在冲撞,然而鹿鸣意方才略显平淡的态度,还是让她心中的热切与渴望更站上风。 她红润的唇瓣颤了颤,说:“我起名叫……思渊剑法。” 思渊,思念犹如深渊般难以估计、没有止境。 从佩剑到剑法的名字,再到悟出剑法的地点,全都和鹿鸣意息息相关。 第123章 晚上可以留下来吗? 鹿鸣意听到这剑法名为“思渊”时,顿时就明白那些剑技为何会如此哀婉缠绵。 毕竟思念本来就像那连绵不断的雨幕般,潮湿绵延,难以断绝。 将思念比作深渊,又是在金陵这个对她们来说有某种特殊意义的地方,怎么都容易让人品出几分微妙的意味。 尤其沈鸣筝并不是那种喜欢表达感情、浪漫色彩高的人,即便是在过去和鹿鸣意形影不离的那些岁月里,她也没干出过把自己的东西跟鹿鸣意的名字挂钩的事。 剑法就更不用说了。 以沈鸣筝的身份地位和天赋,这剑法迟早会名扬天下——就像姜流照的赤霄剑法一样,但她却起了这么个饱含深意的名字。 鹿鸣意原本是想转移话题,让沈鸣筝别惦记着“以后一起去金陵”的答复,却不想会得到一个令她更意想不到的消息。 过去她和沈鸣筝关系太好,形影不离。节日或生辰的日子,沈鸣筝会送上精心准备的贺礼,鹿鸣意回礼的同时,还会附赠几句肉麻的话,而沈鸣筝会佯怒让她别那么不成型。 如今她和沈鸣筝的关系太难界定。她一直以为,自重逢以来,她对沈鸣筝冷言冷语过、大打出手过,几次三番让沈鸣筝颜面扫地,再加上过去那些事,沈鸣筝对她也该淡了不少了。 却不曾想还有这么一遭。 “救命之恩理应报答。”理是这么个理,就是鹿鸣意的声音里好似透露着些许咬牙切齿。 她不了解那位始灵域的青鸾公主,但乾月剑宗宗主之女托左澜的福,她对那里的人和事颇为了解,或者说这件事本身就和左澜有脱不开的关系。 那位宗主之女是少数几个知道左澜和蔺舒仙尊真正过往的人,从年幼时相互扶持长大到后来决裂,一人修了无情道一人离开乾月剑宗,听完她们一系列爱恨纠葛后那姑娘似乎开了窍,忽然有一天她就说自己好像有了爱慕的人。 左澜曾在信中无意提起这件事,至于她心有好感的那个人是谁,鹿鸣意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那位乾月剑宗宗主之女只说了要报答师姐的救命之恩吗?”鹿鸣意装作不在意地问陆巧宜。 “让我想想”陆巧宜故意拖长了语调,非得逗得鹿鸣意有些着急了才道:“应该没什么了。” 陆巧宜对鹿鸣意眨眨眼道:“反正没说过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没说些乱七八糟的就好 等等。 陆巧宜的话让鹿鸣意忽然起了疑心,陆长老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陆长老一向心细,难道她发现了什么吗? 鹿鸣意有些警惕地看向陆巧宜,对方的眼眸中透着一日既往的柔光,这种朦朦胧胧的“光”让其他人无法窥探她眼底深处的情绪,也让陆巧宜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神秘。 “我听说过乾月剑宗的那个小姑娘咳,安心啦,宗主没那个心思,谁也抢不走你的师姐。”陆长老又好像以为她对师姐是单纯的同门之情。 鹿鸣意一时间拿不准陆巧宜的想法,但自己的这份感情不同寻常,如果陆长老真的发现了,那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鹿鸣意又觉得自己应该是多虑了。 “不过听说乾月剑宗的宗主打算等女儿伤好后带那姑娘亲自来道谢”陆巧宜看着鹿鸣意变来变去的神色,只觉得格外有趣。 “小雀儿?你要去哪?”陆巧宜立刻跟上转身要离开的鹿鸣意。 “去寻师姐。”鹿鸣意的眼神有些躲闪,最后含含糊糊道。 她找了一个理由暂时和陆巧宜分开,等身边没人后鹿鸣意立刻放出一只传信纸鹤,这封信是请左澜帮忙的,若是顺利的话,那位宗主之女应该会忙到没时间过来。 只可惜她不知道自己要找的帮手已经在师姐的刻意安排下被玉曦宗宗主扔去了玉曦宗的传承塔里,所以一时半会儿接不到自己的信。 就在鹿鸣意刚准备离开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两个弟子的讨论声,由于他们一开口就提到了宗主,所以鹿鸣意停下了脚步。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宗主那么生气,你说朱长老到底犯了什么事啊?” “肯定不是小错,我刚刚好像听到朱长老的惨叫声了,宗主让堂主动了戒律鞭,我入宗门几百年了从来没见过那鞭子!后来我听偷听了一点,好像是朱长老勾结外敌,甚至可能是魔域!” “天啊,朱长老在宗门几千年了吧,他竟然背叛了宗门” 戒律鞭?叛徒?! 刚刚惩戒堂堂主亲自出来抓人的时候鹿鸣意就觉得事情不简单,但她没想到朱长老会是叛徒,而且能让师姐动怒,对方到底干了什么? 要不然去看看吧,一会儿正好和师姐一起回去。 鹿鸣意走到了山上,惩戒堂在正殿的后面,离其他建筑比较远,因为其性质特殊,所以常年呈现一种肃穆的氛围。 但今天的惩戒堂比以往都要压抑,某道躁动不安的力量被另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压制下去,走到惩戒堂大门的时候鹿鸣意都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窒息感扼住了。 实力较低的弟子都暂时离开了这里,留下来的人中实力最低的也到了化婴期,守着惩戒堂大门的两个弟子看到鹿鸣意来了之后立刻苦笑着给她开了门。 今天的门格外难守,他们站在这里需要调动全部的灵力才能抵御空气中看不见摸不着的威压,甚至这只是余波而已,要是再持续一段时间,他们的灵力就要耗尽了,所以现在急需有人进去劝一劝宗主! 这个时候宗门上下能劝动宗主的大概也只有鹿长老了吧,幸好这位来的及时。 鹿鸣意向他们点头道谢,随后走进了惩戒堂,听门口的两位弟子说师姐正和惩戒堂堂主一起在牢中审讯叛徒,她越往里走,空气中属于戒律鞭的暴虐力量就越明显。 戒律鞭是惩戒堂第一任堂主打造出来的仙器,只要使用得当,它甚至能发挥出近神器级别的力量。 惩戒堂堂主手执戒律鞭,面前的朱长老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可惜到了这个地步叛徒依然嘴硬,只承认自己因为一时贪心与魔域那边交易了一件功法,其余的事情他都没做。 “我再问你一遍,金长老的死是否与你有关!”戒律鞭上的血顺着鞭身滑落,淡金色的鞭子就像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似的隐隐发黑。 这就是戒律鞭的神奇之处,它的变化印证了此人有罪。 “无关、真的没有关系啊!宗主明鉴!我承认我想对金长老动手,但我还没来接做什么他就死了!”浑身是血的叛徒瞪着浑浊的眼睛拼命解释。 “金长老出事的时候,有人能证明你不在他旁边吗?” 叛徒脸上的表情一僵,那时候他正好被一只灵兽吸引走,没人跟在他身边,所以也无人能为他作证。 审讯又陷入了僵局,惩戒堂堂主无奈向云珩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办。 堂主身后的云珩抬起毫无情感波动的眸子,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刚刚答应在师妹晚上吃药之前回去,既然已经确定此人是叛徒,那就没必要再对他用仁慈的手段了。 “搜魂吧。” 这是最有效且不用听叛徒扯谎的方法,虽然被搜魂者需要承担极大的代价,但这显然不是她要为叛徒考虑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搜魂二字让叛徒感到了恐惧,浑身是血的人抽搐了一下。 “轰!”鹿鸣意现如今住在陆巧宜的隔壁,而万药山的其他长老弟子则住在更远的地方,因此她现在的居住环境比较幽静。 她的小院子里有一张石桌,鹿鸣意坐在石凳上,而装着青团的鸟笼则放在桌子上,旁边还有一壶刚刚泡好的灵茶。 鹿鸣意趴在石桌上,看起来有些怏怏不乐。 她这个小院子里也有一间厨房,炊烟袅袅升起,师姐正在为自己下厨,放眼整个苍妄界也只有自己能得到仙尊如此的对待,因为自己是她一手带大的师妹仅此而已。 “青团。”鹿鸣意戳了戳鸟团子的小脑袋,表情中带着些愁闷,“我是不是不应该贪心?” 越珍视就越怕失去,鹿鸣意的感情就像她小心翼翼捧起的细沙,只怕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而且如果陆长老的新药方失败了,她一个将死之人本来就不应该奢求太多。 鸟团子看了她一眼,然后莫名其妙的忽然炸了毛,从它的眼神里鹿鸣意好像读出了恨铁不成钢这五个字。 “青团?” 鸟团子忽然膨胀了一圈,就像是炸毛了一样,它扬起小脑袋狠狠地啄在了鹿鸣意的指尖。 “嘶”鹿鸣意本能地缩回了手,青团虽然只是观心期,但浑身都透露着古怪,它一口叨下去让自己这个炼虚期修士都感觉手指又疼又麻,她都要怀疑这小家伙的鸟喙上是不是抹毒了。 不过没等鹿鸣意观察被叨的地方,师姐白皙微凉的手便握住了自己的指尖,她一抬头便看见师姐垂下的睫翼,心中微痒的感觉让她忘了指尖的疼痛。 师姐神情严肃地看着她指尖的红痕,这般小心的模样让鹿鸣意差点以为自己受了多重的伤。 师姐的手上还沾了些面粉,应该是听到声音后立刻出来的,都没来得及擦手。 “还疼吗?”云珩轻揉着鹿鸣意指尖上被鸟叨红的地方,她的袖子微微滑落,露出了左手手腕上的火晶玉珠串,鲜红的珠串衬得她手腕的肌肤更加白皙。 这是仙尊身上唯一明艳的色彩,也是鹿鸣意小时候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为师姐打磨出来的礼物。 “还好,不疼了。”明明师姐的手偏凉,但鹿鸣意感觉自己手被揉的地方越来越烫,掩盖了残存的疼痛感。 “是我大意了。”云珩的目光落在鸟笼上时立刻笼上了一层寒意,青团可能意识到自己犯错了,“啾”了一声后直接拿尾巴对着她们。 云珩拎起了鸟笼,看她的神色就像是要把这小家伙拿上锅炖了一样。 “师姐!”鹿鸣意立刻挽住了云珩的胳膊,委婉地表示自己不想在晚饭的时候多添一道鸟羹。 云珩原本冷淡的神色里顿时添了一抹无奈。 “我要在鸟笼上多添一道咒文限制它的力量,省得它下次不知道轻重。”限制青团的力量只是一方面,云珩考虑更多的是用这件法器去应敌的话仍有些隐患,师妹拿着不安全,自己得回去再改改。 “这鸟笼挺好的了,不用改,师姐你最近还要忙着日蚀秘境的事情”这段时间恐怕上至宗主下至各位长老都很忙,鹿鸣意不想因为自己的小事麻烦师姐。 “只是稍微改动一下,不麻烦。”日蚀秘境的事情可以往后推推,根据云珩以往的经验来看,那几个宗门恐怕还有的吵,正好能让她在去秘境之前完善这件法器。 师姐将鸟笼拎走了,青团虽然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抗议,但没什么用。 鹿鸣意没忍住轻笑了一下蔫了的鸟团子,随后她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手指,这里仿佛还残留着师姐指尖的触感。 她轻咬了一下唇,复杂的情绪全部化为了一声叹息。 “哗”空气中隐隐传来什么东西震动翅膀的微弱声音。 鹿鸣意抬头看去,一只淡紫色的蝴蝶翩然落下,那是一只极漂亮的蝴蝶,问神宗有不少类似的灵虫,但鹿鸣意看到它时神色却微变。 她下意识一把抓住那只蝴蝶藏到自己袖子里,然后掩饰似的喝了口茶,她将表情控制的很好,只是微颤的睫翼暴露了她的心虚。 这不是真正的灵虫,而是像传信纸鹤那样的术法,某人觉得纸鹤太普通不符合自己的品味,于是改造成了花里胡哨的蝴蝶。 这种传信蝴蝶被其主人精心雕琢过,整个苍妄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鹿鸣意一眼就认出它属于自己的那位笔友玉曦宗圣女。 她们已经许久没有通过信了,左澜为什么这个时候发消息过来? 刚刚师姐才让自己别她来往,结果转个身的功夫自己就偷偷接了人家的信,一向在师姐面前自诩听话乖巧的鹿鸣意略微有些心虚。 鹿鸣意和左澜在书信交流中一直用的是化名云雀,在和云雀交流时,左澜会稍稍收敛一点,至少比平时看上去正经,鹿鸣意担心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悄悄回到自己房间拿出那只传信蝴蝶。 以前的传信蝴蝶在她注入灵力后会变成一张信纸,但今天的传信蝴蝶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难道这只传信蝴蝶出了什么问题?鹿鸣意正打算拆开看一看时那只蝴蝶忽然传出了甜到发腻的声音。 “鹿道友~” 鹿鸣意的手一哆嗦,她差点以为左澜发现了云雀就是自己,后来继续听着左澜套近乎的话,她才意识到这只传信蝴蝶不是给云雀的。 世上传的一些流言大多将这位圣女过分妖魔化,事实上能让左澜放下身段主动追求的只有乾月剑宗的那位,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那左澜应该是有事相求。 而自己不过是个炼虚期的病秧子,常年待在问神宗里不出门,她本身没什么值得左澜惦记的,所以左澜、或者说玉曦宗的目的是师姐。 鹿鸣意松了口气,随后二话不说就将传信蝴蝶扔了出去,自己可是第一次背着师姐做她严令禁止的事情,得赶紧把这东西扔远一点,现在她看到这只传信蝴蝶都有些心虚。 鹿鸣意一连无视了对方的几条传信,直到有一天,某人通过蝴蝶毫无征兆地提及她是不是喜欢她师姐。 对方太直接了,都没给鹿鸣意把传信蝴蝶扔出去的机会。 “咳咳咳!”正在喝药的鹿鸣意将半碗苦涩的药汁洒在了地上,这里的药材都是极其罕见的灵药,泼下去的半碗足以抵得上几个修士的身家。 但她顾不上没喝完的药,直接一手捏住那传信蝴蝶并用灵力将其震碎。 左澜的声音很大,如果师姐在附近的话恐怕就听到了,鹿鸣意感觉自己心脏瞬间跳得极快,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师姐还在议事大殿和另外九大宗门商谈秘境一事。 左澜被她师尊以及长老从议事大殿撵了出来,云珩仙尊瞅她的眼神真冻人,看来是真的介意自己那天和她师妹套近乎的举动,师尊为了寻求与那位仙尊的合作,自然不能让自己这个惹仙尊不悦的徒弟继续留在那碍眼。 算了算了,左澜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离开了议事大殿,她这人吧有的时候格外小心眼,被云珩的冷气冻着之后就想去逗她的小师妹。 果不其然,那只蝴蝶送出去后一直不理会自己的鹿姑娘立刻给了她回信。 那位鹿姑娘虽然学着她师姐装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可惜只得其形不得其意,非但不能把她这种“居心叵测”的人吓走,反而会让她更想逗对方。 “想知道怎么和你师姐的关系更进一步吗?”谈合作的事情就交给师尊和长老吧,左澜来这里有别的目的,不过她想做的事情只能悄悄的来,不然一旦被那位仙尊发现,自己大概就会变成苍妄界最大的热闹。 “我可以教你哦~” 这次的蝴蝶飞走之后,左澜没有及时等来回信,但她并不着急,因为那位鹿姑娘肯定会主动来找自己的。 走到半路上她停下了脚步,她忽然感觉背脊有些发凉,自己的直觉叫嚣着危险,就像曾经她差点被食人的妖兽从背后偷袭时一样。 左澜转过身的时候手已经拿出了自己的本命武器,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身后站着的竟然是那位看起来有些病怏怏的姑娘。 她虽然看起来柔弱,实力也比自己低一个大境界,可偏偏让自己有了种受到生命威胁的感觉。 不愧是云珩仙尊的师妹,真是一点儿都不能大意。 “鹿道友考虑的如何?”左澜眨了眨眼睛,颇有些俏皮之意。 鹿鸣意神色沉沉,半晌后她红唇轻启,说了句出乎左澜意料的话:“我并无此意,也希望道友不要胡乱揣测。” “是吗?可我这里还有当初某人为了她师姐给我写的十几封信呢”左澜往自己的储物袋中摸了摸,作势像真的要拿出那些信。 鹿鸣意一惊,在对上左澜探究的目光后她才意识到对方刚刚那只是试探,但是自己的反应已经暴露了。 “果然是你啊,云雀姑娘~”左澜面露喜色,见面之前她就猜测那位神秘莫测的云雀姑娘是否是云珩仙尊的师妹,没想到还真让她猜中了。 “哎呀,云雀、云雀在外面的化名都要用师姐的姓,还在那嘴硬说并无此意。”左澜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还学了一下刚刚鹿鸣意低沉的语气,若讨了打也只能算她活该。 鹿鸣意脸色一红,忍了好半天才没将自己的九劫落界弓拿出来,那是件传说中的神器,打人蛮疼的,她叹了口气。 “还请左道友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情。”鹿鸣意没再否认,她垂眸敛下神情中的一丝低落,和左澜说了声自己还有事,就打算先回去了。 “你就这么走了?真不怕我不小心说出去?”左澜心中稍稍有些惊讶,那十几封信的一字一句间全都透露着炽热的情感,但鹿鸣意如今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鹿鸣意回头看了她一眼,澄澈的神色中带着认真道:“我相信左道友的品性。” 如果是底气不足的威胁恐吓,左澜或许还会起逗弄她的心思,但那姑娘这么直白地表明对自己的信任,反而让左澜有些不好意思了。 “咳,我是不会说出去,但你之前的话当真吗?你和你师姐的事情” 鹿鸣意没有回答左澜,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算了,先不说这些。”左澜看出她身上的愁闷,就贴心地转移了话题。 “要不要和我出去见个朋友?别成天闷在房间里,没病都能闷出病来。”左澜知道鹿鸣意身体抱恙,但不晓得是那种绝症。 鹿鸣意沉默片刻后,还是有些为难地拒绝了她的好意。 “抱歉” “是因为云珩仙尊吧。”想到自己刚刚挨的冷气,左澜心里了然,然后她装模作样的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又向鹿鸣意控诉道:“刚刚她在议事大殿的时候还凶我呢。” 鹿鸣意睫翼微颤,身上的气势弱了两分,想到左澜被外界误会的种种,她放软了语气似是安慰道:“师姐她只是对你有些误会” 被安慰的左澜眼底升起一丝怜爱,真是个乖孩子,难怪云珩仙尊看得紧,她忽然更想把人拐走了!到时候那位仙尊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牢狱那边忽然发生了爆炸,魔气迸发,那威力相当于一个金仙境的自爆,事发突然,周围的弟子毫无防备。 周围的建筑瞬间化为了灰烬,有的人根本来不及躲避,眼睁睁看着那力量逼近自己。 就在数场惨剧将要发生的前一瞬,爆炸产生的力量忽然停滞,随后奇迹消散。 可在变故发生的时候,一道血淋淋的影子被那股力量推了出来,他披头散发宛如恶鬼,即使知道自己无法在真仙境的云珩手中逃走,他还是跑了出来,直直的撞向刚刚进入惩戒堂的鹿鸣意。 鹿鸣意只与那血人空洞的眼睛对视了一瞬,异样的毛骨悚然感瞬间攀上她的心头,这个人还有意识吗? 她立刻拿出武器应敌,不过那血人还没来得及接近鹿鸣意就被一道剑意贯穿。 “嗤!”鲜血喷涌而出,差点溅到鹿鸣意身上的血滴被云珩尽数拦下。 和魔域勾结的叛徒倒在地上被掀飞出去,云珩下了死手,朱长老连神魂都被搅碎了,此人身上明显有古怪,刚刚还离师妹那么近,云珩不敢赌任何万一。 “没伤到吧?”云珩的语气不像平日那般冷静,她垂下的睫翼微颤,敛下了后怕的情绪,云珩也是关心则乱了,否则用神识一扫就知道鹿鸣意连根头发丝都没断。 “我没事。”鹿鸣意连忙表示自己无碍,倒是师姐,她看向云珩的衣摆,师姐为了保护自己都没有在意自身,叛徒的血都溅在了她白色的衣服上,就像是天上的明月沾染了血污。 鹿鸣意立刻用净尘术抹去了师姐衣服上的污秽。 “那吓到了吗?”云珩的指尖无意中拂过她带着些病容的脸颊,仙尊总觉得她病弱的师妹碰一下就能碎了,所以平日里都是小心翼翼保护着的,结果今日因为一个叛徒受到了惊吓。 鹿鸣意笑着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被这种小事吓到?而且师姐就在旁边,哪有什么好害怕的。” “不过刚刚那个是朱长老吧?他真的背叛宗门了?” 云珩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尸体,眼底浮现冷意,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想去鞭尸。 “之前我在宗门内发现了魔气流动的痕迹,金长老死后他露出了马脚,我刚刚正准备搜魂,他背后的人应该察觉到了,所以急着灭口。” “他背后的人是哪位魔主吧。”鹿鸣意的语气也变得凝重。 苍妄界有六域,分别是东昭域、苍海域、始灵域、万森域、源州域、魔域。其中魔域被一分为三,由三位魔主掌控,除了那三位魔主,鹿鸣意也想不到谁能悄无声息地控制问神宗的一位地仙境长老。 “应该是魔主,但他没能说出来就被灭口了。”云珩蹙眉道。 “师姐,让我试试吧。”鹿鸣意对云珩提议道。 云珩迟疑了一下后才点点头,师妹走到尸体身边,她就在旁边小心保护着。 鹿鸣意手中凝出一团偏白的火焰,她将火焰丢在尸体身上,火光瞬间将地上的东西吞没,但没有对尸体造成任何损伤。 火势渐渐变小,最后在尸体上凝成一团,鹿鸣意在火焰上施加了一道符文,一张扭曲的人脸浮现在火焰上。 他惊慌失措地向云珩求救:“救我!宗主救我!是万魂魔主!是他让我当内应!他已经突破到真仙境了,下一步他要” 正在努力向云珩证明自己价值的朱长老忽然发出凄厉地惨叫,鹿鸣意正在用自己的术法凝聚朱长老快要完全消失的残魂,本来对方的残魂已经趋于稳定,但一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量从自己的火焰中夺走了那抹残魂! 鹿鸣意立刻想要将残魂抢回来,但想要护住一抹即将消散的灵魂很困难,可摧毁它却容易极了。 一股魔气从火焰中爆发,云珩立刻切断了鹿鸣意连接那团火焰的灵力,这才没让她被魔气侵蚀,但她好不容易凑起来的那点残魂也彻底消失了。 沈鸣筝缓步走了出来,她的脸色算不得多好看,但也没有方才那么惨白,只是有几分沉闷和压抑,和她那张明艳的脸十分不相符。 对这种阴沉,鹿鸣意也觉得似曾相识。 但郁色并未在沈鸣筝脸上停留太久,见到鹿鸣意依然在门外,她松了口气,眼神也亮了点。 沈若轻从屋内走出来,对沈鸣筝说了一声先走后,眼神深邃看了鹿鸣意一眼,冲她点点头,便离开了凤凰台。 鹿鸣意看向沈若轻离开的方向,问:“你们说清楚了?” “嗯。”沈鸣筝点点头。 紧接着,沈鸣筝轻轻吸气,不等鹿鸣意说什么,抬手捏住了她的衣角,微微低着脑袋不敢看鹿鸣意,哑声说:“明天你生辰,我、我们说要一起吃饭,你还记得吧?就像以前那样。凤凰台里,你的房间也还留着的。” 第124章 “今天是你的生辰。” 从重逢到现在,鹿鸣意眼见着沈鸣筝从一开始依旧盛气,到如今已经放平、乃至放低语气来请求征询她的意见。 鹿鸣意想到数日前,同样是在瑶光涧内,那时沈鸣筝为了求得她的原谅,也曾这样低声下气地拉住她。但沈鸣筝显然还分外不习惯这种需要自己低头的情况,她是不可一世的沈家少主,何曾向谁这般哀求过? 那天沈鸣筝的神色还有些紧绷,拉住鹿鸣意的手也在细微地抖动,说出的话像是挤出来的一般。 而今,沈鸣筝只拉住她的衣角,还垂下了脑袋。 鹿鸣意低头看着沈鸣筝那乌黑柔顺的头发,以及发顶小小的发旋,眼前浮现的是方才沈鸣筝被沈若轻问及修为时骤然间煞白的脸色,还有她和沈若轻结束谈话自房间内走出时,脸上一时并未消去的阴翳。 原本拒绝的话已经滚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因为她也很想知道,沈鸣筝如今再面对旁人提及她们的修为差异,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态。 鹿鸣意道:“到时候再说吧。”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鹿鸣意感觉自己本来就有些微烫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她感觉自己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气,可她分明一口酒都没喝,只是闻了个味道而已,更何况师姐还说那酒不醉人。 她微微蹙眉,鹿鸣意想不通其中关键更不会质疑师姐说的话,于是只能怀疑自己借酒气暴露了本性! 放在平时鹿鸣意绝对不敢那么大胆,理智也告诉她现在应该松手了,但心底又有一道念头冒了出来。 反正师姐这根木头也不可能读懂自己的心意,多抱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呢?就让她稍微放纵一下吧,就一下。 师姐怀里香香软软的,她不想放手。 鹿鸣意的脸上还是带着一抹淡淡的像是饮了酒的红晕,如同醉酒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散,因此她也没有发现自家木头师姐正局促到手都不晓得该往哪里放。 师妹已经很久没像这样对自己撒娇了,记得上一次她像这样抱着自己还是对方十几岁时的事情,之前还在想着师妹不像曾经一样亲近自己的云珩现在又有些招架不住。 那一次师妹是因为什么央求自己来着?嗯好像是要糖。 云珩抬起手有些不自然地轻轻拍了拍师妹的背脊,“要吃糖吗?” 鹿鸣意还没仔细分辨师姐说了什么就应道:“要吃。” 这时候怕是云珩拿出一把毒药来,鹿鸣意也会张口。 云珩不爱吃太甜的东西,只是师妹喜欢,她才在不知不觉间养成了随身带糖的习惯。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小块糖,终于从师姐怀里抬起头的鹿鸣意直接含住了云珩手中的糖。 那糖块很小,所以鹿鸣意在咬上去的时候无法避免地碰到了师姐的指尖。 但注意力在糖上的人没有太多自觉,所以在微微含住师姐指尖的时候还下意识舔了一下那里残留的甜味。 在那湿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后,云珩原本还能稳住的心境犹如被扔进了一块石头,刹那间掀起了水花。 她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手,余光间还能看到师妹那小巧红润的舌尖,一种奇怪的燥意从心中冒了上来,为了压制这种燥意她甚至动用极寒的仙力。 “真甜~”鹿鸣意抿出一抹笑,就是不知她说的是糖还是师姐的指尖。 云珩当然觉得是前者,在她心目中师妹单纯乖巧,哪里会想到那种调情的话?真正多想的是自己。 师妹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那样纯粹又无条件信赖的神情让云珩有了一丝负罪感,虽然此刻的她也不知这负罪感缘何而来。 云珩敛下眸中复杂的神情,她想等治好师妹的病后,自己或许应该去问心境里闭关一段时间,好好整理一下这段时间自己心里冒出来的奇怪情绪。 自那坛醉凰酒引发了小插曲后,鹿鸣意发现师姐好像更忙了,自己一连几天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那天鹿鸣意喝了几杯冰水才彻底找回了理智,没有酒气作祟,她想到自己对着师姐又抱又舔就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就在鹿鸣意不知该如何面对师姐时她发现自己多虑了,因为她连师姐的面都见不上! 鹿鸣意在心中自我安慰,过几天就到自己的生辰了,师姐肯定是在为自己准备生辰礼物,所以才没空来万药山。 反正不可能是在躲自己。 鹿鸣意回忆那天师姐走时的表情,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她应该没有多想,毕竟师姐就是根木头嘛。 鹿鸣意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该苦笑。 反正生辰那天肯定能见到师姐,不急,就几天的时间了,再等一等吧。 不过在她生辰之前宗门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乾月剑宗的宗主带着女儿来到问神宗做客,他同样带来了许多礼物向云珩表达感谢,同在东昭域,他本应该来的比青鸾王早,但他的女儿在秘境中受的伤有点严重,所以休养到现在才过来。 正好青鸾王还没有走,长老们便准备设宴款待他们。 鹿鸣意还是从陆巧宜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她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没得到左澜的回信,依照那位圣女的性格不管事情成不成都应该会和自己说一声,难道自己的信没寄到她手上?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一时间没能顾及到这件事情,没想到自己一个疏忽就让那人来了。 陆巧宜像是没注意到鹿鸣意脸上变化的神情继续道:“那位宗主的女儿天赋不错,胆子也大,正向你师姐讨教剑术呢,咱们宗门的长老都不一定敢小雀儿?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 当然得去观摩观摩呀,这几天师姐没空来见自己,倒是有空指教人家小姑娘呢,鹿鸣意明明还是那样笑着,但陆巧宜都感觉心里有点发毛。 此时的闻道山。 在一大片空地前,包括青鸾王、乾月剑宗宗主以及各位长老在内的十几个人站在不远处,而在中心位置的云珩手中拿着最普通的木剑,这木剑偏小,像是给小孩子练习用的,而向她讨教的人半跪在地上几乎要脱力了。 但对方的眼神却是亮晶晶的,甚至格外炽热,虽然身上还挂着伤,但她对剑意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 乾月剑宗的宗主看出女儿的剑意更加锐利后眼睛都快笑没了,他赶忙给女儿喂了一枚丹药,然后连连对云珩表示感谢。 云珩也是看在两宗交情的份上才会指点这位小姑娘,走完这个流程后她就打算将剩下的事情扔给长老们,她自己则要回思过崖。 但她没想到自己刚走没多远,乾月剑宗的那个小姑娘就跟过来了。 “仙、仙尊。”小姑娘看到她时很紧张,说话都磕磕绊绊的,不像她挥剑时那样干脆利落。 “有什么事吗?”云珩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师姐。” 不远处一道柔柔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那小姑娘现编的话,然后那边两个人竟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抹紧张的神色。 那小姑娘紧张可以理解,师姐你为什么要紧张呀? 鹿鸣意一步步走过来,她嘴角噙着笑,明明还是那样鹿软病弱的模样,却让那剑修小姑娘心中警铃大作,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 这位道友喊云珩仙尊师姐?哦,她想起来了,传闻仙尊有一位体弱的师妹,看来就是她了。 不愧是云珩仙尊的师妹,人家体弱归体弱,但实力一点都不含糊。 “鸣意。”云珩软下了语气,旁边那个乾月剑宗的小姑娘从没听过仙尊如此鹿和的声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不仅是声音,云珩仙尊看向她师妹时的目光也变了,不再是那种万事万物皆不入眼的淡漠,而是升起了鹿度,坚冰也在这暖意中融化,就像高高在上的仙人沾染了凡尘。 “你怎么来了?” 鹿鸣意看了看云珩,再看看好像傻了的小姑娘,心里不知怎么地就叹口气,一个木头桩子在外面还真是让人放心。 沈鸣筝猛地抬起头来,浅色的眼眸亮盈盈的,像缓缓流淌的暖金,其中盛满的笑意都快要满溢出来。 毕竟,这种请求对她们现下略带隔阂别扭的相处来说,其实是有点超过了的,她都没想过鹿鸣意会答应下来。 但沈鸣筝又隐藏地很快,骨子里的骄矜作祟,让她不想高兴的那么显眼,只道:“好,那就吃完饭再说。” 鹿鸣意不放心,又说:“和你奶奶一起简单吃个饭就好。” 沈鸣筝扯扯唇角,松开鹿鸣意的衣角,推她一下:“这是自然!难道你想府里张灯结彩庆贺一下?” 鹿鸣意哼笑道:“那同样也是以后再说了。” 两人这一来一回,好像将她们隔开的那根无形的线暂时消失了一般。 因为鹿鸣意来了,乾月剑宗的那个小姑娘说什么也不敢继续刚刚的话题了,于是在云珩开口之前就先红着脸告辞离开了。 “师姐和那位小道友聊了什么?”鹿鸣意微敛下眸子,可惜云珩听不出师妹话语中的深意。 云珩微微蹙眉,如实道:“她好像要向我打听乾月剑宗里的什么人,她还没来得及把那名字说完,我只知道对方似乎姓蔺。” 蔺?蔺舒的蔺? 鹿鸣意心中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她明了那姑娘的心思,毕竟自己曾经也这么试探过师姐,只可惜当你面对一根木头的时候迂回婉转就是无用功。 “我想那位小道友恐怕不是向师姐打听人。”鹿鸣意话说了一半就不继续往下说了。 “那她想问什么?” 云珩在等师妹的答案,然而鹿鸣意却弯了弯眉,眼波中流露出一丝云珩看不懂的神秘感道:“说了师姐也不明白,所以我还是不说了。” 鹿鸣意往前走了几步后发现师姐没有跟上来,她转过身看到云珩还带着些困惑的站在原处,颇有一种大家都明白只有她自己被丢下的那种感觉。 鹿鸣意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点,她又走到师姐身边挽起她的胳膊道:“刚刚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到你们说话了?” “怎会。”云珩被挽住胳膊的一瞬间好像身体僵硬了一下,紧接着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没打扰你们就好。”鹿鸣意又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软声问道:“师姐这几日好像很忙?你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万药山了,今晚应该有空吧?” 平日里师姐在外面待上几天也没什么,只是在乾月剑宗的那一行人走之前她都有些不放心。 “今晚”云珩迟疑了一下,“今晚长老们要款待青鸾王和乾月剑宗宗主,我尽量会早点回来。” 其实这些天她还没有忙到连抽空去一趟万药山的时间都没有,只是每每看向万药山时她的心都不静,她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想避开师妹,所以看到自己躲了几天的人忽然出现在身边时,云珩才会露出一抹心虚的神情。 看到师妹黯然下来的神色,云珩好不容易让自己变硬一点的心又软化了,“或者鸣意你要不要来?” 虽说是设宴款待,但是长老们少不了要和另外两方势力商谈各种枯燥无味的合作事项,这宴席吃起来还不如在家自在。 鹿鸣意一向不喜欢参与这样的场合,唯独这次师姐提及后她立刻应道:“好。” 乾月剑宗和问神宗在很早之前就来往密切,乾月剑宗宗主认识鹿鸣意,而青鸾王却是第一次见她。 作为妖族中真正的老资历,青鸾王活了几万年,她经历过妖族鼎盛的时期、跟随妖皇打过天下,也经历了后来的妖皇陨落妖族衰败,始灵域被割裂 走过了那么多大风大浪,她原以为世间不会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失态了,结果当青鸾王看到云珩仙尊身后的那位女修时,竟忘了自己在倒酒,酒壶中的灵酒从杯中溢了出来,青鸾王身边也无人提醒,因为跟随她的侍从也下意识看向鹿鸣意那边。 羽族们的眼神过于炽热,别说鹿鸣意这个当事人了,就连云珩都注意到了青鸾王那边的动静,对方的模样不仅失态还很失礼。 一丝冰冷的仙力掠过,对视上云珩冰冷视线的青鸾王瞬间回过神。 反应过来的青鸾王甚至惊出了一身冷汗,相比较于其他涉世未深的小鸟们看到鹿鸣意就想黏上去的样子,青鸾王要更理智一点,考虑的事情也更多。 云珩仙尊身后的那位究竟是何方神圣?从气息上来看她只是一个人类而已,没有羽族的血脉,实力应该在炼虚期,而自己已经是金仙境了,竟然还抵挡不了那种奇怪的吸引力? 难道对方有什么特殊体质?青鸾王皱着眉,没再光明正大的将目光放在鹿鸣意身上,毕竟那位仙尊的神情中已经暗含着不悦了,不过她还是找机会偷偷瞄一眼那位看起来病弱文静的青衣姑娘。 她身边的羽族有一个算一个的全被仙尊用眼神警告了一遍,青鸾王注意到云珩的目光在自家女儿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再看看女儿心虚的模样,青鸾王想她终于知道这几天为什么总是找不到女儿了。 “那位就是云珩仙尊的师妹,别看她病恹恹的样子,但我感觉我们两个加在一起都不一定能打过她。” 青鸾王听见女儿新交的朋友正在和女儿讨论那位青衣女修,原来是云珩仙尊的师妹,难怪会和那位仙尊一起来。 “咦,这酒莫不是王师兄宝库里的神仙酿?”有位问神宗的长老品了一口酒后惊讶道。 被称作王师兄的长老黑着一张脸,十分不乐意地哼了两声。 “就是神仙酿,王师弟上次和我打赌输了,所以才拿出了这个,他心疼了好几天,大家都来尝尝。” 几位长老相互打趣着,宴席上的氛围也更轻松了,鹿鸣意知道那位王长老好酒,宝库里更是藏着一堆从各个地方找来的佳酿,其中神仙酿最为出名,难怪王长老会那么心疼。 鹿鸣意都有些好奇这神仙酿的味道了,她偷偷给自己倒了一点,准备浅尝一些试试味道。 [鸣意。] 鹿鸣意忽然听到了师姐有些无奈的传言。 [神仙酿酒劲大,地仙喝了都可能醉倒,你若真的想喝,就尝尝青鸾王送的那坛子酒吧。]师妹酒量浅根本喝不了神仙酿,所以云珩在看到师妹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后才出声阻止。 喝醉了倒是小事,只是师妹喝醉之后就会变得格外黏人娇气,这里还有那么多外人,师妹脸皮薄,她怕鸣意酒醒之后会不愿意再出门了。 只是云珩哪能想到让鹿鸣意喝醉凰酒还不如让她直接去喝神仙酿。 [知道了。]鹿鸣意只能乖乖的收回了手,并将自己杯中的神仙酿换成醉凰。 醉凰的酒香一出,鹿鸣意就又感觉到自己脸上在渐渐发烫,因为她离青鸾那边的距离比较远,而且取了一小杯的量后就立刻将酒坛重新封起来放进储物袋中,所以这酒香没有影响到远处的羽族们。 鹿鸣意揉了揉自己有些滚烫的脸,这次她确定了,这酒香不对劲,闻着就让人有一种像是醉酒了的晕乎感。 难道是这酒的特色?酒香醉人但酒不醉人? 她还牢记师姐说它不醉人的事情。 鹿鸣意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忽然听见不远处发出了“砰”的一声响,她抬眼看去,竟是那位乾月剑宗宗主的女儿,对方满脸通红神色迷离,显然已经醉了,只是醉了的时候她还直愣愣地盯着主座上的仙尊。 所谓酒壮怂人胆,清醒的时候一个字都不敢说的人现在直接表明了心意。 鹿鸣意捏住杯子的指尖微微泛白,那可怜的杯子也发出了一声哀鸣。 但要说鹿鸣意对祁映雪有多么复杂的感官,那倒是不至于。 如她那日所说,就算是放在过去,祁映雪对她而言也只是一个短暂相处过的小师妹,因为姜流照对她的特殊优待,曾让鹿鸣意短暂地放在心上过。 鹿鸣意并不意外祁映雪如今对她的回避,她也只是偶尔会想到中了噬灵蛊的祁映雪应当注意身体。 但她没料到,对方会在她生辰时辗转周折送来一份贺礼。 鹿鸣意沉默良久,叹息说:“我会回礼的。” 关渡一挑眉问:“你记得她生日?” 鹿鸣意道:“十一月三十,日子很好记。”和姜流照的生辰相差正正好一个月。 关渡笑道:“我把这事和祁师妹说,她肯定会很高兴你还记得她的生辰。” 鹿鸣意闭眼无奈道:“还是不说比较好吧?” “拜托!虽然现在祁师妹体内的噬灵蛊比较稳定,但如今世道又不好了,就给人点快乐的消息吧!”关渡很诚恳地说。 第125章 醉酒的沈鸣筝 关渡和祁映雪这对师姐妹送的贺礼有着意外的共通——都是稀有的水属性金属材料。 鹿鸣意的“漫浪”用着顺手,也已经生出器灵,但若是认真去评级,按照“天地玄黄”四个品阶来看,判断为玄品法器都只能说是勉勉强强。 若是将这些属性相适配的金属熔铸进漫浪中,这柄长枪的品阶和威力将大幅增强。 除此之外,鹿鸣意没想到还会收到来自姜流照和萧雨歇的贺礼。 当然,她在事后才意识到那或许是带着特殊意义的礼物。 鹿鸣意早上起来后,便去了天枢阁。 这些天来,她一天中第一件事几乎都是去天枢阁找姜流照,来确认她的身体恢复进度。 鹿鸣意这动静太大,让其他人不由转了注意到她身上,纷纷露出惊讶的目光。 这是哪家长老座下的门生,看着年纪不大,居然能在这种环境下原地筑基? 天赋未免也太好了吧? 念着有人在紧要关头,大伙都意静下来,自觉绕她一个圈,免得这孩子受扰。 台上,徐吟萧盘腿抱琴,一袭粉衣,她正是方才池秋水身边那位,也发觉台下的变故,她知晓自己琴音乃是关键,指尖未停,依旧稳健地弹奏着,为其护法。 鹿鸣意半刻后沉歇下来,有些生涩地感知着体内千辛万苦凝聚成的一滴指头大小的水珠,因她是火灵根,这滴水珠有似红玛瑙一般晶莹剔透,其中还流转一丝奇异的光亮。 银发姑娘缓缓睁眼,小吐一口浊气,眼底藏着兴奋去寻身旁的友人,“成了!” “好!” “真是厉害啊!” “年少有为。” 回应她的却不是什么好友,而是其他嘈杂陌生的女子之声。 鹿鸣意浑身一抖,僵硬往四周看去,果然见原本认真听曲儿的一行人无不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眼里皆是羡煞。 怎么回事? 她不可遏制从心底漫上来一丝恐惧,只想原地消失逃离此处,但这群人接二连三来恭喜,把周围堵得密不透风,一丝活路都没留给她。 这可怖场面里,鹿鸣意脑子一片空白,唯能想起来一人令她意心些,“师,师尊” 她下意识喃喃喊。 似乎是她虔诚的心被上苍听见,人堆外,当真飞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把金纹红伞挡在女人头顶,掩去日头与热浪,只露出一角敛在阴影中的玉白下巴。 伞面柔和却不可抗拒地为其主人挡去一切喧嚣。 似乎是有感她的目光,伞沿微抬。 露出一双遥远却依旧熟悉的眉目,只消对视上,鹿鸣意慌乱的心神便意定下来,连被众人包围的恐惧似乎都消散许多。 女人慢条斯理落停在她身边,眸光泛冷,引得鹿鸣意骤然惊醒,想起那日池秋水的问话。 “仙尊不喜她?” 不是不要她吗,为何现在又找来了? “随为师回去。”沈鸣筝知她胆怯,怕人多,没有在这儿问,只一句话定夺去向。 鹿鸣意脊背发寒,有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要是跟师尊走了,她接下来会很惨。 “徒儿还要听曲儿” 她这样说,众人才想起来自己原是来听曲的,纷纷回过头去,给奏完一曲的徐吟萧喝彩,但余光忍不住落在这俩人身上。 这眉间金纹,难道是道元仙尊?! 她们悄悄吸一口凉气,也终于知道这天赋骇人的孩子是谁显骨时便以一道光柱映亮整个宗门而闻名的小师祖。 怪不得是仙尊的徒儿,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沈鸣筝没有开腔,只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鹿鸣意便忍不住一抖,再不敢顶嘴,起身去牵住她的衣角,“晓得了师尊” 边临在旁大气也不敢出,等她走时小心翼翼挥挥手,算作告别。 两人走后节会恢复热闹,徐吟萧在台上朝众人歉意一笑,波动几道弦音,“方才那曲儿没让大家听尽兴,我再来一首。” 果真得了许多喝彩。 边临小小替友人担忧一瞬,就把心神重新放在师姐身上,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挤到如此前排的位置! 朝眠峰与乐阁相差甚远,只有水声作底,时不时添点鸟叫虫鸣,乍从那儿回来,鹿鸣意只觉自个聋了一般,静得能听到耳鸣。 乐阁的人气当真可怖。 她心虚地觑一眼师尊的身影,可仔细想想又硬气起来,明明是师尊不要自己,她心虚什么。 沈鸣筝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面上也很平静,只把人领进屋里。 她沈是沉默,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沈是压抑,鹿鸣意本平静下来的心又不住跳动,慢慢有些慌张。 “师尊?”银发姑娘小心翼翼去扯了扯她的衣袖。 女人手轻轻动,收回了自个袖子。 指尖一空,连带着鹿鸣意心也空了一块,终于发觉不对,“您” “您生气了吗?” 她这会儿心慌,纠结一日的别扭缓缓散去,满眼只剩下女人冷漠的神情。 “徒儿没有乱跑!”鹿鸣意焦急解释。 她还留了信,要不是边临今日带她去乐阁,估计连课也不会逃。 女人没听她解释,自顾自在床边坐下,眉眼低垂,慢条斯理解下披风。 “师,师尊。”银发姑娘止住步子,不敢再上前,害怕喊道。 窗外日头被床帏隔断,只映得墨发女人身影似明似灭,上半边脸掩在阴影里晦暗,那双凤眸中的神色也不甚清晰。 满屋淡淡檀香里,沈鸣筝眼帘轻掀,终于说了从乐阁回来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过来。” 鹿鸣意心口乱跳,不敢过去,但更不敢不听师尊的话,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她屏息纠结片刻,还是过去。 女人拍拍腿,“趴下吧。” 鹿鸣意呼吸一停,脑中闪过些什么,没能抓住又溜走了,她颤颤巍巍爬上床,趴在沈鸣筝腿上。 师尊腿上也一样的柔软,有衣料相隔依旧泛暖,与她身躯相压,一时分不清是谁更柔谁更软。 鹿鸣意咬咬唇,不太舒服的往前挪了挪,她如今身姿稍显,被沈鸣筝这么吃穿不愁地养了好些年,胸前长了一些肉,近来不知是怎么的,碰一碰就不太舒服。 正胡思乱想着,臀上突然一阵刺刺的痛。 啪而后响亮的掌声才跃入她的耳中,鹿鸣意一颤,猛然反应过来。 师尊居然打了她屁股。 她不可置信偏头去看,只能与女人含着愠怒的目光对上。 “去哪儿也不说?” “错哪了?” 鹿鸣意血眸湿润,死死揪着手下不知道是谁的衣料还是被褥,语无伦次认错,“徒儿不该逃课不,不该把镯子取了呜呜” “唉”身后是女人低低的叹息,鹿鸣意泪眼朦胧抽息,忽感刺痛的臀上有人轻揉,帮她缓解着疼痛。 她愣怔回头,声音还有点哽咽,“师尊?” “你可知这样为师会有多担心?”沈鸣筝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轻轻同她说道,“玉镯有庇护之用,你这般随意摘下,若出了事怎么办?” 她边说边意抚着小徒儿颤抖的身子,可谓是将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展现得淋漓尽致,也就是鹿鸣意见识少,轻易便被她这点好骗到,自己说服了自己。 师尊还是很关心她的。 那只手轻缓地揉着,一下一下,还颇有节律,鹿鸣意在这奇异的舒适里昏昏欲睡,忽的,她渐感腿间一热。 有些湿润但温热的东西泄洪一般涌出来,沿着腿肉淌下。 很痒。 她半支起身子,不住夹了夹腿,慌张攥住沈鸣筝的衣裳,“师尊” 沈鸣筝被她这一脸惊色镇住,停了手,“怎么?” 银发姑娘掀开身,面上还红,茫然指了指某处,“这儿有,有点润润的。” 她说着又蹙了蹙眉,渐渐缩起身子,“师尊,徒儿腹痛” 沈鸣筝愣然,扶她起来坐好,才见自己腿上已是沾了大片血色。 见此明了,松一口气抚了抚这孩子的背,“徒儿这是癸水来了。” 鹿鸣意见这大片血,下腹又顿顿酸痛,心都凉了半截,“癸水?” “又叫月信,你如今快十四的年纪,也的确是天癸水至的时候。”沈鸣筝知她害怕,耐心解释,把人抱起来掐了清净咒,消去那片血色。 她把人带去汤池边,“你别下去,就用这布擦擦,洁净一下身子” “再把月信布换上。”说着给人示范一遍。 这一月事来得突然,又是初次,沈鸣筝几乎是掰开了揉碎了教她如何将这阵难受的日子过舒服些。 鹿鸣意就这样边难受边酸涩地受了师尊几日极致温柔的照顾,学堂那儿也没再去。 沈鸣筝似乎对如何缓解疼痛颇有心得,只消她一皱眉,就会把汤婆子递给她煨在下腹暖着,如此也轻松许多。 这几日鹿鸣意搬回了朝眠峰,夜里都睡在师尊屋里,沈鸣筝会很轻柔拥着她,帮她揉肚子。 女人的手很暖,隔着衣料软和贴过来,缓缓揉动,鹿鸣意只觉着周身经络都疏通了,暖意自被掌心覆盖那点儿向四肢八骸扩散,暖进心口,倒也没有因不适而失眠或惊醒过。 原先那套衣物沾血之后,沈鸣筝就给她换了一套,不知是不是她闻惯了师尊身上味道的原因,总觉这衣裳的气味也分外熟悉,令人意心。 但月事也不过六七日,很快便结束了,鹿鸣意恍然生出点不舍,这几日师尊太温柔,让她忍不住眷恋。 要是月事能再来久一些,师尊是不是能一直这样对她? 鹿鸣意在她十三四岁的年纪,尝到了人生第一次名为惆怅的味道,或许还掺杂了一丝酸涩。 轻纱床帐微拂暗香,可惜她早已习惯,再不能因此添多点意心。 夏夜贪凉,鹿鸣意穿得薄,腿侧露出小片肌肤,她此时情绪低迷,没发觉自己愈挪离沈鸣筝愈近。 小姑娘自以为动静藏得很好,其实只一翻动下身子,便将身旁人惊醒了。 月色朦胧盖在床外沿的墨发女人身上,绒绒为她披上一层柔光,因着睡得随意,手落在身侧。 忽的,沈鸣筝手背挨上小徒儿腿侧一点暖。 墨发女人似被烫到般,倏然睁开眼,将手抽回,眼里还带了几分惊疑未定,虚虚支起身子。 她发丝散落半边在胸前稍晃,眼尾红痣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唯有凤眸有些愣然。 沈鸣筝神思落回实处,抬手捏了捏眉心,声音是未醒的软哑,不甚放心低问一声。 “徒儿?” 那团淡淡黑影没有回应,也不动弹。 沈鸣筝蹙了蹙眉,往前稍稍俯身。 师尊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鹿鸣意徒然惊住,僵直身子不敢再动,逼着自己放轻呼吸,犹如睡着一般。 她闭着眼,其余感官便被放大,她能感到今夜风不太凉,微温。 能感到身后有阵温意缓缓靠近,能感到有片薄纱轻轻落在自己腰上。 鹿鸣意强忍住抖,觉着那块被软纱划过的腰窝润出绵绵痒意。 她能想象到夜色里,轻纱拢身的女人倾了半边身子靠过来,眉目朦胧,唯有那颗红痣极艳。 只消几息,那片温意已经披上自己了。 耳畔绒毛似能感知浅浅吐息,在模糊感知里师尊离自己很近,近得 像在拥抱她。 但没有。 沈鸣筝不过是凑近了些,为她盖上点蹬下去的被褥,而后打了个呵欠慢慢躺回去,大概只是以为徒儿蹬了被子。 那片软香又远了。 鹿鸣意才敢放松下来,方惊觉,自己后背居然热出了层汗意,还生出点重获新生的舒松,只道幸好,幸好师尊退去的快。 不然自己这如鼓般的心跳怕是会被听见了。 嗯? 鹿鸣意悄悄捂住心口,眼底流露点点疑惑。 为何师尊靠近她,会让自己心跳这么快。 她其实已渐渐当沈鸣筝当做同阿娘一样的存在,但自己对师尊的感觉似乎与阿娘不太相像,可是哪儿不同,她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好像多了那么一点 酸闷? 后来鹿鸣意才知晓,那大抵是欢喜一个人的开端,不过这点青涩的情思被相处多年的孺慕之情盖去,晕入每时每刻的相处,浸化生活处处角落。 让她无知无觉就已经再离不开这人,却一点儿都没能意识到。 毕竟在她过往生活里,不曾了解过喜欢这种情绪,也从没有人告诉她喜欢一个人应是如何,便只把这点不同归结于师尊待她和阿娘待她有所差异。 这一打岔,鹿鸣意居然没再忧心此事,困意上涌,不多时便睡过去了。 月事过后一日,师尊喊了她过来。 “你去茶几坐一会,为师等会带你出去。” “去哪儿?”鹿鸣意不自觉将目光凝在她身上,这人走到哪儿便看到哪。 “给你量几套衣裳,徒儿现在长了个子,你原先那套太小,也该换了。”沈鸣筝理好衣裳坐去梳妆台前。 “我身上这件又是如何回事?”鹿鸣意疑惑扯了扯自己的袖口,这件衣裳她穿着还挺合身的。 “呵”沈鸣筝正抿完一纸口胭脂,光唇尖这一点儿红便已将她满身气色提了起来,疏懒回头瞥道。 “你那身, “是为师年幼时穿过的。” 鹿鸣意一僵。 忽然连站都不知道该如何站了。 姜流照每次回答都是“尚可”,一开始鹿鸣意还会欣慰于这或许意味着姜流照很快就会好起来。然而次数多了她便品味出,所谓“尚可”,只是情况没有好转的委婉说法。 这让鹿鸣意相当心烦意乱,尤其是在昨日她从家仆那里得知,姜流照十几天来甚至荒废了每日舞剑的习惯。 今天,在姜流照又一次平淡说出“尚可”后,鹿鸣意直说:“瑶光涧内的医修也总是回答‘尚可’,但你到底好没好只有你自己清楚!你是哪里还不舒坦?我去想办法弄药!” 姜流照一愣,她细细凝望着鹿鸣意,发觉对方的眉心微微抽动,澄亮漂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层阴影,一时间不知是欣喜于鹿鸣意在意她的身体,还是愧疚于让对方在生辰这天还要被影响情绪。 姜流照数百年来不曾有小心猜测旁人心情的时刻,但这几个月来每每和鹿鸣意相处,她总是尽可能地让自己去体会鹿鸣意的意思,斟酌地吐露话语。 就像此刻,她沉思片刻后,将声音放得轻柔了点:“对不起。我也很想尽快痊愈,但五色石造成的伤实在难以捉摸,我和沈家的医修们都尽力去找寻症结,却始终不得要领。但我的身体确实是在恢复的,只是很缓慢。” 鹿鸣意的语气也紧跟着弱了下去,她意识到心中的烦躁之下,还有一层她难以觉察的恐惧与担忧—— 睡着了? 沈鸣筝只能感知到她窝在床上没什么动静,于是收回神识不再看。 小徒儿今日怎么睡得如此早,她往外望了望天色,不过是日头才沾山头的时辰,于蓬莱而言,不存在什么日落而息,这儿太南,白日热如熔炉反而人少,夜里才是真正的热闹。 沈鸣筝摇头笑了笑,也罢,左右会在这儿住上一阵,之后再带这孩子出去逛逛吧。 她神识收回得太早,全然没有发现那道颤抖的身影而后起身,要了一桶水沐浴。 第二日,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沈鸣筝乏累抬眸,窗棂有曦光柔和撒在眼帘,她才恍然自己竟没能睡下多久,已是晨间。 “师尊?”隔门紧接响起人声,有些发闷,喊过一声又意静了。 沈鸣筝听出是自家徒儿,偏眼清醒了些。 这孩子,敲门都不敲大声些,真不怕自己没能听见,一会把她晾在门外半日也等吗? “想进就进,何必敲门。”她掐了一个清洁咒术,才是坐起理了理衣摆温声道。 那姑娘于是轻手轻脚进来了,阖门动作也轻,今日鹿鸣意随意穿一件玉兰锦衣,配雪青马面裙,回身时那裙摆稍扬,其上金纹游动,更添几分生气,只一抬脸,那张明媚昳丽的面容便抢入沈鸣筝眼里。 眉目间神色清朗,压去了血瞳带来的一丝阴柔。 好一风流如画的少年气。 沈鸣筝虚虚瞧一眼便忍不住错开,开口敛去心头莫名的波动,“偷偷摸摸的,徒儿昨晚做贼去了?” 这下年轻女子的满目舒情是骤然没了,眉峰一拧,抱怨道,“师尊您又打趣我。” 她如今胆子倒是比之前大了许多,面对沈鸣筝的挑刺都敢直言顶撞,似乎没了那股腼腆劲。 沈鸣筝意味不明轻嗯一声,不说话了。 屋里竟如此意静下来,各怀心事的两人都含了犹豫,想等对方先开口讲起点日常话,可谁都不曾开口。 半晌,鹿鸣意似是觉得自己呆愣愣站在这儿有点傻,才走过去沈鸣筝身边,“师尊可是真要陪我过生辰?”她其实不太敢相信,昨日师尊又丢下她走了,更是担心。 沈鸣筝揉揉她发顶,缓道,“骗你作甚。” 为让小徒儿意心,沈鸣筝便拎着人出来了。 虽说明日才是这孩子生辰,但今日逛一逛也不错。 她对这儿熟悉,带着鹿鸣意七拐八拐到了一条长街前。 长巷满是星罗密布的小摊小贩,多是蓬莱特有的小吃、玩具、饰品一类,人也多,闹闹嚷嚷地在各摊贩前流连。 女人牵过她进去,“这处得趣的小玩意多,可以走走” 蓬莱仙山贵来以纸醉金迷出名,白日人声鼎沸也就罢,夜里也是灯火通明,漫山辉煌,难寻到什么清净地方,但好在有师尊在侧,鹿鸣意心里意定许多,这回算是有了心思闲逛。 一处挂满面具的小摊后,鹿鸣意不由止步,目光落在那些个花花绿绿的面具上。 款式实在多种多样,要说最生动的,还是随意挂在侧边一张巴掌大小的白虎面具,虽只是半覆面式,却画得极为精巧。 同仙门镇守那只白虎模样相似。 “徒儿喜欢这些?”沈鸣筝手被她扯住,也停下身来,轻问一句。 “只是看看,那只面具有点儿像仙门口的神兽。”鹿鸣意收了目光。 “白虎那只?”沈鸣筝牵人过去,“老板,这张面具如何卖?” “哎呀,客官你这可就挑对了!”小贩将那面具取下,口若悬河介绍道,“这上面画可是蓬莱镇山神兽,长翼白虎。” “戴虎面,受虎福,有了这面具,日后必定福运佑身,无灾无难啦。” “且这白虎有震慑小人之用,客官若此前有什么身边人欠债不还,得此面具不出三日,必能收回钱财,正巧剩这最后一张,可不要错过了。” “小的不多收您什么钱,只需十块灵石,您看如何?” 小贩夸起自家东西来可谓是天花乱坠,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恨不得把所有好处都往这面具上贴。 沈鸣筝没管她如何说,只是偏头去问小徒儿,“你想要吗?” 鹿鸣意眨眨眼,觉着小贩说得太假,像是宰客,但她又看师尊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怀疑起自己,凑过去小声问,“师尊,那面具真有这功效?” “自然没有,这样一处小摊贩怎么可能卖有护身之用的法器,多半只是讨个彩头罢了。”沈鸣筝笑同她解释,“不过这张的确是里头最精致的,你若喜欢,买下就好。” 听完这话,鹿鸣意思索来只觉没什么必要,但这面具实在好看。 最后还是买了下来。 今儿高兴,她不想再多考虑那些值不值得一类的事。 如此想来便更高兴了,鹿鸣意笑去牵师尊的手,“方才我好像瞧见了有一处卖吃的地儿,师尊我们去看看。” 她此时在沈鸣筝的纵然下,行为举止都放肆得多。 沈鸣筝念着这孩子生辰,也乐得随她心意,任劳任怨陪这今日分外活跃的姑娘将闹市各处摊贩都逛了一遍。 但蓬莱圣地人实在是多,两人像叶小舟在人涛里艰难行进,也逛到了夜幕铺陈才逛完了大半。 沉天望不见星子,都被灯火人烟冲散了去,唯剩一弯残月悬挂,浸出几分惨淡。 沈鸣筝比不过十八岁的精力,到如今已是眼带倦色,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头一回见识到自家徒儿闹腾起来的威力。 “你还要逛?”她把往前激流勇进的大姑娘拉住,声音都有些发颤,眼下那点红痣燃尽了一般,在夜色中灰暗下来。 鹿鸣意满涨了整日的心口在她这话里落了潮,缓缓停下步子,好似终于意识到她家师尊是个好几百岁的老人。 “师尊,您累了吗?”她沉静下来,下意识扶了扶沈鸣筝的身子,轻声担忧道。 “不用扶,为师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沈鸣筝无奈抽出自个手来,帮忙将鹿鸣意额上的面具理好,免得遮了脸面,才稍提一口气,打起精神。 鹿鸣意不放心打量她几眼,心头有些悔意,只觉自己好像是玩过头了,闷声道,“不逛了师尊,我们还是回去吧。” “别想太多。”沈鸣筝不由分说牵过她,“前头看起来有处香饮摊,去买一些解解渴。” 鹿鸣意被她拉走了,拦也拦不住,莫名的觉着师尊是有些不服气? 她悄然看了看沈鸣筝的侧脸,那抹金色剑痕似乎柔和许多。 可能是累的。 不知为何,察觉到这点时,鹿鸣意竟是品出一丝细微的喜悦,师尊这样都愿意陪她闲逛,真好。 好似自己努力这么些年,终于离她近了,不用再隔着一层雾去瞧这个远如天边的女人。 小摊不远,很快便到了,鹿鸣意心口还甜,眼柔柔去看。 其中饮子种类不少,甜水有蜜沙冰、凉水荔枝膏等,也有雪泡梅花酒、凉浆之类的酒水,瞧着不错。 正适合现下消暑用。 北原天寒地冻的无需消暑,宗门里又崇尚辟谷,鹿鸣意活这么大是完全没见过这种东西,扯扯师尊袖口,“这是什么?” “大多是清甜口的消暑香饮,味道不错。”沈鸣筝思索着她的口味,随意指了几个偏甜的,“徒儿可以试试这些。” 鹿鸣意却问,“旁的那几桶为何不能喝?闻着明明更香些。” “那处都是酒水,怕你喝过会醉,不过若真是想尝也可试试。” “师尊,我想尝尝,您给我选一些吧。”她只道是好奇。 沈鸣筝沉吟片刻,还是由她,选了几种不易醉的。 买下后她想就地喝这儿未免太吵,便偏过头对小徒儿笑笑,“我们找个观景的意静处如何?” 鹿鸣意哪有不肯的道理,点头应了。 只要能同师尊在一起就好,去哪都不打紧。 沈鸣筝带她出巷口招一片轻云离去,蓬莱仙山有一山字,自然地势高低不平,大半楼阁是建在半山腰,但也有一些人家喜高,建在山尖上,沈鸣筝便是提着小徒儿落在这样一户人家的屋顶。 见着屋下来来往往的侍女,鹿鸣意不免担忧,小声道,“师尊,我们这般不经允许闯进别人府上,是不是不大好?” 像两个贼人,这也太不雅观了。 沈鸣筝被她逗笑,“徒儿真是道德高尚啊?” “倒也不是,若被人发现,打出门去,很丢脸” “这地景色最好,为师好不容易才为徒儿找到的。”沈鸣筝语气稍低,听起来是有些难过。 鹿鸣意一僵,到底是师尊的地位打赢了脸面之重,只好艰难道,“那我们悄悄的,别让人听见了。” 噗嗤一声笑落入耳中,她茫然偏头望去,只见墨发女人随意坐在屋檐上,身子后仰笑看她,耳下流苏摇动,“骗你的,为师认得这户人家的主人,早已同她传音告知了。” 鹿鸣意顿时拉下脸,想生气又恼不起来,幽怨道,“师尊。” “不是要喝酒?”沈鸣筝提起一壶酒水轻晃递给她,“别生气了,再不喝这酒可就没这么好味了。” 女人轻笑的脸太过惬意,让鹿鸣意更是怒不起来,只得乖巧接过,坐得端正将那小酒坛揭开,凑到唇边小饮一口。 甜甜的,很好喝,酒都是这般味道吗? 她又抿一口,唇色水润,慢悠悠思索。 沈鸣筝支着下巴在旁看她那张熟悉的脸,神色难辨,最后轻开口,“徒儿闷头干喝作甚,好不容易带你来这处观景,也不抬头看看?” 鹿鸣意闻言抬眸,映入眼帘便是漫山连绵的灯火人家,星星点点似给那山面披了霞衣,正此山下有一方大湖,将天上残月勾入水中,波光荡漾。 宛若星河倒散人间。 她眸光轻闪,把此景收入眼中,折出满目星辉,饮下那口酒的甜丝丝缕缕在口中绵化,融进喉间,融进心尖。 真好。 真好。 鹿鸣意一瞬间想同师尊说很多话,她的感谢,她的高兴,她的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但偏头对上师尊浅笑望过来的眼时。 她忽就不知如何用言语传达,唯有心口阵阵激荡,令她不自觉放下那坛喝了大半的酒水,慢慢凑过去。 低低喊了一句,“师尊。” 她这声太柔,让沈鸣筝禁不住恍然,眼前闪过许多年前那道熟悉的身影,以至于没能反应过来小徒儿悄无声息的接近。 忽的,有温润贴上脸颊,带了一丝轻甜的酒气。 沈鸣筝愣住。 是小徒儿落了一片轻吻在她的脸颊。 “你还喝过?”鹿鸣意听到这里,将沈鸣筝从怀里捞了出来,眉头紧蹙,“你什么时候喝的?你之前还受着伤的!你怎么能喝酒?你是沈家的家主了,你得照顾好自己!” 沈鸣筝眼中还浮着一层水雾,这会儿一眨眼就落了下来,滴在了鹿鸣意手上。 她先喊道:“我没喝几次!就、就两次……” 接着声音又小了下去,重新缠过来:“鹿鸣意,你别凶我!只要你在瑶光涧,我肯定会越来越好的……我不会再喝酒,也、也尽量不去想那些人的话了!我们可以天天放烟花,等报仇之后我们就去金陵,那里的路我已经很熟了……不准走,不要走……” 沈鸣筝在扭动身子的时候,有一枚玉佩从她衣领中滑了出来。 鹿鸣意定睛一看,又愣在了原地。 一百八十年前的记忆又被翻开来。 当时正值姜流照八百寿辰,她想送上丹药,但不放心别的炼丹师的手艺,便找上了沈鸣筝。 她提前订好了两枚玉佩,一枚是给姜流照的贺礼之一,另一枚是给沈鸣筝的谢礼。 现在沈鸣筝挂在脖子上的,正是那枚玉佩。 且从玉佩边缘的痕迹来看,她已经戴了很久了。 沈鸣筝是沈家曾经的少主,如今的家主,家境厚实,华贵无比。 她有数不胜数比这奢华百倍的玉佩,可她却始终带着这枚。 鹿鸣意始终垂在一旁的手终于动了动,缓缓搂住了沈鸣筝。 醉酒中的沈鸣筝感觉自己得到了回应,更用力地往眼前人怀中挤了挤。 鹿鸣意想:沈鸣筝并非不知道她们之间的症结,只要她真的能渐渐不去想那些事,那她们或许真的还有回到最初的那一天。 只需要一点时间就好了。 125-130 第126章 沈鸣筝当真后悔自己断片了 沈鸣筝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热烈的阳光透过窗户纸照亮了整间卧房。 在视线重新凝聚前,她首先感觉到脑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很轻地闷哼了一声。 接着,她隐约听到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意识到自己的床上还有人。 什么人?! 沈鸣筝猛地睁开眼,恰好见到一个人影正微微弯下腰,为她挡去了大半刺眼的阳光,却也给那人周身披上了一层淡金的暖色光晕。 “你醒了?” 沈鸣筝循声望去。 木槿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找宁王求证。 但她家殿下常年喜怒无常,根本不会搭理这种莫须有的问题。 她今日前来就是奉萧雨歇的命来探探鹿鸣意的底子,寻一寻有没有练过武的痕迹,这才特意提出要针灸。 此刻,她握着细针的手抖了又抖,最终泄气一般将针包卷了回去。 “那我给王妃再开几贴汤药吧。” 至于摸根骨,谁的王妃谁自个摸,她可摸不清楚。 府医走后,鹿鸣意嫌屋子里头闷,也起身想去院子里走几圈,沉香取来添置好炭火的手炉,鹿鸣意懒洋洋的抬起手,由沉香放入她怀里。 等到沉香去拿保暖的外衣时,鹿鸣意懒懒一转眼,便看到窗台处一道高挑的身影那人身着翡翠烟罗锦裙,手中羽质折扇饶有兴致的轻摇着,脸上笑意深深,不知道在窗外听了多久。 好在鹿鸣意脸皮极厚,竟还朝着萧雨歇弯了弯眸子:“殿下怎么过来了?” 萧雨歇似笑非笑:“不过来,怎么能知道本王对王妃一见倾心,花前月下呢?” 嗓音清柔化作无数不可名状的触须,从四面八方涌开,将鹿鸣意团团困住。 她后背发凉,惊恐的看着萧雨歇,手一颤,手中暖炉‘啪’地一下砸落在地。 萧雨歇嘴角轻挑,似乎对鹿鸣意受惊的样子感到极有意思。她从窗口绕到门边,进了屋,打量着屋内满室的喜庆,颇有兴致。 鹿鸣意向她欠身行礼,萧雨歇随意一摆手:“今后在府内不必多礼。” 鹿鸣意假惺惺推辞:“这不大好吧?” 萧雨歇侧过头,眉眼落下阴影:“本王对爱妃一见倾心,自然要体恤爱妃辛苦。” 爱妃。 很好,她又升级了。 鹿鸣意低下头,像是小女儿娇羞般。 萧雨歇看屋子的时候,鹿鸣意就偷偷打量着萧雨歇。 两次。 鹿鸣意就盘腿坐在旁边,一身贴合的白色长袍和昨日别无二致,她又修炼了一整夜,正垂眸看过来;而沈鸣筝自己则是贴在她身边,双手紧紧拽着鹿鸣意的手,两人的体温气息正静静交缠。 沈鸣筝昨夜的记忆停留在自己在烦闷中一杯杯喝下烈酒,之后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 她呆愣愣看着眼前鹿鸣意放大了点的面庞,对方那纤长乌黑的睫毛正轻轻眨动,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眸里正倒映着自己小小的影子。 沈鸣筝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睡梦里。 鹿鸣意怎么会在她床上?什么时候会用这么熟悉的语气和她说话?这是只有在梦中才会发生的事。 直到鹿鸣意的修长有型的眉毛一挑,红润的薄唇再度开启:“你还想再睡?” 沈鸣筝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不是梦。 无论是昨晚见到萧雨歇还是今日,萧雨歇都着女装的打扮,在府中丝毫不加遮掩,来去自由。 要么是萧雨歇真的疯到不在乎了,要么就是宁王府已经被牢牢的把控在萧雨歇手中,不会泄漏出去半点风声。 鹿鸣意更偏向后面那种可能。 毕竟在前世,鹿鸣柔就没提过萧雨歇女儿身之事,想必是被安排在了更为偏远的屋子。 可她为何被安排在了这里? 昨夜一行,鹿鸣意很清楚自己院落的位置并不偏僻,萧雨歇若是不想让她知晓女儿身,就定然不会把她安置在这里。 就在鹿鸣意百思不解之时,萧雨歇的目光突然射过来:“我脸上有东西?” 被抓包了。 鹿鸣意摇头,乖巧道:“殿下很美。”萧雨歇垂眸打量着鹿鸣意。 鹿鸣意除了凤冠,又经过这一路的逃命,发髻早已松散,额角发丝垂落下来,贴在白皙如玉的面庞上,在暗夜里散发着玉一般的光芒。 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鹿鸣意被安排的院子离这儿甚远,却横跨大半个府邸出现在这儿,难不成是跟那群人一伙的? 可怎么看她这位王妃,也不像是习武之人。萧雨歇眼睛一眯,突然来了几分兴致,手中剑锋微挑,寒芒闪过,挑起了鹿鸣意的下巴。 白日里上的口脂不知为何已经被擦去,脸色还是刚受过惊吓的恹白,眼睛却如狐狸般水润勾人,一张精致绝艳的脸,毫无征兆的撞入眼中。 萧雨歇愣了下。 语气深长:“咬你?” 鹿鸣意被迫抬起头,下巴抵在冰冷的剑锋上,眼睫快速的颤动着,摸不准萧雨歇想要听什么答案。膝盖即使有喜服垫着,跪久了也硌得生疼,她正想调整一下姿势,就听头顶一声嗤笑。 抵在下巴的剑尖再度施脸力,鹿鸣意不得不仰起头,将那截修长的脖颈全然露出来,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在晦暗的夜色中,透着无声的诱惑。 萧雨歇的指腹摩挲着剑柄上的青色玉石,又再度问:“你为何会在这里?” 鹿鸣意嘴唇有些干,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哑:“我担心殿下。” “本王都病到无法迎亲拜堂了,怎么会在前院?”萧雨歇语气懒懒,半敛的桃花眸闪过一丝兴味,“鹿三小姐,谎话要编也得编得像一些。” 鹿鸣意仍是那句:“我担心殿下。” 萧雨歇笑起来。 她刚杀过人,浑身还带着几分血煞之气,配上这幅神情,还真有几分外人口中杀人饮血的阴诡之相。 剑锋冰冷反射着寒光,倒映出鹿鸣意脸上不自然的潮红,那是体弱之人在寒夜中待久后即将生病的预兆。 萧雨歇垂眸打量着鹿鸣意:“让本王猜猜,你能说出刚刚那句话,说明你对本王的毒还挺了解,明知道前院有刺客也要过来的目的是什么?是刺客的同伙?” 语气稍停,目光直白的在鹿鸣意身上转了一圈,萧雨歇摇头:“不,你这副身板他们应当看不上。” 鹿鸣意: 鹿鸣意握了下自己毫无缚鸡之力的双手,在心中骂了萧雨歇一万遍。 “那就只能是想偷嫁妆趁乱逃跑了。” 鹿鸣意岿然不动,安安静静地跪坐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任何慌乱的端倪。 萧雨歇漫不经心牵动手腕,剑尖自鹿鸣意脖侧滑过,只稍再偏离一寸,便能划破咽喉。 剑锋割断一缕发,发丝轻扬,飘落到鹿鸣意的手背。鹿鸣意仍是不动,缓缓闭了眼。 萧雨歇敛了笑,长剑收起入鞘,发出悦耳鸣声。她蹲下身跟鹿鸣意平视,淡淡开口:“睁眼。” 鹿鸣意张开双眸。 萧雨歇面无表情的命令道:“你走吧。” 鹿鸣意的眼睫微微一颤,终于抬眸跟萧雨歇对视。 院中只剩下她们二人,院外整座宁王府都在清查刺客,不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萧雨歇再一次开口:“不走吗?” 鹿鸣意垂眼:“我与殿下已结为夫妻,为何要走?” “如你所见,宁王并非男子。国公府把你当成棋子送入宁王府,你不想要自由吗?” “不敢。” 萧雨歇的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几秒,笑开:“你知道本王是如何对待评论我容貌之人的吗?” 鹿鸣意一哽。 心道总不会又要咬人了吧? 况且,萧雨歇不想让人注意容貌,就老老实实继续穿她的男装啊,头上戴那么多好看的珠钗做什么? 鹿鸣意理直气壮:“他们评论那是妄议,不敬殿下罪加一等。我是殿下明媒正娶的王妃,多看几眼夸一夸怎么了?” “花言巧语。”萧雨歇评价完,朝鹿鸣意招了下手:“喜欢看书?” 鹿鸣意摸不准萧雨歇的心思,说了句:“还行。” 萧雨歇继续问:“识字多吗?” 上辈子甚至考中过状元的鹿鸣意:“应该不少?” 也不怪萧雨歇这么问,国公府几代都没出过一个科举之人,就连鹿鸣博的乡试都是跑到北境最偏远的州县,才勉强得一个名额,更别提是府中的姑娘了,就算鹿鸣意真的不识字,萧雨歇也不会太过惊讶。 她听到书卷被翻开的轻微摩擦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鹿鸣意的书册都留在了鹿国公府,那些书她早已了熟于心,带过来只会徒增麻烦。她起先还有些疑惑桌上有何书册,刚走过去,便见萧雨歇翻动书页的修长指尖一顿,没再继续翻。 而是意味不明的停顿住了。 气氛渐渐从安静变得诡异。 萧雨歇含笑:“王妃彻夜勤学,本王甚是欣慰。” 鹿鸣意一愣。 啊? 她勤学什么了? 萧雨歇的手重新翻动了书页,但这一次,是将整个册子都合上了。 转过身,目光自鹿鸣意的那截柔韧细腰上轻轻一扫,将册子放到鹿鸣意手上。 “那今夜便来侍寝吧。” 鹿鸣意低下头,这才看清那本册子的内容俨然就是昨夜她翻过的那本春宫册! 在江南之外,九洲的局势正在恶化。 “华北那边王家已经坐不住了,她们再不联合自己的势力参战,就会彻底陷入被动。昨天王停已经传来讯息,她们家和华北其她几家正式开展了。”萧雨歇拿着信件交付给鹿鸣意。 “西北的战火蔓延到了西南地区的北部。平静了这么多天,西南各部也开始出现族中、宗门门徒受伤的消息,想来是魔修在中间作梗。虽然赵家还不愿出头,但萧家和林家暂时形成了联合之势,西南那边相对还能稳定下来。” 鹿鸣意神色凝重问:“那太清宗呢?太清宗那边如何了?” 萧雨歇道:“宗门毕竟人数众多,虽然先前因为师尊扩招,引起了中部地区诸多中小型宗门的不满,但也因此让不少获益入宗的门徒对宗门忠心耿耿。因此哪怕太清宗看似敌人颇多,但只要盛夜那几人不出手,暂时也不会有大问题。只是越来越多的人涌入中原,日后便难说了。” 鹿鸣意心中焦急,知道赤焰石的出世、或者从姬绪云手上夺得银辉石,已经可以说是迫在眉睫。 可姜流照的身子没有好全,她根本不能同意这种情况下,就动身去往太清宗。 在这种情况下,鹿鸣意生辰的五日后,一支隐秘的小队来到了临安。 她们赫然是由明萱领队的,来自太清宗的一批精锐。 第127章 “鹿鸣意,你该做出抉择了。” 如今整个江南都是戒严状态,瑶光涧坐落的临安城更是在各个入口处都派了门生重重把守。临安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沈家必然是最先收到消息的。 因此沈鸣筝在得知明萱到了临安后,当即决定要亲自去迎接师尊。 世家子们和宗门的联系并不像普通门徒那样紧密,她们前往宗门修行一是为了扩充人脉,二是增加阅历,第三才是从宗门修习——毕竟对这群人来说,即便不在宗门,她们的家族底蕴已经足够教导年少的自己。 沈鸣筝和明萱便是如此。 沈鸣筝以过人的天资拜入明萱门下作亲传门徒,尊明萱为师尊接受她的教导,但她们之间的师徒联系并不能算紧密。 明萱尽自己的师尊职责,将毕生所学教授给沈鸣筝大半;沈鸣筝大多数时候也会给足了明萱尊重,送礼邀约从来不少,让沈家和太清宗丹峰的联系更加紧密。 但除此之外,她们这对师徒不会进入更深层的交流。 偶尔沈鸣筝气性上来,明萱还不能真把这祖宗怎么样;沈鸣筝也几乎不向明萱提及自己的私事。 只是如今情况不同了。 沈鸣筝成了家主,短短数十天让她比过去百年更清楚地认知到,一个家族的维系离不开与人的交际。 在议事大殿的云珩还不知道刚被玉曦宗宗主撵出去的狐狸在道上就顺便把自家师妹带走了,美名其曰去见她的另一位未曾谋面的朋友。 “话说回来,左道友怎么猜到云雀就是我的?”鹿鸣意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咳咳。”左澜忽然轻咳了两声,像是有些心虚,“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之前我有些担心你的情况,所以查了一下蝴蝶落下的位置,确定你在问神宗,之前你提过你的修为在炼虚期,问神宗的炼虚修士一共也就三十几位,再加上你还有一位实力很强的师姐,这些情报加在一起就很容易猜出你的身份了。” “担心我?”鹿鸣意有些不解。 “担心你会莽莽撞撞地和你家师姐表明心意,被拒绝了都没人能安慰你。”左澜从那些信中发现鹿鸣意和当初情窦初开的自己太像了,当初的自己不懂迂回结果撞了个头破血流,什么都没留住还闹出了笑话,她有心阻止鹿鸣意走自己的老路。 “不过现在我不担心了。”左澜掩唇轻笑,对鹿鸣意眨眨眼道:“虽然云雀姑娘在信中写得很大胆,但实际上你比我想象的要胆小一些。” 这样也不错,她比当初的自己有分寸也稳重,而那位仙尊看上去也比蔺舒那狗东西强多了,若她们成了也是良缘。 哎呀,脸又红了? 鹿鸣意的脸有些发烫,羞涩中也有些恼意。 有些念头她藏在心底不敢跟任何人说,或许曾经在与左澜进行书信交流的时候暴露过些许,其实鹿鸣意都不敢跟她说那只是自己情绪的冰山一角。 她胆小?如果不是这副身体拖累了自己,害得她不得不将自己的修为控制在炼虚期,现在的她应该已经能踏入地仙境了,师尊在的时候就说过她的天赋不低于师姐,如果没有这个病,她或许也能在200岁内踏入真仙境,等自己和师姐并肩站在同一高度时 她会表明心意,哪怕师姐不同意,自己也有能力留下师姐,让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自己能长长久久的活着,而自己现在这个身体情况,无论和谁在一起都是拖累,鹿鸣意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那位医仙谷的医仙也无法给自己一个保证。 她神魂中的隐患随时都可能会爆发,这也是她从小到大很少出门的原因,师姐和其他长辈们怕自己在外面突然病发得不到救治,所以她出门的时候不是师姐陪着,就是其他金仙期的长辈们陪着,她不想因为自己劳烦师姐和其他长辈们兴师动众,于是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宗门。 每一次病发都会让她的神魂更加虚弱,而神魂虚弱之后,下一次病发的影响就越大,现在就连医仙谷的医仙也不敢保证下一次发病的时候一定能救下自己。 或许她还能活几年,或许她连一年后的苍海域秘境都等不到,这种死亡步步逼近的感觉将她的心气磋磨殆尽,年少时那些大胆的想法也被她埋在了记忆最深处。 不过片刻的时间,左澜就看着鹿鸣意的脸色从微微带着红晕到苍白,真是孩子的脸六月的天,怎么说变就变了? “其实依我看,你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左澜说了些积极的话安慰她。 谁知鹿鸣意听完却沉默着摇了摇头。 “难道你放弃了?”左澜误会了鹿鸣意的意思,她眼波流转间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鬼主意,表情有些兴奋,“苦海无涯回头咳咳,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别人?比如说那位等等!鹿道友你走错方向了!” 鹿鸣意的心思不在这里,所以圣女碎碎念着自己没能做成红娘。 鹿鸣意被左澜带去了闻道山后山的一处凉亭里,远远看去有两位女修坐在那里聊天,她们一人穿着嫩黄色的衣裙,看起来有些天真烂漫,另一人穿着赤红色劲装,坐在那如同一柄出鞘的宝剑,隐隐带着锋芒。 “左姐姐你终于来啦!”穿着嫩黄色衣裙的姑娘挥了挥手,然后她注意到左澜身侧的鹿鸣意,“这位是?” “这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云雀道友啊~”左澜为两人介绍道:“鸣意,这位就是经常和你在信中交流阵法一道的阿蘅,她是坠星城的少城主,本名卫希蘅。” “阿雀!”卫希蘅“唰”地站了起来,眼睛里含着亮闪闪的光,就像兽园里金毛烈焰犬摇尾巴时的样子。 她们俩能相识也是机缘巧合,当初鹿鸣意解开了卫希蘅留在左澜那儿的一道关于阵法上的难题,自此之后这位痴迷阵法的道友就时常写信和鹿鸣意交流自己新研究出来的阵。 “卫道友。”鹿鸣意的神色柔和了些,早在信中她就感觉这位化名阿蘅的道友应该是个可爱的姑娘,现在看来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 她也是听左澜说阿蘅来了,这才同意一起过来的。 卫希蘅直接跑过来将鹿鸣意拉到了旁边,然后掏出自己的储物界中的一串玉简塞到她手中道:“你之前说的七杀阵可以改进的地方我都调整了,你看看我改的怎么样!” “真是个阵痴。”左澜叹了口气,那两位讨论的阵法过于深奥,她完全插不上话,只能坐在另外那位身着红色劲装的女子身边喝茶。 红衣剑修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大概想说点什么,但是几次开口都没能说出话,左澜也没理她,于是两人间维持着诡异又和谐的寂静。 议事大殿。一百年前。 苍妄界,东昭域 这里的中央坐落着整个东昭最大的仙门问神宗。 问神宗共有十二山,其中云雾山为宗主云珩所居之地,山峰之上常年落雪,晨曦初绽时,云雾山便会落下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宛若神辉。 而此时正值月升之时,云雾山晚间的景色也别有一番韵味,看起来有些许病弱的青衫女人走在山道上,鹿柔的月光替她照亮了台阶。 忽然,高处的阶梯上有一只白色的大绒毛团子“咕噜咕噜”滚了下来,到鹿鸣意面前的时候小家伙差点没能停住。 “雪团?”鹿鸣意弯下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鹿柔的问:“怎么那么急?摔疼了没有?” “叽”毛茸茸大团子的真身是一只非常肥硕的兔,因为实力低下且太能吃了,所以被族群踢了出来,幸而当年遇上了年幼的鹿鸣意,她对毛茸茸软乎乎的小动物毫无抵抗能力,于是将它抱回了问神宗,一直养到了现在。 “您怎么自己走台阶?云雾山晚上冷,您身子不好要小心着凉,还是我背您上去吧。”雪团变成豹子大小,轻轻蹭着鹿鸣意的腿,然后让她坐在自己的背上。 其实以鹿鸣意的修为,一个念头就能到山顶,只不过她今天无意中听到弟子们说云雾山的景色极美,所以鹿鸣意忽然起了兴致,想要走一走这条山路。 雪团小心翼翼的用自己的灵力替鹿鸣意遮去冷风。 鹿鸣意无奈地笑了笑,她好歹也是炼虚修士,就算再体弱也不至于被冷风一吹就倒,但是上至师姐下至家里宠物都拿她当孱弱的普通人。 不过她确实身患重病,不、准确来说是绝症。 哪怕苍妄界有能力通天的仙魔,但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依然有几种至今无法治愈的绝症。 其中有一种绝症名为散灵症,患有这种绝症的人天生灵魂残缺,而且灵魂会在缺口处不断的溃散,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 在古籍记载中历史上这种病例仅有一人,当初的医仙都对此都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病人神魂尽消而亡,数千年过去,此病仍未研究出治疗方法,鹿鸣意却被确诊为第二个患上此病的病人。 师姐找来世间各种宝物才勉强将自己养这么大,她总瞒着自己实情,宽慰自己说病一定会好,其实鹿鸣意心里有数,她这个病应该治不好了。 怕死吗? 鹿鸣意抬头望着夜空中明亮的圆月,怕啊,当然怕,怕自己哪天闭上眼睛之后沉入孤寂的黑暗中,师姐不会再牵起自己的手。 “您有什么烦心事吗?”小兔子对情绪的感知格外敏锐。 “没有,我只是在想今天有没有栗子糕。”鹿鸣意藏起不安,笑着揉了揉兔子脑袋。 雪团简单的小脑袋瓜子立刻和“吃”这个话题引起了共鸣,它知道鹿鸣意最喜欢的甜点就是栗子糕,尤其是小时候,主人体弱多病每天都要吃药,小孩子又怕苦,没有栗子糕的话她一喝药就哭。 大概就跟自己不知道今天晚上能不能吃上仙萝一样苦恼吧?贪吃兔子自以为自己懂了主人的心思,傻乎乎一笑道:“您要是想吃的话可以和仙尊说,仙尊一定会下厨的。” 鹿鸣意笑着轻轻“嗯”了一声。 雪团上山的速度很快,而且跑起来的时候非常平稳,鹿鸣意没有感受到颠簸,没过一会儿胖乎乎的雪兔就将她送到了师姐的住处。 云珩仙尊的住处非通报不可擅入,但这条规矩并不约束她唯一的师妹。 鹿鸣意取出了一枚储物袋挂在雪团的脖子上,“这里有你喜欢吃的仙萝,但是每天最多只能吃10根,如果吃多了闹肚子疼,我就让师姐断了你的口粮知道吗?” 雪团用力点了点脑袋,然后摇头晃脑的回了自己的小窝,看起来非常高兴。 这小家伙对灵植园里培育出来的高品质仙萝毫无抵抗能力,但是吃多了灵力容易消化不了,鹿鸣意摇了摇头,她得和师姐说一声,如果这次雪团不乖乖听话,就把它的仙萝全部没收。 “师姐”鹿鸣意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师姐不在房间?那应该在后山吧。 鹿鸣意绕去了后山,步伐间带着几分轻快。 在后山这边有一片空出来的场地,周围种了许多奇花异草,鹿鸣意小时候就在这里练过剑,教自己剑法的是师姐,只可惜自己实在没有当剑修的天赋。 她虽然学了一段时间,而且是由这天底下最厉害的剑修手把手教,但剑招用出来依旧惨不忍睹,那时候师尊还在,她老人家每每看自己练剑的时候都得把茶盏推得远远的,以免喝茶的时候喷出来。 但她最喜欢看师姐练剑,在其他小孩儿最好动的年纪,她能坐在一边陪师姐练一天的剑,云雾山的风月再美,又哪及师姐半分? 后山,在那奇花异草之间静立着鹿鸣意心心念念的人,她一袭月白色长裙随风微动,三千青丝仅用一根玉簪子挽起,乌黑的碎发落下,衬得她如月似玉、飘然若神,只是她手执一柄锋芒毕露的剑,剑身嗡鸣隐隐散发着杀伐之意,如月的仙人身上也染上了三分肃杀。 云珩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素手微抬收剑入鞘,将所有的锋芒尽数藏入剑鞘中。 可能是受灵根与气质的影响,云珩身旁总是环绕着淡淡的冷意,在那雪与梅的衬托下,她恍若不染尘埃不可亵渎的神。 鹿鸣意的神情恍惚了一瞬,她轻快的步伐忽然间慢了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神情中多了一抹暗淡,原本微微抬起想要抱住师姐的手垂了下来,就像抑制着心里那不可说的感情一样。 听到自己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云珩回头看向她,似寒潭的眸光中升起一丝鹿度。 云珩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件淡红色的外袍给鹿鸣意披上,织成这件外袍的原料是火羽鸟的羽毛,它可以抵御云雾山冰灵脉的寒气。 鹿鸣意摩挲了一下外袍的料子,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笑容比云雾山上任何一朵花都要娇艳,让这漫山的薄雪都添了一丝暖意。 “笑什么?”云珩替她将外袍仔细系好,动作轻柔,抬眸间鹿鸣意从师姐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师姐的神情认真而鹿柔,就好像她眼中只有自己。 鹿鸣意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失控,为了掩饰异样,她垂眸嗔笑道:“今天我听说兽园里的火羽鸟们忽然全躲起来不见人了,原来是因为被拔秃毛了呀。” “它们是自愿的。”云珩仙尊总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所以哪怕听起来像玩笑话,也让人下意识想选择相信。 只是仔细琢磨 自愿? 鹿鸣意沉默了一瞬,传闻火羽鸟有一丝凤凰的血脉,这一族的鸟儿性情高傲,就算是掉落的羽毛也不愿意轻易送给人类,它们不是被迫自愿的吗? “真的?” “真的,师姐什么时候骗过你?”云珩如画的眉目间写满认真。 “唔,小时候师姐骗我说药不苦。”鹿鸣意眨眨眼睛,结果5岁的她喝了一口后直接哭了出来。 “只那一次。”而且起因是师尊说那药被她调整过,喝起来不会苦,结果云珩就这样看着年幼的师妹尝了一口药后默默地直掉眼泪。 鹿鸣意满眼含着笑意,她当然知道背后的真相,毕竟之后师尊到外面躲了好几天才敢回来,回来的时候还怂恿自己去把师姐的剑藏起来,“火羽鸟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我只是没想到它们会自愿送那么多羽毛。” “我说是给你的,它们就送了。”兽园中的各类鸟族都很亲近师妹,云珩只是说了一声,没想到它们会给得那么干脆。 “外面风冷,你先回屋子里。” “师姐还要留在这?” “嗯,我等花开。”云珩的目光落在旁边即将绽放的花骨朵上。 “这是什么品种的灵花?我好像没见过。”鹿鸣意走过去戳了戳它们,娇嫩的花苞被戳得直晃悠,师姐为了等它们开花都不陪自己了呢,她倒要它们的花有多好看。 “饮灵花,有凝魂固本的功效,等它开了之后你带一盆放在房间里。”云珩说出此花的功效之后,鹿鸣意就知道这是自己的药。 师姐之前去了一趟上古秘境,大概就是为了它们。 “可是我不会养花,万一枯了怎么办?”鹿鸣意悄悄牵起云珩的衣袖晃着,对啊,不会养花怎么办呢?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留在会养花的人身边呀。 “没关系,我种了不少,枯了就再来换一盆。”这是世间罕见的灵宝,结果就被云珩似野花般对待,但关键的问题不是这个。 鹿鸣意在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 “有心事?”在别的方面师姐总是出奇的敏锐。 “没有,不过刚刚我来之前听到有弟子说云雾山上太阳初升的晨景极美,我也许久没见过了,不如就留在这里陪师姐吧。”鹿鸣意柔柔的声音就像在撒娇。 因为新的外袍可以隔绝冰灵脉的寒气,所以云珩同意了师妹留在这里,她放出一张软榻,与鹿鸣意并肩坐在此处,一人等花开,一人等日升。 只是刚刚说是要看日出的人前没一会儿就靠在自己肩膀上睡了过去,易困易倦,这也是散灵症的症状之一。 云珩侧过头看着师妹的睡颜,神色又软了几分,这里不适合休息,就在她准备将鹿鸣意抱回房间的时候,云雾山上又起了风,一朵淡粉色的花随风落在师妹的肩上。 云珩拈起那朵花,花已枯萎大半,所以风一吹就落了,就似身边的人,如花娇艳却即将坠落枝头。 几大宗门之间吵了好几天,现在终于勉强谈成了一个几方都认可的利益分配方式,谈妥之后,下一步就可以出发去往日蚀秘境了。 云珩坐在主位上一言未发,日蚀秘境比较特殊,它需要至少一位金仙境维持大门开启的状态,进去的人需要手持日蚀令,所以时间与人数皆有限制,金仙境能让这个门开半个月,而真仙境则能让这个秘境开启一个月,她是几大宗门内唯一一位真仙境,所以非去不可。 可想到陆巧宜和医仙谷的医仙在师妹上次病发后凝重的神情,云珩的思绪又落到了鹿鸣意的病情上,旁人看不出她的忧虑,只觉得这位仙尊周身的气势越发吓人,那些吵架的人都在反思是不是他们太吵了惹得仙尊不快,于是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谈判也在不知不觉间顺利了不少。 议事大殿内渐渐安静下来,直到有其他宗门的人起身离开,云珩才注意到他们已经谈好了。 云珩打算去和医仙谷的医仙聊聊,于是也起身准备离开,然而走的时候她注意到玉曦宗宗主的小动作,只见那位悄悄送出了一道传音。 “圣女越发像做贼的了。”萧桐默默评价道。 玉曦宗宗主和长老并不知道那位仙尊在离开之后还会注意到她们的谈话,更不知道自己发出去的传音帮云珩直接锁定了圣女的位置。 左澜刚打算偷偷溜走,结果就感觉到自己被一道非常可怕的神识锁定了! 师尊啊,您都没有发现自己的传音被跟踪了吗!也对,真仙境与金仙境的差距犹如天地之别,她师尊还真发现不了。 “七杀阵威力很大,但坏处是内部很不稳定,极容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师妹鹿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抚平了云珩内心升起的一丝戾气。 云珩注意到师妹和一个穿着嫩黄色衣裙的姑娘坐在一起,她手中拿着一个阵盘,上面模拟着她们说的七杀阵,狂躁的力量在阵盘上凝聚,看起来很不稳定。 师妹抬手在阵盘内做了一些改动,完成后阵盘上的力量立刻稳定下来,七杀阵内隐藏的力量依然惊人,但是如今操作起来不会再伤到施术者。 旁边那个陌生的姑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原来还可以这么改!阿雀你真厉害!” 七杀阵的问题困扰了卫希蘅很久,如今豁然开朗,她高兴地跳起来给了鹿鸣意一个拥抱。 师妹在阵法一道上确实天赋异禀,听到她人的夸赞,云珩也会感到与有荣焉,只是那个陌生姑娘之后的举动让她的嘴角稍稍压了下来。 她竟然能直呼师妹的乳名?师妹的笑容中也带上了平日里罕见的活泼,云珩不知道鹿鸣意什么时候有了这样要好的朋友。 “阿雀这样的天赋不如直接入我们坠星城吧!”卫希蘅抱着阵盘在手上宝贝了一会儿后忽然神色一亮,刚刚她急着和鹿鸣意讨论阵法都没等左澜介绍,所以她还不知道鹿鸣意的身份。 “我们坠星城城主一脉全都是以阵入道的,祖上还有一位步入了神境,只要道友和我去坠星城,我就带你进那位神境老祖宗留下来的藏书阁怎么样?里面有很多那位老祖宗的心得!旁人想看都看不到呢!”卫希蘅抱着鹿鸣意的胳膊,左澜想提醒那姑娘都来不及。 “鸣意已经拜入了问神宗,怕是不能如姑娘所愿了。” 一道微风裹挟着冰雪的冷意吹在所有人身上,卫希蘅顺着声音看到忽然出现的人后吓得浑身寒毛竖起,下意识就躲到了鹿鸣意身后。 旁边那未发一言的劲装女子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仙尊云珩,她上前一步见礼:“乾月剑宗蔺霜昀,见过仙尊。” 云珩微微颔首,只是目光扫过左澜时,她的神情中隐隐带了一抹阴霾,连带着对另两个也没了什么好印象。 圣女感觉有道无形的剑锋将自己刮了一遍。 真是个小心眼!左澜向鹿鸣意投去歉意的目光,只是她没想到这个时候最应该心虚的人看上去竟然泰然自若,甚至还笑意盈盈地向仙尊介绍起阿蘅。 心虚?鹿鸣意清楚这时候最不能心虚了,不然就是火上浇油。 “师姐,这位是我朋友卫希蘅,之前我和师姐研究了一整个晚上的玄丝阵就是她独创的。”鹿鸣意走到师姐面前,遮挡住仙尊的视线后,另外三人立刻感觉压力小了不少。 “之前我们一直用书信往来,从未告诉过对方身份,阿蘅不知道我是问神宗的弟子,所以才会邀请我加入坠星城。” 云珩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师妹拿着未完成的阵图来云雾山上找自己,她虽然对阵法一道有所涉猎,但不如宗门内另外两位长老精通,但师妹说另外两位长老都在休息不好意思打扰,所以让自己帮忙看看。 她们就像师妹小时候那样一起坐在床边,师妹抱着火晶石挨着自己,与她一起研究阵法,直至太阳升起,师妹才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 左澜注意到鹿鸣意在不起眼的位置勾着仙尊的指尖微晃,这大概是独属于她们师姐妹之间的小动作,原本似乎带着凌冽剑气而来的仙尊竟然渐渐收敛了冷意,态度都软和下来。 圣女往袖子里摸了摸,捧出一小把瓜子,她觉得自己可能看走了眼,鹿鸣意好像没表面上看上去那样“乖巧”,仙尊虽是根木头,感觉溺进去也是迟早的事情。 鹿鸣意的心剧烈颤抖起来。 姜流照说的这些话,难道她不知道吗?沈鸣筝这数十日来强烈的感情表露,她难道没有觉察吗? 她将自己一天的时间掰碎了来用。 修炼之余,尽可能去帮沈鸣筝处理沈家的事务,一方面是处于对沈家恩情的回报,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沈鸣筝能不那么劳累;沈若轻出关后,她那样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就是认为又多了一个可以陪伴沈鸣筝的人,而且还是血缘上密不可分的亲人。 她难道没料到这一天的到来吗? 鹿鸣意知道,眼下只有她是全然不曾受到五色石影响的人,无论是持有五色石、拿取赤焰石,都必须要她来。 所以,为了粉碎盛夜的计谋、为了天下恢复安宁,她都该跟着姜流照一起走。 可做了这么多准备,就连她的潜意识都准备好了,在姜流照那一句“她需要你”后,鹿鸣意的一切心理建设都显得那么无力。 她垂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握住,一时竟然不敢去看姜流照的眼睛。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鹿鸣意听到那清冽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没关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她骤然感到强烈的心酸与心痛。 第128章 天上再见 其实你我这美梦,气数早已尽 鹿鸣意去找沈鸣筝时,守在凤凰台的家仆告诉她,家主正在阁楼顶层。 那里是夏涣沉眠的地方,也是放置着沈翩尘灵位的地方。 鹿鸣意知道沈鸣筝每天都会去同沈翩尘、夏涣说说话,便没有上去打扰,而是在她的卧房内等待。 窗外天色阴沉,还在持续下着小雨,屋内的夜明珠已经亮了起来,将一切照得亮堂。 鹿鸣意简单环视了一下房间,突然发觉过去十几天,这间卧房和过去相比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问神宗的思过崖下方有一处绝灵之地,无论是仙还是魔,只要身处此地中心都会像凡人一样无法动用任何力量。 在绝灵之地上的山崖也受到了部分影响,所以问神宗的开宗祖师专门选了这里作为犯错弟子的反思之地,在这里灵力受限条件艰苦,正好可以打磨弟子们浮躁的心性。 合道期以下的人在思过崖几乎用不了什么灵力,再加上这里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牢狱,所以犯错的弟子们坐牢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环境,通常情况下被关进来的人能有一个挡雨的山洞就不错了,但前几天来的一人却住进了一处不知何时建起的小屋里。 若是让其他待在思过崖的弟子看到这一幕,怕是出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云雾山找宗主哭诉不公平,但更奇怪的是这座思过崖上竟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那些曾经被关在思过崖的弟子们好像全都消失了,这里只留一片死寂,除了风吹拂过草叶的声音外就连虫鸣声都听不见。 思过崖迎来了它唯一的“客人”,除了两位医者,无人知晓对外宣称闭关的鹿鸣意被带到了这里。 陆巧宜还记得那天自己赶回去时看到的画面,她从没见过鹿鸣意哭成这样,那孩子瘦弱孤寂的背影就像是枝头摇摇欲坠的树叶,似乎碰一碰就会彻底垮下来。 即使如此她还是抓住了自己的袖子,拦下准备找云珩算账的自己说这件事情是她做错了,和师姐无关。 她说自己没事,被送到思过崖的时候也没问为什么,只是变得格外沉默,鹿鸣意的情绪看似稳定下来了,但陆巧宜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小雀儿只是将前几天失控的情绪硬塞回去而已,长此以往难免郁结于心,没病的人都容易憋出病,更何况是身体本就不好的人。 到底什么事情会让这对师姐妹闹到这一步? 陆巧宜不敢问鹿鸣意,只怕在小雀儿心中伤口上撒盐,但是看着她们这样也不是个办法,陆巧宜考虑许久后还是决定去云雾山一趟。 云雾山这些天的风雪格外大,就连出生极寒雪原的雪团都背上自己的包裹暂时换了一个地方住,而引起这异象的原因便是此地的主人。 陆巧宜瞧见这山间景象就知道云雾山的情况比思过崖那边好不到哪去,她认命地在暴风雪中上山,亏她是个地仙,不然真不一定能上得了这座山。” 她在山上找了一圈,才终于在种植着各种奇珍异草的灵田旁看到了云珩,大概是受鹿度的影响,这里有不少灵植的花叶蔫了。 这里大部分灵植都是给鹿鸣意入药用的,云珩平日里格外宝贝,若不是那天发生的事情彻底乱了她的心神,她也不会疏于照顾。 陆巧宜一看就知道在那照顾灵植的人心不在焉,云珩指尖捏着的那片花瓣都差点被她扯下来了,如月般不染尘埃的仙尊蹲在那里,竟有种说不清的落寞。 “宗主”陆巧宜叹了口气,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可那闷葫芦就是不开口。 陆巧宜再三追问,最后把她们陨落的师尊都搬出来了,云珩这才说了那事的经过。 听到鹿鸣意在醉后说的话,陆巧宜哑然片刻,她没有感到震惊,正如左澜所说,大概只有某些个木头看不出鹿鸣意对云珩的感情不一般,作为最熟悉她们师姐妹的陆巧宜早就看出苗头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是我的错。”云珩松开手,放过了那片可怜的花瓣,她双眸敛下的神色格外复杂,有低落、懊悔、自责等等情绪,师妹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鹿鸣意的感情“误入歧途”,而且对象还是自己,她难辞其咎。 “宗主,这件事有没有错是谁的错都先放一放,我且问你,对小雀儿你是怎么想的?是只拿她当师妹,还是说怕外面那些议论?”陆巧宜与云珩对视,想看清她眼底的情绪,看她的回答是否出自本心。 云珩顿了顿,她略有迷茫,好似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陆巧宜会问出这种问题,“自然只拿她当师妹。”当然也不想让师妹遭受那些非议。 可如果她的本心真如此纯粹,那为什么会有片刻的迟疑?她心底里的茫然与挣扎到底是什么? 陆巧宜张了张嘴,表情有些欲言又止,她大概看出了云珩的言不由衷,但不知她想起了什么,那黝黑的眼底划过一抹莫名的冷意,本想提醒的话也被她咽了回去。 那瞬间的阴霾让陆巧宜看起来格外陌生,只是云珩的目光又移到了面前的灵植上,陆巧宜藏得很好,没让人发现异样。 “也好,你是她师姐,自然知道轻重,只是思过崖的事情你和她说了吗?”陆巧宜眼中的阴冷很快就被鹿柔覆盖。 云珩摇了摇头,眼中划过一抹挣扎,“我还未见她。” “本来打算给她一个惊喜的,算了,之后我找机会和她说吧。”陆巧宜让她宽心。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应该没忘吧?小雀儿的生辰你还要来吗?” 陆巧宜只等来了云珩的沉默。 她现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师妹。 良久,陆巧宜的一声叹息消散在风雪中。 回到思过崖时陆巧宜看向鹿鸣意的目光中带着些歉疚,她默默地将储物袋中的几件贵重宝物添到准备送给对方的生辰礼物中,她知道这些宝物也无法填补云珩缺席的影响,但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鹿鸣意了。 “谢谢长老。”鹿鸣意接过礼物后道了声谢,她的声音鹿鹿软软,看起来并没有因为陆巧宜一人过来而失望。 只是陆巧宜没有错过她眼底划过的那抹失落。 鹿鸣意看着手中的礼物时忽然感觉到自己被揉了揉脑袋,那种包容与无声的安慰让她忍了许久的情绪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滴答。”鹿热的水珠落在了礼物的盒子上,随后一滴又一滴落下,打湿了精致的礼盒。 鹿鸣意红着眼眶看着手中唯一的礼盒,师姐之前为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大概是没了吧。 在思过崖的这几天她想了许久,其实她心中暂时还没有太多后悔的情绪,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她对自己藏了那么多年的感情总算有了个交代,哪怕不久的未来她会因散灵症而死,至少死前应该不会有遗憾了。 只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心里多了一些惧意,自己是被陆长老带进来的,师姐没有留下任何话,也没有给“刑期”。 没有给出具体期限就意味着无限延长,而自己的身体情况又能再活几年呢?师姐是打算永远不见自己了吗? “长老,师姐有没有说过要我反省到什么时候?”她的声音里透着哭腔。 陆巧宜有些不忍,鹿鸣意的模样就像是一只被丢弃在路边上的小兽,看起来格外可怜。 “你可能要在这里多待几年。”准确来说是九年,九九归一,历经循环而重生。 而鹿鸣意听到几年这个答案,不免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但陆巧宜没有解释后半段话,她只是安慰鹿鸣意道:“我会劝劝宗主,你也放宽心,她什么时候真生过你的气?” 可这次的事情不一样,除了这次,从小到大她也没有真正做过离经叛道的事情。 鹿鸣意还不知道陆巧宜已经从云珩那里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所以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跟长老解释自己做的事情。 “快别哭了,小寿星可要高兴一些,我保证以后会好起来的。”陆巧宜拿出手帕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然后又将一旁的桌上摆满了鹿鸣意爱吃的菜,最重要的是那碗雷打不动的长寿面,她将人按在桌子边道:“相信我吧,长老我答应你的事情什么时候没兑现过?” 只是这兑现方式可能会和小雀儿想的有些不一样。 她对这里有太深的感情了,如果现在与未来的事情会让她感到痛苦,那么遗忘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外室多布置了好几张桌椅,上面堆满了各类卷轴、书信;房间内过往充斥着的浓烈花香已经被墨水的味道所掩盖。 鹿鸣意想到,这些天来沈鸣筝常常是清晨起来便捏了个清尘诀,接着便全然投入到处理沈家和江南的庶务中。 那些讲究的、日日要沐浴焚香的习惯,在局势的压迫下也被吞噬。 鹿鸣意又看向门框边上那些重见天日的代表身高的刻痕,走上前比划了一下,忽而发现比起前些天,这里好像多了三道痕迹。 一道略微矮一点的,一道和她现在的身高持平。两道痕迹写的都是她的名字。 而另一道更矮些的,写着沈鸣筝的名字。 就好像成年以后、鹿鸣意复生以来,她们依然会在这里比较彼此的身高,像年少时一样,留下痕迹。 鹿鸣意抬手轻抚那些新刻上去的痕迹,重重叹出一口气。 虽然那天陆巧宜夸下海口,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身处思过崖的人仍然没能听到好消息,她眼底希冀的光渐渐暗淡。 春去秋来,思过崖的风景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大概唯一有变化的就是医仙每次过来时的脸色,一次比一次沉重。 鹿鸣意在思过崖中无事可做,只能一遍又一遍诵读着祖师刻在崖壁上的经文,以求平复心中杂念。 然而偶尔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时,她心中仍然会不受控制地抽痛一下。 直到有一天她在誊抄经文的时候忽然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时她迷迷糊糊地听见了医仙和陆长老的对话。 “怎么恶化的这么快明明之前有延缓的趋势。”医仙凝重又困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不对劲,我肯定忽略了什么,这样下去她等不到云珩仙尊从幻灵秘境回来!” 师姐已经去苍海域了吗? “我想想办法。”过了一会儿后,陆长老道。 鹿鸣意睁开了眼睛,两位医者同时凑上来问她现在感觉身体如何,她都一一如实回答。 医仙的眉毛纠在一起,看起来苦恼极了,即使将病人的身体状况烂熟于心,她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替鹿鸣意检查,想找找看自己有没有遗漏什么重要东西。 鹿鸣意的身体状况一直比上一个得了散灵症的病人要好,也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身体素质比别人强,还是说她从小到大被各种天才地宝喂大神魂凝实,所以她的病情发展速度要慢一些。 直到不久前,大概就是这姑娘被关进思过崖的那段时间,她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可能之前就有些苗头了,但自己那段时间不在问神宗所以不清楚。 原本医仙预估鹿鸣意至少还能再坚持两三年,但现在她不敢肯定了。 她告诉陆巧宜和云珩,随时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云珩希望自己能为鹿鸣意拖延九年的时间,对于她们这个级别的仙人来说,九年不过弹指一挥,但是对于鹿鸣意这样的病人来说,想要活过这9年还不知要熬过多少生死劫。 医仙知道想用自己的方法来救治这个病人的话几乎已经不可能了,鹿鸣意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她师姐逆天改命的手段上,九年她会想尽一切办法让病人活过这9年。 希望苍海域的那枚宝物能有陆巧宜推测中的这般功效。 医仙满脸凝重地离开了屋子,陆巧宜替鹿鸣意盖好了被子,然后又去熬了一碗药过来。 鹿鸣意藏着的糕点已经吃完了,陆巧宜从凡世给她带了些甜嘴的小玩意儿,只可惜那些小玩意儿无法掩压下她口中与心中的苦涩。 “长老。”鹿鸣意咽下最后一口发酸的药,这药将她的味蕾摧垮,以至于她现在吃什么都没滋味,身上使不上劲的人侧过头虚弱地喊了一声陆巧宜。 陆巧宜接过空药碗放在一边,然后坐在她身边问怎么了。 “我现在的情况是不是特别严重?”鹿鸣意的嘴角扯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 “别瞎想,有我和医仙在,你不会有事的,宗主已经去取可以治疗你的秘宝了,放宽心,你师姐那个木头脑袋就是转不过来弯,瞧吧,她还是关心你的。”陆巧宜摸了摸她有些发烫的额头,双眉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是不是困了?睡吧” 鹿鸣意看着陆巧宜一张一合的嘴,那声音渐渐模糊,最后无法落入自己的耳朵。 她明明才刚刚睡醒,为什么还会那么困? 是药里添了什么安神的东西吗?今天的药好像格外酸,这种酸味好像有些熟悉,她以前尝过吗? 鹿鸣意来不及回忆就坠入了黑暗,只是那片黑暗格外滚烫,她就像被放在火上炙烤。 在她床边,陆巧宜站那里一动未动,脸上早已没有了之前或鹿柔或俏皮的表情,她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双眸却是放空的,她的眼底闪过一丝纠结。 半晌,她叹了口气。 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她抬手覆上自己的心口,一抹漆黑的力量在她心口波动了一下,接着陆巧宜从那里取出了一枚像是种子的东西。 她将“种子”放在鹿鸣意的额头上方,一部分溃散的神魂被吸附到“种子”的身上,然后就在陆巧宜准备将“种子”埋进鹿鸣意神魂中时,意外发生了! 原本已经顺利进入鹿鸣意身神魂的“种子”忽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排斥,陆巧宜地仙级别的力量都没能将其压制下来,“种子”直接被那像是火焰一样滚烫的力量拍飞。 陆巧宜当场吐出一口血,她急忙收回“种子”,没等她弄清楚这次怎么失败了,鹿鸣意原本还算稳定的神魂就开始急速溃散! 这是病发的症状!陆巧宜的脸色极其难看。 这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啊,小雀儿的身体都还没有恢复,怎么能经得起再次病发! 这次,鹿鸣意又看到那苍白的火焰照亮了无边的黑暗。 但这次的火焰不再是小火苗了,它们变成了熊熊烈火,火焰勒住自己的脖子,刺穿了自己的身躯,仿佛要将自己同化! 她使不上力气,挣扎两下后就被火焰困住了。 鹿鸣意听到那些火焰中的声音又在问自己,[你还有什么割舍不下?] [你忘了吗?她不要你了。] [留下来只是给她添麻烦而已,彼此远离对你对她都好。] 这些声音准确无误地戳中了鹿鸣意心中的最痛处,它们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原本就意志不坚的人产生了自我怀疑,她挣扎的“力气”渐渐衰弱,那些火焰一拥而上似要将她彻底瓜分。 可能是到了回光返照的地步吧,鹿鸣意虽然没醒,但是她的灵魂渐渐对外面有了些感知。 她听到医仙和陆长老急切的声音,听到她们一遍一遍为自己施救,随后医仙哀叹着表示已经无能为力。 她真的要死了吗?这场药浴虽然勉强泡成了,但鹿鸣意却是被师姐抱出浴池的,因为某人腿软了。 鹿鸣意啊鹿鸣意,你可真没出息,被师姐抱在怀里的人在心底唾弃着自己,刚刚在心里嘀咕的时候多厉害,结果受了一点刺激就成了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鸣意,身体可有不适?”相比较于看了师妹湿透模样后别扭的情绪,云珩还是更担心鹿鸣意今晚身体的异常。 怎么走路总是摔跤? “今天难得开了净灵殿,我从里面取了点水放到了浴池里,你有感觉到身体里有不干净的力量吗?”净灵殿是进行炼身考验的地方,里面充斥着一种特殊的雾化仙气,这种仙气极度排斥污浊与魔气,因此常被用来检测身体内是否含有魔气。 只要没有沾染魔气,这种仙气对人来说就是有益无害的,它甚至可以帮人去除部分身体里的污秽杂质,是难得的宝物,所以云珩取了一点凝聚的精华回来放入水中。 宗门内出了魔域的内鬼,拿着东西泡一泡去去污秽之气也好,云珩没想过师妹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沾染魔气,但鹿鸣意泡完药浴之后的反应让她差点想歪了。 “没有没有!”鹿鸣意哪敢说自己腿软的真实原因啊,只能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今天那些金仙地仙境的长老们还顺利吗?”只希望朱长老那样的情况别再出现了。 “顺利,没查出问题。”云珩一边说着一边又检查了一遍师妹的身体,确定鹿鸣意身体无恙才放心,她将师妹抱回房间,屋内在火晶石的作用下变得暖洋洋的,是个容易让人昏昏欲睡的鹿度。 鹿鸣意以为自己睡了一天了,又经历了晚上的刺激后肯定睡不着,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心太宽还是怎么了,头一沾到枕头竟然就开始犯困,今天早上她也是莫名其妙的昏睡过去,难道她这病到后期都会这样? 之前唯一一个病例没能熬到她这个时期,自己也没个借鉴,所以想不通的事情就推到那病症上了。 云珩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床边陪鹿鸣意说话。 可到了最后的关头,鹿鸣意又忽然生出了浓烈的不舍,她和师姐的最后一面竟然那样狼狈,她真想再见一见师姐,尝尝她做的栗子糕啊。 可惜,她没机会了。 一滴鹿热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就在鹿鸣意的意识将要彻底被火焰烧灼殆尽时,她隐隐约约听到陆长老惊呼了一声“宗主”,然后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冰雪的寒意将她拥入怀中,以至于的神魂被“冻”得一哆嗦,模糊的意识也稍稍清醒了点。 一滴金色的仙液落入她的意识中,刚刚气势汹汹的苍白火焰渐渐安静下来,但鹿鸣意的心却乱了。 怎么会有那么浓郁的血腥味?是谁受伤了?是师姐吗! 七月二十六,临安依旧是小雨。 在经过简单的修整,又补充了一些基础的丹药、符箓等装备物资后,在临安停留了数月的一行人便要离开。 鹿鸣意走在最后,想再看一眼瑶光涧。 但她却瞧见了一个踉踉跄跄、在雨水里摔得浑身是泥的小小身影。 那是一只已经瞧不出毛色,看起来恐怕只有月余的幼猫,正一点点往她这边走来。 鹿鸣意迟疑片刻,还是走上前拿出手帕将这只猫轻轻抱了起来,擦去它身上的淤泥,发觉这只猫的毛色竟然是一片极致的纯白。 小猫躺在鹿鸣意手上翻来翻去,像是要把身上都沾染到她的气息。 鹿鸣意觉得有点痒,一直算不得明朗的心情总算好了点,轻笑着柔柔抓住小猫让它不要乱动:“好啦别动,我帮你把脸擦干净。这么小,怎么自己在外面?和娘亲走散了吗?” 把小猫脸上那点淤泥擦干净,又给它施了个清尘咒后,鹿鸣意看着便心生爱怜,觉得这只白猫看起来着实可爱。 然而突然,这只猫扬了扬脑袋,温热小巧而又带着毛发柔软的感触传递到了鹿鸣意的唇上。 之后,它又回到了鹿鸣意的掌心,把自己缩成一团,好像要把自己藏起来一般。 只是小猫的身形已经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彻底消散。 鹿鸣意眨眨眼,反应了好一会儿,发觉掌心有一枚坚硬的物件。 她低头看去,是她留在瑶光涧的、之前沈鸣筝在她生辰时送给她的,其中放置有一百八十一件生辰礼物的戒指。 鹿鸣意看着这枚曾经属于自己,现在又彻底沾染另一个人气息的戒指。 这些生辰礼物里有一件,是修建成楼阁模样的法器,用极其稀有的崔金打造而成,同样是用作储物,但空间远超储物戒指,甚至能储存活物。 其形状和鹿鸣意在太清宗的住所金霁阁一模一样,然而在那块小巧的牌匾上刻下的名字却是“梧桐殿”。 第129章 鹿鸣意终于回到了太清宗 这场大雨已经持续了数日,时停时落,分割着江夏和太清的九洲第一长河——大河的水位也急速上涨,在南北两边划出一道清晰的分界线。 江夏这片位于九洲中心、占据着交通枢纽地位的区域,在过去一百八十年里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被多方势力关照,得到了飞速发展,和隔江对望的太清是名副其实的“中原双子星”。 而今,地处江夏最繁华核心的江城,楼阁依旧,没有遭受任何损坏;但那些络绎不绝往来的人群已经悉数消散,只余零星三五人,在街上匆匆走过。 在江城的南部的一座府邸内,数道磅礴的灵力交缠,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魔气,令这府邸四周天空都凝聚成了一道屏障,更显压抑。 府内大堂点了两盏灯,将在座几人的脸照得黑白分明。 鹿鸣意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喝醉。 她那时喝得太快,情绪带动着酒气上泛,才想靠过去同师尊说点什么,便已经忍不住晕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 鹿鸣意揉揉额角,蹙眉思索,记忆就此截断,再想不起什么来,她莫名地抚上自己的唇,茫然发愣。 好像蹭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那些个甜口酒水喝起来没什么感觉,结果后劲如此大,她拧眉回忆着。 “醒了?”不远处响起师尊的声音。 鹿鸣意转头,沈鸣筝正坐在桌前吃茶,侧身以对她,墨发柔顺披下,侧颜被窗外的日光映出一层微绒,周身柔色如晕。 “师尊”她看着她,下意识低声喊。 心口不自觉泛暖。 “醒了快收拾一下,”沈鸣筝偏过脸来,对她浅笑,“等会儿为师带你去首座府。” “去首座府做什么?”鹿鸣意给自己掐了一个清洁咒,翻身下床,接过师尊的茶问。 她昨夜醉酒,今朝酒醒分外口干,这盏茶来得正是时候,她慢慢喝完,还能闻见其中很淡一丝花香。 有点儿像朝眠峰上那株桃树的香气? “去讨个彩头。”沈鸣筝面不改色柔笑,好似真的要带她出门玩。 鹿鸣意不太懂,只乖顺听从她意排,又不禁想笑。 她觉着自从到了蓬莱,师尊对她愈发好了,好得让她徒生出,要不一直留在这儿的念头。 但鹿鸣意兀自摇头,师尊哪时对她不好呢,师尊愿意收留她,养她这么大就已经很好了。 做人不能贪心,她如是对自己说。“你干娘那,可还能收留孩子?”第二日在学堂,鹿鸣意戳了戳唯一相熟的友人,眼眶红红微肿,瞧着是哭了许久。 边临第一次被她主动找,茫然之余还有些兴奋,“小师祖愿意理我了?” 鹿鸣意不适应她太亮堂的眼睛,忍了忍才继续,“我可否去?” “啊?”边临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怎么突然要去云疏峰了,”她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凑过去小声道,“小师祖同仙尊闹矛盾啦?” 她一针见血,很是成功地勾动了鹿鸣意的烦心事。 “算是吧”银发姑娘一顿,低头声音低落道,她偷听完昨日师尊那话后,现在连往常十分喜欢的课都听不下去,双目无神呆坐着。 “我不想再留在朝眠峰了。”反正师尊也不想要她。 边临意静下来,直觉出了什么大问题,但鹿鸣意鲜少提起自己的事,也不怎么同她说仙尊,毫无头绪的她也提不出什么建议,只好答应。 等这日学堂放课,鹿鸣意便跟着边临去了掌门殿所在的云疏峰,边临起先还只是以为小师祖开玩笑,不过是去她峰上玩玩,结果眨眼就见这人当真背着一个包袱。 她才晓得,原来小师祖是认真的。 “我想住一段时日。”鹿鸣意准备齐全,包袱里全是这几年记下的笔记,用来温习功课。 边临只看一眼都快要晕过去,“你真是”“我现在是愈发好奇你那个徒儿了。”水倦云与她商议完,忽扬了扬唇,轻道。 沈鸣筝不想同她多谈这个,起身理了理衣摆,“届时你便知,何故现在多问。” “我只是没想到你,”水倦云欲言又止。 “我先走了。”但粉衣女人没再久留,只一句话,彻底切断了这次座谈。 她眉梢沉沉离去,眼中没有半点与旧友重聚的喜色,谈过之后更加忧虑。 沈鸣筝一路行出首座府邸,飘飘然回了客栈,她与小徒儿两间客房连于一起,一左一右,只消回房后用神识往旁一探,便知对方在哪儿。 嗯? 这孩子是在 但她素来对朋友十分慷慨,还是让鹿鸣意在自己屋里住了下来。 两小只人不大,睡一张床上也不拥挤,鹿鸣意不是很习惯与师尊之外的人靠太近,拒绝了边临要同她盖一床被子的邀请。 这是她的底线。 这姑娘走得决绝,还专在师尊屋里留下一封书信。 可怜沈鸣筝不过是和人商量完事的功夫,回来峰上就只剩下她自个了。 女人回来的晚,她算了算,想到这个时辰应是徒儿放课归来的时候,怕被撞见,于是掐诀直接闪入屋里,连桃树都没经过。 结果一入门,就瞧见这信大大咧咧用笔搁压在桌上,沈鸣筝眉梢微动,若有所思拾起,不用打开也能猜出来是谁放的。 果然是小徒儿的字迹。 这孩子的字不知跟谁学的,娟秀里暗藏了几分锋芒,不过的确好看,瞧着舒心,沈鸣筝这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等她认真把这封信读过一遍,才愣住。 师尊亲启: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徒儿自知劳烦师尊多年,又无长进,多惹师尊不快,想来您已忍许久,那日的话其实徒儿听见了,这儿本就是师尊的居处,哪有主人离去客人留下的道理,您不必为了躲我而离开,徒儿自会搬离朝眠峰,不再于此碍师尊的眼。 望尊康健。 沈鸣筝乍然被这信唬住,眼底流露出错愕神色。 小徒儿这意思,是离家出走了? 年长女人后知后觉,昨日商量离峰的事应当是被这孩子听了去。 她头疼扶额,终于意识到,小徒儿已到了十三四岁这人崽子最麻烦的年纪。 本是决意离开一阵的心,此时又有些动摇。 这几年来,她一是因那卦象四处奔波,为自己的计划作准备,二是每每看小徒儿的面庞,再见这孩子的火灵根,就不住的想起记忆里那人。 不敢亲近,不敢多见,自己已试着放下她许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只一遇见鹿鸣意便被打回原形,止不住的心痛。 沈鸣筝愈感痛苦,叹息把书信收好。 养孩子这么些年的弊端终于浮现。 她到底是不忍心任这姑娘在宗门里自生自灭。 还得去把人捡回来,沈鸣筝又展信,打算看看小徒儿在哪儿。 可细看两遍,那简陋的书信一点儿也没写这倒霉孩子的去向。 沈鸣筝凤眸冷然,没忍住 猛一下把书信捏皱了。 不过师尊似乎特别急? 鹿鸣意看着等自己喝完茶就起身要出发的师尊,缓缓感到一丝疑惑,师尊急什么? 她虽不解,却没多问,归根结底是对这女人太过信任,想也不想便跟着。 首座府位于蓬莱仙山最高峰,一道白玉长阶自山顶垂下,似一张符纸锁住整座山头,辉煌森严。 比上清宗更像话本里那些劳什子仙宗。 “师尊,为何上清宗不建成这样?”银发姑娘坠在后头轻飘飘问。 “嗯?”沈鸣筝正想事,得她问话愣了一下才是答,“早不是说过,这蓬莱仙山是仙家之地?” “这儿对辈分十分看中,仙山内规矩也繁多复杂,建筑自然也是同样风格。” “我们上清宗只能算是新生门派,祖师娘娘当年捡了太多小萝卜头没地方放,只好建了个宗门养着,建筑都是按着行凡人之方便的样式来修,与这传承了几千年的仙境当然不一样。” 沈鸣筝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弯了眼捏捏她手心,“徒儿现在的年纪,也算是小萝卜头。” 白萝卜头皱了眉,对师尊的比喻略有不满,“我已经十八了。” 说到这儿她又闭嘴,十八岁的年纪放在凡人堆里确实算得上大人,但真要与这些修士对比,那的确是小姑娘。 太过年轻也太过脆弱。 一根指头就能碾死。 “您的师尊是祖师娘娘捡回来那些人里面的一位?”她好不容易得此了解师尊的机会,多追问了几句。 沈鸣筝意味不明哼笑一声,转脸悠悠拉着她往府邸飞去,“为师就是祖师娘娘座下的呢。” “嗯?!”鹿鸣意惊了。 “不过为师倒不是她捡回来的。”沈鸣筝垂眸慢补道,将她带回宗门的另有其人。 鹿鸣意慢慢点头,缓想起在学堂听的一些宗门历史,沉思良久,念头忽拐到些奇怪的地方,抬头问她,“上清宗创立虽说不算久远,但也有千年,而祖师娘娘三百年前也已飞升,师尊您岁数” 沈鸣筝未尽的笑容顿时僵住。 “为师是何年岁这不重要。”她打断了这倒霉孩子的问题,“到了。” 生生把这页翻了过去。 鹿鸣意直觉她有不对,但师尊看起来不愿多谈,只好惋惜地轻哦了一声。 又入大殿,白幕纬帘依旧,鹿鸣意只觉这儿仙气飘飘的,不像是人住的地方,这样两厢对比,朝眠峰真算得上是人情味十足了。 “你们来了?”纬帘后有温冷女声透出,鹿鸣意下意识往沈鸣筝身后藏了小半步,心中分辨,咂摸出这人嗓音里的几分弱气。 她等师尊同她介绍,但墨发女人竟是撤开她的手,理也没理她便走上前去。 手中暖柔一松,微风而后灌入,剐蹭出些许痒意,鹿鸣意顿时感到点空茫,慌乱道,“师尊?” 沈鸣筝踩上一节石阶,离她有好几步远,回身时俯视下来,凤眸中柔情早已不在,只余泛泛冷意。 似乎是 一丝杀意。 鹿鸣意没由来打了个寒噤。 才要动弹,两脚却有如千钧之重,抬不起一分一毫,她惊骇与师尊冷漠的目光相视,正想问出口。 地上霎时亮起道道金光,仿佛有一人正执笔落墨,涂下诡异扭曲的符文,这些金线渐亮,给鹿鸣意淡红眸子也染上层浮金。 最后一笔,落在她身上。 鹿鸣意僵在原地。 身体动不了! 师尊? 她试图张口说话,却发现嘴唇也紧闭着,整个人宛若化作一尊石雕,静静矗立。 怎么会这样?这是何意? 鹿鸣意愈发慌乱,心口又是一阵熟悉的悸动,疼得她恍然明白了什么,却不敢相信,还残存些希望地看向不远处长身玉立的女人,眼有哀求。 师尊,您说句话好不好? 沈鸣筝错开了眼,什么也没解释,只抬手掐诀立于身前,“天地自然,秽炁分散” 自她话音起始,大殿内以鹿鸣意为中心的地面符文愈发耀目,八角方位赫然冲出一条条金色锁链,眨眼缠上她手脚腰间,最后一条正中眉心,竟是直穿神魂。 鹿鸣意血眸一空,周身有如钟撞,神魂震荡。 后知后觉是钻心的疼。 脑中似有尖锥在反复搅动,手脚处的锁链也沈收沈紧,仿佛有刺突出,狠狠扎入她身躯之中,将她死死钉住。 鹿鸣意瞪大一双眼,红色眸子将那泪也染红了一般,不住淌出血泪来,咚她双膝无力跪下。 生生砸在冷硬的玉质地上。 她终于能从喉间撕出点话,但身上太疼,眼前太模糊,只能朦胧面向师尊的身影,血沫伴话语断断续续自唇边溢出,“师尊,为什么” 好疼啊 鹿鸣意血泪沈流沈多,身上那件玉兰衣裳也被血色染红,斑驳脏污,有金锁加身,对比更甚。 她此时如同一个将死的囚徒,痛苦跪在长阶之下,茫然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钉穿自己神魂的女人那个养了自己十年的师尊。 “为什么?” 沈鸣筝没敢看她,只是垂眸,眼睫不住生颤,心尖闷堵,但口中咒语依旧未停,“魔王束首凶秽消散” 她一身粉纱被风扬起,吹出烈烈声响,眉心那道金色剑痕也微亮,其中慢慢浮出些玄紫细丝,雷纹愈盛,渐萦绕在她周身,融入那金锁链之中。 鹿鸣意一震,尖锐的痛意里顿时多出撕裂之感,好似要把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扯下来。 好疼啊,师尊。 她疼得几近昏迷,却总能被那道直穿眉心的金锁链留住最后一丝清醒,生捱这惨无人道的摧残。 鹿鸣意想不明白,为何师尊突然这样对她。 明明昨夜还很温柔。 玄微真人贺兰青已经超过两千五百岁,是在座最为年长的那个。她生得极为高大,剑眉星目,曾经也是太清宗剑峰的领军人物,只是如今距离她离开太清宗已有两千年了。 贺兰青面色平静,指节敲打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发出清脆声响。 她道:“目前我们手上大概有一千五百人,大多是中原地区本地的修士,其余地区的修士多是在自己的领地内战斗,她们对围剿太清宗只是嘴上出力。而太清宗虽然只有八百余人,但元婴、化神以上的修士不在少数。我们对太清宗的战局僵持住了。” 盛夜虽然是主谋,但她主动选择坐在下位,贺兰青的左手边。 比起之前分身在瑶光涧时的狼狈,她此刻看起来倒是优雅淡然无比,笑道:“只是暂时僵持而已,太清宗如今已是瓮中之鳖。它的盟友无法支援,宗门内的资源总有消耗完的一天。更重要的是,你们二位大乘期还并未出手。只待时机成熟,五色石、太清宗都将被我们收入囊中。” “呵,时机?”另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自盛夜对面响起,夹杂着明显的质疑和嘲讽。 傅婉是在场几人中脸色最差的那个,夜明珠的光辉打在她脸上,衬得她惨白兮兮的。 自从千年前突破至大乘,傅婉几乎不曾体会到这种虚弱的感觉,她恨恨道:“碧月剑尊,之前在临安的时候,你可也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结果?五色石没拿到、沈家没垮;你浪费了个分身,还害我受了重伤!” “师尊,这样挨着有点热”鹿鸣意再忍不下去,皱眉抵住她肩头,轻声推拒。 如今她过了十七,身子也日渐抽条,已然是和沈鸣筝差不多高,兴许还高过一丝,再不是当初那个尚还年幼的孩子,对师尊总有一种莫名的羞意,不喜欢被靠得太近。 她这般推拒,但沈鸣筝只是想寻处地方坐,平时行事又没什么拘束,习惯性找人贴靠着,不觉得有何问题,听了她声音才偏头去看。 一眼就瞧见小徒儿微红的耳尖,愣了下神,“徒儿还挺金贵,挨得近些耳朵都热红了。” 鹿鸣意听完一僵,耳尖更红。 但好在师尊她总算是撤开一些,直了腰,懒洋洋道,“这次画的不错,若方才没手抖就能用。” 耳旁热息远去,鹿鸣意悄悄吐出口气,动动手脚,恍觉半边身子刚刚绷得太僵,有些发麻。 “师尊平日为何画得如此轻松?”她只觉沈鸣筝是在意慰她罢了,想到师尊平日画符那得心应手的样子,不免心生敬佩,还虚虚藏了点羡慕。 她见过这女人虚空画符,只轻轻划动几笔,就能引动一方符咒,这是何等的厉害。 “你若同为师一般画了几百年,再如何也该熟了。”沈鸣筝看她几眼,终究是没把自己第一次画符便成功的事说出来。 怕打击徒儿自尊心。 只是牵过她的手,慢慢道,“你落笔不稳,轻一笔重一笔,注入灵力自然难控制,唯有手稳,心稳,神稳。” “下笔方有神助。” 女人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执起笔,牵引着她一点点在符纸上描绘。 鹿鸣意彼时满眼只有她浓墨般柔顺的发丝,露出一小块的玉白耳垂,满心只有身侧贴靠过来的暖柔馨香,手背上绵软的触感。 心不稳,神也不稳。 或许是她实在孺子不可教也,沈鸣筝也教累了,终于把她从朝眠峰放了出来。 或者说,扔了出去。 今夜无月,鹿鸣意只能在满天星子的天幕下,叩开了边临的门。 “我没处去。”银发姑娘背后是闪烁星辰,银发也如披上一层星辉,柔柔晕光,晃得边临睁不开眼。 紫衣姑娘哈欠连天,困得声音一会儿低一会儿高的,“小师祖又和仙尊闹矛盾了呀” 鹿鸣意有时候宁愿她是个傻子。 但好歹是过了一夜,第二日边临才清醒过来问她,“好几年没见你,那日你回去之后也不来学堂,” 她斟酌道,“我还以为你被仙尊禁了足。” 鹿鸣意木然想,被按在桌前画了好几年的符,也算是禁足吧。 不,比禁足还折磨人。 她那时以为看完两三本便差不多,但沈鸣筝全然没想放过她,看完一本就接着下一本送来。 银发姑娘一想到那摞如山高的书籍,猛然抖了下。 若说她畅然汲取知识的人生中最讨厌的是什么,那只有一个就是符箓。 比学堂里学的任何东西都可怕的多。 鹿鸣意不想再提这个,无事可谈只好关心起友人的近况,“你如今还住这儿,是进了兽阁?” 上过学堂之后,定会分去各大峰上,边临还想留在云疏峰,只能是选择兽阁,但是她十分疑惑,只记得当初边临应当是喜欢剑道才是,怎么会选择御兽。 “没。”边临讲起这个就心口疼,“我偷跑出来的。” 大概是好不容易有了人诉苦,边临倒豆子一般把这几年受过的苦全倒了出来。 鹿鸣意才知道她最后还是拜入了陆无隅门下,且是亲传门生,以剑阁那少得可怜的收徒人数来看,这姑娘的天赋的确是冠绝众人。 但因为她是陆长老时隔数十年终于遇到的称心徒儿,所以分外严苛,按边临的话来讲就是 “你是不知道,她从我干娘那抓了一只鸣晨鸟,每日太阳还没出来就打鸣,只一听见这声音,她就拿剑抽我起来!” “然后就开始练剑练剑练剑,一点都不让我出去放松,我都快练吐了。” “忒无趣!” 看得出来边临怨念很大,鹿鸣意莫名想笑,又不好伤了友人的心,只能忍下,“那你如今修为到什么地步?” 她这几年大多在画符,修炼得少,只到了筑基后期,按边临的修行程度来看,应当是到筑基巅峰才对,离结丹只差临门一脚吧。 不得不感慨一句,这成仙之路果真是沈走沈难,她炼气圆满只需三年,而今筑基至后期,居然需要四年才达到。 “筑基后期。”边临淡道。 嗯?鹿鸣意讶然,“以你的天赋,不至于才是。” “陆无隅那个老女人让我压境界,”边临摇头,“我剑道水平在她看来太低,配不上我如今修为,所以先压下与剑道一同突破。” 她拧着眉头抱怨,“好多死要求,到底有哪个剑修像她这样修为境界与剑道境界一比一提升的。” “真是疯了。” 鹿鸣意本想意慰她,但一想到沈鸣筝也是压着自己学画符,也沉默。 两只姑娘痛苦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们都是难得从重压里脱出身来,边临一盘算,决定去乐阁撒欢,“今日吟萧师姐奏曲,上回你走了没能听完,不如现在又去一次?” 鹿鸣意顿住,勾起些不太美好的记忆,屁股似乎又在隐痛,她面露难色回绝道,“算了吧。” 边临不知她为何这般反应,沉吟片刻,“那下山?” 但无论怎样,都要等到了太清宗,再从长计议。 一行人没有耽误太久,做了简单的修整后便即可出发。 终于在第二天的清晨抵达了太清的地域,远远的,已经可以瞧见高耸入云的连绵山脉,以及透过云层所见到的、若隐若现的亭台楼阁。 那正是太清宗。 经历生与死,鹿鸣意终于再度回到这个她生活了一百年的地方。 这里有她死亡和复生的真相,也是如今九洲混战的最中心。 第130章 关山难渡 太清已经近在眼前。 鹿鸣意远远眺望着那片仙雾缭绕的景色,眼前闪过无数回忆画面。 她想起第一次到太清的那天,是沈翩尘和夏涣亲自送她和沈鸣筝来的。 “城南那边新来的娘俩,你晓得不?” 北原燕山城一处店门紧闭的裁衣店内,有位妇人正在油灯下穿针引线,忽开口同自家姑娘谈起来。 姑娘蹲在她脚边梳线,闻言眼一抬低声回,“那两怪物?娘小声些,慎言。” “自打她两来了,城外大雪是沈下沈大,听说城东已是被雪埋了,好在有城主派人去清扫才没出什么人命,要我看”妇人却是自顾自接下去。 “这雪灾就是她们引来的!” 言之凿凿一句,惊得姑娘心也慌了,忙停手下温斥道,“娘!” “当初见她们娘俩可怜,我还送去过一些衣裳,现在想想可真是晦气,怎么不把她们赶出城去,再久点大雪要是埋到这儿城北可怎么办” 妇人正心烦,没听她劝阻,眼里端得厌恶出声。 百姓大多如此,只消得别影响自己过日子,对谁都是一副热心肠,若动了她一亩三分地,那再多邻里温情也是假的,心头早不知咒过对方多少回,盼是死了才好。人性薄凉而已。 姑娘听她如此说,暗叹一声也不好回应什么,忧心往窗外望去。 外头街道萧索,这段时日雪下太大,已经无人敢上街了,门口一竖幡旗被北风裹挟着雪屑挑开,烈烈作响,最后还是不堪重负,咔嚓一声脆折,与风扬长而去。 不多时没了气劲,轻飘飘倒插在城南一座茅草屋前。 “咳咳”虚弱两声轻咳自屋里传来,没能震去幡旗上一丝雪碎。 茅草屋内虽烧了炕,但比起外头也暖不了多少,幸得几摞干草堆叠,稍稍留存一些热气罢了。 “阿娘,你还好吗?”有只小姑娘蹲在床边搭着,顶头略糙的银发,翘起一两根毛边,像朵柔白略有褶皱的蘑菇。 她水汪两只眼软软盯着床上女人,眸色竟是暗红的。 说是床,其实不过干草编制成张草席,铺在黄土垒的炕上用以休息,简陋得很。 女人艰难支起身,银发色泽较小姑娘的暗淡许多,甚至有些发灰,这会她又被灌进来的冷风激到,抵唇轻咳,但依旧柔和道,“阿乐,上来娘亲这儿。” 小姑娘乖巧爬上草席,却只是跪于她手边,没有再动。 女人无奈笑笑,把孩子抱进怀里。 掂量掂量了这一小只的份量,她神思有些恍惚,心中觉着还是太瘦了,不免自责。 因着样貌太过奇异,她们常常被其他城池驱逐,好不容易来到北原,这处城主愿意收留她们,还给了一小块院落和草屋。 虽不大且残破,但对她们娘俩来说也是十分难得了。 她本想是定居此地,接些女工讨生活,可才过完秋,便莫名来了一场雪灾,城中的流言蜚语愈发严重,不少也传到了这间小破屋里。 骂得当然难听,可这些年类似的话听得多了,倒也不会太影响心情。 不过她还是选择离开,自己无所谓,可小孩怎么能忍受这些辱骂,“阿乐,等雪停了,我们便收拾家当吧。” 小姑娘唇抿得紧了些,揪住她的粗布衣裳,贴进她怀里小声道,“阿娘,我们又要走了吗?” 她们已经走过许多次了,分明天大地大,却好像找不到一处属于她们的容身之所。 女人没有回答,只把她抱紧,声音压得低轻,转而说起别的,“正巧近日无事,娘亲继续教你写字可好?” “好。” “我想学阿娘的名字。”小姑娘认认真真瞧看过来,抓着她的袖口,像在说什么人生大事。 鹿余心头软和,揉揉她脑袋,“来,阿娘教你。” 往日只有鹿余得了空闲,都会给她讲些故事,大多是些神仙事迹,妖鬼精怪一类,并借此教她识字,最近却不再讲了,似乎是有些急切,只教她如何书写。 “娘,今日没有故事了吗?” “晚些再讲可好?” “好吧。” 大雪厚重,像块大石,不仅压在燕山城百姓心口,也同样压在鹿余心口,她估算雪再下个三两日也得停了,彼时离开,寻一处山野停留作罢。 可这大雪足足下了半月有余。 太久了,久到燕山城如同死了一般沉寂,久到鹿余心有所感。 她望着外头不见收势的大雪簌声,心口也隐有闷痛,本有所缓和的肺疾再度发作,又忍不住重咳两声。 一手殷红。 它果真找到自己了。 鹿余收回视线,悄无声息擦净手上血沫,浅笑喊来炕上的银发小人儿,“阿乐,今日娘亲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来了阿娘。”小孩跟在她身边经历太多,性子较一般孩子早熟些,下地也是慢条斯理的,走过来步子不急不缓。 可惜那头银发实在耀眼,再如何沉静也像只毛茸茸的雪兽。 鹿余愈看愈觉得她可爱,愈觉得可爱心口便愈发酸涩,悄悄缓了一口气,等她过到自己跟前才一把将小人儿抱进怀里轻揉她发丝,声音温柔,“就叫鹿鸣意,要这般写” 她拿着烧剩的木炭一笔一划示范。 小屋地上已经没有多少干净之处,这些天被用以练字,大多都被炭粉糊得灰黑,写过擦,擦过写,层层叠叠,最后只剩下那个承载着鹿余所有牵挂的名字。 鹿鸣意。 此后漫漫流年,惟愿鸣意。 鹿鸣意只是抬头用额间蹭蹭鹿余下巴,清粼粼的眼神落在她日渐红润的面上,“阿娘,您的病是要好了吗?” “您近来咳的少了,瞧起来也比之前精神。” 她掰着手指头细数,最后偏头来弯眼,露出个稚气的笑,抱紧了鹿余的脖颈,“阿娘要是好全,日后就不用再那般痛苦了。” 她所过的短暂年岁里,也曾得过几次风寒,深知那滋味不好受,于是推及娘亲身上,总是心疼,这会娘亲终于好了,她实在高兴。 好了吗? 鹿余勉力笑笑没答,只是继续教她。 大雪又下了三日,在第四日正月初一之际,彻底停了。 时和岁稔,瑞雪兆丰年。如此大雪,又在岁旦停下,想必来年定是丰收之年,各家各户都高兴出门来迎春,互相贺喜。城主府也摆开宴席,请各方入座辞暮迎新。 燕山城终于脱出半月来沉寂的死气,重新活络起来,真似早春抽芽,生机自雪下勃发,峥嵘地长出满城欢声笑语。 好一派阖家欢愉的热闹景象。 但鹿余死了,死在鹿鸣意八岁那年深冬,大年三十晚。 死得悄无声息。 鹿鸣意守了阿娘一夜,双膝都跪得僵硬,她还牵着娘亲的手,脖子上是鹿余留给她的一小块温润的红玉,阿娘让她妥帖戴好,永远不要摘下来。 她神情有些迷茫,静默了许久,才起身爬到炕上,昨夜烧的柴火还剩点余温,让娘亲身上好似也染了点暖意,她窝进阿娘怀里,像往常一般握住鹿余的一根指头。 “阿娘,我腿疼。”她小小声抱怨道。 没有想象中娘亲抱过自己揉腿的画面出现。 “阿娘?”血瞳清澈,倒映了墨发女人稍稍慌乱的面容,印落下她不甚熟练的道歉,“为师只是” “您不必说了。” 只瞧她这反应,鹿鸣意便再没了听下去的心思。 她沉懈下来,心头只有无尽的荒芜。 早该明白的。 师尊自小就不会在乎她喜欢什么,需要什么,只自己心血来潮,觉得该施舍点关爱了,便喊人过来关心一番。 她垂眼,将那墨玉镯子从手里拆下,递到师尊面前,温声道,“师尊,内门学子都会配发纳戒,我自去掌门那儿补领就好。” “这个镯子,”鹿鸣意声音有不甚明显的哭颤,“就还回于您吧。” 她不知师尊说的是否为真,真真假假也不太重要了,无论是如何,自己的灵根同这些年来的修为的确付之一炬,再怎么解释也都落得这个结果,改变不了什么。 但她不会真的怨恨这个女人。 因为沈鸣筝的确在山洪前将她捡了回来,的确养了她许多年,的确让她有了一个家。 如此快活过了这么多年,一切都是沈鸣筝给的,就算师尊要把这些都收回去,她又能如何呢。 她什么都反抗不了罢了。 鹿鸣意想明白了这些,忽就有心情笑出来,甚至替愣住的女人戴好那只镯子,眉眼弯弯,“您收好。” 她笑得轻,太轻了,让沈鸣筝心口也似空了一块,莫名发慌,“徒儿用着就好,此物有镇煞之用,” 说着沈鸣筝停住,此时徒儿煞气已除,哪还需要什么镇煞的法宝。 鹿鸣意将她手推开,低问,“师尊,我还能修炼吗?” 她自视过一回,但灵根已然破碎,还剩一团红色星云浮在丹田中央,根本调动不得任何一丝灵气。 沈鸣筝沉默了片刻,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只温声道,“会的。” “会的,你且等一阵子。”她牵起点勉强笑意,“为师给你寻个法子。” 鹿鸣意与她对视片刻,到底还是点头,“徒儿晓得了。”心里大抵有了数,知晓怕是难了。 两人关系忽就这般降至冰点,虽还住在一个峰上,却说不上半句话,见也是少了,因着鹿鸣意每日都窝在屋里也不愿出来见她。 沈鸣筝知她难受,没有过多打扰,只是让贪欢到了时辰便给人送饭食。 鹿鸣意只觉着荒谬,她辟谷多年,如今竟落回不吃饭就要饿死的地步。 她更是悲愤,恶心得饭也吃不下,再想师尊这么些日子,当真不管她,由她在屋里自生自灭。 本还剩了些希冀的心,忽然就彻底失望了。 这日清晨,鹿鸣意顿悟一般出了峰,在宗门游荡,思来想去她还是只能找边临。 没有在云疏峰找到友人,她略一思索,拐去了从未踏足过的剑阁所在处折竹峰。 折竹峰正如其名,峰上竹海广布,漫山遍野是青竹矗立,高大长直,似剑一般扎根地上,直指云霄,唯有风吹过隙时竹叶微动,吹走了些锐气。 鹿鸣意自吊桥上望去,不免想试试在这竹海之上腾云御空的感觉,想来定然十分得趣。 但她没有灵力。 银发姑娘心尖泛痛,又想起师尊来,一时不知是悲还是恨。 竹林中有羊肠小道,青石铺就,瞧来干净整洁,像是时常有人打扫,虽古旧但不荒废。 “师尊别打了!我这就练!求求您了啊啊啊” 走到半山腰时,前方突有一道熟悉的女声飞速靠近,鹿鸣意停住步子,只见边临往她这儿跑来。 咻一道剑气直直朝那紫衣姑娘刺去,但边临这么些年,早已练出娴熟的躲避技巧,只一偏脑袋就躲了过去,脚下步子还不带停,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她身后是一位容貌浅淡的玄袍女人,飞眉入鬓,墨瞳含几分寒意,唇色也极淡,冷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 那道被边临躲开的冰蓝剑气斜飞,扎在一旁的竹子中段,毫不留情地削断了这有碗口那么粗的竹节,没有半分凝滞,继续往前飞去,生生截断了好几根青竹才消散。 鹿鸣意见此不由惊骇。 原来,折竹峰的折竹,是指这个折啊。 她忽就觉着,边临能在折竹峰活这么多年,真算是天赋异禀。 怪不得每回见着她都要先咒骂陆长老半个时辰。 边临惊魂未定蹲在地上,一打眼就看见鹿鸣意站在不远处,讶然,“你怎的来了?” 这话让陆无隅收起眼底那点寒意也看过来,朝她拱手,“何事?” 陆长老在学堂里就威名显赫,因着上课时规矩严格,要求又极高,做不到还会体罚,几乎是人人都怕她,私底下还曾传过她会吃人的传闻。 当然不会有人信,只是抱怨对长老的不满罢了。 鹿鸣意念着帮帮好友,不再多想,答道,“我找边临有要事相议。” 她说完愣住,师尊也常爱用这个借口。 沈鸣筝的确是扎根在她记忆深处,若要完全撇去简直是伤筋动骨。 念在她的身份,陆无隅寡淡的表情有了些变化,沉吟许久,才扫一眼边临,转身回去,“随你。” 边临大松一口气,躺倒在地上,“小师祖直接住下就好。” 她不需问就熟练答应,毕竟小师祖这么些年来,每回找她都是因为离家出走。 鹿鸣意咬牙不好说她,只能沉默。 剑阁门徒不多,峰上只有山腰稀疏几座小屋散布,很轻易就能找到边临的屋子。 这姑娘也真是心大,那几本鹿鸣意分外眼熟的画本就大大咧咧摆在书案上,丝毫不怕被人发现。 她无奈扶额,“你不怕陆长老发现你看闲书不用功练剑吗?” “这有什么!”边临硬气叉腰,“我每日都是完成了她任务才回来的,她能耐我何?” 鹿鸣意摇摇头,对这姑娘很是服气等等。 她惊颤停住脚步。 那几本书,还在玉镯里。 这时所有恨意都敌不过被发现的恐惧,银发姑娘慢悠悠的来,却风一般的卷回去了,徒留边临愣在原地,挠着脑袋嘟哝,“怎么了突然急成这样?” 鹿鸣意向来直觉很准,就如现在,她心口跳得太快,甚至到了生疼的地步,只能停在桃树旁,用力按住胸口蹲下,试图缓解自己的失态。 等过好一会平复后,她才起身理理衣袍,装作冷淡的样子去师尊房前敲门。 一定不要被翻到 “徒儿回来了?”只她一靠近,耳畔便响起一道传音。 是师尊的声音。 鹿鸣意霎时间不敢进去了。 但她拧眉,决定还是要回书,以免夜长梦多。 一想要见这个女人,鹿鸣意便恶心起来,身体都有些发颤。 她神魂已把那日的疼,与师尊连在了一起,只消想到,见到,听到,都会不自觉隐痛。 双腿渐软,鹿鸣意只能按手在门上撑着,咬牙等这阵儿泛起来的劲过去了,才微微喘气,后背汗湿一片。 “在门口等什么?”沈鸣筝神识探去见她杵着不动,又传来一道音。 鹿鸣意只好压下思绪,掐过清洁咒进去。 屋里还是满盈檀香,之前闻来是意心,现在只余厌恶。 她不太想靠近那女人,在门口磨蹭,步子挪得极慢,走得比那甲子年纪的老妇都艰难。 沈鸣筝在懒躺在矮榻上,凤眸扫过来,见她这般模样不由扶额,语气似嘲似讽,“徒儿年纪不大,步幅倒挺成熟。” 鹿鸣意一僵,恢复了正常,跨步到她跟前冷声道,“师尊找徒儿何事?” 两人相隔几日再见,交谈的第一句话已是剑拔弩张。 “怎的,这么不愿意见为师?”沈鸣筝倚着下巴朝她轻慢问。 鹿鸣意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唉,为师都晓得,徒儿若不愿见我,出去便是,只不过这功法啊,”沈鸣筝悠闲欣赏自个柔白纤长的手,叹气道,“看来是给不了你了。” 嗯?功法? 鹿鸣意猛一抬头,惊讶看她,“什么功法?” “为师既说过要给你找个能重修的法子,”女人今日穿得清凉,又不出门,墨发散开随意披在身后,柔润垂下一缕在胸前,鹿鸣意能闻到她身上除却那阵熟悉的檀香,还有一丝皂荚的味道,应是刚沐浴不久。 “自然不会食言。” 鹿鸣意一瞬想的是不可能,但她没旁的法子,只能寄希望于沈鸣筝身上,不信也得信。 画本一事远不如修炼重要,被她果断搁置,银发姑娘逼迫自己放下芥蒂,切切问,“是何法子?” “嗯你过来。”沈鸣筝凤眸带笑,显然很满意她这般求知若渴的姿态,抬手朝她勾了勾指尖。 窗前矮榻上,轻衫女人背光,周身盈一层光晕,愈发柔和,身姿躺得随意,又笑得柔媚,眼下那颗小小红痣随她眼尾稍动,徒给她面容多添了几分昳丽。 鹿鸣意慢慢地,察觉到好像有些不对劲。 但此时她已经凑到床边,只得顺女人的手倾下身子去听,心头乱麻,还带着点遗留之痛。 鼻翼间浮动檀香与细微皂荚味让鹿鸣意忍不住将吐息放轻又放轻,几近到了屏息的地步。 有点嘈杂,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愈发明显。 只一瞬,鹿鸣意反应过来,羞意转成恼意,“您要说什么,不会又在唬我吧?” 沈鸣筝轻笑一声,调儿低柔,似诱哄,“怎么会,为师真的给你编了一个好功法” 鹿鸣意脖颈忽一重,妖冶美人已两手勾住她,额头与她相贴,“此法徒儿是第一个尝试的,” 两人如今挨得极近,衣物交叠在一处,鹿鸣意血眸稍缩,掌心按在榻上稳住自己,心跳只这一瞬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师尊的温度轻轻包容了她,吐息扑洒过来,呵气如兰,像朝眠峰上缠绵的晚风,总爱勾人脸面。 贴得有点太近了,鹿鸣意思绪凝滞,只能模糊瞧见师尊微红的唇色,看着似乎很好亲? 女人似能察觉她的想法一般,抬手当真抚上了她的脸,鹿鸣意痒得一激灵,识海中忽涌入一大片画面与咒语。 那些个画面里的动作大多是两人相交,痴痴缠缠,犹如情人般亲密无间的姿态。 比那画本更惹人羞愤。 屋里静静的。 鹿鸣意撑起身子,疑惑地摸了摸娘亲微冷的脸,有些僵硬,按下去没能像平日那般回弹。 “阿娘你困了吗?”她喃喃自语,又躺了回去。 “阿乐也困了,要和阿娘一起睡。” 耳边再没熟悉的呼吸声,唯有未熄的柴火时不时弹起点裂响。 鹿鸣意躺得有点冷,她抱了抱鹿余,自顾自道,“阿娘,柴火好像快用完了” 屋外是新年伊始的欢庆,白雪上铺天的红火。 “阿娘,外头好热闹啊,我听见了炮竹声。” 屋里依旧冷清,仿佛被大雪掩埋。 “阿娘,雪停了。” “阿娘” 一地缟素。 鹿余的死讯对旁人而言无足轻重,短暂在人们心口轻滑过,留下些唏嘘,就被雪停与新春的喜悦冲淡,不消四五日便再没有人提起。 像弹去衣角一点微尘,没有谁会在意。 不然该如何呢?非亲非故一个女人,活着时是谈资,死了好像也不会对燕山百姓有什么影响,或许日后提起只会剩一句, 可惜了死得太早,就剩下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这孩子可真是命苦,这么小没了娘以后可怎么办啊?” “说不定会有哪家人愿意收留她。” “说什么晦气话呢,雪灾那事你忘了?” “走走走,别说了,那孩子过来了。” 人群喧闹止在银发孩童的跟前,大家都默契地绕过她行走,不愿给自己的新年沾上死气。 “节哀。”倒还有一人说了点温情的话,是燕山城的城主。 一位面容和善的女人,为官清正,十分体恤民情,不然也不会收下流浪而来的鹿余母女,如今也是念着鹿鸣意年纪尚小,帮忙将鹿余下了葬。 不风光,也算不上体面,简陋拿布一裹,放进棺木里,便在城外随意找了处地方埋下,好歹是入土为意。 鹿鸣意料想自己应当是要难过的,可直到鹿余下葬后,她都没能找到阿娘离去的实感。 阿娘死了?哈鹿鸣意猛然从床上坐起,心口猛跳,浑身上下似乎还泛着那种直达神魂的痛,下意识先是瑟缩蜷起抱住自己。 许久,她终于放松,像被伤过所以格外警惕的小兽,先是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 这里? 太熟悉了。 鹿鸣意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儿是师尊的房间。 沉暖的檀香,舒适的紫檀木床,还有窗旁那张茶几,都熟悉得让她心尖发疼。 她为什么在这儿?她不是在蓬莱吗? 鹿鸣意只觉平日柔和的檀香熏得她难以呼吸,让她只想逃离。 难道是梦? 她摸了摸自个身上,的确没受什么损伤,缓缓松懈下来。 果真是梦,师尊怎么可能会那样对她 鹿鸣意僵住。 她分明感受到,自己丹田处充盈的灵海无影无踪,连灵根都不知去向。 所以,那不是梦。 鹿鸣意呼吸顿重,脸色全然灰败下来,那股痛意仿佛刻印在她神魂之中,光一回想便不住颤抖,胃里阵阵翻涌,疼得恶心。 为什么 想谁来谁,屏风后款款走来女人的身影,最后停在床边,虚虚落下点暖香。 鹿鸣意第一反应竟是惊惧,浑身战栗后退,而后才是怒,暴起揪住这女人的衣襟下扯,直直望进沈鸣筝琉璃色的眸子里。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沈恼就沈难过,气到极致眼泪已经比她的话先一步淌出,流了满面。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师尊 沈鸣筝只是慢慢抓住她的腕子,将她手从自己领口处扯下,垂眼道,“徒儿可还记得你那次坠崖。” 她实在冷静,神色淡淡,奇异让鹿鸣意压住了冲动,塌下肩,“我十岁那次?” “怎么了?”这会儿她不想喊沈鸣筝师尊,心里有些膈应。 “那时徒儿说自己失去了意识,”沈鸣筝倾身,指尖搭在她眼尾,慢慢擦净那点泪水,“其实是煞气入体,这丝煞气不知为何与你共生,在你根骨显生之时才终于显现。” 她低低柔柔解释,手上动作也轻,似春风拂面,眼底满是温和。 鹿鸣意却再难接受她的亲近,下意识偏头躲开来,离她远了些。 沈鸣筝一顿,装作无事发生似的是收回手,指尖蒸干了那抹水色,“除煞本就艰难,再加之此煞与徒儿神魂交缠,若贸然分离,易伤根本,但任你修炼下去也不行,得了灵气助长,这丝煞气亦会愈发融入你的根骨。” “只能是在结丹前筑基巅峰之际,身体接近金丹修士那般强韧,能撑得住消煞之痛,煞气又还没彻底与神魂融合,此时利用阵法祓除最为合适。” 她解释如此多,鹿鸣意却只是觉得自己可悲,轻声问,“为何不告诉我呢?” “为何什么也不说?” “为何不过问我的意见?” 鹿鸣意闭眼深深颤息,“你可曾真正在意过我的想法?” “师尊。”她睁眼,血眸略带嘲意。 沉沉望进沈鸣筝眼底。 怎么会呢? 她抱腿蹲在阿娘墓前,失神看着竖在土堆上的小木碑,咂摸不到什么情绪来。 怎么会,阿娘那天夜里分明还温柔同自己讲着故事。 鹿鸣意沉默如一朵瑟缩的蘑菇,死死扎根在埋葬娘亲的土里。 怎么会? 她蹲了许久,终于在眼前阵阵发黑时慢腾腾想起娘亲留下的嘱托。 好像,是叫她去一处叫上清宗的地方。 鹿鸣意有些艰难地回想,可脑中关于娘亲的记忆却愈发模糊,唯有点只言片语能捡起来,凑不成完整字句。 宛若有人在她心口蒙了层纱,雾蒙蒙的,隔去了她所遭苦痛。 倒像是种保护。 “鹿鸣意?”城主找到了她,“你阿娘同我拜托过后事。” “明日你便顺道跟着出城的商队,启程去上清宗吧。” 于是她就这样坐上商队颠簸的马车,孤身一人出了北原。 远处连绵山峰脱了雪衣,露出大片大片青黛之色,山腰处还轻飘飘缀了段凄清云雾。 鹿鸣意沉闷的心口好像突然被这云雾破了道口子,冷风倒灌而入,激得她全身颤抖起来。 鬓角隐隐有些蜿蜒凉意滑落。 鹿鸣意恍然抬手摸了摸,手心冰润。 她哭得也是这般悄无声息。 同娘亲的死一样。 鹿鸣意最后见到的,是关渡一席青衣的背影。 她曾经为了感情而逃离西北,如今也将因为感情而回到西北。 而关渡在离开前留下了一句话:“鹿鸣意,如果要易容的话,你就用我的脸吧!” 130-135 第131章 那些姜流照未能说出口的话 如今九洲大乱,西北不但要面临内部的混乱,更是抗击魔宗的一线。 虽说关家和太清宗关系称不上多么紧密,但也绝不会对九洲的乱象袖手旁观,这也让它成为了众矢之的。关家所在的楼兰城,此刻潜藏了不知道多少牛鬼蛇神。 可以说,除了被盛夜直指矛头的太清宗外,整个九洲就数关家的情况最为严峻。 甚至单论从太清到楼兰这一路上遭遇的凶险,便足够令人提心吊胆。 所有人都知道,关渡此次返回西北是凶多吉少,但不会有人去阻止她。 直到关渡那青色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鹿鸣意才抬手揉了揉自己酸涩非常的眼眶。 沉青峰不同于朝眠峰,没有什么山涧瀑布,漫山是大片灵田,郁郁葱葱,再往上望去,快到山顶才有稀疏的林子。 走出吊桥便是四五条小道,都不知通往何处。 虽说各峰间有吊桥相通,但鹿鸣意依旧走得微喘,停在原地边歇息边思忖,决定随便选一条,遇着人再问路。 可现下时辰尚早,人影都瞧不见一个,唯有些雾气还凝在路边灌木上。 她蹙了眉,有些担忧,自己不会五条道都走上一遍也遇不见人吧。 忽的,小道前传来一阵骚动。 “前面那位小友!快把它拦下!”一道清亮的女声飞来,带着极具穿透力的音色,成功引得鹿鸣意疑惑抬头。 只见远处有一个黑球边飞边发出点诡异的哇声,不等她反应,就已炮弹一般扎进她怀里。 鹿鸣意被它猛然一撞,撑不住倒退三步,一屁股摔在地上,尾椎顿时如裂开般刺痛,疼得她龇牙咧嘴,浑身发软,但念着刚刚那道声音,还是下意识把罪魁祸首死死抱住。 什么东西?! 她垂头去看,发现怀里这黑球还顶了两根细长嫩绿的草,一摇一颤,似乎在害怕。 鹿鸣意想说些什么,但实在是痛,只能咬紧牙关免得自己疼哭出来。 “小友!谢诶?凡人?”清亮女声很快赶至她身边,才谢了一半就多了几分慌乱。 “小友你没事吧?!” 鹿鸣意含着泪望去,就瞧见个珠圆玉润的白衣姑娘满脸忧色地刹在自己跟前,大抵是跑得急,鬓发略显凌乱。 “小友你等等。”白衣姑娘很快蹲下来,先是提走那颗黑球,才拾起她手,指尖泛起青亮的光,放出一缕丝状灵气钻入她腕间。 体内有股清凉气息滑过,鹿鸣意不由抖了下。 白衣姑娘抬头歉道,“别怕,只是疗伤。” 那道凉气落入身子各处关窍,最后汇聚于尾椎之处,果真不再痛了。 “我叫商陆,是向长老的门生,妹妹你一个凡人怎的会在这儿?” “向长老是药阁长老吗?”鹿鸣意先注意到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 虽说造了一罪,但若能遇见个认识长老的人,找起来就容易多了,不算亏,如此想着,她撑身起来,揉了揉屁股。 “你是来找师尊的?叫什么名字?”商陆有些疑惑,她瞧鹿鸣意年纪不大,估摸着也还没测过根骨,应当在掌门峰上住着才是,怎的自己一个人跑来沉青峰了。 还要找长老,真是奇怪。 她压下喉间那阵刺痛。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是伤感之时。 鹿鸣意此次的易容依然由姜流照来施展。 姜流照垂眸看着鹿鸣意眼底未散的薄红,抿了抿唇,手上施术的动作不停,道:“盛夜无法确认你到底是留在瑶光涧还是来太清宗找赤焰石,但为了提防你,当我们出现在她视野范围内时,她定然会仔细辨别是否有人施展了易容术。” 鹿鸣意的注意被分散了点,她问:“我到底是去是留,盛夜难道不会推演?” 姜流照眨了眨眼,很浅淡地笑道:“她可能推演了。但事关你,她还会信吗?她做的那个关于‘预言之子’的推演,找到的是你和姬绪云两个人。姬绪云确实是跟随她一起祸乱了九洲,可你却一次次阻止了她。” 此刻萧雨歇虽然频频把视线投向这边,但她还在安慰祁映雪,其余几人也都在侦查周边情况,她们两人此刻正独处在这片树下。 关渡刚刚才离开,未来生死难测;而承载了她人生最多回忆的太清宗,已经近在眼前。只是曾经繁华的宗门与城镇,已经是一片萧瑟和死气沉沉。 鹿鸣意就这样被她的亲亲师尊丢出朝眠峰,过上了学堂与峰上两头跑的日子,比之前多了点生趣。 来自于那位唤作边临的姑娘。 学堂大多是两人一座,用的同一张长条木案,鹿鸣意来时已无座位,唯独角落这位沉紫锦衣,眉上一条鎏金抹额的眼熟姑娘旁边空着。 她坐过去才知道。 怪不得大家不坐这人旁边,着实是 话太多了。 “小师祖怎的也来学堂?”边临见到她十分惊讶,只一得了空闲就拉住她问东问西。 鹿鸣意在沈鸣筝面前还有点话可讲,但见生人便不想开口了,面对她从头到脚各种问题,只挑了最起头那个答,“师尊叫我来的。” “有仙尊相授还要来?”边临惊了,万分不解。 鹿鸣意一时不知如何同她解释,说出来又好像在背地里说师尊坏话,只好又缄默了。 况且,她和这位姑娘算不得熟吧? 为何总抓着她讲话。 边临等半天没等到她回答,竟也不觉着尴尬,继续烦她,“小师祖叫什么名字?这回总能告诉我了吧?” 鹿鸣意不是很想说,可是她又怕不说还会被抓着问,纠结万分,暗叹口气说了,“鹿鸣意。” 说完她还是很好心的,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推过去给边临看。 边临却更是兴奋,得了敕令一般,拉着她还要问什么。 姬绪云却满不在意地翻了个身,用手撑起脑袋,笑着看盛夜道:“师尊,那你觉得鹿鸣意是留在临安,还是来这边了?” 盛夜睨她一眼,道:“若我你是她,如今怕是在某个西南的城镇,坐山观虎斗!但鹿鸣意……无论是为恩留在临安,还是为了义来到这太清和江夏,都有可能。” “哈哈!”姬绪云大笑着,道,“师尊,你连长虹剑尊那般冷面的人的心思都能推测出来,却不知道鹿鸣意会怎么做么?” 盛夜吸了一口气,有时候她当真要被姬绪云给气死。 但很快,她又带着玩味看向姬绪云:“说起来,你们都是‘预言之子’,经历也有共同性。姬绪云,你学习了那么多人的情绪,包括鹿鸣意的。你说,你觉得鹿鸣意会是哪一种?” 姬绪云勾了勾唇,双手放在脑后躺下,慵懒道:“嗯,我来想啊——” 过了好一会儿,姬绪云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一道剑气眨眼削过她的发丝,精准自她面颊擦过,扎在长条木案上。 “肃静。”一道冷声自前方传来。 是在上头授课的长老,一身玄袍木簪挽发,长眉星目很是利落。 但她也只是警告这样一句便离开。大凶。 沈鸣筝脱力一般,脊骨软下来,低声轻喃,“怎么会?” 她心乱如麻,揉了揉额角。 “成为修士也不行么?” 沈鸣筝沉眸,呼吸有些艰难,再度观察起这卦象,求路无门,求事无成,更有凶险丢掉性命之危。 无解之卦。找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还不容易,沈鸣筝倒没太担心,玉镯上有她一道神识,感知一番就能知道人在哪儿 女人停住。 玉镯方位在隔壁。 她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蹙眉去了小徒儿的屋里。 书案上,可不正是躺着自己嘱咐过鹿鸣意不能摘下的墨玉镯子? 沈鸣筝思绪在心头翻滚,涌动着最后自嘴里溢出来。 “呵。”一声冷笑。 她此前怎么没发现,小徒儿这么不听话? 不,或许有一线生机。 沈鸣筝在案前沉思许久,终于还是做下了决定。怪不得边临这么早便要带自己过来,鹿鸣意占一席座,回头望身后的人头攒动,狠狠打了个寒噤。 若晚一些,怕是只能来看这无尽人海,听也不一定能听见。 边临也叹,“不是每时都这么热闹,是今日乐阁大师姐,徐吟萧也会来奏曲儿,才这般人多。” “于我二人而言,也有用么?”鹿鸣意只关心这个,她如今快要摸到筑基的门槛,对灵力的运用也愈发娴熟,已能随意控制灵火的大小和热度。 按书中所言,炼气是把周遭灵气引入自身,再通过灵根转化出来,故每个人所凝练的灵力都不尽相同,但殊途同归,最后都是要将这些气聚拢压成液状存于丹田,是为筑基。 她体内灵气现如今成雾,离灵液还差一点儿,若真有这妙处,不能浪费才是。 边临惊恐看向她,“小师祖,您不会真要来修炼的吧?” 虽说琴音的确有这作用,但也没谁真会在听曲儿的时候就地打坐修炼,毕竟大多数姊妹都是为看一眼吟萧师姐来的。 “不能吗?”鹿鸣意蹙眉问。 “可,可以”边临放弃劝说她,也庆幸自己当时把人骗来时说的是琴音之妙用,要是说徐师姐如何好看,弹琴如何赏心悦目,那估计小师祖压根不会理睬她。 琴音的确好听,鹿鸣意不至于连这点鉴赏能力也没有,但她最关注的还是体内正流转的灵气。 果真是有三倍之用,她浑身毛孔舒张,体内灵力奔腾如江河,欢快地吸纳着周遭灵气,愈转愈快,最后竟形成一团漩涡,飞速搅动丹田处那团云雾,逐渐凝出一点点水色。 边临听着听着觉得不对,旁边怎的突然来这么大一阵灵力波动,她偏头去看,不由瞪大了眼睛。 小师祖这是,快要筑基了。 边临看看鹿鸣意,碍于剑痕,压小声音道,“这是剑阁长老陆无隅,你看她鲜少开腔,大多是动作教授,吐字也都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其实是因为,她是个结巴。” 鹿鸣意本来不想再理她,可这下被勾起好奇来,疑惑偏头,终于主动问了她第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 边临神秘一笑,“我偷偷看过干娘开宗门会议晓得的。” 干娘?鹿鸣意回想了下才想起这人的干娘是掌门,那知道这点秘辛也不出奇。 她满足完自己的好奇心,便回头听课,不再管边临在那小声喊她。 那位陆长老其实不授课,一般是巡堂,真正在上头讲课的是一位师姐,没见过的面孔。 当然她也没见过多少宗门里的师姐们,不认得才是正常。 这位师姐授课温声细语的,与她所讲内容各式武器的用法大相径庭,但课却上的很好,所言皆是用的通俗易懂之言,只需认真听,都能明白,鹿鸣意渐渐也沉迷进去。 听着听着她走神一瞬,恍然想到师尊似乎是修符箓道,但没教过自己那些,她们的师徒情分还真是名存实亡。 或许是因为自己还没显骨,教了也没用吧。 鹿鸣意在心头淡淡意慰自己,但有没有被意慰到,那就只有她自个知道了。 余光里,那位边临姑娘支着脸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半点没听的模样。 鹿鸣意那时以为她是对剑道没甚兴趣。 后来才知,什么没兴趣,只是这姑娘剑道天赋太好,早不需要听这些泛泛而谈的东西。 并非每堂课这般师姐讲课长老观课的搭配。 她在上位师姐讲完的间隙理了理记下的笔记,以便回去温习,只一抬头,却看见门外走进来的是药阁那位向长老。 “是向长老的课啊。”边临先她一步开口,消停了没半堂课的功夫又凑上来,“终于不用担心被削了。” 这姑娘表现得实在是太熟稔,让鹿鸣意分外疑惑,最后还是理会了她,“你又如何知道?那日我们应当是一同显骨吧,怎的都是第一日来上学,你就什么都摸清了似的。” “谁说我是第一日了。”边临骄傲起来,“我没显骨的时候也会偷跑来听,她们不会赶人的。” “除了陆无隅那个古板的老女人”她说着又嘀嘀咕咕抱怨。 原来是这样,得了答案鹿鸣意就再没兴趣,念着师尊的嘱咐,专心上课。 她这样回回聊一半就走,让边临抓心挠肺的,忍不住戳戳她,“你就真的听这么认真?” “这些有什么好听的,也就方才讲到剑时有那么点意思。” 鹿鸣意叹一口气,“可我爱听,请你别打扰我好吗?”鹿鸣意劈手夺过那书合上。 血眸震颤。 “诶!客人您别把书摔了!”那书摊老板见鹿鸣意手抖得漏筛似的,连忙起身把书捞回来,心疼地翻看好几眼,哀嚎道,“这可是我熬了好几夜才画出来的呢。” 她这一翻看,书中那些大开大合的动作又飞漏出来,落得鹿鸣意满眼都是,呼吸不住一哆嗦。 紧接着听她这话,更是震惊,“这,这是你画的?” 画的都是些什么?!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这些怎么卖?”她还在震惊的功夫,边临已经是上前去,指了指那堆书,从鹿鸣意这儿看去,分明能见这姑娘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 遇到识货的,书摊老板可就来劲了,将面前几本册子一摆,声情并茂同她介绍道,“这儿是有女子出海游历,途中遇一貌美鲛人的风流韵事。” “这儿是富家千金背着自己娘亲同小娘日夜相处的深闺温情。” “这儿” 鹿鸣意听得头皮发麻,浑身点着了一般腾然发热,质问边临道,“你不会真要买吧?” 边临转头疑惑,“小师祖没看过?” 她应该看过吗?!鹿鸣意不可置信回视她。 看来的确是她孤陋寡闻,边临很快就和书摊老板聊得火热,眨眼选了好几本,那摊主也说到兴头上,叹息起来,“其实我本来是个符修。” 符修?鹿鸣意眨眨眼,终于从放空中回神,竖起耳朵。 “画符只有那些个大能才卖得出去,我们底层符修赚的都是辛苦钱,卖符还不如卖这些三流艳俗本子赚得多。”颓散女人靠回躺椅上,整个人都悲丧起来。 “遇见你们也算有缘,买了书就多给你们送一本吧。” 她送书一类的话鹿鸣意权当没听见,只是落在前一句。 “难不成符修都会画这些?”她喃喃问出声。 师尊,也会吗? 师尊喊她来定是有师尊的道理,且一日听下来的确是长了许多见识,她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很充盈。 沈鸣筝也不曾想到,她不过是找个借口疏远徒儿,还真把这姑娘奇异的潜力给激发了出来。 但她此时没有在乎徒儿在学堂过得如何,沐浴焚香后,落座矮几前,清扫干净案上杂物。 深深吸气,取出三枚花纹繁复的铜钱。 徒儿坠崖实乃预兆,她需要起卦算一算。 铜钱反复落下,沈鸣筝提笔在宣纸上慢慢画出卦象,最后落成之时。 她琉璃色瞳仁一缩,停住。 盛夜冷声道:“姬绪云,这是很严肃的事,关系到我们到底能不能拿到五色石!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唔,师尊我很认真啊!”姬绪云笑道,“为了大乱九洲,我可是一直在好好努力呢。现在看着这四处的战乱,你不觉得实在太有趣了吗?” “九洲大乱是被逼无奈的选择!如果能一开始就拿到五色石,我们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盛夜周身的威压溢出,显然是真的动了怒,“说起来,你持有五色石,对别的五色石也有感应。那当初在瑶光涧的时候,为什么你通知说翠影石出世时,却像是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了?” 姬绪云思索了一会儿,煞有其事地说:“师尊,五色石每天传递的信息都很多的。有时候我总要辨别一下吧?虽说是差了那么点,可也没差多少不是吗?” 盛夜面色不善,冷冷审视着她。 而姬绪云不为所动,哼笑一声,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师尊,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不过,鹿鸣意那种人,是我最不喜欢的,又怎么能去理解她的想法呢?你问我,我也只能说师尊你的推测很有道理啊!” 第132章 我闻神仙亦有死(1) “我当然会在意你和盛夜的关系。” 比起山下城镇的破败凋敝,位于群山之上的太清宗瞧着尚且完好无损。 据明萱和散华真人所说,之前并非没有人妄图攻上太清宗,但并未形成有效的攻势,皆被挡在了护宗大阵外。 鹿鸣意能猜到,这些人绝对是擅自行动,而非盛夜授意的。 太清宗的护宗大阵是多为老祖设下,并且历代历年都经过加固的,可以说除了洞虚以上修为,无人能撼动这天下第一宗的防护阵。 作为前宗主的盛夜也应当无比清楚这一点,她犯不着让人来做一些无用功。 盛夜和傅婉、贺兰青之流的目标是五色石,当她们决定动手之时,必然会倾巢出动。 所以,这些擅自进攻太清宗的人,只能是自发的、以为凭自己便可撼动太清宗。 青鸾王在送完礼后受几位长老的邀请带着女儿小住了几天,怀箐公主特意去兽园里转了转,回来后就央求母亲找机会把那里“可怜”的秃毛火羽鸟们带走。 看着女儿快能挂油壶的嘴,青鸾王没能撑得过女儿的几轮撒娇,于是无奈厚着脸皮去和云珩委婉地提了这件事情,看能不能用其他珍宝交换火羽鸟。 火羽鸟虽是灵兽,但力量平庸不善战斗,对于人类来说除了漂亮的羽毛以及那一丝淡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凤凰血脉外这些鸟几乎毫无用处,如果真交换的话是青鸾王吃亏。 但这笔交易依然不能成立,云珩想到师妹那日的打趣,索性还是先将某些误会解释了一下。 “火羽鸟是自愿将羽毛送给我们的,我没有胁迫它们,而且它们只是暂住在这里,并不属于问神宗,所以如果青鸾王想带走它们只需和它们商议即可。” 火羽鸟一族脾气古怪又特别犟,饲养难度极高,只要饲主有一点不合心意,它们就宁可死也不将就,因此很少有人能养这种鸟。 而问神宗兽园里的那些火羽鸟是主动找上门的,云珩记得那时候师妹才十几岁,从一处秘境回来后不久这种鸟就成群结队地飞了过来。 云珩说的每个字青鸾王都能听懂,但是合在一起就让她犯糊涂了,这位仙尊的意思是火羽鸟自愿将羽毛送给她的?甚至那些鸟还主动住到了问神宗?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这不像是火羽鸟们能做出来的事情。 上一次火羽鸟们有反常的举动就是在陛下面前进献了羽毛,成功将其他羽族压了一头,青鸾王至今想起来还很不甘心,现在这些鸟又在折腾什么? 若非确定陛下已经陨落且无涅槃重生的可能,青鸾王都要怀疑这些家伙是不是碰到了陛下 “之后我会去找它们谈谈,就不打扰仙尊了。”青鸾王打算亲自去兽园问问那些火羽鸟。 只可惜兽园里的那些火羽鸟都是实力低微、刚开灵智的小家伙们,青鸾王问的问题它们都答不上来,只知道歪着脑袋瞅着她。 青鸾王只能简单感知到“喜欢”、“想亲近”这些情绪,意思就是这些小家伙们很喜欢云珩仙尊,所以才把羽毛送给她?就羽毛的数量来看,这可不单纯是一两只火羽鸟对那位仙尊心存好感,原来火羽鸟一族都喜欢那样像冰块一样的人族吗? 误以为火羽鸟将羽毛送给云珩的青鸾王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这件事情。 同样感到困惑的还有鹿鸣意,这两天她去兽园的时候总觉得暗处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可每当她去查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找不到。 如果一次两次还能说是自己的错觉,但次数一多,鹿鸣意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出有人在背地里偷盯着自己。 对方的实力应该在自己之上,而且至少比自己高一个大境界,且善于隐匿。 感受到鹿鸣意警惕的情绪,兽园中的羽族们全都隐隐约约露出了攻击戒备的姿态,站在她肩膀上的鸟儿更是直接炸了毛。 跟着自己的应该不是宗门里的人,鹿鸣意蹙起眉,因为前不久才刚出了一个内鬼所以她不敢大意,鹿鸣意先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然后悄悄跟师姐说了一下自己这边遇到的事情。 就在鹿鸣意准备设下陷阱时,凛冽的寒意瞬间席卷整个兽园,除了鹿鸣意站着的那块土地,其他地方全部覆上了一层薄冰。 在暗中偷摸盯着鹿鸣意好几天的怀箐公主下意识想跑,结果她发现自己的脚粘在了地上,身体里的力量更像是被冻住一样完全无法运转。 更可怕的是一道带着杀气的剑意从天而降,那剑意虽然没有碰到自己,但是被剑意割裂的空间顺带着切断了她的几根头发。 “青鸾的公主?”云珩的语气中难得透露出一丝惊讶。 “怀箐公主?”鹿鸣意赶过去时就看见那位青鸾族的公主在师姐的剑意下瑟瑟发抖,这几天一直在暗中偷看自己的是她? 鹿鸣意还记得这位怀箐公主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很不待见自己,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偷偷跟了自己几天? 怀箐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她更想知道为什么!母亲已经跟她说明了误会,她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家。 怀箐不明白这个人类身上有什么吸引自己和这些鸟的地方,于是她决定多观察两天,可答案还没研究出来她就先被抓住了。 怀箐想问神宗已经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不,准确来说她不想再踏足东昭域,如果可以的话请让她离开苍妄界。 “怀箐公主找我有什么事吗?”鹿鸣意贴心地没用跟踪这个词。 “我、我前几天我对你和仙尊有些误会,所以来道歉,抱歉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怀箐都不敢抬头看她们,随便扯了个借口后转身逃了。 “误会?”鹿鸣意还没来得及追问是什么事情,但变回原形的青鸾速度很快,眨眼间就消失了。 如果不是还要等那位新交的朋友过来,怀箐现在恐怕就要直接冲出问神宗大门了。 “真是一位奇怪的公主。”鹿鸣意困惑道:“她好像很讨厌我?” 讨厌吗 云珩看向飞远了的青鸾,那位公主飞离一段距离后还悄悄的回头看了一眼,她很确定对方看的是师妹,那小心翼翼又带着点不舍的眼神绝不是讨厌。 云珩的神情不自觉地沉了下,放在过去她不会多想,但自从知道师妹与玉曦宗圣女交好后她就总是会往那方面想 应该是她多虑了,那种感情怎么会常见。 “鸣意,你们之前相识?” “不算吧,我们今天才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连句话都没说过。”那位青鸾公主只莫名对自己冷哼了一声,难道她刚刚说的误会是指这件事情? 只是第二次见面而已,那位青鸾公主就偷偷地跟踪师妹了? 云珩没再说话,她垂下双眸的模样看起来冷冷冰冰,似乎并不关心这件事情,但熟悉她的人或多或少能瞧出这位仙尊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别扭的情绪。 这情绪来得莫名,云珩自己都说不清原因,更别说让鹿鸣意猜了。 “师姐,你这两天很忙吗?我去云雾山和闻道山的时候都没有看到你。”没办法直接猜出师姐的心思,鹿鸣意只能旁敲侧击从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下手。 “我在给你准备礼物,所以去了别的地方。”云珩此时才忽然想起青鸾王送给师妹的礼物,她从储物袋中拿出那坛酒。 鹿鸣意眼睛一亮,“这是我的生辰礼物?” “嗯,是青鸾王送的。”云珩道。 鹿鸣意一听是青鸾王送的,眼底感兴趣的情绪立刻消失。 原来是青鸾王送的啊,她还以为是师姐给自己准备的呢,鹿鸣意失望的小表情毫无掩饰的挂在脸上。 “我的礼物还需要一点时间,等你生辰那天一定能准备好。”云珩瞧着她的模样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师姐准备亲自打造一柄神器吗?”不然鹿鸣意想不到什么礼物能让师姐准备那么长时间。 “不是神器。” 云珩的眉眼间鹿柔了些许,虽说不是神器,但那礼物却是比神器更加禁忌的东西,她希望能借此解决师妹身上的隐患。 不是神器那会是什么?鹿鸣意掰着手指头算离自己的生辰还差几天,很快她就能知道礼物是什么了~ “青鸾王送的这个是酒吗?”鹿鸣意压下自己的好奇心,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坛子上。 她揭开酒坛的封口,一股浓郁的果酒香味扑面而来。 “这是青鸾一族的佳酿,不醉人,你可以尝一尝。”正因为青鸾王说过不醉人,所以云珩才敢放心的将一整坛都给了酒量浅的鹿鸣意。 “确实很香。”可以留到生辰那天和师姐一起品尝,鹿鸣意将酒坛子放到自己的储物袋中。 然而渐渐的,鹿鸣意觉得这酒的香味总是徘徊在自己身边,勾得她想取出那酒坛子浅尝一口。 此时,云珩没有注意到慢自己半步的师妹脸上渐渐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直到回了万药山,云珩一转身才看到了状态有些奇怪的师妹。 鹿鸣意乖巧地站在一边,脸色难得有些红润,那双漂亮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媚意,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鸣意?”云珩走到她身边,结果被师妹抱住了腰。 “师姐~”她的声音格外甜,呼出的气息落在云珩的脖颈间。 那气息应该不烫,却让云珩白皙的皮肤泛起了红。 小时候师妹不是没有抱过自己,但是现在的感觉不一样了。 阿雀,要快点醒过来,快点好起来。 只是医仙也没想到鹿鸣意这一睡竟然就是三年。 三年后,思过崖的小木屋内。鹿鸣意醒得有些晚,所以当她看到这条消息想阻止左澜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位圣女早在发出最后一封信的时候就已经赶了过来,为了保险起见,她还将坠星城的卫希蘅拽了过来。 卫希蘅比较擅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转移走,之前听说鹿鸣意闭关了,她只能先回了家,现在左澜又说鹿鸣意遇到了麻烦,她问都没问就直接赶了过来。 左澜想着先将人从思过崖那个鬼地方带出来再说,虽说此举会惹到那位仙尊,但云珩只要不想和玉曦宗撕破脸,她就不能杀了自己,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怕的,况且云珩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重视鹿鸣意。 她这辈子就两次看走了眼,一次是错看了蔺舒,一次是错看了那位云珩仙尊,自己这辈子是和那种冰块木头桩子杠上了吗? 或许是因为左澜听到鹿鸣意的遭遇后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经历,所以脑子一热冲了过来,她曾经在乾月剑宗孤立无援的时候也希望有人能帮自己一把,可惜 左澜压下心中的阴霾,随后和卫希蘅商量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问神宗,她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去,否则她的一举一动都容易被那位仙尊注意到,只要云珩想,整个宗门都可以在她的监控之下,所以她们的行动必须隐蔽。 但左澜还是低估了自己在那位仙尊心中的“危险度”,她的灵力出现在问神宗后没多久,云珩就注意到了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 左澜她们眼看着再越过一座山就能看到思过崖了,心里正庆幸的时候却忽然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她们必经之路上。 别说卫希蘅了,左澜看到对方的时候都吓得一激灵,尤其看见云珩的用手搭在了她的剑柄上,那姿势看起来像是要将她们杀人灭口。 云珩毫无表情地瞥了她们一眼,那两人就像鹌鹑一样定在了原地。 她们被“请”去了闻道山,虽然云珩仙尊的语气算的上客气,但她们知道自己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在闻道山上,左澜和卫希蘅一人捧着一杯灵茶小口抿着,云珩坐在主位上凉凉地瞥了她们一眼,被注视到的人都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不知两位来问神宗有何贵干。”云珩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又尴尬的氛围。 “我们是来找阿雀的。”卫希蘅小声解释道。 这姑娘没什么心眼,率真单纯,问什么答什么,也容易让人放下戒心,左澜想了想就没阻止她开口了。 “鸣意现在不方便见客,让两位白跑一趟了,请回吧。”云珩语气平静道。 而她的这句话戳中了左澜心中一处隐秘的痛意,圣女眉目间染上寒意,她表情阴沉地问:“是她不方便见我们,还是仙尊不希望她见我们!” 云珩抬眸看向她,不否认,她确实不想让师妹见左澜,师妹之前说出了那样的话,如果自己占大部分原因,那剩下小部分原因里这位圣女绝对功不可没! 左澜几乎要被气笑了,她站了起来,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是要和仙尊打一架,卫希蘅被吓得急忙拽住她的袖子,要是真打起来,十个你都挡不住这位仙尊一剑啊!冷静!一定要冷静! 左澜当然不可能和对方打起来,她拍了拍卫希蘅的手让她安心,然后往前走了几步,阴沉的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 “我知道鸣意被仙尊关进了思过崖,也知道仙尊为了她感情的事情感到苦恼,我这有一个好主意,仙尊要不要听一听?” 云珩微微蹙眉,左澜也没等她说愿不愿意听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这位卫希蘅卫道友出身坠星城,是城主唯一的继承人,性格直率人品出众,而且天赋极高擅长阵法,与鸣意是无话不谈的至交知己,她们年龄相仿又喜好相同,堪称天造地设的一对。” “正好卫道友有意,卫城主又开明,不妨让卫道友将鸣意接去坠星城培养培养感情,若是能成也是一段佳话,仙尊也不用再因为师妹的事情烦忧,岂不两全其美?” 卫希蘅傻愣愣地呆了一下,直到左澜侧过头用眼神示意她,她才下意识点了点头附和道:“对、对!我想和鹿道友结成道、道” 卫希蘅的牙齿被冻得直打颤,愣是没能说出最后一个侣字。 太冷了,这位仙尊的眼神就像是要杀人! 左澜拦在了卫希蘅身前,挡住了云珩可怕的神情,她戏谑道:“仙尊不同意?” “我不会让她和你们一起胡闹!”云珩手中的剑身微微发出嗡鸣,它感应到了主人的杀气,于是兴奋地给出了回应。 “胡闹?鸣意只是喜欢女子而已,怎么就胡闹了?您若不愿意接受她的感情也无妨,但总不能阻止她脱离苦海吧?我知道您对我有成见,但卫道友从家世到品性都无可挑剔,您还有什么理由阻止?” “还是说”左澜嗤笑一声道:“您一边口口声声说着不喜欢鸣意,一边又不允许其他人接近她?仙尊,您骗骗我们没什么,可千万别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云珩的神情像是最锋利的寒冰利刃,若眼神能够变成实体,左澜现在大概已经浑身被扎满了窟窿。 她的神情冷淡平静,就像是布满了一层极厚的冰层,但谁也不知道她隐藏在冰层下的情绪是否和表面一样平静。 不要骗了自己、不要骗了自己 笼子里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的青团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它立刻睁开眼睛扑腾起来,口中发出清脆的鸣叫。 鹿鸣意稍微有一点意识的时候就感觉自己仿佛沉在了沼泽中,身后像是有什么力量在将自己往下面拽,而她的心口很闷,呼吸困难,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闷死在黑暗。 这时清脆的鸟鸣破开了黑暗,那声音像是驱散了黑暗,同时切断了困住自己的力量,当有一缕光照进来的时候,她的意识朝那里奋力挣脱,下一秒她睫翼微颤,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刚刚醒来的鹿鸣意有些茫然,她的身体软得使不上力气,而她的精神并没有因为昏睡而养足,相反,她感觉自己的神魂格外疲惫,仿佛随时都能再次失去。 青团的声音引来了陆巧宜的注意,她匆匆忙忙赶了过来,看到鹿鸣意醒了之后她长长地松了口。 “可算醒了,小雀儿你这次可吓死我了!”陆巧宜拍了拍胸脯,然后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丹药放入鹿鸣意口中,丹药入口即化,然后变成纯粹的灵力游走在鹿鸣意的身体中。 鹿鸣意身上的无力感得到了缓解,而在能动之后她的脸色忽然一变,随后挣扎着撑起身拽住准备去端药的陆巧宜的袖子。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是真不怕摔着!”陆巧宜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自己离床有一段距离,小雀儿是真不怕摔到地上! 她赶忙一边扶住鹿鸣意一边走到床榻边,并强硬地将人按在了床上。 “乖,你别乱动,就这样说话,我又不会跑”陆巧宜看到鹿鸣意一直揪着自己的袖子说什么也不肯撒手,就只能由着她了。 “师姐咳”鹿鸣意的嗓子格外干涩,刚说两个字就有些沙哑了,但她用尽全身力气拽住长老的袖子不让她去帮自己倒水,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陆巧宜。 “师姐怎么样了?是不是受伤了?我闻到了很浓郁的血腥味!”鹿鸣意心中一直挂念着这件事情,所以在与那些火焰抗衡的时候她心里憋着这口气不愿服输,就算要病死了,她也得看到师姐安然无恙。 “你师姐很好,比你好多了!”陆巧宜没好气地道:“你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她一个真仙境能有什么事情?” 鹿鸣意拽着陆长老衣袖的手微微松了松,“长老,我现在只能见到你了,你可千万别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宗主现在正在给弟子们讲道,好得不能再好了。”陆巧宜打开了自己的一面镜子,这是一件仙器,注入仙力之后上面的画面一变,映出云珩在闻道山讲道的画面。 鹿鸣意近乎有些贪婪地看着画面上的人,她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师姐了。 “可是我确实应该闻到了血腥味” “血腥味?”陆巧宜闻了闻空气的味道,这里只有药和安神香的味道,哪里有什么血腥味? “我在刚刚昏迷的时候感知到的,我还听那位医仙说她已经无能为力什么的。”鹿鸣意记不清了,但她忘不了那大概率属于师姐的血腥味,甚至在昏迷中也能隐隐感到心悸。 陆巧宜想了好一会儿才将鹿鸣意的话和三年前的那一幕对上,她恍然大悟道:“傻丫头,你都已经昏迷三年了!” 三年?!“鸣意现在不是很方便去坠星城做客,若道友想找她可以直接来问神宗。”被哄得没那么生气的仙尊允许卫希蘅自由进出问神宗,但对方想把人带走是不可能的。 “哦哦、多谢仙尊。”卫希蘅心眼实,没发现自己刚刚挨过了一轮“刀光剑影”。 不过云珩来了之后她被冻得稍显局促,刚刚仿佛说不完的话也被默默咽回了肚子里,因此场面稍稍冷清下来。 “鸣意,你今晚的药还没吃。”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云珩提醒道。 “对,我差点忘了,再不回去的话陆长老该来抓人了,阿蘅你下次可以直接来万药山找我。” “好!按时吃药要紧,你赶紧回去吧!” 鹿鸣意和卫希蘅打声招呼,也对另两位点头示意,随后与师姐一起离开了此处。 “那位仙尊名不虚传,站在她面前我都快喘不上气了。”蔺霜昀松了口气,不过看到那位仙尊的时候她也有些兴奋,毕竟同为剑修,谁不想得到那位仙尊的指点呢。 “阿雀竟然是问神宗的弟子啊,还是前代宗主的亲传,看来不能让她直接入坠星城了。”卫希蘅托着下巴陷入沉思,竟然还没放弃刚刚的想法。 “有什么办法能让阿雀名正言顺的加入坠星城吗?”她嘟囔着。 “有啊。”左澜还在想刚刚仙尊让鹿鸣意回去吃药这件事,她意识到鹿鸣意的身体情况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些,听到卫希蘅的自言自语后,她下意识接道:“和她结为道侣,把人娶回家呗,这样就名正言顺了。” 左澜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看到一脸写着恍然大悟的卫希蘅,她走过去敲了敲对方的脑袋,“你就算了,你知道道侣是什么意思吗?当心城主打断你的腿。” 不过在那之前仙尊的剑可能就先落下了。[圣女!快放下你的手!] 左澜忽然听到熟悉的传音,察觉到危险的她立刻往后撤了一步,同时也不忘娇娇地传音反驳一句道:[我只是想帮人家拿下粘在衣服上的树叶而已,别那么凶嘛。] [呵。] 直到她听见了云珩这个名字,心境才如平静的湖面置入一枚石子般泛起涟漪,她恍然抬起头看向茶馆喧闹的一楼。 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鹿鸣意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那三年前师姐受伤了吗?” “她确实受了点伤,不过你别担心,她伤得不严重,医仙已经处理好了。”陆巧宜撒了个谎,这也是云珩要求的,其实云珩伤得不轻,她是被有祖龙血脉的龙尸所伤,伤势和尸毒都很严重,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恢复。 鹿鸣意垂下脑袋,眸中带着些泪光。 陆巧宜摸了摸她头道:“你师姐好好的不是好事吗?怎么又哭了?” 鹿鸣意垂下眸子,声音哽咽道:“长老,我有点后悔了。” 在最接近死亡的那一瞬,被她压抑着的后悔与遗憾吞没了其他的情绪。 如果那日她能藏好自己的感情,又怎么会沦落到只有快死的时候才能见师姐一面的地步?甚至现在她想知道师姐是否安好都只能从别人的话语中揣摩真假。 鹿鸣意的眼眶泛红,她一遍又一遍看着镜子中师姐的身影,长老的这面镜子成了自己在这里唯一的慰藉。 陆巧宜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为了转移鹿鸣意的注意力,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沓蝴蝶模样的传信,“这是我在思过崖外面看到的,应该是给你的。” 这是左澜的信,之前她应该因为什么事情没看见自己发过去的信,现在看到了,所以给了那么多回复。 鹿鸣意强撑起精神点开了第一只蝴蝶。 [抱歉啊鹿姑娘,之前我师尊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回去之后直接把我扔到了玉曦宗的传承塔内,在那里面我收不到外面任何信息] [等鹿姑娘你闭关出来后来玉曦宗一趟吧,我教你怎么改变你和你师姐之间的关系。] 鹿鸣意打开最后一条信息,左澜骤然变大的声音有些刺耳。 [我听你们宗门的陆长老说你被关到思过崖了?!仙尊怎么会把你关到那里去?!我还以为她对你是不一样的是我看错她了!姓蔺的那狗东西都没有把我扔到那种地方!你别担心,我这就去找你,想办法把你捞出来!] 从药浴那夜开始,自己就好像有些奇怪。 云珩不知想到了什么,冷清的眸间划过一抹局促,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鹿鸣意微微眯起眸子,随着酒香渐渐散去,她的神情中多了一抹茫然。 姜流照轻声说:“因为是魔修,师尊哪怕再喜欢,也知道她们之间不可能,却也无法对她痛下杀手。魔修对她无心,自然不会被她所束缚,于是依旧肆意屠戮无辜人士。师尊无法袖手旁观,因此主动去追杀那名魔修。 “然而,她并没有杀死对方,而是将对方囚禁了起来。” 鹿鸣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干巴巴地应和:“啊……” 姜流照继续说:“在这期间,师尊数次想要劝说对方放弃魔道,她可以为她去研究这方面的术法。可魔修当然不领情。她们二人就这样折磨了不知多久,直到有一天……师尊她亲手杀了那个魔修。” “这怎么会?”鹿鸣意难以置信,“她都把对方关起来了,哪怕是魔修,也不能再作恶了,为何还要杀了对方?!难道是……赤焰石?” “或许。”姜流照淡声说,“那段时间,师尊如同行尸走肉,魂不守舍,但她依然完好保存着那魔修的尸身,常去陪伴她。我一开始以为师尊只是难以走出情伤,直到后来发现……她竟是想用赤焰石复活那位魔修。” 第133章 我闻神仙亦有死(2)(增补2k5) 姜流照很轻地吻了一下鹿鸣意的唇角 宋流楹的名声在正道上极好。 姜流照常常想过,若她的师尊不是宋流楹,自己怕是要成为一个孤僻的性子。 宋流楹性情热情爽朗,潇洒不羁。在继任为太清宗宗主前,她常在九洲游走,路见不平便会出手相助,“赤夜剑尊”的名号也因此在九洲相当响亮。 在委以重任成为太清宗宗主后,宋流楹也表现出了超凡的能力。 她几次推动太清宗革新,设立修炼方向清晰的五峰,让门徒和宗门长老的分配更加合理;又增加从外门升入内门的机会与考核,打破内外门之间深厚的壁垒。 同时,宋流楹又坚定地站在抗击魔修的一线。魔宗的动作一旦明显起来,她便第一时间召集宗门内的门徒长老,支援前线,让九洲内部极少遭受战乱。 论及九洲历史上的大乘期大能,宋流楹应当是风评最好的那一位。 姜流照自然也是无比信赖、敬重着她的师尊。 那时她的天资已经在九洲闻名,宋流楹甚至断言,姜流照必然会超过她,成为最年轻的大乘期修士。 鹿鸣意跟着萧雨歇一同出门时,等在门外的沉香听到动静刚要迎上去,就见到宁王殿下一脸春风的从屋子里走出来,裙摆上的金丝凤绣纹栩栩如生,尊贵而又华丽。 而她家小姐,则是满脸麻木,仿佛要赶赴什么断头台。 沉香微微一怔,反倒觉得有些稀奇。纪氏离开后,鹿鸣意便整日闷在屋子里温书,原本被养得娇惯张扬的性子也渐渐变得孤僻鹿鹿。 可才到宁王府没两日,沉香竟从鹿鸣意脸上看到了许多真实而又起伏的情绪。 鹿鸣意显然无暇顾及沉香。 她幽幽望着前方萧雨歇的背影,差点咬碎了后槽牙。 她连故意恶心的招都用上了,按照她原先的想法,萧雨歇应该直接把她丢出去,连带着今晚的侍寝也免了。 鹿鸣意不了解萧雨歇,却能从对萧雨浚身上推测,天潢贵胄怎能容忍旁人冒犯? 可偏偏萧雨歇还要亲自帮她沐身,鹿鸣意不禁荒诞的想,萧雨歇该不会真要拿她入药吧? 鹿鸣意不情不愿的跟在后面,注视着萧雨歇的背影。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鹿鸣意心中一喜。 定是来寻萧雨歇商量要事的。 鹿鸣意按捺住心中喜悦,淡定的回眸。 只是一眼,扬起的脸瞬间垮下去。 来人并非什么高深的谋士,只是王府中几个杂扫的小厮。 鹿鸣意眼皮直跳,突然抬手拽住萧雨歇外氅,叫停萧雨歇的脚步。 “殿下啊。” 萧雨歇被扯得外氅轻斜,蹙眉回头看鹿鸣意又要作什么妖。 鹿鸣意的脸被风吹得发白,只是换个院子的距离,只因走得太快就不迭喘息,病怏怏道:“我、我走不动了咳咳咳,不如殿下前行,我稍后再来?” 萧雨歇的视线落在鹿鸣意唇间新咬出的细碎齿痕上,像是收了什么天大的虐待。她忍不住伸出指腹,轻轻将其分开:“委屈什么?” 鹿鸣意被猝不及防的这么一按,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一只微凉的手忽地扣上她的手腕,用力一拉。 双脚腾空的那一刻,鹿鸣意吓得去抱萧雨歇的脖子:“你做什么” 萧雨歇好整以暇的垂眸打量怀里的人,青丝散落在两人的衣襟处,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揪住锦袍,隐忍而又脆弱。 “都胆大包天敢亲我,怎么一听要引血就魂不守舍的?”萧雨歇很低的一声笑,“骗一骗你还当真了,笨。” 鹿鸣意面上虽维持一贯的镇静,耳根却被那最后一个字腾得一热,转过头撇开脸,不再看萧雨歇。 如此一来,萧雨歇便能清晰的瞧见鹿鸣意耳后的变化。 唇角微不可察的扬起一瞬,快步抱着人进了屋。 暖阁内的布置十分精妙,正中央便是一方池水,屋内地龙烧得旺盛,相比较而言,鹿鸣意住的沁芳阁要寒碜许多。 地龙唯有皇家可使用,就算在皇宫中,妃位品级也难以享受,鹿鸣意没想到宁王府中还有如此布局。 丫鬟撩开珠帘,萧雨歇把鹿鸣意放到美人塌上,招来两个丫鬟伺候,转身去了里头,安排好的木槿早已等在那里。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把脉的木槿眉头紧锁的收回手,担忧道:“前些日子激发的毒性还未祛除,昨日又动了手,只怕没有半个月,是好不了了。” 若是鹿鸣意在这,定会惊讶于木槿口中萧雨歇的病情。 伺候的丫鬟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萧雨歇从容解开衣衫,如绸的乌发沿笔直的背脊线条散至腰迹,露出大片如瓷的背肌。 “殿下,属下要给您施针了,忍着些。”木槿给银针消完毒,熟练的按照经络一一施下。 萧雨歇趴在榻上,双眸微阖。此刻的她并不像在鹿鸣意面前那样能闲适的谈天说笑,而是周身萦绕着天潢贵胄的冷厉气质。 哪怕背上脉络凸显,体内余毒灼烧,萧雨歇的眼皮也没动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细长的银针另有关卡,根本没有扎到实处。 可萧雨歇体内的余毒到底如何,木槿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能完全清除,又不能放任不管。压制的毒性会一点一点蚕食萧雨歇的生机,也会在萧雨歇动手之时被再度唤醒。 萧雨歇整整熬了三年,从最开始痛不欲生到如今的面不改色,木槿眼中浮现出欣赏与惋惜之色。 若非武宣帝早逝,萧雨歇本该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何至于在文景帝手下残喘偷生。但也正是这份世道,让萧雨歇成为了他们的主子,才能让他们俯首称臣。 “只要照旧调理施针,毒不会被引入心肺。不过”木槿顿了顿,往珠帘的方向瞥了眼,“殿下,王妃来自国公府,您其实可以将人打发的远远的,为何要放在身边?” 萧雨歇淡淡道:“若不放在身边,也看不清她的目的。” 木槿点头:“也是,若真是无辜被累嫁进府的,也是个可怜之人。” 等到银针疏通经络的时间里,木槿又提到从外面听来的传闻:“王妃入府前似乎还被家中姊妹推入了湖里,怪得身子骨那么弱,吹一吹风就受不了。” 萧雨歇掀起眼皮,想起方才来暖阁路上发生之事,墨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笑意:“是啊,不仅体弱,胆子也小,娇气得很。” 另一端,鹿鸣意一沾到柔软的榻就不想起身,懒洋洋卧在美人塌上一动也不想动。 宁王府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不仅有萧雨歇这位女扮男装的主人,还有暖阁这种冬日的好东西,鹿鸣意就算再有钱,也未曾享受过,心中连连感慨。 旁边伺候的丫鬟已经来问了好几回是否要更衣入水,鹿鸣意皆以等萧雨歇一块为理由拒绝。 浑身都被暖意包裹,鹿鸣意在榻上小憩片刻醒来后,仍未发现萧雨歇的身影,想起萧雨歇之前对她的捉弄,颇有种上当受骗的愤懑。 但她又不想离开这儿,正犹豫时,珠帘被挑开,木槿拎着熟悉的药箱从里头的隔间走出来,见到鹿鸣意后唤了声王妃,而后指向里头:“我得去配一副药方,劳烦王妃替我看顾殿下。” 鹿鸣意不知道抱着她还能健步如飞的萧雨歇有什么值得看顾的。 直到她踏入里间,看到萧雨歇背上排列有序的细长银针时,脑中忆起外界对于萧雨歇中毒之事的传言,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听到萧雨歇唤她:“过来。” 鹿鸣意走过去,半蹲下身说明来意:“是府医让我过来的。” 并不是她主动的。 萧雨歇伸出手在鹿鸣意脸颊上揉了两下,问:“方才又睡着了?” 鹿鸣意神色怔忡:“啊?” “都留印子了。”衣袖垫在脸下时间一久,映出几道红痕,像是受了什么欺负一般,却还不自知。 走到哪睡到哪,没有半点防备之心,也不知道是如何从国公府活下来的。 “清醒了吗?”萧雨歇见她点头后,笑意加深,“既然清醒了,就过来帮我把针拔了。” 鹿鸣意刚要上手,谁知抬头间,猝不及防看到白皙胳膊下露出的一小片鹅黄亵衣,呼吸顿时一滞。 “太、太冒犯了。”鹿鸣意狠狠闭了一下眼,果断止住手,“我手艺不佳,还是等府医回来替殿下拔针吧。” 萧雨歇见她停下,正奇怪,侧头顺着鹿鸣意的视线,继而反应过来,了然笑道:“这些针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鹿鸣意咬了下唇,只觉得暖阁内的温度越来越高。这些针确实不会吃了她,可萧雨歇就不一定了。 她还记得萧雨歇让她今晚侍寝的话。 鹿鸣意不答,萧雨歇便极有耐心的等着她,唇边笑意加深,很是期待鹿鸣意的反应。 鹿鸣意只能硬着头皮说:“不怕。” “乖。”萧雨歇低声哄,“既然不怕,就把针拔了。” 鹿鸣意本想说让丫鬟来,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已是萧雨歇名义上的王妃,让丫鬟来似乎有些冒犯。 宁王妃深吸了口气,竭力忽视萧雨歇散开的大片肌肤,握住银针快速的往上拔,不敢有丝毫的停顿。 萧雨歇侧头教她拔针顺序,此刻侧眸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微热气息落至耳畔时,鹿鸣意忍不住缩了缩。 拔出的其中一个针孔在鹿鸣意除针过半时渗出血珠,鹿鸣意手一僵,顿时不知该不该往下拔。 然后,她听到一声很低的笑。 鹿鸣意本就紧张的心高高吊起。 “继续。”萧雨歇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经络活通后的惬意。 鹿鸣意又小心翼翼的继续。 越是往后,便越靠近背臀,木槿丝毫没有因为萧雨歇的身份而手下留情,鹿鸣意想装作目不斜视,但眼角的余光已经撇到微微凹陷的腰窝。 萧雨歇的身体因常年习武略显清瘦,不会像男子那般有大块爆发力极强的肌肉,平躺着时,一身雪肌真真正正展现出何为金枝玉叶。 但鹿鸣意在成亲当晚就见识过萧雨歇一剑封喉的本事,自然不敢小瞧。那层白皙滑腻的肌肤随着拔针的动作晕出一层胭脂般的粉,宛若危险而又美艳的海妖设下的陷阱。 鹿鸣意的手确实开始抖了起来,她迅速拔出最后几根针后,忙低下头:“好了。” “好了?”萧雨歇意有所指的反问。 鹿鸣意不解,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没收拾银针,于是把拔下来的银针在盘里随意一揽,全堆在一个角落敷衍了事。 萧雨歇的唇角微微一动:“还未沐浴。” 鹿鸣意:“针灸完不能见水吧?”啪 卫云翰好不容易重新捡起来的扇子又落了地,发出一声惊叹:“还真是之前招惹来的桃花债?” 隐二的剑又蠢蠢欲动,卫云翰当即闭了嘴。 书房一时间落针可闻,窗口的风卷起书页,发出哗哗轻响。 萧雨歇美目深沉,落在礼部官员的名册上,她看了会儿,缓缓扬起唇角,笑道:“倒是有趣。” 同一时间,国公府,碧澜轩。 “父亲深夜来寻我,是已经将我落水之事调查清楚了吗?”鹿鸣意坐在床上,冷冷淡淡的点了下头,算是行礼。 鹿秉儒平日里都是派人将鹿鸣意叫到前院去问话,今夜都能屈尊过来已属不易,此刻见鹿鸣意还躺在床上,不由皱了眉。 “听闻你下午在院子里闹了好大一场,如今倒是连床都下不来了?” 鹿鸣意抬手掩唇,轻轻咳嗽了两声。旁边照顾的沉香替她回答:“回老爷,小姐午后受了风,刚刚又起了回烧。” 床头搁置着见了底的药碗,鹿秉儒扫了眼,勉强信了。 “我知道嫁给宁王之事让你受了委屈,但圣旨已下不可更改。” 鹿鸣意摩挲着暖炉上镶嵌的暖玉,歪头不语。 鹿秉儒眉心拧得更深,对于鹿鸣意的反应极为不满,低斥道:“你好歹是皇子正妃,嫁过去后要安分守己,别再闹出今日这种事来。” 鹿鸣意眨了眨眼,语气无辜:“父亲这是何意,什么叫闹出今日这种事?今日之事从头到尾我可有半句谎言?” 鹿秉儒被噎得一顿,也才反应过来,这件事归根结底受害者是面前这个女儿。 鹿鸣意一帖药下去此刻起了作用,体温没一开始那样难熬了,额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浅色的瞳仁从鹿秉儒脸上缓缓划过,不放过她爹的任何一丝表情。 有懊悔,有烦躁,却没有半点为人父母的心疼与爱怜。 这太荒唐了。 鹿秉儒进屋时,第一句话问的便是鹿鸣柔之事,可鹿秉儒却跟她说什么?说到了废太子府上要安分守己,不能闹事。 最好安分到废太子发病时也站着不动,死得悄无声息。 也是,如果不是她下午非要海棠去捞簪子,那些人就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鹿鸣柔主导,鹿鸣柔依旧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善良小姐。 明明差点淹死在湖水里的人是她,发烧发到大夫束手无策的也是她。 现在倒成了她的错了。 鹿秉儒语气缓下:“我会好好处置海棠。” 鹿鸣意垂眸,掩去眼中讥讽,扯了扯淡色的唇,“只是海棠就够了吗?海棠告诉我,连我的那一旨婚约也是四妹妹同父亲提议的,不知此事真假?” “先别急着找理由搪塞我,这桩婚约到底是怎么来的,父亲心里最清楚不过。父亲有句话说的没错,嫁去宁王府后,我好歹也是正一品王妃,有些事如今做不得,到时候就不一定了。” 鹿鸣意面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父亲是觉得宁王一定会在新婚当夜杀了我,还是觉得四妹妹今后一定不会迈出国公府一步?” “你竟然想对你妹妹下手?”鹿秉儒一拍桌子,怒道,“我竟不知道你何时变得如此狠毒,推你下水的是海棠,你妹妹今日也确实有做错的地方,但你竟然想要对她下手,若是传出去,你就不怕外人说你恶毒跋扈?” 鹿鸣意笑了一下,满不在乎地道:“外头有关我恶毒跋扈、克兄克母的传言多了去了,如今再添一条克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国公爷觉得呢?” 鹿秉儒来之前听李氏跟他哭诉鹿鸣意的言行,还觉得李氏夸张了说辞,在他印象中,他这个女儿一贯逆来顺受。可到了此刻,他终于意识到,鹿鸣意已经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了。 偏偏鹿鸣意所倚仗的王妃身份还是他向圣上提议的,鹿秉儒只能压下怒气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鹿鸣意叹了口气,嗓音轻缓:“下午的事已经明了,我原以为父亲会替我撑腰,看来父亲来时并不打算要对四妹妹做惩戒。” “她跪在祠堂里反省。” “祠堂啊。”鹿鸣意轻轻咬着字,向沉香招了下手,示意她去换暖炉中的碳。 “跪祠堂不太合适吧?那里还放着我娘的牌位,毕竟李氏那边占用我娘嫁妆那么多年,要是半夜显个灵托个梦,吓着四妹妹就不好了。父亲觉得呢?” 鹿秉儒眯着眼,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想要你娘的嫁妆?” 鹿鸣意拉了拉绒被,十根手指白皙如玉,握力之处泛着粉,无一处不精致。她静静跟鹿秉儒对视,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微笑,慢条斯理的吐出几个字: “父亲英明。” 如今最重要的事,便是让鹿鸣意嫁进宁王府,只要圣上满意了,国公府何愁前途?如今不似当年,有圣上和宸王的关系,也不需要用钱砸门路,鹿鸣意想要嫁妆,给就是了。 “你拿到了嫁妆,就会收手不再闹事?”鹿秉儒还是存了一丝警惕。 “我只是想要些安身立命之物,去了废太子府上究竟能不能安然活下来,不都得倚仗国公府吗?彻底跟您闹僵于我来说有何好处?” 鹿秉儒咬着牙:“你出嫁之前,那些东西我都会让人收拾出来。” 鹿鸣意凉凉提醒:“那些银子就不用了,其他的古玩摆件、首饰珠宝,父亲可千万要找齐全。” “我既答应你了,难不成还会克扣?”鹿秉儒好不容易降下的火气又因她这一句话升了起来。 “那再好不过。”鹿鸣意掩唇轻咳了几声,又变回那副羸弱无力的模样,“女儿身子弱,就不送父亲了。” 鹿秉儒走后,沉香端了碗燕窝进来,又把重新添了碳火的暖炉塞进鹿鸣意怀里:“小姐,你真的要嫁到废太子府上去吗?你怎么不跟老爷提,让四小姐嫁过去?” 燕窝中加了牛乳,被盛在旅釉描金的小碗里,同色的勺子舀出莹透的燕窝,鹿鸣意低头尝了一口,想起前世鹿鸣柔替她履行婚约之事。 鹿秉儒向来就是趋利之人,能为了得到泼天的财富舍弃李氏娶了她娘,也能得到圣上的赏识便不惜将亲生女儿推入豺狼之地。 内阁权势在六部之上,内陆之路唯有翰林,而想要入翰林,必须经过科举,这是世袭蒙荫永远得不到的权力。 皇帝要的是国公府的嫡女,是她或是鹿鸣柔,并没有区别,她有机会入朝,鹿秉儒自然能狠下心让更为宠爱的女儿去代嫁。 但她并不打算跟沉香说这个,反而反问她:“你觉得我爹会答应?” 沉香苦着脸:“圣旨已下,应该不行吧。不过李氏被抬为正妻后就牢牢把着夫人的嫁妆,小姐拿回嫁妆也好,免得到时候全被他们做人情送给那位宸王。” 鹿鸣意面露惊讶:“你都能看出来?” 沉香:“我又不傻。” “你确实不傻,但他们之前一直把我当傻子呢。”鹿鸣意喝完最后一口燕窝,将碗递给沉香,看向窗外月色,“看来今晚有不少人要睡不着觉了。” 接下来几日,鹿鸣意每日早睡早起,病气去了大半,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鹿鸣柔也没有再来骚扰过她,海棠要被发卖出府那日,鹿鸣意将人拦了下来,扔到了自己郊外的一处庄子上做事,也算是保住了一条命,但日子定然没有在国公府当贴身丫鬟那样好过了。 听闻秋水阁那边发了好几通火,府中下人一时人人自危,皆不敢去触国公夫人的霉头。 当时鹿鸣意正靠在窗台边看话本,日光下肤色泛着些许透明感,微微发着光亮。沉香在一旁绘声绘色,她久违的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意。 沉香也跟着笑,可一想到临近的婚期,又耷拉下眼皮,蹲下身趴到鹿鸣意的膝盖,仰头看着她:“小姐,你真的要入宁王府吗?” “之前一口一个废太子,今儿怎么这么礼貌了?”鹿鸣意像是逗猫似的挠了挠沉香的下巴。 “小姐,要不我们不要嫁妆了,我陪你去寻表小姐去寻舅爷,这里的一切都不管了,好不好?” 沉香这番话在心头憋了许久,今日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鹿鸣意不想让她伤心,却也不得不打破她的幻想: “我若是逃去了越州,你说我爹会不会告到御前?去岁大寒,匈奴屡屡犯我大齐边境,国库划了大笔的银子抚恤将士,快到了不得不加征赋税的地步。” “我要是逃了,皇帝会不会趁机发难让纪家来填补这个空缺?” 沉香的眼睛猝然睁大,结结巴巴的道:“这么严重吗?” 萧雨歇依旧看着她。 鹿鸣意立刻改口:“那我扶殿下过去。” 鹿鸣意的手刚搭上萧雨歇胳膊,就察觉到萧雨歇的长发散落到了自己的肩头,话紧跟着而来:“爱妃既将春宫册仔仔细细阅览过,想必准备充分,不会让我败兴。” 她的嗓音带着笑,‘爱妃’二字特意拖长了调子,起身时也没去拉散落下去的衣袍,只着薄薄的一片亵衣,吐息间有热气落至鹿鸣意的耳侧,泛起丝丝酥麻的痒。 鹿鸣意忍不住往旁边移了半步。 但萧雨歇也站起了身,恰好往她的方向靠过来,距离重新被严丝合缝。 “我” “嗯?” 鹿鸣意环视了一圈暖阁,逃是肯定逃不出去的,她但凡逃一步,那堆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银针,怕是下一秒就会朝她飞来。 “我定然不会让殿下失望的。”鹿鸣意唇边扬起灿烂的笑,扶着萧雨歇走向池水,下水前,甚至还贴心的试了水温。 “可以入水了。” 萧雨歇轻点了下头,身上累赘的外衣彻底褪下,如水的动作斯文优雅,连水花都不曾溅到池外。 她下水,转身递手给鹿鸣意:“扶着我。” 鹿鸣意抿唇一笑,低头似是羞赧。 她跟萧雨歇一样留了层亵衣,水面泛起圈圈涟漪,谁也没有觉得这般下水有何不妥。 水中,萧雨歇的手虚虚扶在鹿鸣意的腰侧,明明没有丝毫的触碰,却好似将人完全揽在怀中。她看着鹿鸣意的背影,看着那截修长而又脆弱的脖颈,眼底涌动过一丝深意,又很快被她掩下。 二人之间水雾缭绕,鹿鸣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抬手缓缓勾上萧雨歇的脖颈。 萧雨歇唇角挑了点弧度,像是在鼓励。 鹿鸣意倾靠过去,水流荡起声声涟漪,轻轻停在萧雨歇的颈侧,攥紧的指尖微微发着白,开始合计从发间拔下簪子所需要的时间。 鹿鸣意扬起脑袋,隔着水雾,上挑的眼尾自带旖旎的暧昧:“我可以亲吻殿下吗?” “大胆。”萧雨歇闲散抬手,轻轻一拨,鹿鸣意发间的簪子被抛到池外,应声落地,青丝如瀑般散落下来。 鹿鸣意没想到防身的最后一件利器都萧雨歇如此警觉的收走。 萧雨歇的掌心贴上她的后背,一寸一寸轻重不一,鹿鸣意很快站不住,彻底摔进萧雨歇的怀里。 萧雨歇的动作终于停下来,确定了鹿鸣意确实没有习过武。 她刚松开手,鹿鸣意终于寻到机会,像是受痛时无意识咬上萧雨歇的肩。 鹿鸣意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你刚刚在干什么?” 她的脸色煞白,唯有那双狐眸艳得厉害,眼尾晕出大片的红,疼出的泪水咽湿了睫毛,委屈又莫名的色气。 萧雨歇的锁骨出传来痛意,可她也不躲,反而抬手碰了一下鹿鸣意湿润的眼角:“疼了怎么不躲?” 鹿鸣意就算不习武,也差不多能猜到萧雨歇的目的。 她不过是在赌。鹿鸣意当晚起了低烧,好在症状不重,府中大夫来看过后开了两贴药,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没了大碍。 屋子里还是入眼的喜红,就连那顶凤冠都还被摆在桌上,萧雨歇没有命令,谁也不敢擅自作主。 “昨日你是如何回来的?”鹿鸣意昨夜半梦半醒间见到沉香替她擦脸更衣,当时没想起跟沉香的约定,此刻不免有些愧疚。 “是宁王府一个侍卫带我回来的,她武功好高,抱着我还能飞檐走壁。”沉香眉飞色舞的给鹿鸣意比划,“宁王府的人可真不错。” 鹿鸣意悠悠的‘哦’了一声,侧目打趣她:“今儿个不觉得宁王府可怕了?” “宁王也许也是个好人吧。”沉香为鹿鸣意插上发簪,饶是她天天对着鹿鸣意的脸,还是会为她家小姐的容貌所惊叹,“小姐,要不怎么说人逢喜事精气爽呢。” 鹿鸣意低眸:“传膳吧。” 沉香点头称是。 原本鹿鸣意没被安排在主院,沉香以为她们在宁王府会受冷落,可除去宁王不在之外,宁王府上上下下对她们都还算恭敬,至少比在国公府自在得多。 快要出门时,她又听见鹿鸣意吩咐:“等等,我是不是该去给宁王请安一同用早膳?” 这本是王妃的礼节,若是宁王身体康健,新婚第二日他们还得进宫磕头。 沉香忙道:“小姐不用过去,昨夜我寻大夫时,府医皆被宁王召了过去,应当是宁王的病情又加重了。” 她长叹了口气:“我原本都不抱希望了,但我说明来意后,他们便派了个府医跟我回来。” 鹿鸣意笑笑:“难怪你今儿个转了态度。” 沉香挠头:“小姐不妨用过早膳后去探望?” “算了,还是不去了。”鹿鸣意慢悠悠的摩挲着手腕上的并蒂莲的镯子,指尖在相连的莲花间摩挲片刻,遗憾道,“宁王殿下金尊玉贵,我若是把病气带给她就不好了。” 沉香连连称是。 用过早膳后,鹿鸣意让沉香唤来了水。鹿鸣意在国公府时用惯了香料,一来可以清洁肌肤,二来可以强身健体,若是在夏日,还能起到防蚊虫叮咬的效果。 鹿鸣意靠着浴桶闭目养神,沉香一边给她清洗长发一边陪她说话。前世大齐战乱后不久,沉香便在一次途中死于意外,之后就算再有其他的丫鬟也都对她恭恭敬敬,再也没有能贴心说话的人,此刻听沉香在耳边叽叽喳喳的感觉颇为不错。 “小姐,宁王之前给的聘礼各个价值连城,府中似乎并不奢靡。” 要不是因为宁王是鹿鸣意的夫君,沉香甚至想说一句‘府中有些寒酸’。 热水熏得鹿鸣意浑身毛孔都舒张开,她懒洋洋的从鼻尖发出一声‘嗯’,算是回应。 跟鹿鸣意原本的日子相比,自然是显寒酸的,毕竟能像她这样随随便便一个簪子就八百两黄金的,京城中有几户人家能做到? 至于宁王给的那些聘礼,大多都是皇后赏赐,属于宫中之物,皇家每个物件都有做下标记,无法到市面上流通变现。 只要鹿秉儒的脸皮还没厚到私吞给女儿的聘礼,那这些物件最终还是会被放在嫁妆里,再抬回宁王府。 一来一去,倒也不亏。 但宁王的东西不敢扣,她的东西就不一定了。 鹿鸣意半阖着眼,指尖在浴桶壁上轻轻敲击两下,笑道:“等会儿去找宁王府的管事过来一趟,就说我要从嫁妆里取些惯用的物件。” 就像她惯用的香料和一些衣服首饰,来宁王府时都被收入其中一抬嫁妆箱子里。 直接过去取显然不行,昨夜她就发现嫁妆箱都被上了锁,钥匙不在她这儿,想必是交给了宁王府。 “好的小姐。” 沐浴完才擦干净头发,门口就响起一道带有怒气的声音:“我昨夜如何交待的,王妃身子弱这几天需安生躺在床上,不可沐浴不可受风,把我的话听到哪儿去了?” 沉香的声音混在其中,低声道歉:“王妃昨儿个晚上烧就退了,出了不少汗,身子黏腻不爽快,毕竟是姑娘家,总得洗一洗吧?” “我难道不是女的,少洗一次会要她的命?” 沉香还真在心中腹诽了一句:会要命。 她家小姐吃穿用度处处精细,要不是东西都还未搬过来,身上穿的每件衣服都要经过熏香才肯上身,更别提让她出了汗还不能沐浴了。 门被狠狠推开,府医木槿是唯一能在府里来去自由的人,就算对着萧雨歇都能不守规矩的直言不讳,沉香自然拦不住人。 鹿鸣意身着一身素白,半干墨发垂于身后,浅淡的双眸里染了几分笑意:“昨夜多谢大夫妙手,不知今日前来,可还有其余的事?” 木槿被她这么亲亲和和的一笑,卡在嗓子眼的责骂声顿时都说不出口了。 “我听你的丫鬟说,你前段时间落了水,以至于风寒之症一直没好全?”木槿放下药箱,手指不由分说的搭上鹿鸣意的脉。 “你底子虚,汤药只能解一时之症,不如换个疗法。” “换个疗法?”沉香好奇。 木槿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包卷起的皮布,沉香好奇的探头过去,想看看是什么良方,在看到一根根比手指还长的细针后倒吸了口凉气。 “我觉得我已经好了。”鹿鸣意前世身子骨就虚,当时也有大夫向她提议过针灸,皆被她一一拒绝了。 重来一世,她也不想被这些针扎。 木槿欲再劝:“王妃切莫讳疾忌医,这也是为了您身体康健长久着” “不是我不想针灸。”鹿鸣意无辜的眨了眨眼,声音十分轻缓,“你家殿下昨夜对我一见倾心,要是知道你在她之前就摸过我的身子,必定将外头口中宁王府可怖的几十套刑罚全让你体验一遍。” 木槿: 沉香睁大了眼睛:“小姐,你昨夜见到宁王了?” 鹿鸣意骗都骗了,也不在乎再多骗几句,于是目露深情的望向门口的方向:“嗯,不信你可以去问宁王啊,昨夜我遇刺她突然赶到,把我抱在怀里安慰了好久,恩恩爱爱花前月下。” 沉香:!!! 赌萧雨歇不会对她下杀手。 “太疼了。”鹿鸣意闷闷道。 萧雨歇原以为鹿鸣意会说因为仰慕她所以相信她,可当这句‘太疼了’说出来时,萧雨歇又觉得十分符合鹿鸣意娇气的性子。 吹会儿风就起烧,多走几步就喊累。被她这么一试探,可不就疼到说不出话了? 萧雨歇安抚性的拍拍鹿鸣意的肩,嘱咐道:“刚刚我碰过的地方,别人若是碰了,定要第一时间避开,否则的话” 她加重力道的几处都是一击必亡的死穴,但萧雨歇不想再吓到鹿鸣意,于是撩起鹿鸣意耳边的碎发。 “否则的话,就会像你现在这样。” 她贴近过去,嗓音轻缓:“任我宰割了。” 姜流照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抿了抿唇,低头而后又抬头,靠近了鹿鸣意一点,轻声道: “那天,你吻了我。我当真好高兴,想着余生能有这个吻也很好了。很可笑是不是?明明是那么紧急的关头,我却在想这种东西。” 她终于把那个本该埋藏一生的秘密说了出来。 鹿鸣意闻到了熟悉的檀木香,她惊觉原来自始至终都记挂着那个吻的,不是自己一个人。 姜流照本来一只手想要去遮住鹿鸣意的眼睛,可对上那双盈满泪水的双眼,想到鹿鸣意幼年时的遭遇、对蒙眼的恐惧,又忍了下来。 她捧着鹿鸣意的脸,低下了头。 她很想再吻一次鹿鸣意,最为最后的告别。 可在最后,姜流照还是微微偏移了方向,只是很轻地吻了一下鹿鸣意的唇角,尝到了眼泪的苦涩: “小鹿,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师尊。” 第134章 我闻神仙亦有死(3)(增补1k2) “小鹿,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主动亲吻,和被吻,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鹿鸣意看着姜流照纤长乌黑的睫毛,上面沾着点泪,好像被淋湿的羽毛,正轻轻颤抖。 而那双她无数次凝视过、回忆起的,犹如大海般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紧闭着,有点滴泪水自姜流照眼角涌出,顺着她白皙细腻的肌肤滑落。 清雅的檀香被放大,随着姜流照灼热的呼吸,浅浅拍打在鹿鸣意面上。 这个吻很轻,落在唇角,带来柔软、温暖的感触。 鹿鸣意发觉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万千只飞鸟振翅而飞,令她克制不住地颤抖,汹涌的感情伴随着急促剧烈的心跳即将呼之欲出。 她从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姜流照居然会吻她。鹿鸣意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一丝暖暖的力量渗透进自己的神魂中,让她疲惫的灵魂舒缓了点。 她睁开了眼睛,房间的布置很熟悉,是自己之前在云雾山的房间,周围有很多火晶石,所以房间里暖洋洋的,床上的被子像是刚晒过,很软和,躺得人骨头都懒了。 自己的床边矮柜上放了一盆淡蓝色的花,花蕊上有微弱的灵光,刚刚渗透进自己灵魂中的力量就来源于这朵花。 鹿鸣意将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只留下那双略带懊恼之意的眸子。 本来想在师姐身边多待一会儿,结果她这不争气的身体又睡着了。 “小雀儿?小雀儿!你在这边吧!”听到外面的声音,鹿鸣意急忙坐了起来。 “陆长老,我在房间。” “那我进来了!”房门被推开,穿着水蓝色衣裙的女修端着药走了进来,明艳的眉眼中带了些担忧。 “醒了就好,快把药喝了,今天多添了一味灵药,希望药效能更好点。” 这位是问神宗万药山之主陆巧宜,也是她们师尊的挚友,主修阵法与医道,而她口中小雀儿这个称呼则来源于鹿鸣意的乳名阿雀。 鹿鸣意是被她师尊抱养回来的弃婴,当时她被丢弃在冰天雪地里,幸好被路过的师尊捡到了,师尊发现这弃婴竟是难得的极品火灵根,于是就将她抱回了云雾山。 由于襁褓中没有任何关于鹿鸣意身世的字条,师尊就让她跟了自己的姓,并给小徒弟取名鸣意。 而阿雀这个乳名是云珩这个师姐起的,鹿鸣意自幼体弱多病,她希望师妹能像云雾山上的石雀一样顽强。 鹿鸣意接过药碗对她道了声谢,碗中的药是鹿热的,刚刚好入口,但是苦涩的味道也扑面而来。 “哦对了,等会儿再喝吧,你师姐在厨房里做栗子糕呢,应该快好了。”陆巧宜正说着,云珩就端着一碟糕点走了进来。 “哎呀,也就是小雀儿能让宗主亲自下厨了。”陆巧宜眼疾手快地捞起一块塞入口中,果真软糯香甜,一般人可比不了云珩的手艺。 想当年云珩刚进厨房的时候就差点炸了那屋子,端出来的东西也是黑漆漆的,很难想象当初的黑炭和现如今的糕点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为了哄师妹吃药她也是下足了功夫。 糕点小巧,陆巧宜吃了一块还没尝够味道,正准备伸手再拿一块的时候,却有一道透着冷意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 不用看她都知道是云珩,那视线越来越冻人了,自己可是长辈!难道就只值一块栗子糕?多一块都不行?! 云珩没说话,但表达的意思很明确。 不行。 师妹怕苦,吃药的时候就指望这些糕点添点甜味。 陆巧宜在心里哼了一声,不拿就不拿,反正这么多糕点一时半会也吃不完,小雀儿心软,等你这冰块走了之后我直接问她要! 鹿鸣意自幼服药早已习惯了苦味,但今天的药和之前不大一样,变得又苦又麻,直接挑战了鹿鸣意的味蕾接受极限! 她一口气喝完,然后急忙塞了一块栗子糕到嘴里,改良过的药苦得发麻,她等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感知到了甜味。 “师姐,药又变苦了。”鹿鸣意就像落了水后蔫蔫的可怜小鸟雀,那目光似是祈求师姐的抚摸怜爱。 每当此时,微冷的手心总会落到她头上轻揉着。 “咳咳,没办法,饮灵花味苦,我已经想办法去除部分苦味了。”陆巧宜轻咳了两声,给你制药的人在这儿呢,就算盯着你师姐,她也没办法让药不苦啊。 “来,让我看看药效怎么样。”陆巧宜将自己的力量注入鹿鸣意身体里检查了一下,随后她惊喜道:“饮灵花果然有效!” 云珩万年难变的寡淡神情也渐渐明亮。 “饮灵花有效,但是药效有限,那苍海域幻灵秘境里的至宝和饮灵花效果相同,药效却是饮灵花的几十倍,它说不定是破解这病的关键!”陆巧宜兴奋地道。 “等秘境开启的时候我去取。”只可惜那秘境下次开启是在一年后,云珩右手指尖在剑柄上轻点,看上去略有些焦急,等待的过程无疑是最折磨人。 鹿鸣意失望过太多次,但听到这样的消息时心脏还是快跳了好几下,她的病真的有机会能治好吗? 如果自己真的有机会能活很久,那么是不是有资格“前面就是议事大殿,道友可以自己去了。”鹿鸣意指着前方已经可以看到的大殿道,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几岁的孩子也不会迷路。 左澜走在她身后,那双狐狸眼里写着满满的委屈,而她白皙的手背上有一抹可疑的红痕,像是被人打了。 原本以为这是位可爱鹿软的姑娘,结果没想到被拍一下还怪疼的,左澜一边揉着被打红的手背一边思索。 如果她没有感知错的话,眼前这位姑娘应该只有炼虚期,比自己低一个大境界,可她刚刚拍过来的时候自己竟然没能躲过去?而且她这手劲也忒大了,轻轻一拍都让自己一个合道期的修士感觉疼,难道她是体修吗? 就是神识弱了点,不然也不至于被自己的铃铛影响到。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鹿鸣意只当自己没有看见左澜眼底的幽怨,对方刚刚那么可疑地忽然靠近,自己只是拿手拍开她,而不是拿箭在她手上戳个窟窿就已经够克制的了。 “道友请留步!”左澜忽然又笑着拦住了鹿鸣意,“走了一路,我还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我姓鹿。”鹿鸣意戒备地退后一小步,就像是食草的小动物看到了步步逼近的狡猾狐狸。 “原来是鹿道友,不巧,我师尊刚刚传音说议事大殿那边暂时没有谈妥,但今天已经不早了,几位决定明天继续,所以我就不用去了~”即使看到鹿鸣意眼中升起了淡淡的戒备,左澜还是弯起那如同狐狸般狡黠的眸子往前走了一步。 “我是第一次来问神宗,方便的话可以请鹿道友带我去云雾山转转吗?我早就听人说过云雾山的景色极美” 不过景色再好看那也是死物,最多给人做陪衬罢了,左澜自认为对问神宗有些了解,却从来没见过问神宗藏着这么一位炼虚境的美人。 这让她想起了一则传闻,于是好奇心驱使左澜试探了一下她,而这位青衣姑娘的反应着实可爱,所以左澜才一不小心没忍住犯了“老毛病”。 鹿鸣意看了一眼师姐,随后又低下头,掩住眸中的情意与苦涩。 但横在她和师姐之间的又何止是寿命呢。 “我再去和医仙谷的那位商量一下新的治疗方法,我不在的时候也要按时吃药!”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鹿鸣意被陆长老捏了捏脸,含糊地道。 “麻烦长老了。”云珩虽然说着客气话,但是目光一直盯着陆巧宜的手。 “客气什么,你们师尊不在了,我自然要帮她照顾你们,小雀儿,等身体好点了记得回去住哦。”陆巧宜收回自己被冻得有些发冷的手。 “长老,我”鹿鸣意捏紧了手中的被子,她不想回去。 曾经她住在云雾山上,但后来陆长老说这里的冰灵脉灵气不利于火灵根修士的病情,于是师姐让她去长老所在的万药山住。 搬走之后,她见师姐的次数就明显少了许多。 陆巧宜眸底似有一层看不清的薄雾,那一刹那她的神情有些古怪,不过转瞬这位陆长老又笑了:“知道我们家小雀儿最黏着宗主,等你病好了之后天天抱着你师姐睡都没问题!” 鹿鸣意被戳中了某处隐秘的心思,脸瞬间就烫了起来,她下意识瞥了一眼师姐。 什么、什么抱着睡啊!陆长老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陆巧宜一边笑着一边借口回去配药跑没了踪影,走远之后还不忘悄悄传音给鹿鸣意,让她留两块糕点给自己。 鹿鸣意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吧,就两块,多一块都不行,自己还不够吃呢。 思索间,鹿鸣意忽然感觉到微凉的手指碰在长老刚刚捏过的脸上,她一抬眸,发现师姐离自己很近,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脸,淡淡的冷香不知不觉间包裹住了自己。 “长老几百岁的人了还是这么毛毛躁躁,有没有被捏疼?”师妹的皮肤娇嫩,捏一下就有些泛红,云珩轻轻揉了揉她的脸。 至于其他的话,云珩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疼。”鹿鸣意只觉得师姐的手凉凉的,碰在发烫的脸上很舒服。 “哒哒”就在此时,窗户上忽然传来了轻微的碰撞声。 云珩抬手控制着窗户打开了一道缝隙,然后一只纸鹤钻了进来。 纸鹤飞到她们面前化为了点点灵光,紧接着一道声音从中传出。 “宗主,其余九个宗门的人都已经到议事大殿了” “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为什么其他宗门的人会过来?”鹿鸣意有些好奇地问师姐。 “日蚀秘境就要开了,他们过来商议这件事情。” 鹿鸣意恍然,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云珩也要动身去议事大殿了,她嘱咐鹿鸣意出门记得穿好昨天晚上的那件外袍,不要贪凉。 “知道啦。”师姐也总是拿自己当小孩,云珩离开后,鹿鸣意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她穿好衣服后推开门,不远处就是那片种植着奇花异草的灵田,她走在花卉中间,发现无论是灵物还是普通的花草都没有半点枯败的痕迹,一片生机勃勃的模样。 鹿鸣意只当师姐很会打理这些植物,毕竟她也想不到平日里稳重的师姐会因为落在自己身上的枯花寓意不好,就任性地清理掉了这里的所有残枯花叶。 云雾山上格外安静,鹿鸣意稍微紧了紧衣袍,没有师姐在的话,云雾山确实冷清啊。 鹿鸣意知道日蚀秘境,那里藏着一位真仙境大能的墓,每百年才开启一次,每次各大宗门都会因许多问题争吵很久,她今天很可能等不到师姐回来了。 如果到晚上再不回去,陆长老肯定要唠叨,不过自己可以去议事大殿那边转转,如果那边结束了自己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鹿鸣意回房间将剩下的栗子糕连盘子一起装到自己的芥子空间,然后施展神行术到了正殿所在的闻道山。 今天的闻道山确实热闹非凡,各种仙舟灵兽从天上划过,直奔议事大殿。 鹿鸣意漫无目的地在周围散步,宗门的学堂也设立在闻道山上,所以偶尔能在后山看到几个孩子,鹿鸣意在宗门里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性格鹿柔又和善,小孩子们看到这位长老也敢主动去请教。 等孩子们全都走了之后,这一天的时间也消磨了大半,就在鹿鸣意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暗处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谁在哪!”鹿鸣意指尖凝出一团火甩向不远处的竹林。 竹林中升起一道水幕拦下了这团火,而水幕的后面走出了一个女人,她巧笑嫣然,狐狸似的眉眼间带着些许妩媚,“我没有恶意,只不过一小心迷路了,刚刚见道友在教那些孩子也不忍打扰。” 看清对方的脸后,鹿鸣意认出了此人的身份玉曦宗圣女左澜。 关于这位圣女的传闻不少,大多说此人天赋极佳,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合道修士,但在这些赞誉之下还有一些流言,说这位圣女喜爱女子,还在苍妄界欠下了不少情债。 她腰间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听到这声音后鹿鸣意恍惚了一瞬,但她很快意识到铃声有问题,于是立刻从恍惚中挣脱出来,而此时那位圣女已经凑到了自己面前。 “道友身体不适?需要我扶你吗?”那人的语气听起来带着担忧,但眸中却暗含一丝狡黠。 那可是姜流照。 “如果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先回去吧,这个集市还要开个十几天,不急着今天逛。”友人见鹿鸣意的神情实在苍白,于是提议道。 “再坐坐吧。”鹿鸣意的声音中似乎带着轻轻的颤意,她的目光不受控制的朝一楼看去,自己百年未出,不知道这些年那边发生了什么。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后才继续道:“那位仙尊休养几十年后孤身一人杀入魔域,将当年入侵问神宗的万魂魔主杀死,千刀万剐,听说他这些年研究出的折磨人的手段全被仙尊用在了他自己身上,他的灵魂日夜哀嚎着求仙尊给他一个痛快。” “嚯,手段真狠呐。” “此言差矣,万魂魔主当年差点毁了问神宗,要是我等遇到这样的事情,只怕这样的手段都不足以解恨!” “是啊,杀了万魂魔主总归是一件好事,只要有云珩仙尊在,其他两位魔主以后也肯定不敢轻举妄动,苍妄界终于能太平一段时间了。” 其他人纷纷应和,其中也有个别人觉得说书先生今天说的故事不是他的风格,正嘀咕着古怪时,就听到说书先生叹息一声。 “诸位说的没错,现如今只剩下两位魔主,若那位仙尊安好,魔域定然不敢造次,只可惜,身上的伤易治,那位仙尊心中的劫难跨。” 鹿鸣意微微蹙起眉,她记得这个说书先生常爱讲些不切实际的谣言,她看向一楼,却忽然发现了人群中有几个穿着问神宗门派服饰的年轻人。 她下意识想要隐藏身形,却又想起自己的相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就算自己直接站在他们面前,这些年轻一辈的弟子们也认不出自己来。 “诸位有所不知,那位云珩仙尊闭关几十年并非因为伤重,而是因为她有了心魔。” “心魔?怎么可能!”大部分人是不信的,那可是最接近神境的云珩仙尊,怎么可能忽然有了心魔? 说书先生笑着摇了摇头,意有所指的点了点天的方向,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他摇着折扇道:“因为云珩仙尊心中有一轮可望而不可碰触的明月,求而不得心生妄念,自然就有了心魔。” 他说得委婉,但是旁人都懂,换言之就是 “云珩仙尊对别人爱而不得,结果生了心魔?” “别是信口胡诌吧?云珩仙尊也要跌落凡尘了?” 楼下的人或是不可思议,或是只当玩笑话的调笑,又或者加杂些许嫉妒恶意。 “砰!” 二楼上的鹿鸣意忽然站起来走到过道处看向一楼,友人不明所以也跟了过去,周围讨论得正热烈,但鹿鸣意却格外沉默,友人偷偷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然后竟然难得看到一向鹿柔的人露出了冰冷的鹿度。 友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然相识不久,但她记忆中的鹿鸣意从未与人起过争执,也没有给过旁人冷脸,就算在无尽树海中遇到想要杀人夺宝的修士,鹿鸣意在反杀对方之后也会说声“抱歉”咳,这个比喻可能不怎么恰当,但友人一直以为她不会表露自己的脾气。 今天这模样实属罕见,不、是从来没见过。 “胡言乱语!”良久,友人听到鹿鸣意冷冰冰的声音。 依据这段时间她对鹿鸣意的了解,友人怀疑鸣意刚刚沉默的这段时间是在想词骂那些人,但是修养让她想不出难听话,最后只说出了这四个字。 友人便试着帮鹿鸣意骂他们,果不其然,自己每说一句,身旁的人就一脸严肃地微微颔首回应,莫名给人一种格外乖巧的感觉。 友人微微偏过头,以免自己脸上的笑容太明显被人家发现了。 “不过,鸣意和问神宗的那位仙尊很熟?” 鹿鸣意放在扶栏上的手骤然一紧,眸底翻涌起复杂的情绪,“不熟” “不熟?那”友人见楼下有几个闷头喝茶的问神宗弟子,“那几个是问神宗的吧?他们也不反驳,我总觉这事还真不好说真假,当然,可能没说书先生说的那么夸张就是了,那位仙尊修的又不是无情道,有个喜欢的人也正常” 友人的碎碎念落入鹿鸣意耳中,让她准备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和云珩仙尊不熟吗? 鹿鸣意的眼眸略微有些放空,刚刚是为了撇清关系,可听到友人的话后她又忽然想到自己曾经确实是最了解云珩的人,但这个曾经已是百年前了,对自己来说是睡了一觉,但世间已沧桑变幻,或许她们已经成了不熟的人。 也好 云珩无需因为离经叛道爱上自己的师妹为难,而她也可以放下过往了,鹿鸣意虽在笑,可眼底满是苦意。 “鸣意,你在问神宗那边有熟人吗?”友人忽然发现问神宗那几个人中间有个女人抬头看向了她们这里,眼神呆呆愣愣的。 鹿鸣意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正好与那盯着自己走神的人对视上,那陌生女人,鹿鸣意不认识她,但此人的眉眼睛莫名有点熟悉。 鹿鸣意下意识弯了弯眉,谁知对方却猛的低下头,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 “长老?您看到什么了?”她的动静太大,惹得旁边的弟子投来疑惑的目光。 “没什么。”董施月摇了摇头,她没有抬头,否则弟子们就能发现这位不苟言笑的长辈红了眼眶,眼底甚至泛起了盈盈的泪光。 自己只是、只是在那个修士的身上看到了鹿长老的影子,那人笑起来的样子更像了,可终究不是她。 “我应该没见过她。”鹿鸣意道,可能是她“死后”才入宗门的人吧。 “听起来你以前去过问神宗?” “嗯。”何止是去过,准确来说她刚从襁褓睁开眼时,眼前所见的就是问神宗的风景与她的师姐云珩。 那的人与物几乎占据了她前半生的所有岁月,她闭上眼睛都能描绘出问云雾山上的一草一木,以及那位能让山月逊色的云珩仙尊。 或许正因如此,想要从心中割舍的时候才如此鲜血淋漓。 她爱上了自己的徒儿,没有恪守作为师徒的礼节。 可作为一个爱慕者,她同样也没有守护好鹿鸣意。 就连自己临死前,都压制不住那些感情,这才增加了鹿鸣意此时的痛苦。 更卑劣的是,在鹿鸣意吻她、向她诉诸爱意的时候,她居然还能感到甜蜜和庆幸。 姜流照轻声道:“小鹿,谢谢你……来到我身边。让我知道,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同时也被那个人信任着,是多么幸福的事。” 鹿鸣意瞳孔微缩,巨大的痛苦与绝望在她心中蔓延,让她感觉自己即将被撕裂。 哪怕姜流照有再多用生命去换取赤焰石出世的理由,她都无法接受。 鹿鸣意喉咙里滚出一声破碎的:“姜流照——” 第135章 (增补2k5) 揭开一百八十年前的真相 江城的那座奢华府邸内,盛夜看着她推演而出的奇门之术,怔怔看着那些征象,神情一时间有些呆滞。 姬绪云就在盛夜身边,左手握着右手手腕,轻轻按压揉捏,看起来像是在给自己按摩。 她时不时瞥一眼盛夜,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拉长的音调问:“师尊,你不是要推演此次大战的结果吗?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我们会输?” 姬绪云没能得到回复。 这让她觉得有些新奇,忍不住凑过去看,发现那些字符她依然看不懂,便又去看盛夜。 可这一看,却叫她瞧见了盛夜堪称空洞的模样。 耳畔忽闻一阵琵琶音,轻灵飘逸,雅如仙乐,可这仙乐落进鹿鸣意识海中,居然猛炸开来,与那锁链带来的疼意相比只多不少。 狠似银针,只道绵绵无绝期,在她体内四下冲撞,刺穿了周身经脉。 鹿鸣意瑟缩发抖,太过震痛,连喊也喊不出来,只觉体内已被搅作一团烂糊,丹田储存灵气逸散,愈发给这些作乱的锁链和乐音助威。 疼,好疼 她尚还记得师尊在前,心底早已绝望,可身子还相信这人,嗬嗬嘶气,仰脸去看,眼中被血与泪浸透,再看不出是哀求还是恨意。 大抵是悲戚吧。 她似乎到底是不想恨这个女人,也可能恨,但情绪不能及时上泛,被多年的孺慕压住,抬眼也只有沉重痛苦之下的空茫与疑惑。 沈鸣筝看见了。 看见小徒儿这样都仍清澈的眉眼。 掐诀的手承受不住颤抖起来。 她终于舍得抬脚,艰难走下长阶,款款行至鹿鸣意面前。 纬帘后的水倦云蹙了蹙眉,虽说她也有些于心不忍,但阵法开启后不能停下,不然她们三个都会被反噬,那个小姑娘也必死无疑。 只能出声提醒,“沈鸣筝?” 她怕这女人看着那张脸心软。 沈鸣筝背脊抖了抖,低声回,“我心里有数。” 眼前是一片烟粉衣角,虚虚晃动,鹿鸣意此时思绪软乱,各种旧事来回闪烁,想到的竟是许久前她刚被沈鸣筝捡回来那两年,师尊会一直守着她泡药浴。 但那时师尊穿的不是这样一身,好像是件郁金襦裙? 她不太能想清了,光维持神魂不被打散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心神,鹿鸣意用最后一丝力气,抬手将那片衣角攥住。 死死攥在手心。 血污沾染了这小块衣料,也如她现在一般脏,一般狼狈。 鹿鸣意竟从中感到一股无言的意心,似乎师尊仍站在她这边,与她融为一体。 连身上的疼也没那么强烈了。 她缓抬头,还与沈鸣筝对视,想再喊一喊那道说过许多年的称谓,墨发女人眸光悲悯,眼下红痣温柔,熟悉同她日夜所见那般。 手上却毫不犹豫贯穿了她的丹田。 鹿鸣意脑中紧弦猛然崩断,呕出一大口血来,那些恨意终于突破迷茫冲出,血眸染上怒意。 “为什么?” 她边咳血边质问,可惜没能得到女人的回答,唯有丹田处灵根被捏碎之痛传过全身。 为什么不让她修炼,为什么要阻止她结丹? 为什么不能直接一开始就拒绝她呢?而且这小姑娘一头银发瞳色深红,着实少见,商陆愈发好奇,忍不住去揉了揉她的发丝,“你这发色可是天生的?” 鹿鸣意闻言一顿,有些害怕起来,她每每被人谈起样貌,得来评价总是怪物,可怖一类,如今听见这话都心有余悸,下意识想挣开她。 可下一瞬,却听见商陆乐道,“像莫辞盈养那只雪兔,还挺可爱的。” 鹿鸣意被她一句可爱镇住,不知怎的感到一股劫后余生的舒意,还带了点酸涩,鼓鼓囊囊挤在心口,闷得疼。 “谢谢。”她抬脸对上商陆,才发现这人笑起来右颊单有一只小梨涡。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会害怕她这身样貌,或许仙人总是见多识广,对她的特异也就不觉着奇怪了。 鹿鸣意来到上清宗之后一直紧绷的心神慢慢松懈,自己都没有察觉地露出点笑,主动道,“我叫鹿鸣意,是” 她思索了下,才从记忆里挑出来莫辞盈说过的话,“是道元仙尊沈鸣筝门下的,今儿奉师尊的命过来取药。” 商陆本还被鹿鸣意乖巧的笑容暖得心揪揪,一句仙尊就趁其不备入了耳,她笑容僵在脸上,惊诧得连话都有点说不利索,“谁,谁?” “道元仙尊,怎么了?”鹿鸣意歪歪头。 商陆手一松,恍惚地远离她一步,低头颤颤瞧了下自己的手,又看看鹿鸣意的脸,两眼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她刚刚是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商陆姐姐?”鹿鸣意见她脸色苍白,没了刚刚的生气,不免有点儿担心,往前一步扯住她衣角,“你还好吗?” “不好不是,还好,还好。”商陆喃喃说了句心里话,就一激灵回过神,忙修正过来。 她实在不能相信,忍不住上下端详了鹿鸣意好几眼,才艰难道,“你真是仙尊的徒儿?” 鹿鸣意点点头,自己名字被掌门写在那本册子上了,应当错不了。 她一个小孩,又知道元仙尊名讳,应当是真的,商陆只得接受了这事实,不太适应喊道,“行那小师祖随我来吧,师尊在阁内炼药。” 真是看见驼峰当肿背少见多怪,她暗自嘟哝一句。 有她带路,鹿鸣意也放心了,想到刚刚她说的雪兔,多问了一句,“商陆姐姐也认识辞盈姐姐吗?” “嗯?”商陆还沉浸在自己比一个七八岁小姑娘辈分低一大截的悲痛中,被问得一怔,才道,“我们都是长老亲传,平时自然会有交流,辞盈她是掌门座下的,也算是我们同辈的大师姐了。” 鹿鸣意若有所思点头。 药阁倒也不远,很快便到了。 这处山顶像一片世外桃源,有许多沟渠错落流淌,上面搭着小桥,水边杨柳依依,松散分布着许多木制小楼,最顶那座是处恢宏的木阁。 水边楼前都聚集着三两白衣女子,偶尔有一两个从她们身旁经过,会对商陆喊一声师姐。 但都没对她露出过什么异样的目光。 鹿鸣意愈发放松,慢慢才敢从商陆身后走出来。 “师尊炼药时不喜她人打扰,我先去打一声招呼,小师祖在这儿等我就好。”商陆领她到了木阁大门前,嘱咐了一句才进去。 鹿鸣意只好在外候着。 不多时,里头传来商陆一声喊,“小师祖,快进来吧。” 阁内很清静,陈设也少,有些纱幔作隔,还带一些浅淡的草药味,这味道鹿鸣意倒不介意。 阿娘常常生病需得喝药,每次都是由她熬煮,闻了这么些年自然熟悉,但去了北原之后,阿娘的病渐不显,熬药也就少了。 本以为鹿鸣意只一想起心便抽痛,停了思绪,也就过去月余,而今闻见,居然有一种恍如隔世感。 她心口酸涩,好不容易放开些的性子又缓缓收了回去。 “这位,”略沙哑的女声自她不远处响起,语气很意外,“小师祖?” 鹿鸣意闻言看去,白衫女人打扮随意,眼底青黑,乌发随意甩在身后,一副要死不活地样子走向她,活像只要来吃人的僵尸。 鹿鸣意寒毛一竖,什么怅然,什么悲痛瞬间就吓没了,噔噔往后退了两步,“你” “你跑什么,不是要来找我?”女人停了步子,不解地看着她。 “你是长老?”鹿鸣意反应过来,寒毛服帖回去,弱弱问。 “是,仙尊有什么要事吩咐?” 鹿鸣意一听正事便冷静下来,从袖子里取出折好的方子,递于她,“这是师尊让我来抓的药。” 向善生接过来随意扫了几眼,停住,目光狐疑落在这孩子身上,“你确定是这些?” 鹿鸣意想问的许多,但都说不出来,只能呕出一口又一口的血,只能看着这个女人轻而易举粉碎阿娘留给自己的唯一念头。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悲恨,又或是她的样子实在凄惨,沈鸣筝难再继续,手稍稍停顿,不自主又想到养这孩子那些年。 想起鹿鸣意刚去学堂那阵,白日不在峰上,少了许多人气,她便试图把贪欢叫来陪自个聊天解闷,却总不得趣。 想起小徒儿初潮时,自己从掌门那儿取经,就为了哄这孩子睡觉。 想起她看着这银发姑娘渐渐长大,由以前的小豆丁模样长成现在意气风发的明媚像。 竟也时喜时厌,时挣扎地养了她十年。 沈鸣筝愈发心疼她如今惨状,恍然想到昨夜这孩子醉得太快,睡得太早,自己还没有同她说过一句鹿福。 今日本是说要来带她讨彩头的。 墨发女人就这样停下,温和地,轻柔地,替鹿鸣意擦去面上四溢的血泪,颤颤同她说起一句,也是这些年来的第一句: “徒儿,生辰快乐。” 生辰快乐,为师说晚了,现在补上。 鹿鸣意似被这一句生辰快乐击碎了所有的情绪,她眼底悲戚混着恨与不自觉的喜一同淌出,忽就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气力,死死攥住这女人穿透自己丹田的手,往里按,痛苦让她眉梢直跳。 为何要这个时候,同自己说这个呢? 是不是有些太迟了? 她心中死寂,毫不在意那些痛,她只是目光锁在沈鸣筝身上,缓缓地,坚定地。 引动丹田处那段残存的灵根自爆。 耀眼的火光自她身上灼然腾起,顺着沈鸣筝的手一路烧上去,火光起初只是包裹两人,而后沈烧沈大,火海似盛开的怒莲,填满了整座大殿,几乎要烧尽这殿里周遭一切。 在这升腾灵气中,水倦云指尖一颤,差点儿弹错一个音。 但她咬牙分出一丝灵气护体,继续维持阵法运行,急言对阵法中心的沈鸣筝道,“快动手!” 沈鸣筝闻言才从漫天赤红中反应过来,她的手就在鹿鸣意丹田内,自然是首当其冲,熊熊灼意刺入指尖,有道是十指连心,她似乎真感到心口也是烫得生疼。 但她一个大乘期修士,又如何怕筑基的自爆,只一震手,便抵住徒儿的灵气震荡,再没留情,极快地捏碎了那截耀如红莲的灵根。 火光骤散,唯剩被燎着的纬帘还在静燃,弥漫出焦气,一片狼藉。 将自己燃尽的银发姑娘无力软倒,早已昏迷,被沈鸣筝抱在怀里,她身上衣裳只是普通衣料,被烧得不剩多少,剩下的大多是被血污濡湿才得以幸存。 恰逢水倦云此时收了琵琶过来,疲惫出声,“你这徒儿比想象中的刚烈,听你所言还以为是什么脾气软和的姑娘。” 沈鸣筝没回她,只是很快从纳戒中取出一件衣裳,给小徒儿披上,赶在水倦云走近前把人盖得严严实实。 “人濒死前再如何软弱的人也会不择手段求生,更何况我徒儿也不是什么懦弱的性子。”她听完水倦云的话,不悦刺一句。 水倦云不想理她,只是打量几眼鹿鸣意的样貌,面上终于露出惊色,只是眼有白绢遮掩,盖去了三分骇然。 “竟是如此像。”她喃喃低语,免不得出声感慨。 “这真的不是她”吗? “不是。”沈鸣筝半点没犹豫打断她。 “不是,她只是她自己。” 沈鸣筝垂眸强调了两遍。 水倦云等她把孩子收拾好,才慢慢又言,“沈鸣筝。” “嗯?” “我只是没想到,”她目光落在墨发女人身上,“你如今对着这张脸,居然也下得去这样狠手。” 沈鸣筝指尖微颤,再忍不住翻涌的心神,语气略带了点恼怒喊她。 “闭嘴。” 姬绪云心想:就算算出来要输,盛夜也不该是这么个样子。难不成她算到自己要死了?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正当她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盛夜却幽幽开口了:“正道如今,定然以姜流照为首。恰好,我的推演之术对鹿鸣意应当已经没什么用处了。所以,我推演的其实是姜流照的命格。” “哦?那这是个什么结果?”姬绪云兴致更盛。 盛夜抬头,视线越过窗户,望向太清宗的方向。 她说:“姜流照……死劫在即。” 说完,盛夜又走到窗边看向夜幕星河。 在那点点繁星中,有一颗璀璨明亮的星星正划过天幕,仿若陨落。 回了竹屋,沈鸣筝顺道问了她一些境况,鹿鸣意年幼太单纯,只觉这女人救下自己,应当是好人,轻易就将她此前短暂的人生和盘托出。 “依你方才所说,你是要去上清宗?”沈鸣筝柔问。 “正是,仙子可知上清宗在何处?”鹿鸣意点头,虽然娘亲说过上清宗在南野,可她们这些年流落在外,也没去过什么南野,根本没听说过那是何处。 本来跟着商队应当能意稳去到,可才出北原商队便没了,她都不知要往哪儿去。 “你去上清宗作甚?” 鹿鸣意还茫然着,下意识脱口而出,“阿娘说那儿会有人收留我。” 沈鸣筝浅笑散去,终于认真端详她几眼,“你娘亲?” “阿娘说只要拿出这块红玉,对方就会明白的。” 她从胸口把红玉取出来,温润的圆玉小小一截,只要指头大小,却泛着柔和的光。 此物才一拿出来 一点冰冷伞尖便倏然吻上她的下颔。 鹿鸣意被冻得一抖,乍想起在谷中被风雨摧残的痛感,惊抬头。 “你阿娘叫什么名字?” 方才还算温和的女人此时声音发冷,那双凤眼不弯时分外凌厉,正死死看向她脖颈上的红玉,眉间剑痕压迫感也愈重。 沈鸣筝手腕一抬,那柄替她遮过雷雨的红伞便将她脸挑起,使了点力,伞尖抵在喉间。 压下一点软肉。 鹿鸣意眸中迷茫,不解她为何突然出手,只能被迫迎上这女人毫无温度的目光。 如此相近,她才发现红伞红得似乎不那么纯粹,有些地方略深,有些地方略浅,通体沉暗。 那时所见温和之色不过是被雨水浸润出来的假象罢了。 鹿鸣意忽然才感到害怕。 不敢出声。 伞尖又往肉里嵌入一点,鹿鸣意觉得自己脖颈处似乎被针扎了下,而后有一丝温热的液体慢慢爬下来,痒,也黏腻。 她抖得更厉害了。 巨大恐慌下,眼底也徒生出点酸意。 “鹿余,我阿娘叫鹿余”鹿鸣意瑟缩着将眼一闭,眼角淌下些被吓出来的热泪,颤声道。 伞尖顿住,往后退了退。 鹿鸣意泪眼朦胧望向伞后人,模糊里似乎听见了一声低叹,那个女人终于把伞撤下,红影动了动,走近她。 “哭什么?” 一只手搭上她的脸颊,指腹温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 “这也太能哭了,本座才与你待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你就哭了两回。” 沈鸣筝蹲在她面前,指尖抹过她脖颈处那点刺出来的红,替她修复了伤口。 “别哭了,嗯?” 声音压得软,虽然说出来的话仍是不大中听,但的确是在哄她。 鹿鸣意吸了吸鼻子,缓过劲,收了声响。 她只是被吓到,也没真想哭,很快就调整过来,话音里还带了点未尽哭腔,“仙子作何要如此?” 沈鸣筝却不答,闭眼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轻声道,“你说,” “你阿娘已经死了?” “嗯。”鹿鸣意不想多提此事。 “本座便是来自上清宗。”沈鸣筝与她平视,眼下红痣淡淡,声音也淡淡,隐隐带了点悲怜,“你往后,就跟着本座吧。” 一只手忽然牵上了她的。 手被柔软掌心包裹,鹿鸣意怕极她,忍住抖,不敢挣开。 她方才被雨淋了许久,手凉得厉害,沈鸣筝突然握过来,太过温暖,甚至有些烫,那阵暖意自鹿鸣意的指尖一路蔓延至全身,暖得像泡在温水里一般舒适。 鹿鸣意忽又想起与娘亲的从前,她自小体寒,每年冬去春来之际都受不得冻,回春也不觉暖,反倒更易害病,娘亲总给她烧柴火取暖,再添衣。 那时也是这般 暖进心口,烫烫的。 正想着,一道柔和的灵力落在她身上,温柔替她蒸干了身子,鹿鸣意不太适应地瑟缩了下,发觉自个衣裳发丝上所沾的泥也被消去。 她现下银发披散,眉目也粉,又变回一尊雪白的小蘑菇。 “这样顺眼多了。”沈鸣筝牵起抹笑。 鹿鸣意不知该如何回她,只好再道,“谢谢。” 之后鹿鸣意便跟着沈鸣筝在竹屋里住了几日,那女人不常出门,大多在竹屋里待着,留了一间偏房给她,时辰到了会喊她过来,从手上那只墨玉镯子里拿出点吃食给她。 睡前也要给她丢个术法,鹿鸣意不知这术法叫什么,但根据用法猜测这是洁净身子的,只消一个法术下去,身上就会干净。 比沐浴还方便得多。 鹿鸣意对此处好奇,但外头日日下雨,还劈雷,实在可怖,所以只能窝在屋里。 沈鸣筝有时候会突然喊她过来,什么也不说,就瞧她好一会,又把她叫回去,平时也不愿理她,看自己的目光里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神色。 鹿鸣意不大懂,但她觉得,这位仙子大概就是娘亲所言那个会收留自己的人,不过因着那把红伞,她总还是对沈鸣筝有些惧意,这些天里都是敬而远之。 待了几天,那女人似乎是处理好了自己的心境,终于把鹿鸣意喊到跟前。 她神色恢复如初见那般懒散,看向鹿鸣意的眼神也不再悲戚,让鹿鸣意莫名松了一口大气。 被人那般看着,的确是不大舒服。 “走吧,本座带你回上清宗。” 沈鸣筝又牵过她的手,带人出了竹屋。 如今雨停了,云雾潮尘皆散尽,天光丛生,照破山河,她们凌空而行,入目满是朦胧青山,黛色连绵至千里不见尽头。 鹿鸣意心下震撼,看来娘亲给她念的话本不假,仙人所见之景实在瑰丽。 “好看?”沈鸣筝瞧见她眸光清亮,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由轻笑问道。 “的确从未见过,很新奇。”鹿鸣意被她牵着,胆子也大了点,伸手去探旁边滑过的浮云。 凉丝丝的,有些阻力,但太过轻盈,除却手被沾湿外,再无旁的实感。 沈鸣筝不再说话,只放慢了步调,让她慢慢欣赏。 “仙子,上清宗有成仙的法子吗?”鹿鸣意看多了慢慢也倦怠,突然开口问道。 “成仙?”沈鸣筝没料到她会问这个。 “我想成仙。” 鹿鸣意喃喃道,脑中闪过的是娘亲破碎的话语,这几日无事可做,总记挂着阿娘,梦到了点那晚模糊的回忆。 娘亲留下的遗言里头,好像有一句是要她求仙问道。 沈鸣筝偏头若有所思看她,“看不出来,” “人小小一只,口气倒挺大。” 鹿鸣意根本不知如何成仙,只从阿娘口中听过,仙人个个都有排山倒海之威,轻易就能做到似的 但沈鸣筝如此语气,让她不禁迟疑,“很难吗?” 这话问出口,沈鸣筝兀的笑出声,轻飘飘落进鹿鸣意耳朵里,让她怀疑起自己来,刚想发问,沈鸣筝却是拍了拍她的脑袋,“这点傲气倒很适合上清宗。” 这位仙子似乎误会了什么尚且什么也不懂的鹿鸣意心里天人交战了几番,最终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沉默了。 念着她还是凡人,沈鸣筝卡着半日的脚程,终于赶在日落西山时飞回了上清宗。 眼前六七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连立,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中间一座极大的圆坛,山峰间又有交错相间的吊桥相接,祥云腾绕,好不气派。 鹿鸣意又一次惊叹,这便是仙境吧。 “也算得上半个。”沈鸣筝忽就回了她。 鹿鸣意这才发觉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忍不住磨了磨脚跟。 被人听了显得自己好没见识。 “你若要进宗门,还需找掌门记名。”沈鸣筝悠悠提着她往东边一座峰飞去。 “记过名可以告诉我成仙的法子了吗?”鹿鸣意歪头问道。 “你这小孩,哪儿来的对成仙如此深的执念。”沈鸣筝扫她一眼,语气颇为无奈,“记过名只是外门生徒,要想修炼还得先入内门。” 什么内门外门,鹿鸣意听得头晕,只道是,“那怎么入内门呢?” “问东问西,先记过名再说,到了。”女人淡淡敷衍她。 眼前是座恢弘大气的三层木阁,结构精巧,雕梁画栋,屋顶有四小只脊兽躺在飞檐上,懒懒散散。 阁前一块牌匾,上用金墨书写了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流云殿,字下小小一个印章,瞧不清是谁名讳。 这儿看起来比北原城主府还要奢华,鹿鸣意心想道。 沈鸣筝哪管她想些什么,只提着人轻车熟路进去,“小掌门呢?还不快出来迎接本座?”一张口就是婉转悠长的调子。 鹿鸣意离她近,耳尖被震得有点酥麻,抬手揉了揉。 大殿前是一张长案,后有宝座,等鹿鸣意缓过来抬眼望去。 就见宝座上斜躺一人,面容清秀,简单着一白衣,金冠束发,翘起只脚挂在那宝座把手上,半躺举本书在看,好不惬意。 光看也就罢,偏生还要发出些怪笑,余音在大殿上回旋。 鹿鸣意一时被这大场面镇住。 缓缓冒出一点子疑惑:这位是? 白衣女人看到精彩之处,正抻直了腰坐起,还未仔细品味,就听见案前有人幽幽道: “小掌门,好雅兴啊?” 她闻言抬脸一看,正正好对上老祖那双含笑的眼,魂也快吓飞了,手忙脚乱把书卷进袖口,脚一收下了宝座。 哈腰凑过来,谄媚拜道,“老祖今儿怎么突然得空光顾掌门殿?” 原来是掌门。 好没架子,还以为是和城主大人那般肃穆的女子。 不过,老祖? 这等称谓都是称呼些德高望重的长者,看来仙子应当是个头等厉害的人物。 鹿鸣意悄悄往沈鸣筝眼尾那颗红痣看了一眼。 沈鸣筝一抬手拦住掌门的靠近,“客套就免了,本座今日来只是给这小孩记个名。”说着把跟在她身后的鹿鸣意推出来。 掌门这才注意到她身旁还跟了个小小的人儿。 那少见的白发红眸实在抢眼,且看眉目有丝矜傲,略带韧意,虽年纪尚小,却能从细微之处窥见日后的惊艳,身上穿着也是不简单,料子贵重,显然是达官贵人才能穿得起的东西。 看起来是哪儿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孩子。 掌门心头一跳,忍不住看了沈鸣筝一眼又一眼,最后还是艰难开口问道,“老祖您是,” “去偷别人家孩子了?” 鹿鸣意更气了,怒道:“原来我死前的那个声音是你?和你现在声音完全不一样!” “我现在的声音是你自己曾经的声音呀!”晨曦石为自己叫冤,“而且,你也没选要报复嘛!在你心里,和姜流照她们的情感更重,那些珍重的回忆与感情超过了怨怼的情绪!” 萧雨歇怔愣地看向鹿鸣意,眼中满是震惊与痛苦。 原来,曾经她们之间的感情是那样的厚重坚定。 如果她那时候不那样完全沉溺在家族的权势地位中,她们之间……是否会有另一种可能? 晨曦石迎着鹿鸣意复杂的目光,将她的死彻底说明白:“你的选择,也让我完成了最后的净化。在你承受不住我的神力而突然死亡后……” “是姜流照把我带回去的。” 鹿鸣意这趟奇遇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到朝眠峰时不过晌午,艳阳高照,热出她满身汗意,抬手擦了擦额间渗出的点点温润。 她想师尊应当是在屋里,打算把药交过去。 今儿贪欢姐姐好像不在,院子里静悄悄的,鹿鸣意边想边走,被日头晒出来那点燥意也渐渐冷了,步子慢下来。 沈鸣筝房门虚掩着,没有关实。 鹿鸣意冒出点疑惑,师尊出去了吗? 她轻敲一下门,现下意静,里面若有人定然能听见。 但没有人回应她。 或许是心情实在不错,又或许是沈鸣筝自捡回她就一直十分和善大部分时候和善,总之她是不知哪儿来的底气,抬脚便走进去了。 屏风后,竟有人。 鹿鸣意步子一停。 纱帘悬垂间,美人衣衫半褪,有露一片精致蝴蝶骨,正随其动作微耸,晃晃如引动案角线香,窗棂挡不住日头照耀,浸她满身光跃。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懒慢回头。 那双凤眸微垂,眼角红痣不甚明晰,漫不经心出声。 “回来了?” 沈鸣筝墨发柔润落于身后,有些沐浴后的潮气,沾了几缕在背上,衬白更白,浓更浓,愈发突出她优沈的体态。 鹿鸣意却没有欣赏的心思,猛然往后一转,磕磕绊绊道,“师,师尊,您穿好衣裳。” 这屋里也燃了檀香,但经由一晚腌制后,鹿鸣意竟闻习惯了,不再觉着闷呛,或许她自己没发觉,但一身味道已同沈鸣筝相差无几。 哼一声若有似无的笑,淡在满屋檀香里,随后被沈鸣筝的话掩盖,“忘了你腼腆的性子了。” “药给为师。” 鹿鸣意把药包揪在怀里,支支吾吾的,“您,您穿好了吗?” 她自小如此,似乎是天生地对女人身子十分羞涩,渐渐就发展成不惯她人接近,也不敢亲近她人,加之自己从来只有被谩骂的份,更别提有什么伙伴能到互看身体的地步了。 面对师尊也是这般。 但沈鸣筝似乎没有什么羞耻之心,当然她或许有,可那也该是对着同龄女子,如今面对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实在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她难道还担心一个小屁孩对自己图谋不轨不成。 “行了,转过来吧,该害羞的也应当是为师,你羞涩什么。”沈鸣筝披好衣袍无奈道。 她方才画完符,身上有残留些朱砂同硫磺的气味,太难闻于是去沐浴了一番,回来换件衣裳的功夫就听见敲门声,若是贪欢和无忧,都会在门外候着,她便没有理会。 结果回头一瞧是这小家伙,不声不响就跑进来,还说这说那的,好似她怎么她了一般。 糟心孩子。 鹿鸣意这会也发觉是自己无礼了,把药包递过去还低着头,温吞出声,“抱歉” “还低着头作甚?”沈鸣筝落眼看她,轻悠道。 两人间静了一瞬,鹿鸣意才慢慢抬起头来,小心翼翼觑她面色。 女人尚未描眉染唇,眉色淡淡,唇色也淡淡,唯有一双丹凤眼美得恰到好处,眸光流盼,含一寸秋波,徒添几分柔意。 眼尾那处红痣天生的艳红,被人揉显了一般,楚楚颤颤一点,太瞩目,夺人心神。 鹿鸣意怕她生气,逼着自己与这女人对视,药包给过去,“那位向长老说,每日只需放一颗,用三停三,不可擅自多加。” 沈鸣筝一挑眼,那点红痣也跟着动了动,害得鹿鸣意心口也一样动了动。 她恍然发现,师尊于世俗目光而言,的确是极美的,只是自己鲜少去评价她人样貌,认识这么些日子居然毫无所觉。 鹿鸣意回想自己短暂的人生阅历,惊讶发现她见过的人也不少,但如师尊这般面容美,周身气段也如此卓绝的人实在是少,或许找不出第二个。 但要说美自然还是娘亲最好看,她兀自在心里点点头,把师尊往后排了排。 “这会儿就已经知道长老名讳了?”女人声音带着浅笑打趣她。 鹿鸣意一激灵回神,连忙摇头,“没有,是她徒儿告诉我的。” “连药阁大师姐也认识上了,唉,”沈鸣筝捏捏她脸,故作悲伤道,“果然为师迟早是要被抛弃的存在呢。” 鹿鸣意头皮发麻,这女人捏她脸也不温柔,虽不至于痛,揉这揉那的很不舒适,往后退了一点儿。 沈鸣筝也捏够了收手,“如何?你是要夜里用,还是现下用?” “夜,夜里吧。”鹿鸣意此时怕她,只想走,不欲多留。 “那你自个玩去吧,晚上再过来。”墨发女人轻柔绕过她,往床帐旁的梳妆台去。 许是沈鸣筝姿态太过随意,鹿鸣意也消了心慌,松一口气,转身退出去了。 等回到房里,她心口落下大石又忽然提起。 等等,师尊方才让她晚上去哪儿? 鹿鸣意忽然低声说。 晨曦石的话被打断,也不恼,附和道:“对,她第一时间发现,并且把你带到了她的凌霄阁。对你这副身体和神魂进行了非常严格的保护。” 鹿鸣意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眼前浮现的是前生最后的画面。 她在一阵锥心的痛苦中,看到的是听玉的眼睛…… 不,听玉是姜流照的神魂,那双墨色的眼眸,其实就是姜流照的眼睛啊。 在那些鹿鸣意饱受煎熬和折磨的时期,同样深陷痛苦纠结的姜流照,始终让自己宝贵的神魂跟随着她。 135-140 第136章 (增补1k2) “当年,姜流照连辞呈都准备好了。” 此时午夜,太清宗上下灯火通明。 战争的蔓延令这座于九洲之上屹立了上万年的宗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戒严时刻,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在这种时刻,若是身为宗主、剑尊的姜流照出了什么意外,定会给人心带来巨大的动荡。 现下推开正清堂大门而入的五人,正是太清宗五峰的峰主,除了姜流照以外宗门内最有身份地位的人虽说神色各异。 然而眼下她们每个人的神情动作,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惶恐。 最为明显的是明萱和祁映雪。明萱步伐极快,走在最前面;而祁映雪是脸色一片惨白,眸光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摇晃的不成样子,仿若一触就碎。 明萱一眼就瞧见了鹿鸣意和萧雨歇眼眶通红的模样,兀地停住了脚步。 到了无人的地方,云珩停下了脚步。 “师姐?”鹿鸣意看出师姐有话想对自己说。 云珩看着师妹无辜澄澈的眸子,心中笃定的猜想又有些动摇了。 “鸣意”她迟疑片刻才道:“你是不是一早就认识玉曦宗圣女了?” 鹿鸣意眸底的光微微闪烁,她心里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嗯我们确实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云珩抿了抿唇,神情中多了一些不高兴。 “很早是多久?” “在我刚突破到结丹期的时候。”从结丹期开始,修士每突破一个大境界都需要经过雷劫和心境的考验,在那次的心境幻景中鹿鸣意看到师姐吻了自己。 那次虽然成功突破了,但是心象中的那一幕让鹿鸣意辗转难眠,自那时起她发现自己的感情变得有些奇怪,之后机缘巧合下她与左澜有了书信往来,渐渐的,她终于将自己的感情剖析清楚。 鹿鸣意低下头,指尖下意识揉捏着衣裙上的布料。 那天道像是捏住自己把柄似的,之后每一次突破大境界的时候,她的心境考验中出现的画面总是关于师姐的,而且一次比一次露骨!都说心境考验中出现的画面是修士内心深处最渴求之物,鹿鸣意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师姐,随后那些画面就不受控制的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鹿鸣意赶忙将自己脑海中的那些旖旎画面驱逐出去,再多回忆一下,她就不知道该怎么站在师姐身边了! 鹿鸣意不知道自己回忆那些过往的时候流露出了一丝娇羞的姿态,妥妥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云珩的神色沉了下去,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吧?可师妹从来没和自己提起过。 冰狱的鹿度也没让云珩感觉过冷,可此时她却觉得有莫名寒意从指尖向上蔓延。 仙尊神情中原本还存着的一点鹿度彻底消失,她心中的烦闷染上了不知名的戾气,一定是那个圣女哄骗了师妹。 “鸣意,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要远离她。” 听见师姐从未有过的冷硬语气,鹿鸣意捏着布料的指尖骤然一紧,微弱的疼痛感传来,她抬起头看到了师姐失望的神色。 “师姐”鹿鸣意一向少些血色的唇微颤,自己大概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惹师姐那么生气吧。 其他的师姐妹从小到大相处时难免会有些磕磕绊绊,但是她们从未有过,哪怕小时候在比较顽皮的年纪里做错了事情,师姐也总会耐心的教她改正。 但那位圣女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做了自己不敢做的事情罢了,鹿鸣意的心情有些低落,但她还是打起精神向师姐解释左澜并非外界流言中的那样,对方的品性没有问题,所以自己才和对方有些往来,而且她们的交集也只是几封书信而已,从未深交过 左澜很快就知道这声冷笑代表着什么,她搓了搓手臂,周围的草地上似乎凝出了薄冰,而自己一个合道境修士竟然感觉到了寒冷。 不知何时,自己的前方出现了一位白衣女子,对方衣袍上隐隐浮现的道辉纹路代表了她问神宗宗主的身份,左澜只敢抬头悄悄瞥一眼,瞧见那美人淡漠到毫无感情波动的眸子时,她便立刻低下了头。 “见过云珩仙尊。”左澜立刻变得举止有度,没办法,毕竟苍妄界中有几位不能招惹的存在,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鸣意,走吧。”云珩只是淡淡瞥了左澜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师姐的心情好像有些差? “好。”鹿鸣意立刻快走两步跟在了师姐身边。 仙尊离去,留在原处的左澜终于能喘口气了,她刚一抬头就受到了自家长老的凝视。 “圣女你下次再见到那位就绕着点走吧。”和云珩一起来的是玉曦宗长老萧桐,原本她想找机会和那位仙尊商谈日蚀秘境的事情,结果就看见自家的圣女又在和一个姑娘家“套近乎”,刚刚她差点以为仙尊要拔剑了! “早就听闻云珩仙尊似乎有一位体弱多病的师妹,从小被仙尊养在宗内很少露面,小长老,那位鹿道友就是云珩仙尊的师妹吧?”左澜扯了扯萧桐的袖子,那语气听起来非但没有收敛的打算,反而更有兴趣了。 “我姓萧不是小那位确实是云珩仙尊的师妹,所以无论你肚子里有多少坏水,都给我老老实实地憋回去!”萧桐平时寡言少语得像根木头桩子,这次难得一口气说那么多话。 但当她看向圣女时,却发现对方的眸子亮了亮。 “长老,我想” “不、你不想。”萧桐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你听我说完嘛,如果我和那位鹿道友打好关系的话,说不定云珩仙尊就答应这次蚀日秘境之行和我们合作了~” 萧桐听完转身就走。 “长老?你怎么走了呀?我们的住处在后面,你怎么往问神宗大门口走?” 萧桐叹了口气,“我打算先回宗门了,省得仙尊动手的时候殃及到我。” “只是单纯交个朋友而已啦!长老你想到哪儿去了?而且人家已经心有所属了。” 萧桐有些狐疑地看向左澜:“第一次见面你就能看出人家心有所属?” 左澜眼哼笑了一声,只是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和你们这些木头脑袋解释了你也听不懂。” “只可惜”圣女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如此青涩的感情毫无保留地给了那样的人,鹿道友以后怕是要吃不小的苦头呀。 另一边,云珩已经带着鹿鸣意来到了万药山,万药山灵气充盈四季如春,是个非常适合病人休养的地方。 一路上云珩都没有说话,虽然她本来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但这次鹿鸣意察觉到师姐的沉默中带着一丝不高兴。 “师姐” 云珩忽然感觉到自己右手的小指被轻飘飘的力道碰触了一下,她回过头看到了师妹有些担忧又好像有些紧张的神色。 云珩的眸色软了下来,她刚刚的脾气只针对玉曦宗的那些人,自己的师妹乖巧单纯,得让那个圣女离鸣意远一点。 玉曦宗此次前来有事相求,希望师妹和那个圣女遇见的事情只是巧合,而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玉曦宗的那位圣女为难你了吗?”云珩有些担心自家师妹会在那狐狸面前吃亏。 “没有没有,她之前迷路了,请我带她来议事大殿而已。”鹿鸣意摇了摇头。 “迷路?”一个合道修士能在一座山上迷路了?她的神识是摆设? “以后她若再来找你可以不用理会。”云珩更确定了那人的心思不单纯。 鹿鸣意胡乱点了点头,她的心思在不知不觉间飘远,其实今天虽然是她第一次见左澜,却不是第一次和左澜交流,那位圣女应该也不知道自己是曾和她有过几次书信交流的笔友。 她曾经能那么快意识到自己对师姐的感情,这位圣女功不可没。 “在想什么?” “想左澜”鹿鸣意心中一颤,她刚刚走神了,师姐一问自己就下意识将心声说了出来,她赶忙改口道:“想她的一些传闻。” 传闻 云珩微蹙着眉。 “她、听说她喜欢女子,还追求过乾月剑宗的蔺舒仙君,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流言,不过那应该是以讹传讹”鹿鸣意自然知道那些传闻几分真几分假,只是看到师姐的眸中流露出不喜的情绪后,她心中一颤,忽然有些不敢猜惹师姐不快的是否有传闻的前半段。 “传闻是真的。”云珩的声音有些严厉,她几乎不会禁止鹿鸣意做什么,但在对玉曦宗圣女这件事上,她下意识露出不容转圜的态度,“要离她远点,知道了吗?” 一位万药山的师妹说过那人是多情似无情的典范。 话音落下,云珩感觉自己握着的鹿热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她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我的手太凉了?”云珩放缓了语气打算松开手,但鹿鸣意却主动用了些力气,不让师姐收回手。 “不凉。”鹿鸣意熟练地扬起一抹笑容,掩盖她心底的涩意。 “啾!”带着一抹青色的白团子忽然从天而降,差一点就撞到了云珩,但堪堪观心境的鸟团子哪里能偷袭到真仙境的云珩,它还没碰到人,自己就被人家抓到了手中。 师姐无非担心自己被骗或是被左澜“带坏”,鹿鸣意以为自己的解释会让师姐消消气,然而这次她没能猜对师姐的心思。 她说的越多,师姐好似越生气。 云珩挪开了视线,她怕自己眼底的冷意吓到师妹。 如果真如师妹所说那般,世人对那位圣女有误会,自己要放任师妹和她接触吗?不、不谁知道那人是不是装的,万药山的赵师妹在哭着回来之前也是这样信誓旦旦。 此时的云珩还不明白自己就是单纯不想让师妹和左澜接触而已,其他无论什么理由都会被她找来当成说服自己的借口。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她心中空落落的感觉。 她们之间没有吵架,师姐刚刚那句话甚至算不上训斥,但回去的路上鹿鸣意却没能再和师姐说上话,当天晚上几大宗门的人就出发去往日蚀秘境了,她看到挂在自己门上的鸟笼,师姐来过,却没有和她告别。 那位圣女也被带去了秘境,听说她原本不打算去了,但仙尊去玉曦宗宗主那里走了一趟,之后圣女的师尊就高高兴兴地把徒弟绑去了日蚀秘境。 “小雀儿?我要喊你小祖宗了!乖,好好吃药。”陆巧宜看到鹿鸣意愁云密布的表情,哄着人把药喝完后问道:“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是我惹师姐不高兴了。”鹿鸣意语气低落。 “你还会惹你师姐不高兴?”陆巧宜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直到瞧见鹿鸣意越发低落的神情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别担心,你师姐才不会生你气,她呀天生一张冰块脸,看谁都像不高兴,等她回来我就去说她!”同样是晚辈,但陆巧宜更偏爱乖巧的鹿阿雀。 “这次真是我的错,长老你别说师姐。”鹿鸣意听陆巧宜要去念叨云珩,直接坐起身一把拉住她。 “好好好,快躺下吧,我不去说你师姐。”陆巧宜将人按回了床上。 去日蚀秘境的队伍出发没几天,鹿鸣意的面色却比之前苍白了许多。 就在云珩离开的第三天,鹿鸣意忽然感觉自己的神魂出现了异样,原本她的病只会导致神魂虚软无力,可是那天早上她却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放在了火架上炙烤,疼痛与逐渐被火焰吞噬的感觉渐渐扼住了她的命脉。 “今天感觉怎么样?疼痛感有所缓解吗?”陆巧宜将自己的力量注入到病人身体里进行检查,这次依然是种陷入泥沼般的无力感,这就是散灵症的表现。 “不知道,我只觉得灵魂很烫。”鹿鸣意无力地摇了摇头。 陆巧宜将下唇咬得泛白,她意识到这是鹿鸣意发病的先兆,而这次的反应比以往每一次都要严重。 “小雀儿”陆巧宜坐在床边看着意识渐渐有些模糊的人,她微敛的眸子中藏着旁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别怕,我会想办法让你活下去的。” 那天和长老说了两句话后鹿鸣意就忘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她浑浑噩噩地熬着那种被火焰灼烧的疼痛,恍惚间她感觉自己的神魂落入了火中,苍白的火焰将她包裹,她的意识与力量也渐渐被火焰抽取。 后来她隐隐约约感觉到陆长老又来说了什么,自己被喂了什么东西,应该是什么特殊的药吧,但是她被喂药非但没有抑制住那些火焰,反而在滋养那些苍白的火! 她的身边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有人在不安地说些什么,再后来鹿鸣意就感知不到了。 她的意识差一点点就败给了那些火焰,幸好最关键的时候有一抹冰冷的仙力在她身体中蔓延开,师姐 自己还不能死,她还不想死!炸了毛的鸟团子在她手中啾啾直叫,可惜它不是鹿鸣意,不会让云珩心软。 这只鸟的名字叫青团,是很久之前忽然从宗外飞进来留在云雾山的,鹿鸣意小时候没少被它啄,而且常常几天见不到鸟影。 “原来你在这。”鹿鸣意已经找它好几天了,看向它时,她默默收敛好自己的情绪。 云珩没注意到师妹的异样,此时她正低头从储物袋中拿出自己新炼制的一个鸟笼子,然后将青团塞了进去,并将关好的笼子交给鹿鸣意。 “之前答应帮你炼制的鸟笼,金仙境以下都能关住。” “金仙?”鹿鸣意有些吃惊,“青团只是观心期,用这个给它当鸟笼是不是有些浪费了?” “不浪费,就当多一个防身用的法器。”云珩就像在说多一个玩具,事实上鹿鸣意类似的“玩具”确实很多,要是让别人看到,恐怕能嫉妒到哭出来。 “回去我教你怎么用,还有,我走了之后陆长老有没有抢你的栗子糕?” 鹿鸣意立刻点点头,像是撒娇般告状道:“陆长老让我给她多留两块。” 云珩的嘴角好似微微上扬一抹弧度,但看着不大真切,“之后我要去日蚀秘境,一个月后才能回来,我提前多准备一些糕点,你藏好,别让她发现了。” 师姐的声音挨得极近,看似冷淡的语气中藏着仅对她一人的关心,鹿鸣意好不容易搭建起的脆弱心理防线又被戳破,心脏的跳动又微微失了控。 意识稍稍清醒之后,鹿鸣意感觉有人在抱着自己,那人怀中的鹿度偏凉,还有很好闻的冷香,师姐回来了! “阿雀!醒一醒,不能睡”现在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睡吧。] [不要抵抗。] 苍白的火焰中传来了一些奇怪的意念,它们缠绕上自己的意识与神魂,像是要将自己拖去什么地方。 “阿雀” 自己耳畔的声音带了些哽咽,是自己的情况让师姐担心了吗? [回来吧。] 不行、我要醒过来。 [再不回来的话] 滚开! 缠绕着她的火焰瑟缩了一下,鹿鸣意终于找到机会挣脱它们,随着火焰消失,她感觉身体轻了很多,也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了,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她看到了师姐微红的眼眶,可没有力气抬起手了。 鹿鸣意回想起自己当初还疑惑过为何审判时,太清宗的代宗主是天符真人而非姜流照。 此刻往事再提,她的心剧烈颤抖起来。 天符真人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来:“当时,长虹已经备好了辞呈,要脱下太清宗的一切身份。我问过她为何,她并未说什么。但如今想来,可能是和你有关……” 鹿鸣意静静立在原地。 辞呈。原来姜流照说要带她走,并非只是一种空想,而是已然做好了准备。 她放弃道心、放弃以生命起誓的誓言,甚至放弃她生活了数百年、对她而言早已是不可分割的太清宗,都只为了要保下她,带她离开。 第137章 (增补1k5) “姜流照的剑灵还在!” 要唤醒在闭关中的修士,需要充足的准备。就像之前在瑶光涧唤醒沈若轻一般。 清虚道君作为大乘期修士,想要在闭关的中途唤醒她,需要耗费更多的材料和灵力。 并且,由于天符真人及另外几位峰主就在前几天尝试请清虚道君出关,短时间内再度打断她的闭关,稍有不慎便可能导致两败俱伤。 即便局势紧迫,太清宗在备战的同时集合全部力量,也需要至少一天时间。 如今赤焰石已经出世,战局瞬息万变,一天时间可以发生非常多事情。 鹿鸣意感到更大的压力,但她面上并未显露,而是对天符真人和明萱说:“多谢师姑们了,一天时间已经足够令人惊喜!当初沈家为唤醒沈老祖,准备了接近十天;太清宗如今还要面临外界的逼迫,清虚道君那边又是短时间二次唤醒,并且……” 鹿鸣意顿了顿,道:“并且,还要妥善处理长虹剑尊的消息。哪怕对外宣称她是病重,也定然会引起不安,盛夜那边说不准还会大做文章……总之,还望师姑们一切以稳妥为上,以自身和宗门安全优先!” 日蚀秘境开启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先是一位金仙境长老在秘境中陨落,紧接着云珩刚出秘境,甚至还没来得及调查出那位长老的死因时就收到了来自陆巧宜和医仙的传信纸鹤。 她打开两张传信纸鹤后,脸上就瞬间失去了血色。 信中传来噩耗,师妹病发,情况非常凶险。 陆巧宜在信写得还含蓄一些,而医仙说话比较直,在不能保证一定能救回鹿鸣意的情况下她直截了当地告诉云珩赶紧回来,以免见不到她最后一面。 医仙并没有夸张,她和陆巧宜轮番施救,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鹿鸣意的气息越来越弱。 时隔数千年,医仙再次体验到了那种无力的感觉,散灵症这种病古怪异常,而且病例太少,她研究至今也没弄明白这种病的病因是什么。 鹿鸣意的病情已经发展到最后阶段,上一个散灵症病人就死在了这个时期的第一次发病上。 她以为鹿鸣意也熬不过这一次了,但医仙看到了奇迹。 病人的意志力和她的外表截然相反,坚强到令人吃惊,看着醒过来的鹿鸣意,医仙万年棺材脸的面容上都露出了一丝笑意。 “师姐”挣扎着醒过来的病人拼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呼唤了一声快要陷入魔障的人。 将传说中的各种复生秘法在脑海中想过一遍的仙尊终于回过神,她的神情有些呆愣,好像不敢确定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梦,挣扎着醒过来的师妹眼底泛着水光,柔软又带着一丝委屈。 肯定还在念着自己那日不告而别。 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云珩将师妹抱在怀中,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她双手都在颤抖,若非医仙她们要施救,仙尊是肯定不愿意放手的。 在两位医者的帮助下,鹿鸣意熬过了危险期,虚弱的她再次沉沉睡去,医仙说她需要多休息,这次病发导致鹿鸣意神魂损伤严重,现在能养回来一点是一点。 她这一睡就是十几天,期间虽偶尔会迷迷糊糊的醒来,但很快就会被守在身边的师姐哄着再睡过去。 等鹿鸣意的病情平稳下来后,云珩就得处理那位金仙境长老的丧事了,那位长老的身份特殊,对于宗门来说可不止是失去一位金仙境那么简单。 陨落的金仙境长老以阵入道,几千年来负责维持问神宗护宗大阵的运行,现如今需要找人接下他的职责,而最合适的就是陆巧宜了,其他人都默认新的护阵长老是她。 但陆巧宜本身就有万药山的职责在身,这些年还一直为鹿鸣意的病情奔波,所以云珩有些迟疑,如果再加上护宗大阵的事情,那陆长老身上的担子是不是太重了? 看出了云珩的疑虑,陆巧宜主动主动揽下了护宗大阵的事情。 “护宗大阵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要忙的事情还多,这种小事就别操心了,金长老的死因查清楚了吗?” 一个金仙境长老悄无声息地陨落,甚至死前都没来得及向云珩求救,命牌也没能记录他死前的事情,这事透露着古怪。 “我没找到有用的线索,玉曦宗宗主说他往陵墓那边去了,可能遇到了真仙境墓主人的残魂。”云珩眉心微蹙,看起来并不怎么认可这个答案。 但是不认可也暂时没办法,该用的办法她都用了,却依然无法回溯对方死亡时的经历,如果想继续查下去的话,恐怕得等下一个百年再去日蚀秘境中看看有没有线索了。 陆巧宜扯动了一下嘴角,似是在笑,又似悲伤,她站在云珩的身后,所以云珩没有看到这位陆长老古怪的一面。 “日蚀秘境中能悄无声息杀了金仙境的也只有那位墓主人了。”她叹了口气,“你放心吧,我研究过护宗大阵,不会出问题的。” “麻烦陆长老了。” “不麻烦,除非有人要来攻打我们宗门,不然平时也不需要在那上面花多少心思。”陆巧宜摆了摆手,她看起来很乐观,“小雀儿在阵法上面的天赋比我高,等她身体好了,护阵的职责迟早要交给她。” 提到师妹的身体,云珩只觉得心中有些闷闷的疼,她也希望未来会是陆长老说的那样,但现实的希望却很渺茫。 医仙和她说之后师妹病发只会一次比一次严重,这一次侥幸活了下来,但是下次 医仙也在等她取回幻灵秘境中的宝物,看那东西能不能起到奇效。 明明医仙之前说过师妹的病情稳定,几年之内应该不会发病,可为什么会那么突然? 医仙也无法给她答案,医者的无力让云珩意识到想要救师妹的话,自己的目光就不能只放在循规蹈矩的方法上。 陆巧宜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这两天小雀儿就会清醒,你多陪陪她吧,下次别一声招呼不打就出门,她都被吓着了。” “是我的错。”云珩早就后悔了,在秘境里她就一直在想不应该和师妹置气。 见这对师姐妹之间应该不会继续闹别扭了,陆巧宜的笑容更真切了些,“那这次我就不念叨你了,小雀儿在病发之前还拉着我,不让我说你呢。” 云珩愣了一下,随后眼角浮现出一抹柔柔的笑意与酸涩。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陆巧宜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像是才想起来,“你带回来的仙器可以充当核心,思过崖那边也快布置好了” 在神境已经成为传说的当下,真仙境就是苍妄界最高的修为等级了,这些年来魔域之所以比较安分,大概就是因为三位魔主都无法摸到真仙境的门槛。 东昭域有一位真仙坐镇,他们只能暂时当缩头乌龟,而今魔域也出了一位真仙境,苍妄界的形势一下子就微妙起来。 魔主会挑起战争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那个不声不响修到真仙境的会是万魂魔主,之前他的实力在三位魔主之间可是垫底的,不过短短十年的功夫,他怎么可能连跨几级? 云珩将朱长老所有的遗物全部查了一遍,最后找到了点蛛丝马迹。 万魂魔主大概获得了什么可以助人提升境界的机缘,而朱长老被困在地仙境太久太久,数次冲击金仙失败后他生了心魔,就在这个时候万魂魔主抛出了他无法拒绝的诱饵,于是他咬上钩了。 终究是贪欲生了祸端,和魔做交易能有什么好下场?从一开始万魂魔主就没打算履行承诺,等魔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没用的工具就可以消失了。 内鬼死后云珩就忙碌起来,苍妄界太平了数万年,人们都渐渐放下了警惕,所以谁也不知道五域被魔主们渗透成了什么样子,现在云珩不仅要和其他宗门商讨魔域的事情,还要调查宗门内部,自那天之后鹿鸣意和云珩见面的次数明显减少。 没想到自己的生辰正好碰到了最忙的时候,鹿鸣意和陆巧宜说要么今年的就不过了。 但陆巧宜想也没想就否决道:“前些年要么就是你师姐闭关,要么就是你闭关,我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过生辰,今年一定给你补上。” “就是我们自己人庆祝,又不是多麻烦的事情,交给我来办就好,以后啊也不一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陆巧宜低头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情况,鹿鸣意没能看到她的表情,“很好,恢复的不错,饮灵花的药效比我想象的还好,接下来可以加重一些剂量了。” 以后不会有这样的好机会?鹿鸣意困惑地看向她。 “你还不知道吧,你师姐要冲击真仙境后期了,大概等你身体恢复后她就会闭关,不出意外又是几十上百年。”陆巧宜解释道。 这样啊 鹿鸣意的心情有些低落,是自己的病情耽误了师姐修炼的速度。 重新调配了药方比例后,陆巧宜难得直接收拾好药箱准备回去。 “长老也很忙吗?”鹿鸣意放下药碗问道。 今天的药里好像多了一丝有些呛人的酸味,可能是陆长老又添了点儿什么奇奇怪怪的药吧,心事重重的她没怎么在意。 “还不是因为那个叛徒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像朱长老那样的是不是个例,今天几位长老在议事大殿吵了一早上,最后你师姐决定将宗门彻查一遍,尤其是地仙境及以上的长老都得经过问心炼身的考验。” 陆巧宜是她们除了师尊之外最亲近熟悉的长辈,也是看着她们长大的,云珩和鹿鸣意自然信任她,但该有的流程省不了。 正说着话呢,陆巧宜腰上挂着的玉牌闪烁了两下,她低头看了一眼,气呼呼道:“知道了知道了,不是说了我有事要晚点去吗?催什么催。” “您快去吧,别耽误了时间。”鹿鸣意起身送陆巧宜。 陆巧宜也不好让其他人等自己一个,拿上药箱就去了闻道山。 送走陆巧宜后,鹿鸣意的住处一下子安静起来,只剩青团在鸟笼中蹦蹦跳跳的声音。 鹿鸣意在鸟笼中添了些灵谷和切碎的灵果,青团这小家伙可挑了,不是切好的果子它不吃。 “青团,你也要抓紧修炼啊。”趁着小家伙吃饭的时候,鹿鸣意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 鹿鸣意知道这小家伙能听懂自己的话,就是在她唠叨的时候不爱搭理自己。 她3岁的时候碰到了这个小家伙,当时青团就已经有观心修为了,而自己现在已经到了炼虚期,这小家伙却还在观心期,如果再不努力修炼,它的元寿就要尽了。 “啾啾啾!”小青团忽然开口“啾”出一段鸟语。 鹿鸣意和青团大眼瞪小眼。 她听不懂鸟语。 青团生气了,膨成了一个白色带点青的鸟球,然后拿尾巴对着鹿鸣意。 “你怎么又生气了?”鹿鸣意戳了戳它,她直觉这只团子可能是气自己听不懂它的话,但她是人啊,怎么可能听得懂它在说什么? “青团,魔主的卧底潜伏进宗门了,魔域那边可能要挑起战争,之后外面就不安全了,你又爱飞出去玩,如果实力不够的话会很危险”鹿鸣意说着说着,忽然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变得昏沉。 背对着她的鸟团发现自己的身后忽然没了声,它立刻转过身,黑黝黝的眼睛里映出了鹿鸣意趴倒在桌面的身影。 “啾!”青团立刻蹦到靠近鹿鸣意的笼子边。 “嘎吱” 她的房门忽然开了,一道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青团张开了翅膀,黑黝黝的眼睛里透着危险的光,由云珩亲手刻在笼子上的符文竟然产生了波动。 直到那身影走近,鸟团子看到对方的脸后才收起翅膀,笼子上的波动也恢复了正常。 鹿鸣意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没有趴在桌子上而是躺在了床上,随着病情逐渐严重,她已经习惯了有的时候会不受控制的昏睡过去,但今天的情况好像有些奇怪。 她胃里泛着恶心,脑海中也一阵阵的眩晕。 “不舒服吗?”床边的烛光昏暗,映出了云珩的身影,她回来的时候师妹已经睡下了,但今天还有事情要做,阿雀再不醒的话她也要把人喊醒了。 “师姐?”鹿鸣意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看向身边的人,因为身体不适,所以她整个人看上去多添了些脆弱感。 云珩轻抚着她的额头,微凉的力量缓解了那种眩晕。 “可能睡得有点久了,头有点晕。”鹿鸣意蹭了蹭师姐的手。 云珩感受着手心的暖意,心中因为那些糟心事而升起的烦躁仿佛一扫而空。 “鸣意,今天是泡药浴的日子,还能自己走吗?要不要师姐抱你过去?” “我自己可以。”自长大后她就没主动让师姐抱过,脸皮薄的鹿鸣意立刻坐了起来,就是下床的时候身体晃了晃,看着让人有些担心。 云珩意识到师妹在逞强,于是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身体忽然腾空,鹿鸣意睁大眼睛下意识搂住了师姐的脖颈。 这样的动作有些暧昧,鹿鸣意微微红了脸。 “师、师姐,我可以自己走。”她的声音宛若蚊鸣。 “路都走不稳了还想逞强?”师姐的语气中透着些不容拒绝的强硬,鹿鸣意将脸埋在她怀里,虽说嘴上别扭,但鹿阿雀的心里格外欢喜。 云珩为鹿鸣意建了一个很大的浴池,医仙将精心配置的各种灵药倒入水中,专门用来给鹿鸣意锻体。 鹿鸣意被师姐抱到了浴池边,浴池中的热气扑面而来,她一路上没能降下鹿度的脸好像更烫了。 “我就在门外,如果有什么事记得喊我。”云珩在出门之前再三叮嘱,师妹今天的身体状态实在让人有些担忧。 有的时候师姐太小心啦,自己是炼虚修士又不是3岁的孩子,鹿鸣意嘴角含着笑意褪下外衫,仅留一件里衣。 可鹿鸣意没想到失去了师姐的仙力后眩晕感再度袭来,她好像踩到了水渍,然后脚一滑就摔进了浴池中。 眼看着她的脑袋就要磕到浴池边缘,在这关键时候一道力量将鹿鸣意往旁边拽去。 “噗通!”浴池内溅起水花。 鹿鸣意狼狈地撑起了身子,她已经完全湿透了,单薄的里衣黏在身上,勾勒出她玲珑窈窕的身材。 浴池中的水一直在加热,水雾升腾而起,让视线变得朦胧。 但朦胧的水雾无法阻碍仙人的视线,守礼的仙人默默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而当鹿鸣意睁开眼看到了自己身下的师姐时,她的神色微微怔愣,一时间忘了起身。 师姐也被自己连累得浑身湿透,衣服紧贴着似玉般白皙的肌肤,伴随师姐着坐起来的动作,水珠顺着她的脖颈滑落到衣领深处。 如月的仙人落入水中,凡尘的水似乎褪去了她些许飘渺的仙气,转而勾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媚意。 云珩微微喘息着,胸口随之起伏,那覆上一层水光的唇显得越发红润,鹿鸣意的目光不受控制的颤了颤,一种渴望与某些阴暗的念头从心底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她想吻师姐,她想把师姐禁锢在自己身边,不让任何人看到。 当鹿鸣意的理智回笼时,她发现自己的竟然已经快要贴近师姐了! 她吓得往后一仰,那动作幅度太大,鹿鸣意差点又摔在浴池中,云珩眼疾手快地将人拽了回来,于是鹿鸣意这次直接撞到了师姐怀中。 她没有撞疼,因为埋进去的地方很软。 万药山,鹿鸣意的住处。 云珩推门而入时就感觉屋子里的鹿度好像有些高了,之前因为鹿鸣意昏迷的时候手脚凉得厉害,而自己的手更冰,没办法将师妹的手捂热乎,所以她在师妹的身边放了一枚鹿度适中的火晶石。 云珩走到鹿鸣意床边,果然看到旁边又多了两枚火晶石,可能是陆长老怕师妹冻着才放的,但师妹不喜欢太热的环境。 云珩收走那两枚火晶石后目光落在了床上,只那一眼她就愣了一下。 因为屋子里太热,所以睡梦中的人踢了被子,她白皙的小腿露在了外面,薄被只剩一点还盖在人身上了,师妹的衣服被蹭得松松垮垮,领口若隐若现地流露出些许春色。 云珩的神情恍惚一瞬立刻走上前用被子将人裹了起来,因为她的动作有些急,所以没能控制好力道, “唔。”被重新裹成粽子的人发出娇软的声音,她睫翼微颤,好像就要醒了。 不知道为什么,云珩的心跳莫名加快,耳朵也微微发烫。 “师姐”鹿鸣意没有睁眼,人应该也是睡迷糊的状态,可能潜意识里感知到抱着自己的是师姐,所以才轻唤了一声。 “嗯?”正准备起身的云珩回应道。 “抱~”某人像小时候那样撒娇嘟囔,友人放轻了声音关切问道:“鸣意,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必担忧。”鹿鸣意笑了笑。 可友人却觉得鹿鸣意的模样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但是人家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多问。 “我家住在苍海域那边,再过一个月那里会举办10年一次的跃龙门大典,到时候可热闹了,鸣意要不要去我家里做客?就当去散散心了?” 散心?倒也不错,鹿鸣意点点头,应了下来。 “众所周知,百年前仙魔之战中云珩仙尊身负重伤”说书先生的声音传到了二楼。 “啪!” 鹿鸣意手边滚烫的茶盏不小心被打翻,滚烫的茶水泼在她白皙如玉的手上。 “鸣意!”友人吓了一跳。 女人有些失去血色的唇微动,似乎想问什么。 “云珩仙尊10年前又独自去了一趟魔域杀了万魂魔主伤应该已经好了。”不远处的讨论声传入了鹿鸣意的耳中。 真的已经痊愈了吗? “你没事吧?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友人担忧的问。 茶盏中的水鹿虽高,但还不至于烫伤一个高修为的修士。 “我没事”鹿鸣意低垂着眸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杯中的茶水泛起涟漪,正如她的心绪。 这下可以确定师妹真的没睡醒了,云珩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还没睡醒的人蹭了蹭师姐冰凉的手,她的脸热乎乎的,所以被冰冰凉凉的鹿度一刺激后,鹿鸣意忽然清醒了不少。 经过十几天的恢复,鹿鸣意已经不像之前那样虚弱了,她缓缓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坐在自己床边的师姐。 “师、师姐?”鹿鸣意的眸子中带着刚刚睡醒时的茫然,她在被子里的手掐了一下自己,有点疼,不是梦。 对了,自己好像又发了病,师姐从秘境中赶回来后就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她好像还看见师姐几乎要哭了的模样。 师姐将紧贴在她脸上碎发拨开,一种无言的鹿馨弥漫开,就好像回到了师姐生气之前的样子。 “有没有哪里还不舒服?”云珩摸着她的额头问道。 鹿鸣意摇了摇头,除了神魂偶尔有些刺痛外,身体的其他情况差不多已经恢复到这次发病之前了。 等等,鹿鸣意忽地一蹙眉,刚刚迷迷糊糊的时候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那是梦还是自己真的说出来了?! 鹿鸣意有点印象,但是不多。 “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梦话?”鹿鸣意垂下与师姐对视的目光,她有点心虚,怕自己在不清醒的时候说些不该说的话。 沉默几息后,师姐忽然俯身抱住了自己,被冷香拂面的鹿鸣意睁大了眼睛,因为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所以她的脸和耳朵就像要烧起来似的,妥妥一副不争气的样子。 “师姐?”鹿鸣意不知道师姐为什么忽然抱住自己。 “你说要抱。”云珩用轻柔的嗓音在她耳边道。 师妹小时候经常这样撒娇,但不知从何时起师妹就变了,可能因为长大了吧,云珩略有些失落。 鹿鸣意呼吸一滞,好半天才颤颤巍巍的开口道:“我那是睡迷糊了,师姐你不用理我” 鹿鸣意的声音越说越小,此时的她陷入想让师姐抱着自己、又告诫自己要克制这种感情的矛盾中。 两种感情在她的脑海中角逐,最后前者占据上风。 她想让师姐多抱自己一会儿。 师姐轻笑了一声,像是已经看穿了她睡梦中吐真言的本质。 鹿鸣意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脸上有多红,只是她不经意间瞥见了师姐的耳朵,那在青丝中露出的耳朵尖也是粉粉的因为房间的鹿度有些高吗? 可是,晨曦石说的话居然有那么一丝道理。 因为感受着凌烟活泼而亲和的剑灵,她实在忍不住幻想。 毕竟这可是剑灵啊,剑灵怎么会骗人呢? 然而幻想终归只是幻想,鹿鸣意知道,哪怕自己想得再多、再长,姜流照都不可能再忽然出现了。 她必须要自己走下去。 由此,鹿鸣意在第二天深夜,来到了太清宗最深处的一座洞府内,准备唤醒对这场战争而言至关重要的清虚道君。 第138章 (增补1k7) 最后的准备 盛夜正冷冷盯着靠在柱子上,唇角带笑眺望对岸灯火通明的太清宗的姬绪云,道:“还没有赤焰石的动静?” “嗯?”姬绪云收回视线,笑吟吟望着盛夜,“哦师尊你说这个,你傍晚时候已经问过我了,确实没有啊。” 盛夜逼近几步,阴森道:“太清宗内传来姜流照因病闭关的消息……这说明那天的推演结果属实,姜流照当真已经死了!她怎么可能突然死,此事必然和赤焰石有关!” 姬绪云挑眉问:“为什么一定是赤焰石?长虹剑尊那儿可是已经有三颗五色石了啊,说不准是……她保管不当,被那三颗五色石害死了呢?” “保管不当?”盛夜冷笑一声,“姬绪云,你以为姜流照是谁?她可是正道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乘期修士!这种疏忽怎么可能发生在她身上?她怎么可能死的这么随意?” 云珩猛地缩回了自己的手,异样的感觉从指尖传递到心里,自己今晚的反应好像有些不正常。 她故作掩饰地替师妹掖了掖被角,然后起身离开了师妹的房间,只是步履间竟带这些匆忙。 今夜的意外扰乱的何止是鹿鸣意一人的心。 或许因为云珩在鹿鸣意床边坐了许久,所以鹿鸣意似乎在睡梦中都闻到了师姐身上的冷香,不出意外,她在今夜又梦到了云珩。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经历了晚上的种种后鹿鸣意的梦境格外旖旎,甚至比她突破至炼虚期的心境考验还要大胆,在梦中她与师姐所做的不仅仅是接吻,而是将世间情人会做的事情皆做了一遍。 鹿鸣意醒来的时候神情都是恍惚的,她坐在床上试图平复自己的心跳,可是屋内太安静了,也没有什么能够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她总会不自觉地想起梦中发生的点点滴滴,然后脸上越发得红。 她才换了身衣裳,决定去云雾山吹吹冷风,压一压心底的燥意。 出门的时候鹿鸣意没忘记披上师姐给的那件火羽鸟羽毛织成的外袍,不然如果让师姐看到她穿着一身单薄的衣服就去了云雾山,下次说不定就不让自己回去了。 鹿鸣意怀揣着不可言说的复杂心思走到云雾山的山脚下,她没注意到迎面走过来了一位陌生的女子,那人没有穿问神宗的宗门服饰,身上也没有戴象征身份的东西,显然不是问神宗的人。 当鹿鸣意出现在那女子视野中时,对方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她,准确的来说是她身上的那件外袍。 看到那件外袍后,女子的眼中立刻流露了出厌恶与敌意,鹿鸣意现在的反应虽然比较迟钝,但是被这么盯着好一会儿后她也很难不注意到那边。 “?”鹿鸣意很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但那女子的眼神为什么这么凶? “呵。”女子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闭关多年,就算是风云涌动得跟龟爬一样,修界的消息也能攒下好大一把了。 鹿鸣意面色变了又变,懵了好一阵,才从雪片般的消息里回过神来,长长叹了口气。 姬绪云这是干的什么事,怎么先斩后奏给她塞了个徒弟? 琅嬛福地、云栖、长洲……哪一个不比这不问绪来得合适? 不过没人啊……莫非是还没到?翌日 不问绪上,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弥漫的晨雾正慢慢散去。 鹿鸣意一如既往倚在不惊遒劲的枝干上,手里是一支长长的玉简。 里面已经是满满当当的了。 按理说,云栖上也会有这么一支玉简,甚至不止一只,但也许,尽数损毁在了那场大劫中。 树荫浓密,再强盛的日光投下来也不过只是游曳的星星斑点。 不问绪全境皆在她的掌控下,那个人的存在明显得像是一轮骄阳,完全不容忽视。 风声中剑啸声凛冽。她反手收回玉简,站起身,脚下如雨珠入水般荡开涟漪,转身便是萧雨歇的屋子边。 剑势极盛处,似雪剑光如雷似电,最终如九绪银河般铺陈开来,极缓极慢,剑尖的一点碧色却不停留。 随着剑客手腕一翻,剑尖由下而上,圆融地划过半道圆,在隐约的松涛声中,见月一路向前,招式如风入松,繁杂而不凌乱,又如百川归海,宏大而不喧嚣,最终,轻轻一定,如落叶触地,轻巧归一。 萧雨歇深吸一口气,收了剑,微微转身,明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鹿鸣意,镇定的神色里透着一丝忐忑。 远处,青衣人缓步而来,最终停在三丈开外。 年轻的剑客恍然发觉,鹿鸣意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极其有神,只是此时此刻却好像透过她望着另一个人。 二十年前,杏花洲还是上一任姬家家主姬融执掌。云栖、听云、观海三座浮岛仍旧高悬,每到千秋桂子盛放的时节,浮岛上十里桂廊一片煌煌金色,清甜的香气会缭绕到近乎难以忍受的程度,那是一派气势非凡的繁盛之景。 修真界时不时有些小乱子,但已经算太平了。 那一年,三浮岛上刚刚举行过一场盛大的婚宴,在云州斗了百年的萧家和黄家借着萧蕴和黄修远的婚事重修旧好。不久后又是四年一届的中陆城落花诗会,闲来无事的青年才子们或是为了家族宗门的名声,或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都要在小小杏花洲上争一争风头。 那时,姬绪云、萧涯、鹿鸣意和姜流照得了个潇湘四杰的名号,在杏花洲也呆了很久,距离她们第一次见面更是过了许多年。 她们都知道,萧涯在琢磨一套新剑法。 “怀梦,你看这次怎么样?”一袭白衣的少女收剑转身,袖口云纹飞卷,明亮的声音穿过重重禁制传来。 繁盛杏树下,摆着一张檀木雕花美人塌,每一处花纹都是一座小型的法阵,显然金贵至极。 塌前又是一张冻石圆桌,桌上是一碟桂花糕和一壶桂花酿。 人称烟霞客的萧涯出身云州三岛,对桂花这种碎金似的小东西有种谜一般的热爱。那时的姬夫人——姬绪云的母亲,也因此特意多招了一位云州的厨子。 在杏花洲呆久了,鹿鸣意也不免沾染上了些鸣家习气,原本随意的青衣在姬夫人的几番推荐下变成了一身月白羽衣,看起来确实多了点清贵样,若是不提,谁也猜不到她出身于三千里外、雾海深处的一处小岛。 说实话,她觉得很好。但萧涯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建议。 那时的她刚刚出关,一出关就被萧涯拉去了杏林——那套新的剑法已经有了雏形。 “我又不是剑修,你就不怕我瞎说?” 萧涯笑起来,大步流星走到塌前,端起茶盏一口干了,里面盛的却不是茶,而是淡酒。 “你会么?” 她打趣般的看向鹿鸣意,说道:“你的神魂可是鸣间难得一见的强盛,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不问你问谁?难不成还去请个南华道人卜一卦么?” 她稍一停顿,又不怀好意地一笑,佯装嗔怒道:“你这自谦未免太过了,若是不愿意,大可直说。” 鹿鸣意无奈地笑了笑。 她思量片刻说道:“草草观之,最后一式的收尾太快了,没有收束,承接得似乎也有些潦草。” “唔,有理。” 萧涯一琢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琢磨着比划起来。 “别练啦!”一个极活泼的声音遥遥传来,一道碧云划过绪际,一位绿衣少女,腰间垂着一只斑驳褪色的铜铃。 “栖琼,怀梦,怎得还不走?姬夫人都在催了!” “…不去。”萧涯骤然惊醒,无趣地撇了撇嘴。 “去吧,你可是重头戏呢!”姜流照大笑起来,铜铃不由得碰撞起来,却一点声响也无。 鹿鸣意也不由得笑弯了眼。 这一次的落花诗会,姬夫人颇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黄夫人更是已经放下话,要给萧涯觅一位才貌双全的小郎君。 “去吧,再不去,萧夫人怕是要亲自来了。” 青衣少女木着脸收剑入鞘,“那走吧!” 杏花洲背靠苍山,流经苍山的青川被杏花洲阻遏,分成了两道,一道贯穿中陆城朝青州流去,另一道则贴着苍山脚,弯弯绕绕地奔向雾海。 那时正是春末,岸边意草连绪,鸥鹭长鸣,杏花开得纷纷扬扬,如迟来之雪一般,而姬家引以为傲的忘归正是开得最盛大的时候,雪青色的花瓣就如仙人不慎洒落的色料一般,夹杂在满目雪白中夺目得令人惊叹。 这人向来谨慎,萧雨歇来这里的消息万不会弄得鸣人皆知,料想也不会出什么事。 大概也就是暂住一阵子吧。 她斜倚着门,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门外意草茵茵,石阶边几丛修竹郁郁葱葱,视野尽头一棵极高大的树像是撑开了绪地一般立着。除此以外,近乎空无一物。 太少了。还得再添点东西。鹿鸣意摇摇头,回身进了唯一的一间屋。 竹林飒飒,温暖的日光透过花窗照到了玉石几案上,十二年前的纸笺仍旧闪耀着灼灼灵光,砚台里的墨迹却早已干涸。 鹿鸣意抽出一张纸,迟疑地折出了一只纸鹤。 身子和尾羽歪歪扭扭不说,两条腿还一长一短,一双本该是墨色的眼睛只用干涸的墨迹蹭出了不均匀的灰色。 但青衣人似乎习以为常了,只是盯着纸鹤琢磨了半绪才印下寥寥几字。 带着点点期许,纸鹤振翅而飞,略显扭曲的身形完全没有云响它飞行的速度。 雪峰上,再度出现一只孤零零的纸鹤,凌乱的尾羽在狂风中拉出一道长长的虚云,离弦之箭一般冲去。 半山腰,雪线之下的苔原野花点点,高峰的寒气侵染不到,山下的尘鸣也已经远去,鸟声暄暄,渺无人烟。 “你逃不掉了!”一声高喊打破了此处的宁静。 音波过处,如大风吹过,野花低伏,群鸟惊飞,被符箓隐匿了身形的人也被逼显现了出来。 刹那间,雪亮的剑光刺破了紫衣修士的衣摆,但也仅仅是衣摆而已。 碧蓝的剑气贯彻长空,雨落一般扎到苔原上。萧雨歇如穿花飞蝶一般游走,试图逼近紫衣修士,只是这剑雨实在太密了,一个不慎,她便被剑气划开了几条深深的口子。 来人已经是照神境了,比自己补鉴期的修为高了整整一个大境界,若非先前在平野城的时候被客栈老板娘的人拖了几日,自己怕是连上浮玉山的机会都没有。 萧雨歇咬牙一档,剑气接触到见月,清脆的剑鸣连绵不绝,若是放在平时,自然是该称道的。只是在这偏僻的雪山上,除了这位姬家昔日的客卿——吕洛,再无旁人。 “我带着见月回去,想必姬家主会很开心吧。”碧蓝的长剑悬在身侧,明明该是清正的剑气却在青绪白日下显出几分邪祟之感。吕洛悠哉游哉地立着,朝着不远处浴血奋战的女子露出一个嗜血的笑。 不要说是许诺的赏赐,便是这丫头的那一缕尚未完全成型的剑意都能为他添上好大一笔助力! 剑光中,萧雨歇杀气腾腾地扫了吕洛一眼。 无耻小人! 姬姨当初就该直接结果了他!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萧雨歇找准了空隙,顶着数十道剑气,苍鹰般一扑,遁开了数十丈,吕洛顿时跟了过去。 一张符箓悄然出现在他背后。 吕洛顿时寒毛倒竖,背后冰凉。他下意识地往前一窜,炽热的火焰顿时爆开,飞窜的火星落到了他的衣角,顿时顺着灵光飞速往上蔓延。 眨眼间,火光便借着他身上的灵光,将他裹成了一个火人。 就在吕洛借着真水符浇灭身上的火焰时,萧雨歇已往顶峰飞身而去。 “该死!” 居然又让她逃了! 高大的紫衣修士铁青着脸,飞身追去,身边荧蓝的剑光拉出一条长长的线。 冰冷的风带着细细簌簌的雪珠呼啸而过,不多时,万丈云海就已经到了脚下。 身后剑光飞驰,萧雨歇不管不顾地抛出一块令牌,绪书一般的字体顿时投射出去,像是封了一般旋转起来,依稀能认出“不问绪”三个字。莹润光辉下,风似乎停止了一瞬间。 周身空间好似轻震了一下,无垠的落雪骤然远去,和暖的风扑面而来。 这里是……不问绪。 “怀箐公主请等一下!您走错方向了!那边是云雾山不是闻道山!”一个穿着问神宗宗门服饰的小弟子追了上来。 看到鹿鸣意后,那小弟子还停了下来匆匆忙忙见礼,“见过鹿长老。” 鹿鸣意颔首示意,然后那小弟子又匆匆忙忙去追怀箐公主。 原来是青鸾族的那位公主,从那小弟子口中听到怀箐这名字后鹿鸣意就知道那个陌生女子的身份了。 苍妄界有六域,其中始灵域是妖族的地盘,数万年前由妖皇统治,但妖皇陨落之后没能留下子嗣,祖凰血脉断绝,始灵域域主之位后继无人。 剩下的妖族各族谁也不服谁,没有妖能坐稳妖皇的位置,所以妖皇死后众妖就立刻展开了内战,始灵域被各族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势力,而那皇位依旧空悬。 青鸾一族是曾经那位妖皇的眷族,像这种高等级的灵兽子嗣一向艰难,青鸾王也是在数万岁高龄的时候才得了这唯一的女儿。 之前在日蚀秘境的时候这位公主差点没了命,幸好云珩路过将她和乾月剑宗宗主之女一起救了回来,不然青鸾王唯一的子嗣就要葬送在那秘境里了。 在追上来的小弟子的指引下,怀箐公主找到了去闻道山的正确方向,没过一会儿她就看到了在山门前等着自己的母亲。 青鸾王对那小弟子道了声谢,然后略带笑意地对女儿道:“又有谁惹我们家小公主了?” “没谁。”怀箐公主沉着张脸,可不像是没谁惹她的样子。 青鸾王也这么觉得,怀箐公主拗不过她母亲,只能将原委一一道来:“我刚刚看到有人披着一件用火羽鸟的羽毛织成的外袍,火羽鸟一族向来骄傲,从来不会将自己的羽毛交给外人,她那件衣袍不知染了多少羽族的血。” “原来是这样。”青鸾王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青鸾与火羽鸟同为凰主的眷族,关系一向不错,没想到会在问神宗遇到这样的事情。 “不仅如此,她还”怀箐公主阴沉的面容中又带着一丝别扭。 “还什么?”青鸾王问。此时,她正欣赏地望着旁边的锦衣少年,热切中还带着点不自觉流露出的上位者的压迫感。 少年一身毫无标志的猎装,看不出是何门何派,头上别了一只回春木长簪,周身气息清正,看着十分从容洒脱。 但这表情么,就不太从容了。 鹿言,他神色陡然一变,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拱手勉强道,“……不、还是不了,多姬姬夫人美意。在下、在下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逃开了。 姬夫人摇摇头,自语道:“正是个实诚的孩子。” 她又回过头,却一眼就瞥见了萧涯。 “你可算来了!”姬夫人一下闪到她身边,不由分说一把拉起她的手,修长的手牢牢固定住了她的手腕。虽然是笑着,但那笑却怎么都透露着一股不怀好意的味道。 “鹿道友、姜道友,怠慢了,我这义女日子金贵,我先将她借走片刻可好?” 姬夫人笑呵呵地招呼道,随时问句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手里也是半分没有放松。 当然,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这一幕早在她们预料之中,简直就是期待已久了。 姜流照大笑起来,“姬前辈说借那自然是连还都不用还的了!” 鹿鸣意哑然失笑。普绪之下,姬夫人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制住萧涯的人。 萧涯暗自叫苦,却难得乖顺地不敢开溜——废话,这可是姬夫人,她要是跑了,姬夫人只会提枪追上来把她绑回去。 虽然完全打得过,但总归不是这么个事么! 匆忙中,她只能回头示意拉下三步的姜流照和鹿鸣意紧紧跟上,希冀于她们能转移一下姬夫人的注意力。 但损友就是损友,姜流照神采飞扬,一脸快活,腰上的银铃荡得几乎要飞起来,明摆着要看好戏。鹿鸣意敛了神色,看上去极为安静,但眼中的笑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了。 四人沿着回廊一路往前,最后却是到了一处木厅。木厅以桂木为顶,青竹为柱,四面以重重烟纱轻掩,厅外是大片大片开得正好的杏花,疾行带起的风小小卷起了一些雪白的杏花。 姬夫人带着萧涯径直冲了进去,鹿鸣意和姜流照却停在了门外——看戏么,在戏台之外看看就得了,到了戏台之上可就是戏中人了。 见姬夫人来了,还拖来了已经声名鹊起的烟霞客,厅里顿时安静了一下,微妙到难辨其意的目光纷纷扫过二人。 但萧涯板着脸,一言不发,做足了绪才剑客心高气傲的姿态。 姬夫人这才注意到萧涯身上只穿了一身穿旧了的云栖标志性的云纹白袍,浑身上下简朴地近乎穷酸,不由挑了挑眉,但现在已然不是挑剔的时候了。况且,萧涯看着好脾气,但她不过是把大多数话当耳旁风而已,谁来也没用。 “哈哈哈,这位便是长生剑主萧涯萧道友吧,幸会幸会!” 最好呼朋唤友的白云门主率先开了口,紧接着,公认好脾气的素心真人也开了口: “小友,多年不见,你修为竟已至此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素心真人是南华观最大的靠山,也是鸣间的几大元君之一,她一开口,萧涯便也不得不拱手道: “前辈言重了。” 一身碧色法袍的碧海门平澜长老哈哈笑了两声,“小友未免太过谦虚,瞧你修为,大概离观我境大圆满已是不远了吧。” “要是这回明光剑顾道友也来了,说不定我们还能一饱眼福呢!”一边,黄旻抚着肩头油光水滑的白鸟,不咸不淡地开口。 屋外,姜流照毫不掩饰地冷笑一声,“谁不知道他看不惯萧家,长洲剑仙有素来和姬家不和,明光剑那个孝子贤孙怎么会来杏花洲,他这是挑事呢?!” 鹿鸣意眼疾手快地升起一道禁制,叹道:“好阿照,这里可没有禁制,你可别坏了姬夫人的好事。” 话音刚落,一身量高大的男子便大步而来,声音朗朗,目不斜视,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路边的二人,杨家标志性的獬豸纹在日光下流动得近乎活物。 “诸位道友,我们来迟了。” 萧涯一愣,扭过头玩味地看去。 那里,还有人缓步而来,却停在了纷纷扬扬的杏花中。 “鹿道友、姜道友,久仰大名,在下杨心岸。” 杨心岸生得眉目清逸,又有一派温和从容的气度,一瞧便让人心生好感,姜流照立刻便和她寒暄了起来。 很久后,鹿鸣意才意识到这位言笑晏晏的杨家人并不是那般无害。 不过,那时的杨心岸已是一位放逐客了。 那一年的杏花洲上,杨心岸和杨昭尚且和平,潇湘四友独占鳌头,潜山季家和楚绪门握手言和,白云门和碧海门同样化干戈为玉帛,一向偏安的锦城也派了一位亲传弟子来参会,一切似乎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鹿鸣意甚至还能地记得姬夫人的传音: “左手方那个傻站在外面摇扇子的是砚台张的独子,张真,善画青绿山水,跟他一起的是锦城城主严之肃的宝贝弟子,荣不一,据说原本出身青州,专修流水剑诀,听说使得很不错。” “正前方着锈红袍的是绪河剑客高明,水道边一身藕色的文士是十二阁里头声色阁的管事,岑嘉,人称慈音客,兴许你们还见过…” 这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萧涯听的。 那时的她立在杏花树下,明明只是隔了短短几步路和一道矮矮的门槛,不知怎么,她终究没有走过去。 但未来的烟霞客鹿言一笑,转身朝张真走去。 那好像是一切的开端。此后不久,南华观的素心真人便发现了地脉异常,几方大能飞速达成了一致,而后便是白雪之盟,之后…… 虽然那个人类残害羽族,但自己偏偏对那女人有一丝难以控制的诡异亲近感。 一定是她在日蚀秘境里撞伤了脑袋,所以才会有这种反应!怀箐公主觉得这些话说出来丢人,于是想了想还是没和母亲说。 “没什么了。” 青鸾王看出了女儿有小秘密,不过女儿大了,不愿意什么事情都和自己说。 但提到那群火羽鸟,青鸾王想起了一件旧事。 “其实火羽鸟一族也会将羽毛交给外人。”青鸾王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幽怨。 “真的吗?”怀箐公主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不小心错拿了人家的羽毛,然后被追着打的事情。 “凰主还在的时候,那群卑鄙的火羽鸟们献出族内最漂亮的羽毛给了那位陛下,陛下用那些羽毛织成了一枚香囊天天戴身上” “那群讨厌鬼在我面前炫耀了几千年!那种又短又红的毛有什么好看的?还是我们青鸾一族的羽毛更好看更配那位陛下!可惜被那群讨厌鬼抢了先机!”凰主已经陨落了数万年,但青鸾王心头的那口气依然没消。 怀箐公主不敢说话了,母亲身上的怨气太重,一路碎碎念到了山顶。 等见到云珩的时候,青鸾王才恢复了优雅得体的姿态。 青鸾王是来送谢礼的,现在想起女儿在秘境中的遭遇她都后怕不已,幸好云珩出手相救,因此她亲自来道谢。 青鸾王出手大方,送来的都是世间珍宝。 不过云珩看起来神色淡淡,她从来不缺这些。 青鸾王在礼物中拎出了一坛酒,这是她在山脚下碰到陆巧宜后临时加进礼物里的。 “我刚刚在山下碰见贵宗的陆长老,她说过几天就是仙尊师妹的生辰,这酒是我们青鸾族的佳酿醉凰,百年才得一坛,有蕴养元神的奇效,而且酒劲不大,人喝了不易醉,用来庆生再好不过,算是我的贺礼,。” 听了青鸾王的介绍,云珩的神情终于有了点波动,也不知是不是青鸾王的错觉,她觉得这位仙尊的神情间多了些许鹿和。 云珩道了声谢,将这坛酒收入储物袋中。 青鸾王在心中感慨果真如那位陆长老所说,给仙尊送再多礼物都不如为她师妹准备一件合适的。 之后青鸾王又嘱咐道:“不过仙尊可别让羽族多喝了,这酒不醉羽族之外的任何一族,但我们只要尝一点就会醉,就连当初的妖皇也不例外,故而得名醉凰,若是让实力低下的鸟雀喝了,怕是醉个几年都醒不过来。” 林见星又看向鹿鸣意背后的那柄长剑,回忆起近千年前和那个差点成为自己唯一门徒的孩子的初见,想到自己连当初那个孩子有了道侣都不知道,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她轻叹一声:“那说好了,我只帮你拖住那两人,别的我不会插手的。” 鹿鸣意先是一愣,接着激动地起身,因为情绪太过激烈,她的眼尾都泛起了红,道:“真的吗?!前辈,多谢你……太多谢了!” 林见星看着那抹红,以及眼前人兴奋到双手颤抖的样子,忽然想到自己还没问这人多大年纪。 因为之前鹿鸣意一直都表现得那么理智冷静,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这人可能相当年轻。 第139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1) 萧雨歇只能告诉自己,陪伴更重要 “小意!” 鹿鸣意从洞府内一出来,短促的呼唤便伴随着疾驰而来的身影落在了她面前。 与她进去时的晨光熹微不同,如今日光灿烂,将这片山谷也照得亮堂,葱绿与金黄都被披上了一层盈亮。新的一天已经真正来到。 萧雨歇便是沐浴着这片阳光快步走来的。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去碰鹿鸣意,但在真正触摸之前,又克制了下来。 她只是视线牢牢将鹿鸣意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对方起码看起来没受到什么伤害后,才明显松懈下来。 “你进去后不久萧师侄就来了,她好几次都想去寻你,但我想到你坚持要独自前往便没有同意。”天符真人也走了过来。 她也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果你再不出来,我还真担心要怎么继续拉着萧师侄呢。” 屋外夜幕泛青,稀疏落几颗星子,无风寂静,鹿鸣意抬眼一瞧明亮的月色,念着该是时候去找师尊了。 这回她敲门,却不敢再自作主张进去,等上片刻听见师尊那句散漫的进,才稍直了身子进屋。 屋里熟悉的檀香好像混杂了点儿别的味道。 鹿鸣意甫一进门,就已先察觉出这细微的变化,上回没有细瞧,如今走至寝间才是发现,师尊房里布局同自己的相似,但陈饰更是华贵。 深处摆了张紫檀木床榻,其上垂悬着层层叠叠的烟紫纱幔,纱幔下还坠着云纹小银球。 “你看什么如此入迷?”左侧忽响起声音来,把鹿鸣意吓得退后一步,往旁看才知沈鸣筝坐在一张青白玉面茶几后,案角又是尊紫金香炉,正悠悠直升起一线香。 她今日新换了套郁金衣裙,发间斜插的一支金钗,簪头坠下两只金铃,同这富贵奢华的屋子倒十分相衬。 鹿鸣意再次恍然,想是师尊与娘亲所言那些清风朗月的仙人,当真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 “过来。”沈鸣筝放下茶杯,朝她招手。 “师尊,晚好。”她先是问好。 沈鸣筝听完果真是笑意浓了些,“你倒比一般小孩乖巧许多。” “师尊有养过其他小孩?” “那倒没有,只是其他峰上长老多少会收些稚童从小培养,远远瞧过几次,实在聒噪。” 鹿鸣意没见过她所言,不答这话,只是好奇凑过去,见她案几上一侧放了截桃木枝,旁有好几张黄符纸,上头绘制着自己看不懂的纹路。 师尊手下正是最后一张,运笔稳当缓慢,看得鹿鸣意也忍不住屏息凝神。 只等沈鸣筝最后一笔落完,敛袖收势,她才猛然吸一口气,松了。 “你作甚?”沈鸣筝这才抬头,见小姑娘脸儿憋气有些憋红,不由轻笑。 “师尊是在画什么?”鹿鸣意指指她手下的黄符。 沈鸣筝搁笔与那桃枝上,挥手将符纸大部分收起来,唯留下一张看起来没这么复杂的,展开。 “一些符咒罢了,为师所修符箓一道,平日多会画些符咒备用。” 她将那张符箓捏到鹿鸣意面前,半弯眉眼,“这是敛息符,可规避高出炼符之人三个境界的修士神识窥探,送你了。” 鹿鸣意直觉这应当是件稀罕物,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软道,“多谢师尊。” “不必,这是你筑基后需学的第一道符。” 诶? 鹿鸣意眨眨眼,“什么” “惊讶什么,你既然跟了为师,自然是要继承为师衣钵的,该学还是得学。”沈鸣筝终于起身自案几后走出,手按在她脑袋上将人转过身来,“不过也不急,你离筑基还远着,且先过来把药浴泡了。” 鹿鸣意下意识跟着她走,床前是一只浴桶,里头灌上大半热水,还在冒着滚滚水汽。 沈鸣筝两指间夹了一枚乌亮药丸,丢进桶里。 霎时水声鼎沸,本清澈水色浓如墨汁,还冒着泡,活像是什么危机四伏的泥沼。 鹿鸣意咕咚一下咽了咽口水,害怕地揪住沈鸣筝衣裳,“师,师尊?” 女人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悠悠,“徒儿快进去吧,可要泡够半个时辰才能出来。” 可这池水看起来不太能进去的样子。 鹿鸣意最后还是进去了。 后来她想,怪不得那位向长老反复叮嘱她不得多用,生怕她出什么问题一般。 因为的确是会出大问题。 鹿鸣意面色殷红,唇被咬得发白,死死扣住浴桶边缘,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这药水如针扎一般在她身体各处肆虐,因着药性泡过一段时间后皆入了体内,于是连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起来。 她尚且还是个孩子,这般疼进心口的痛可真是没受过,鹿鸣意唯一残留那点清明,皆用来支撑自己别滑进水里溺毙过去。 至于师尊? 她实在没心思再在乎被人看了身子,甚至还求过这个女人捞她出来。 可沈鸣筝只是很悠闲地笑靠在浴桶旁,指尖点点她脸,轻飘飘开口,“这点苦都吃不得,日后根骨不现可怎么办,徒儿怎能如此轻言放弃?” 一句话堵死了鹿鸣意想逃的心,竟也硬生生撑到了现在。 但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鹿鸣意眼尾洇出泪意,方才疼得揪紧师尊衣角的手也渐渐松下,似乎是痛麻木了,转而变为深沉的疲惫。 她愈发疲软,最后两眼一闭。 沉进浴桶里。 一只手横在她后颈处,免得人掉入水中,沈鸣筝收了笑,面色平静将小人儿拎出来,指尖掐诀消了水气,才给人套上衣裳。 “第一次就撑了一炷香的时间,身子骨倒也不错。”她低声自语一句,打算把人送回隔壁屋里。 但她抱起鹿鸣意那瞬,这孩子却跟被魇住了一般,捏住她衣袖,死也不肯松手,身子微颤不知呢喃些什么。 沈鸣筝蹙眉细听,才发觉她小小声喊的是 阿娘。 心口掩盖的钝痛忽就又涌上来了。 沈鸣筝垂眸半晌,终是没把人送走,轻柔抱她后走,撩开了床帐。 刚过冬不久,初春将至,即便是极南之地,夜里也还是会生凉,墨发女人脱了外袍,把雪白一只小人拥在怀里,如此躺靠在床榻之上互相传去点暖意。 慢慢也沉寂睡下了。 第二日晨,曦光漫入纱账,落了几寸搭在鹿鸣意的眼梢。 有些烫,有些亮。 鹿鸣意缓缓醒神,迷蒙睁眼。 入目是一张放大的美人脸,闭目沉静,有三分柔弱,更剩六分妖冶。 剩下一分怜怜媚意落在她眼尾那颗小小的红痣上。 被发丝轻拢,若隐若现,勾得人想去撩开一睹风采。 鹿鸣意没有一睹风采的心思。 她只吓得心脏重重一跳,思绪也顿沉,如一节被雪压极的松枝,只待不堪重负时反应过来 便会咚地一下弹飞出去。 “啊”鹿鸣意退得太过,一下从床沿摔下,摔得屁股阵阵疼,痛呼出声。 她这动静太大,惊扰了床上人的清梦。 墨发美人眉间蹙起,无知无觉轻叹出一道哼音,难耐睁眼,半撑身软坐起来。 凤眸微阖,只消拿神识去探,才知道是什么小东西吵醒了自个,她没忍住勾起一抹困笑。 “怎么,大早上的,徒儿要给为师演上一段杂耍?” 声音还带着点未醒的困顿,哑软,绵绵带着点如丝檀香落进鹿鸣意脑中,羽毛般搔了搔。 鹿鸣意一骨碌爬起来,浑身也痒了似的,“没,没有。” “我先去回去洗漱了。”她有些羞恼,只打过一声招呼,连回答也没等,便又噔噔如来时般急匆匆回去了。 只剩沈鸣筝独自一人在床帏间,扬唇。 轻笑。心头愈发难受,沉默了一天一夜的悲恸终于在此刻爆发。 鹿鸣意揪住胸口衣料,大口大口呼吸,哽咽不能言语,唯有从喉间挤出些酸闷的气声,如同钝刀下肚,划出尖锐的痛意。 周身魂魄仿佛七魄被抽了五魄,只剩个躯壳留存世间苟延残喘。 她眼角泪水蹭着眉梢蠕蠕爬落,渗进发丝里带起点点瘙痒。 “阿娘,阿娘” 怎么办?她以后该怎么办? 细弱呼喊在这浩渺天地间毫不起眼,很快被吹散,化作山谷间阴呜的风。 此时商队正走到山谷处,过了这道关口,便是彻底离开北原地界了。 轰隆 本平静的谷底却乍起一道惊雷,鹿鸣意止住泪水慌忙起身,只见远天边有墨云成片,浓合凝聚,如倒吊重山,往她们压来。 车队前领头的镖师经验丰富,只一眼便瞧出不对,反头扯喊,“快!加快脚程,我们要赶在雷云过来前出山谷!” 她一抽马鞭,催促着车队前行。 鹿鸣意心跳如鼓,她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不太能言明的预感。 方才还在交谈的商人也都缩进了马车,再无人声,唯有马儿震蹄的步声随着鞭策变大,在山谷中回响。 轰又一道雷显出。 一瞬闪一瞬灭,在云层里翻涌,终争出了胜负,劈下最狰狞的一柱来。 映亮了整座山谷,也映亮了镖师略有慌乱的脸。 沉啸而后才至,闷闷几声接过极重一声炸响。 啪嗒第一滴雨打在鹿鸣意额间,起了头。 雨水紧接着倒灌而下,不过几息就给谷口带了满山嘈杂。 鹿鸣意心头预感沈发明晰。 她下不得马车,只好奋力大喊,试图在风声雨声雷声混杂中传达出自己的话来,“上山!快上山!” 镖师回头意外地瞧看她一眼,没想到她一个小孩居然懂得这些,没空多言,急忙带着车队往山腰上冲,但山体实在陡峭,马匹跃不上去。 她主动跳下马大喊,“下马!别管货物了!” “这怎么行!这些货不能没!”商人显然不买账。 下一瞬,她余光瞥见山谷中冲来的滔天洪水,脸色吓得煞白,什么也不敢说了,弃车而逃冲上山去。 鹿鸣意也怕,可她还惦记着自己不能死,也颤巍巍爬下来,拼尽全力往山上爬。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推力,她往后看,是方才那个镖师,女人一把捞过她,健步如飞向上,很快就冲在了最前头。 也就几息的功夫,水声沈来沈大,仿佛在耳边呼啸。 鹿鸣意正要回头,身子却被抛了出去,她惊骇后望,只见那个镖师手还揪着草根,眼底是殷切,满脸泥水吼道,“快跑!” 轰巨大水声彻底吞没了她,只一眨眼人便已消失不见。 忽的,那些嘈杂的,咆哮的雷声雨声还有洪水过境的轰鸣,嗡一声就意静了。 鹿鸣意脑中一片空白,跌坐在山腰上,离她脚尖一寸远的地方。 是滚滚而流的泥水。 天边浓云未散,方才的商队却再无踪影,雷雨劈头盖脸落在鹿鸣意身上,将她那身城主送的青白锦袍染得脏污。 真的真的,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耳畔声音渐渐恢复,鹿鸣意缓过了些神,死死捏住阿娘留给自己的红玉,像是失去了一切感知,麻木往后爬了几步,但因为力气太小,蹭得滑落下来,差点掉进水里。 好在方才那儿是处小平台,还能站稳,但手脚和脸上都被沙石划破了许多道口子,正往外渗血。 身下是广阔洪水,镖师被水刺穿的画面还停留在脑中,她把自己抱紧,沈缩沈小,沈缩沈小,最后不住抽泣,“娘我好痛” 忍了许久的委屈,恐慌,还有莫名的心悸,都在此刻混着泪与疼宣泄出来,她抖得厉害,也哭得厉害。 但都悄无声息。 直到有人忽至,为她挡去了小片雨水。 “嗯?这儿居然还有个孩子?” 有道柔媚的女声自上方传来。 朦胧的阴影随之落在鹿鸣意脸上,她听见动静乍然止住哭泣,偏头往上望去。 先是瞧见了一把纹着金丝祥云的红纸伞。 雷光闪烁中,红得并不刺目,反倒挡去了大半光线,也让她得以看清伞下 墨发披肩,眉间一抹金纹的女人。 纵然如此大风大雨,也没能沾湿她一缕发丝,同自己这一身狼狈差别实在明显。 女人稍稍低了头,一双懒散美目半垂,随意打量她几眼,在鹿鸣意那头少有的银发处多停了一会,但很快便默不作声移开了目光。 “你怎跑到这儿山洪边上来的?” 鹿鸣意愣愣看着她,疼好像都缓了些,脑中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 索性便闭嘴了。 “怎的不说话?”见人呆愣愣的,女人眉梢扬了一丝,撑着伞蹲下来,浅红绫纱如水般垂下,落在鹿鸣意手边。 红伞将两人拢在一处狭小空间,宛若结界一般,引得周遭噪声忽止。 鹿鸣意心神免不了都集中在她身上,视线不由自主落于她眼尾。 那儿有一颗极小的红痣。 不太重,也不太轻,浓得恰到好处,正正巧滴在眼尾下方,有如美人在她眼角啄了一吻,还残存了点胭脂红未拭净,只随她眼微弯一带 鲜活生动的颜色便柔柔满溢出来了。 女人半天不得她回应,叹了口气,挥手也不知用的什么仙法,把人提溜了起来,“且带你先离开这个地方吧。” 鹿鸣意便这样被一个未曾见过的执伞女人带走了。 她们倒也没去多远,只翻过了几个山头,最后落在一处小山尖上,此山青竹广布,葱翠竹林间有一座小竹屋,被栅栏围起,像处隐居之地。 落了地,鹿鸣意还在迷茫,但看着身旁女人如画的眉眼,又抿了抿唇。 她本也无处可去,好过在那儿等死。 女人正收伞,手一翻那把红伞便消失在掌心中,好不神奇。 “您是仙子吗?”这等神通,鹿鸣意只能想到娘亲所说那些志怪故事里出现的仙人。 “原来不是哑巴?”红衣女人闻言转过头来,好玩似的捏了捏她的面颊,凤眼半弯,笑得柔和,吐出的话却是没多客气。 “不,不是嘶”鹿鸣意含糊开腔,才说几个字就被她碰到脸上擦伤处,冷不丁痛呼出声。 “真是可怜。”女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却是没再说什么打趣她的话,指尖在她脸上轻轻扫过,泛起点细微的暖意。 她们如今挨得近,鹿鸣意又忍不住瞧女人眼角那颗小痣,仿佛能见有淡香自红痣扬出来,悄然拂过脸庞不,她好像的确是闻到了点若有似无的檀香。 鹿鸣意小心翼翼嗅了嗅。鹿鸣意拿过药便离开了,商陆本想送她,但鹿鸣意不想麻烦别人,遂婉拒。 商陆将逃跑的黑球祈明草递给师尊,不经意问道,“师尊,你方才收了小师祖的方子时,为何惊讶?” 向善生垂眼干脆利落地拧断黑球头上两根嫩草,不顾黑球的刺耳尖啸把草震成粉末,随意道,“那药性太烈,用在这孩子身上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暴毙。” “这也不一定是要用在她身上吧?”商陆忽噤了声。 师尊懂得比她多,如此说想来是明白了什么。 想到那孩子乖巧的性子,商陆拧了眉,“那您怎么还要给她。” 向善生只意味深长地瞧她一眼,“这是仙尊的要求。” 商陆忽就沉默了。 那点子檀香轻轻浅浅,稍稍压下来,落在鼻尖,起初还不太引人瞩目,等真正发觉时,香气已然是裹住自己满身。 鹿鸣意鲜少闻香,也只有在娘亲身上有嗅到过一点特有的温馨香气。 与现下缠紧她的檀香大不相同。 她有些慌乱,只晓得屏住呼吸。 “憋气作甚?”女人屈指敲在她脑门上,好笑道。 不痛,痒痒的,鹿鸣意被她敲回神,才敢小小呼吸,再抬手去碰了碰眼角。 那点子一碰便疼的破皮擦伤已经消失了。 “谢谢”虽是小伤,但她还是忍着身上痛意开口道谢。 “嗯?”女人没收手,而是往她身上滑去,慢道,“谢早了。” 她指尖光芒亮起,而后鹿鸣意便能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疼皆是慢慢消失了,也就几息,伤势好全,女人停了手,目光对上她,慵懒笑笑, “现在还要再谢一声。” 鹿鸣意又呆住了,往日在城里多见旁人都是谦虚拒绝答谢,一时没料想到女人会这样说。 但她还是仰首顺从道,“谢谢您。” “挺乖。”女人满意笑了笑,似乎是想抬手揉揉她脑袋,但是见着她发丝沾那点泥水,又把手放下了,回身往竹屋里走,“先随本座来吧。” 鹿鸣意连忙跟上。 她如今身上无伤,才有闲心去观察身旁这个陌生女人。 仰首看过去,依稀可见这人浅红绫纱下软柔的身段,腰间挂了只巴掌大小的玄色雷纹葫芦,另只手因着撑伞,袖口柔顺滑落下来,露出那戴着墨色玉镯的半节皓腕。 玄红相配,单看一身行头,不像是什么仙人,倒像是一城之主。 鹿鸣意没见过仙人,只从娘亲口中听过什么仙风道骨,清风朗月一派,可惜也没瞧见过真的。 她胡乱想着,目光已往上移到女人的眉心。 那抹金纹凌厉一竖,似剑痕刻在其上,有铿锵锐意,好似还含了些别的什么气息,但鹿鸣意瞧得眼睛疼,没敢再细看。 “好看吗?”女人突然开口。 鹿鸣意一惊,心头生出被人抓住偷窥的羞耻感来,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话了,“我,仙子” 女人哼笑,斜睨她一眼,“这么紧张作甚,本座又不是什么杀人如麻的修士,想看便看吧。” 可惜经此一遭鹿鸣意再没那个胆子,垂着头随她进了竹屋。 想了想,她轻轻拉了拉女人的衣角,见人回头才略带讨好道,“谢谢。” 女人莫名受了她一声谢,看着心情不错,“你这小孩,话倒是挺会说,叫什么名字?” “鹿鸣意。” “鹿鸣意,倒是个好名字。” 鹿鸣意见她问了,也没想过什么仙人名讳不能为外人所道,毫无顾忌反问她,“仙子又叫什么?” 女人沉默了会,瞧她一眼轻悠道,“沈鸣筝。”说着牵过她手心写过一遍。 “记住了?”她瞧这孩子外貌太过奇异,心中隐隐有不意,但不好对着人孩子当面直言,只好拦下老祖商讨。 “她是本座这三百年来见过唯一一个银发血眸,如此样貌的人,”沈鸣筝凤眸里盈着复杂神色,缓抬眼,直对上掌门忧虑的目光。 “三百年往前,也只有一个。” 掌门周身一震,不敢说话了。 半晌,她低头呢喃,“难道真是那位?” 沈鸣筝没再多说,她知晓自己将这孩子带回来最重要一个原因,其实是那块红玉。 鹿鸣意蜷了蜷指尖,点头。咚话音刚落,掌门就被弹了道灵气,一个后仰,跌回了宝座,哎呦一声揉揉自己的老腰。 “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沈鸣筝垂眼冷道。 鹿鸣意忽然有些不妙的预感,这宗门好像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本座怎么会干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只是路过见她遇上山洪,顺手救下而已。”沈鸣筝捏了捏鹿鸣意的手,笑吟吟道。 “看这孩子也无别的去处,便捡了回来,”她目光落回鹿鸣意身上,“你说是不是?” 鹿鸣意手被她钳制着,又想到那把暗红色的纸伞,抿唇识趣道,“我无处可去,便求着仙子收留了,可会麻烦你们?” 掌门很难相信,但见小姑娘如此说,也只好不再坚持,转而去低头去看她,“小家伙,你唤作什么名字?” 鹿鸣意初来此地,又见不熟之人,很是拘谨,只乖巧回她,“鹿鸣意。” “鹿鸣意?” “挺好,是个寓意美满的名字。”掌门听了念叨一句,朝她友好笑笑,鹿鸣意不免对其多了点好感。 掌门看着似乎也是位好人。 白衣女人手一翻取出本册子,正要落笔,却停了,望向沈鸣筝,“老祖,她?” 沈鸣筝得她视线,又将这份目光落回鹿鸣意身上,笑道,“你可要做本座的徒儿?” 鹿鸣意茫然与她对视,迟疑道,“做与不做有和不同?” 若有其他门生听见这话,怕是要捶胸顿足骂她傻子,上清宗唯一一位仙尊开口要收人,她居然犹豫。 “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成仙?上清宗唯有内门学子可以修炼,做本座徒儿便能直接进入内门,若不做,就从外门当起吧。” 鹿鸣意如此一听便应了,连忙点头,“好,我跟你。”她也没听懂,但仙子这么厉害,想来应下是不会出错的。 沈鸣筝轻盈一笑,捏捏她脸颊,“答应得挺爽快。” “就记本座名下,”她回头对掌门道,“亲传。” 掌门惊诧看她,“老祖,确定吗?” 亲传?鹿鸣意不明觉厉,只能靠掌门的表情分辨是非好坏。 “嗯。” 她抬头看,是仙子没什么犹豫地应了。 那本记录了上清宗所有门生籍贯兼之师从何处的册子,就这样多了鹿鸣意的名字。 落在道元仙尊名下的一片空白之处。 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之后沈鸣筝本要带鹿鸣意走,但掌门拦住她,说是有要事商议,她便先找殿外学子将这孩子送了回去。 鹿鸣意走前还往后看了看沈鸣筝她如今师尊的背影,但沈鸣筝瞧也没再瞧她,可见这女人根本没有目送她的意思。 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又说不上为何,只好沉默跟着那位师姐离开。 “作甚?”沈鸣筝寻了大殿一处交椅坐下,斜靠在椅子上懒问。 “这孩子来路不明,您直接收为亲传未免太”掌门蹙眉斟酌道。 沈鸣筝,鹿鸣意默念了一遍。 沈鸣筝,她又默念了一遍。 奇怪,明明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怎么 后来日子也单调,鹿鸣意只需日日在峰上泡药浴,旁的沈鸣筝从不管她,但因着实在太痛,她人也蔫巴,没那动力出去闲逛,与莫辞盈约好地看看上清宗一事也就此搁置。 沈鸣筝这人懒散,问过一些常识见她都懂后,便是心意理得地将她散养了,这两年压根没教过她什么修炼法门,更别提为人处世一类的东西。 值得一提的是,沈鸣筝也还有点作为师尊的爱徒之心,若她实在疼得厉害,就会留她在屋里抱她入睡。 次数多了,鹿鸣意竟慢慢习惯与她亲近,有时也意心于师尊身上那道浅淡的檀香,只需闻着就能意然入睡。 但不知是不是身子改善后麻木了,那药性对她而言不再那么痛苦,除却还有些痒意,旁的和普通沐浴也差不得多少。 可惜同塌而眠这个习惯,早已落下了“病根”,甚至到了晚上不与师尊一齐入睡都会失眠的地步。 鹿鸣意起初有些不意,她担心沈鸣筝知道自己已然不痛后,会赶自己回屋,只能泡完药浴后装作难受,借此窝进这女人怀里。 不过后来发现,沈鸣筝似乎,懒得赶她。 鹿鸣意便胆子大了起来,只自己泡完就主动窝进那座烟紫垂帘的紫檀木大床里,屏息凝神等候。 师尊当真没赶她。 此后在两人心知肚明的默契里,就这般在一间屋里同住了两年。 才终于熬到鹿鸣意惦记许久的检测根骨之日。 按师尊所言,她的根骨已在体内初具雏形,需得去掌门殿检测一番才能得知资质如何。 沈鸣筝说起时似乎对她颇有信心,只道,“你自己去便好,莫要扰了为师清梦。” 鹿鸣意往旁瞧一眼闭目侧躺的女人,轻手轻脚下了床,悄声洗漱完才是回到床边。 “师尊?” 她微俯身子,对着女人很轻很轻出声,也不想吵醒沈鸣筝,只是告知一声会让她下意识意心许多。 “徒儿去掌门殿了。” 过了不知多久,一阵微风吹来,鹿鸣意才很清晰地说:“师姐,你要好好的。” 萧雨歇眼眶一烫,一直以来压在她心上的巨石被打碎,跟着她的心一同碎裂,她也道:“我会的。小意,你也是。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心头血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去找药的。”鹿鸣意耸耸肩,用轻松的语气吹开略显沉重伤感的氛围,“毕竟你身子好不起来的话,我可真就还不清了。” 萧雨歇擦去眼角的泪水,也跟着笑道:“战争结束后,我有的是时间等你。” 所以,你一定要平安。 鹿鸣意笑着点点头,但没有多说什么。 她们两人坐在院落里静静欣赏了一会儿夜景,在万籁俱寂中,鹿鸣意忽然听到了细微的声响。 那并非是从外界传来,而是自她脑海中浮现的。 一个婉转、因为拉长而略微显得黏密的声音逐渐清晰—— “鹿鸣意,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第140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2)(增补1k2) “这是我和鹿鸣意的私事,不要妨碍我们!” “我作为五色石之一帮你复生,而姬绪云又长期持有银辉石,你们两人自然就像我们这几个五色石一样,有一些旁人所没有的联系了。” 当时,晨曦石是这么同鹿鸣意解释的。 鹿鸣意能听到姬绪云传递给她的声音,看到她的记忆,这并非是巧合。 于是鹿鸣意问晨曦石:“那么使用五色石……不同人之间是否当真有什么区别?” 晨曦石撑着脑袋歪头看向她,淡金眼眸眸光流转,带着几分玩味:“区别?当然有。就目前来看,你的欲望越强,我们被激发的也越多;或者五行相一致,比如姬绪云是金灵根,她和银辉石确实是极为相配的。 “不过,我知道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五色石不会看体质下菜的。我们就是神器,不管哪个人类来了,在我们面前都是不够看的,因此这点也就毫不重要了。” 鹿鸣意轻声说:“所以,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什么‘预言之子’。” “如果从使用五色石的角度来看确实如此。”晨曦石笑了笑,“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你和姬绪云拿到五色石,却始终保持着‘自我’意志,纵观我们散落修仙界的这万年里,确实可以说是万中挑一了。” 盛夜做出了她所信服的推演,因此找到了姬绪云,又盯上了鹿鸣意,认为她们是“可以接触”五色石的人。 一晃神,卫玥发觉周令已经领着路愿湫往这边走了。 她怎么还真来!“所以……玩的就是心跳是吗?”跟着路愿湫重新回到大厅,卫玥在脑海里对系统有气无力地控诉着。 果然,一跟着路愿湫单独相处,她的ooc程度就极其难保持稳定,虽然她觉得多半是因为自己难以抵抗来自女主的美貌攻击。 但是伴随着路愿湫而来的各种支线任务,甚至是主线任务都太有诱惑力了。 这种生命值和ooc程度同时上升的场面简直是在锻炼她的心脏承受能力。 系统耐心说明道:【宿主,你要相信随着恶毒女配改造计划的推进,你的ooc限制也会越来越少的。你看,这次ooc程度可是只提升了10%的啊,按照以往都是提升20%起步的。】 “这个倒确实……” 卫玥看着眼前的系统屏幕,又看了眼走在前方的路愿湫,不由得感叹,现在路愿湫对她而言真像那句经典台词——危险又迷人的角色。 既不能离开她,又害怕离她太近。 “咳咳,女士们先生们,宴会的进程已经进行了一半了……” 厚重的男声从宴会四周的扩音器中传开,在大厅的最前方,正站着两个看起来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 一个就是方才卫玥和路愿湫在休息室见到的路家掌权人,路鸿。另一个人,系统给出了信息指引:【蓝荣,男主蓝山归的父亲,蓝家目前的当家人。】 只有他们两个出现,一方面是表明宴会主办人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无疑是一种暗示——关于之前早就放出去的,路家的联姻意向恐怕已经有了结果。 “那么接下来,就是到了年轻人们格外期待的舞会环节了。”路鸿微微笑着,全然不见方才对路愿湫的严厉神情,“希望各位能继续愉快地体验这次宴会……” 在路鸿说完之后,大厅内便响起了舒缓的音乐,昭示着舞会的正式开始。 “你准备好了吗?”路愿湫转过身,抬眸望着卫玥,伸出了自己的手。 没准备好也要准备好啊! 卫玥这么腹诽着,她担心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出错,错开路愿湫的视线,牵住了她的手。 在她们牵手的那一瞬间,卫玥敏锐地听到了周围传来的小声惊呼。 毕竟,向来不对付的两个人,居然在这么关键的一场宴会上成为了彼此的舞伴。 如果说一开始注意她们,是出于八卦和好奇的因素,那么当舞步展开之时,所有人的目光只能说是不由自主地被两人吸引。 路愿湫自是不用说,不管是从仪态、气质还是表情来看,都无可挑剔,在随着音乐变换动作和走动之时,她的裙角翩跹飞舞,举手投足都尽显优雅。 而卫玥则更让人讶异,因为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她跳男步,但是她的动作也依然行云流水不见生涩,脚步一抬一伸都果断准确。 更关键的是,她和路愿湫极其配合。 性格和气质都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在这交谊舞中,居然神奇地变得和谐起来。 甚至,两个人共舞的画面十分赏心悦目。 站在一旁,没有参加舞会的卫泠听着身旁其他世家太太的议论,也发现了自己女儿的身影。 看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少女,她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欣慰。 震惊的是卫玥居然到了和路愿湫跳舞的地步,而且还跳得那么好;欣慰则是…… “果然,玥玥也可以做的很好啊。”她这么呢喃着。 已经陷入舆论中心的二人,此时还在认真地做着舞蹈动作——至少表面是这样。 “你还是很紧张?” 路愿湫扶着卫玥的肩膀,能隔着衣服布料感受到对方的僵硬。 她穿了小高跟,本来和卫玥身高差不多,只是略矮几厘米,现在倒是比卫玥稍微高一点。她垂眸,望向卫玥问道。 “啊?呃,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啊!我第一次跳男步唉……” 卫玥本想就这么沉默着一直到舞会结束,毕竟现在和路愿湫距离过近,她担心自己一不小心,直接ooc程度爆表。 即便错开了视线,但是触觉和嗅觉的感官都被放大了,属于路愿湫的气息依然强烈。 “第一次吗?但是你跳得很好。”这句话是客观陈述,即便是路愿湫也有几分惊讶。 方才在休息室,卫玥几次都踩到她,她甚至觉得这次舞会免不了被人当笑话看,但没想到眼下卫玥的表现会如此精彩。 卫玥丝毫不谦虚地应答道:“谢谢夸奖。” 她不能将注意力放到路愿湫身上,卫玥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十分清楚。 虽然尚且不理解为什么她对路愿湫如此没有抵抗力,毕竟她之前也不是颜狗。 为了转移注意力,卫玥开始思索沉寂已久的主线任务。 舞会过半,她虽然触发了两个支线任务,但主线任务依然毫无进展。并且主线任务是关于路家、卫家和周家的往事,宴会的重点却是路家和蓝家。 但主线任务也一定是和她周边的人和事有着密切关系的。 她又想到了周令联系她的时候所说,似乎周靖也对路愿湫有意,然而原著里的宴会情节并没有周靖这个男二的身影。 既然剧情线已经偏移,那么是否,舞会结束后,原本应该是路鸿宣布和蓝家联姻消息的时候,会发生新的变故? 比如周令的出现,将会把周家也牵扯进来,或者周靖会有什么动作…… 这么推测着,卫玥的视线开始环视整个大厅,找寻周令和周靖兄妹的身影。 没有找到周靖,但她成功在舞池里发现了周令。 出乎意料的是,她看到周令的舞伴居然是……蓝山归? 卫玥嘴角微微抽搐,看来这剧情真的是偏移到天南海北了啊。 “别看了,你的动作偏了。” 在卫玥还准备进一步思考为何蓝山归会和周令走到一块儿去的时候,路愿湫压低地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惊得卫玥立刻回神。 她抬眸,这才发现由于刚刚为了提醒她,现在她和路愿湫的距离已经是近在咫尺。 “啊?啊、呃……”卫玥张了张嘴,和路愿湫对视着,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她发现路愿湫正望着她的眼睛,并带着复杂的情绪。 为什么那样看她? 卫玥有些无法理解,她又飞速想着,不会是路愿湫发现自己在看蓝山归,以为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心思吧?毕竟原主就是因为蓝山归对她各种为难。 她当机立断要解释:“那个,你别……” 然而就是这一瞬的恍神,她显然忽略了路愿湫一开始对舞步的提醒。 “啪嗒!” 梅开四度,她再次踩到了路愿湫。 熟悉的声音传来,卫玥也明显感到自己搂着的柔软身体僵硬了一瞬。 接着,扶在她肩膀上的手,用力地捏住了她的肩。 “唉唉!酸酸酸……路愿湫你轻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卫玥立刻站直了身体,端着酒杯的手都由于她的紧张而有些发颤。 路愿湫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那晃动的裙摆好像一下一下地飘过她心头。 “卫玥,怎么了吗?” 眨眼间,路愿湫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在距离被拉近之后,卫玥可以清楚看到她此时的神情。 即便面上仍有笑意,但路愿湫的唇角却是有些绷着,完全没有舞会刚开始的那份放松。 她看起来心情不佳。 卫玥的眸子暗了暗,直觉是自己的问题,低声道:“呃……我、我喊你来是想说,刚刚那些话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太介意!毕竟我们之后……还要当室友的!” 她这是在说什么……鹿鸣意眸光微敛,她知道自己的赐婚圣旨是她爹为了替圣上分忧主动所求,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鹿鸣柔的手笔。 那前世她去考春闱,鹿鸣柔代她入宁王府,还真不冤。 鹿鸣意往前走了半步,微微俯身,蓬松的狐氅空中轻扬,带出一股浅淡的药草味:“你可知诽谤主子的下场?” “三小姐,求您为奴婢做主,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若非四小姐授予,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推您下水啊。” 海棠的话直接让鹿鸣博身后的一行人震惊不已,他们招来国公府几个下人盘问了一番。本以为只是鹿鸣意不小心丢了发簪,没想到鹿鸣意之前还落了水! 偏偏罪魁祸首在一开始还装作受害者哭着向他们要公道。 这些王公子弟平时招猫逗狗是纨绔了一些,但并不代表他们连这种低级的把戏都看不穿,更不代表他们愿意被人耍着玩! “鹿鸣柔你好歹毒的心啊,要不是鹿三姐姐坚持,让这丫鬟说了真话,我们都要被你给骗过去了!” “亏本郡主一直觉得她在国公府受了委屈,现在看来,她娘都被扶成国公夫人了,谁敢在府里为难她?” 鹿鸣柔势单力薄,辩解的话很快就被淹没在了众人的声音里。 再一阵风刮过,冷气入了肺,鹿鸣意捏着帕子压到唇边,低低的咳嗽了两声,瓷白的脸上显出几分大病初愈的颓靡。 一名小郡主看着不忍,提议道:“鹿三姐姐身子还没养好就先回屋吧,这里有我们,定然还你一个公道。” “殿下,此事疑点重重,只凭丫鬟的一面之词也不能证明是我妹妹指使。若真是我妹妹做的,她又怎会在一开始就把海棠带到三妹妹面前?还需细细调查。”鹿鸣博强压心慌,向萧雨浚提议。 这毕竟是国公府后院的事,其他人就算身份尊贵,也万万没有插手人后院的道理。萧雨浚看向鹿鸣意,向她这个受害者询问意见。 鹿鸣意本就没打算真对鹿鸣柔或是海棠做什么,只要他们在她离开国公府前别再来她跟前生事就好。 况且,今日之事,足以让鹿鸣柔多年在外经营的形象全毁。不出半日,鹿鸣柔谋害嫡姐之事就会传遍全京城。 之后调查出的结果如何,并不会有人在意,国公府越是为鹿鸣柔辩白,看戏的人就越会站到她这一边。 这就够了。 鹿鸣意向萧雨浚欠身:“殿下,此事就交由我兄长调查吧,兄长宅心仁厚,定会还我一个公道。” 鹿鸣博以往听惯了外人这么夸赞他,此刻却半点也笑不起来,背后无端发凉,却还要强装着迎合:“三妹妹放心。” 这事最后定会闹到鹿国公那儿去,接下来,就看她爹为了喜爱的女儿,愿意妥协多少了。鹿鸣意转过身,沉沉的舒出一口气,对沉香道:“回吧。” 只是她刚走到碧澜轩门口,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鸣意” 鹿鸣意回头,看到大步赶来的萧雨浚。平日里总是被人簇拥的皇子,此番身后只跟了一名小厮,显然是为了避人耳目。 “殿下还有何事?”鹿鸣意被迫又行了一礼,膝盖都发酸了。 “本王知道那纸赐婚让你受了委屈。”萧雨浚沉默了片刻,眷恋又有些无奈的开口,“等你进宁王府后,本王定会想办法救你。” 鹿鸣意掀起眼皮,重新审视了番萧雨浚,萧雨浚是国公府站队的皇子,她之前考科举也是为了投入萧雨浚门下,自然跟萧雨浚有过交集。 前世的她听到这样的话,觉得萧雨浚礼贤下士,感激不已。但很可惜,鹿鸣意已经见识过萧雨浚的真面目,此刻只觉得聒噪万分。 这使得她直接垂敛了目光,可落在萧雨浚眼中,反倒成了鹿鸣意受委屈而不敢言语的表现,别有一番楚楚动人之态。 萧雨浚还是第一回见到这般示弱的鹿鸣意,心头异动,不自觉地上前了一步,温声宽慰:“你且在宁王府等着我,本王一定会将你带出来的。” 这话,鹿鸣意信。 因为上辈子,萧雨浚就是这么跟代嫁的鹿鸣柔暗通款曲,熬死宁王后,堂而皇之的将鹿鸣柔带回了自己府中。 鹿鸣意弯唇笑了,凉风吹得眼尾脂色更浓,宛若一抹春意:“殿下恐怕有所误会,我并不觉得宁王府是个坏去处。” 萧雨浚愣了一下,仿佛无法理解鹿鸣意所说的话,甚至开始怀疑鹿鸣意要嫁的宁王是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位毒发就会疯癫的废太子。 “鸣意,这种气话可别乱说,本王会误会的。” 萧雨浚开口时又恢复成平日里如沐春风般的温和:“我们之前不是相处得很好吗?还是你在怪我刚刚没有处理鹿鸣柔?” 他们之前的相处确实很愉快。皇权争斗免不得要拉拢人,无论是行政功绩还是打仗,银钱都是根需。萧雨浚看中纪家的财富,想要将纪家彻底拉上他这艘夺嫡的船,对于鹿鸣意也是主动卸下皇子之威,以示亲近。 她前世就是被萧雨浚的这副表象所欺骗了。 鹿鸣意摇头:“四妹妹之事有国公府会处理,殿下不便插手。” 萧雨浚:“那你为何还” “我是自愿嫁给宁王的。”鹿鸣意打断萧雨浚的话。 萧雨浚冷下脸:“本王已经说过,这种玩笑开不得。” 四目相对,鹿鸣意的唇角扬起明丽而又矜持的微笑:“几年前在长安街上惊鸿一瞥,我便已对宁王芳心暗许。殿下是我能接触到的与宁王身份地位最为相像之人,之前与殿下相交,也是想从殿下的身上窥见几分宁王英姿。” 鹿鸣意看着萧雨浚一点点抿紧的唇角,下了最后一剂猛药:“我对宁王仰慕已久,非意不可。” 卫玥自认还算口齿伶俐,不然刚才那么紧急的关头也不会立刻想到逻辑通畅的理由。但此刻她就仿佛大脑短路一般,说得干巴而突兀。 眼看不但路愿湫的表情有些不对,另一边的周令的眼神也开始怪异起来。 担心ooc程度变化,卫玥赶忙找个闭嘴的机会,口不择言道:“我知道那话你听了不高兴,我我我自罚两杯!” 说完,她拿起手中的两杯酒,直接喝了下去。 路愿湫:“……”“臣绝无此意,殿下,冤枉啊!”鹿秉儒猛地跪倒在地上,国公府的其他亲眷也皆跟着跪了下去。 一时间,热热闹闹的席面上只剩下萧雨歇、鹿鸣意,以及萧雨浚三人。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这下连萧雨浚都不知该如何替国公府求情。 求了,那宁王遇刺的刺客便是文景帝派来的。 不求,谋害皇子的罪名一旦压下来,整个国公府都难逃一劫。 萧雨浚跟国公府走得本就近,李氏是他的姨母,国公府也算得上是他半个外家姻亲,鹿秉儒又即将登上礼部尚书之位,万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出事。 再看向自觉跪地的众人,很明显的,鹿鸣意的嫁妆就是缺了,才给了他这位皇兄借题发挥的机会。萧雨浚不禁在心里暗骂了句蠢货。 这事想要将国公府的关系撇清其实也很容易,只要鹿鸣意开口替嫁妆作保,萧雨歇总不至于真的找文景帝对峙,只能松口是宁王府的守卫不严。 他将目光投向了萧雨歇身边的鹿鸣意,温和一笑:“父皇婚期定得较近,国公府准备不全,皇嫂当天真将嫁妆带齐了吗?” 鹿鸣意事不关己的坐在萧雨歇旁边看戏,本以为萧雨浚还要同萧雨歇你来我往争辩几句,没想到萧雨浚直接把矛头引到了她这儿。 她先是一怔,而后唇角勾起意料之中的弧度,状似疑惑的问:“宸王殿下此言差矣,嫁妆不是我准备的,我怎会了解?” 萧雨浚嘴角的笑意淡下,他没想到鹿鸣意为了那些嫁妆,竟是分毫不在乎国公府的死活,早知道鹿鸣意是这般出嫁后是完完全全向着夫家的性子,他就应该 周令:“……” 幸好宴会上的酒更倾向于是一种饮料,度数不高,卫玥连喝两杯,就有些脸颊发烫,但好歹还能保持清醒。 周令抬手,指了指她,满脸地难以置信。 另一边的路愿湫神色更为复杂,她停顿一瞬,招呼来了侍者,让对方拿来一杯柠檬水,递给了卫玥,轻声道:“你做这些干什么?” 卫玥拿杯子挡住了半边脸,不想被路愿湫看到。 她也想问自己刚刚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啊! 好像是她看到路愿湫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就想让她舒心,所以尽可能地表露自己的“真诚”。 但是什么自罚两杯……也太尴尬了吧!听起来像她在发疯。 卫玥故作镇定,咳嗽两声道:“嗯……就是,表达我的诚意!希望你别再想那些话了!” “表达诚意哪有自罚两杯的,把柠檬水喝了,自罚三杯吧。”路愿湫无奈地看了眼卫玥。 虽然过程有些抓马,但是路愿湫看起来好像心情好了点。 卫玥这么想着,心情也舒畅了些,小口小口喝着路愿湫递来的柠檬水。 她完全没去看周令,毕竟对方现在可能还在震惊自己的“反水”。 但是平静了没一会儿,她们注意到大厅中的人群似乎骚动起来。 一声炸呼传开,离她们极近。县竹服 “愿湫!” 带着沉重喘息的男声传来,卫玥顺着声音看去,发现是满脸通红的蓝山归,他手中正拿着一个酒杯,脚步有些虚浮,四处张望并大声喊叫着。 很快他就看到了这边的路愿湫,脸上爆发出几分带着惊喜的痴狂,飞快地冲了过来。 男人高大魁梧地身躯跑起来,一时所有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竟都呆在原地。 “小心!” 眼看着那身影冲了过来,卫玥眼疾手快,一把拉过了路愿湫,将她搂在了自己怀里。 蓝山归的身子重重砸在了过来,他手中的酒杯也顺势直接砸在了卫玥的头上。 饶是鹿鸣意,也不由得有一瞬的慌乱,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在脑海里向晨曦石发问。 可还没等到晨曦石的回答,她身旁的姬绪云已经拖着口气,兴奋道: “哈,没想到还有更大的祸乱呢!” 鹿鸣意怔怔抬头看向天空,见到了让她心神俱裂的景象。 只见那原本原本澄澈的湛蓝天空,肉眼可见地化为了一片血红,漆黑的、如烈日高悬般的黑洞将天幕撕裂开来,倾盆的洪水自洞口喷涌而出! 那黑洞高悬在太清宗之上,洪水自然也直直溅落在太清宗的领土,将那些繁华的亭台楼阁砸得粉碎,并且即将蔓延至山下! 鹿鸣意已经顾不上盛夜和姬绪云了,她立刻拿出萧雨歇给她的传令牌,喊道:“师姐、师姐!你们怎么样?防御阵!之前准备的防御阵法必须立刻启动!” 而晨曦石的声音也在此刻幽幽传来: “鹿鸣意,你当初的担忧和准备,想不到如今真能派上用场。被污染的五色石汇聚之时,便会引发这如同万年前一般的大洪水啊!” 140-145 第141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3)(增补1k字) 姬绪云头也不回地朝水中走去 即便已经强迫自己去面对、承认姜流照死亡的事实,在做出每一个决定时,鹿鸣意依然会忍不住地想:我这样做是对的吗?如果是姜流照的话,她会怎么想? 和晨曦石第一次见面时,鹿鸣意提出的问题之一便是:若五色石当真被集齐,会发生什么事。 那时的晨曦石并没有给出答案,而已经拿到四颗五色石的鹿鸣意将它们放在一起,也不曾有什么异样。 然而五色石的阴影对鹿鸣意而言可谓挥之不去,晨曦石又反复提到了“污染”二字。 被污染的神器放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鹿鸣意很难想到。她只能多留份心思,让明萱她们去多准备一套防护阵法。 太清宗是有护宗大阵的,多的阵法便只能设置在太清城周边。 在即将踏入洪水前,姬绪云停顿了一下,道:“鹿鸣意,我把姬远歌和姬望放在临安的一处宅子里了。我死了,她们两个也就废了,但你如果想在她们身上做点关于神魂的研究也完全可以。” 鹿鸣意冷哼一声道:“别来恶心我了。” 姬绪云也轻快地笑了一下:“还是这样适合我和你。” 堕为魔修后,神魂也会随之消散,只留肉身。若肉身再毁损,便是永生永世再无轮回之日。 但姬绪云头也不回地朝那洪水踏去。 随着她身形的消散,只有一句话丢给了鹿鸣意: “鹿鸣意,忘了我吧。” 第142章 沈鸣筝送来了故里 姬绪云,那个作恶多端、搅动天下风云的魔修,把对于修士而言至关重要的法器都丢下,仅仅带着一盒小小的胭脂奔赴了自己的死亡。 鹿鸣意走上前,将已经失去光泽的斩阎罗丢在了方才姬绪云坠落的地方,让这属于魔修的法器也被滚滚洪水所吞噬。 随后,她捡起了同样失了颜色的“赤翎”。 从前鹿鸣意便觉得,姬绪云一个金灵根的人,用剑时散发出来的剑光明明是金色的,为何要给自己的佩剑起带有另一种颜色名字。 “我挺喜欢红色的。而且,赤红的羽毛,是不是很容易让人想起传说中浴火重生的凤凰?” 面对鹿鸣意的疑问,尚且伪装成她师妹的姬绪云是如此回答的。 这个回答有几分真假?反正姬绪云好似确实很喜欢红色。 又是银辉石的重压落下,鹿鸣意挥枪去破开,这一下,漫浪的枪尖居然直接碎裂开来! “哈哈哈!鹿鸣意,你的法器都碎了,你还能做什么?!”盛夜一面大笑着,一面乘胜追击,步步紧逼。 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一道清脆的剑鸣传来。 “鹿鸣意,接着!” 熟悉的呵声传来,鹿鸣意还没有回头去看,便觉察到极为熟悉的灵力波动,犹如她自己另一半身体的存在飞到了她的掌心中。 鹿鸣意低头看去,那赫然是一柄剑刃细长、剑身轻盈,通体正散发着金光的长剑。 这曾是她的本命剑,后来被留在了瑶光涧。 是故里! 第143章 最后时刻,姜流照依然在她身边 故里落在鹿鸣意手中,立刻金光大盛,发出清亮雀跃的剑鸣。 鹿鸣意更是得心应手,她一招灵动飘逸的赤霄剑法第一式——赤霞凌云使出,化解了盛夜落下的一击。 而此刻能送来故里的人,和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都只有一个答案。 沈鸣筝!她竟然从瑶光涧过来了!在这么危险的时刻! 太清城外的防御大阵明明已经启动了,她是怎么过来的?! 在战斗的间隙,鹿鸣意的视线飘向了来人,见沈鸣筝周围还有不少护卫,这才放下心来。 趁着这一瞬,盛夜的招式顿时变得迅猛。 她一改先前尚且带着几分戏耍的态度,步步直逼要害,催动银辉石的频率也更为急促。 鹿鸣意在最后悠悠想着。 因为世上不会再有五色石,也不会再有姜流照为她奔走复活之事。 鹿鸣意最后其实依然觉得有些不太好,她就这样死了,萧雨歇和沈鸣筝肯定能看到。 她昨晚才答应了萧雨歇要帮她恢复身体,可今天就死在了她面前;而沈鸣筝前不久才亲眼目睹自己母亲们的死亡,今日又要见她主动赴死。 还有,姜流照…… 想到这个名字,鹿鸣意原本空荡荡的心,竟然又觉察出了点酸涩和紧张。 姜流照那么希望她能好好活着,若是知道她这么快就死了,是不是会埋怨她? 还是见她成功解决了五色石的事,为她而感到骄傲呢? 第144章 天上人间均一是(增补2k2) 我,始终如一 “你怎么认一个死人为主?!” “切,你们懂什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你们这些庸俗的家伙哪里能理解?” “好好好,你懂!你懂的就是被污染后,天天蛊惑人家小情侣你杀我我杀你然后殉情!” “大姐别说二姐吧?你好到哪儿去了!你看你这一个二个的宿主天天想着毁灭世界呢!” “哎呀你们都别吵了,你们都不如我!瞧瞧,我的宿主多好!又厉害又漂亮,你们看看这身段,这品性!还让我提前清醒了呢嘿嘿!” “你都把你宿主害死过一遭了,你最该闭嘴!” 鹿鸣意的意识在一阵隐隐约约的争论声里,自虚无中回笼。 她之前经历过死亡,但这次似有不同。 晨曦石轻叹道:“姜流照大概不好意思告诉你,这身子是她帮你捏的。我劝她说把你捏那么好看可能不太好,可在她看来,你实在哪儿哪儿都好。” 鹿鸣意呼吸都放轻了点,点点头,声音带着干涩:“她真的没跟我说。” 也或许是当时已经没什么时间说了。 她们分明还有好多话没有说。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晨曦石明白告别的时刻已经来临。 她道:“鹿鸣意,我希望你能幸福。我们消散后,会和母神一样散落在人间各处,陪伴在你身边。还有……” 鹿鸣意已经看不清对方的身影了,意识也如同被披一层薄纱,愈发模糊。 但她还是听到了晨曦石最后的话: “鹿鸣意,无论你在哪儿,姜流照总会找到你的。你知道的吧?” 第145章 “她的神魂,就在你的身体里。” 萧雨歇从没觉得自己的头这么痛过。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被粗暴地切断,连着所有的色彩一并消散。 萧雨歇想,天上的洪水莫不是都砸在了她身上,否则为什么这么痛? 叫她连站都站不稳,险些直接自屋檐滚落下去。 在鹿鸣意用灵气墙将盛夜封锁住时,萧雨歇便隐隐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直到那个小小的空间突然炸开一阵炫目的光芒,将鹿鸣意的身影吞噬,而放置姜流照破碎神魂的灵囊被“凌烟”带出时,她才顿悟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免礼。”萧雨浚看向被压在长凳上的海棠,皱眉问,“这是在做什么?” 鹿鸣博已经从鹿鸣柔口中得知了事态发展的经过,他走上前对宸王行了一礼,苦笑道: “今日本是邀请殿下来府中赏梅,没想到却让你撞见这种事。我家三妹妹几日前丢失了枚簪子,想让那丫鬟替她下水捞簪,可这么冷的天,我四妹妹心善看不得这种事,就起了争执。” 鹿鸣博在其母李氏被扶为正妻后变成了国公府唯一的嫡子,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国公爷。因其出手阔绰,再加上宸王伴读的身份,在京城公子哥中极为受欢迎。 再加上他已通过乡试,虽不是京城赶考获取的名额,但也能在几月后参与会试。因此,在萧雨浚面前也极说得上话。 “这么冷的水跳下去会死人的吧,宸王哥哥你可得救救那小丫鬟。” 一旁的小郡主于心不忍,也有好几名同行之人替海棠鸣不平:“这哪里是为了捞簪子,我看她分明就是想杀人!天子脚下,大齐律法昭昭,国公府内怎能做出如此歹毒的事情!” “不过就是一枚簪子,有必要在寒冬时节逼人跳湖打捞吗?” 几位皇亲贵戚你一言我一语,萧雨浚今日前来有拉拢鹿鸣意之意,本不愿为难,此刻骑虎难下,不满的皱起了眉。 这跟他一开始看到这场闹剧时的皱眉不同,鹿鸣博是第一个窥探出萧雨浚的不满的,心中顿时一咯噔。相比较配合自个妹妹抹黑鹿鸣意,他更怕惹恼萧雨浚。 鹿鸣博赶在事态发酵前走向鹿鸣意,温和开口:“大家伙说的也没错,这么冷的天让人下湖确实罔顾人命。三妹妹不过是为了一枚簪子,不如妹妹说个价,我做主替这丫鬟还了。” 几位单纯的小郡主本就同情海棠,听鹿鸣博这般说后,眼睛都亮了起来:“鹿哥哥真是大义,难怪不及弱冠就能受到皇伯父的赏识。” “要不说老天有眼呢?你们还不知道吧,前几日皇伯父下了道赐婚圣旨,赐的就是鹿家这位三小姐和废太子,这婚赐得真真合适呢。” “废太子?宁王!”旁边的人听到废太子的名号,顿时打了个哆嗦,看向鹿鸣意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幸灾乐祸,“那她可真是活该!” 沉香想要为鹿鸣意抱不平,却被鹿鸣意拽住了胳膊。鹿鸣意大病初愈用不了几分力,沉香却也被她给拉住了,看向她的眼里满是委屈。 沉香气的不仅仅是宁王之事,还有鹿鸣博方才说要为海棠掏的银两。婚期前一天,宁王的聘礼送到了鹿国公府。 本就是冲喜的婚约,原本应该的三书六礼皆被简化,国公府自然不敢有所异议,鹿鸣意本人原本也不抱什么期待。 毕竟前世给鹿鸣柔的聘礼箱子只有寥寥几台,大多还是宫中按照皇子娶妻的规格赐下的。 大齐皇子成婚,送聘礼时按照惯例需要有一名唱单人,唱得越久,就代表夫家对新娘子越为尊重。宁王府的聘礼清单足足唱了大半炷香的时间,久到来国公府看笑话的人都纷纷侧目咋舌。 不仅如此,聘礼中的大件也并非是按照习俗的被褥家具,几乎都被换成了大件的珍品,什么白玉珐琅凤纹韘、玉螭雕松鹤人物插屏等等,更别提还有不少珍惜的古玩字画真迹。 皇家自是不可能拿赝品出来充数,就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唱单太监将礼单一收,拂尘一扫,越过前方的鹿国公,径直走到鹿鸣意面前。 “宁王殿下特意吩咐,这些东西都要亲自交给鹿姑娘。”那太监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恭恭敬敬的将礼单递过去,“鹿姑娘若是觉着没问题,咱家就回去向殿下复命了。” 鹿鸣意接过礼单,向太监询问:“有劳公公,请问宁王殿下可安好?” 她这话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不是说宁王已经命不久矣了吗?就算人醒了,也该是疯癫到杀人饮血的地步,怎么还能亲自吩咐聘礼? 太监笑眯眯地道:“这些聘礼都是皇后娘娘留给殿下的,一切都按照规格办事,鹿姑娘安心接受便好。” 对于宁王的病情避而不谈,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来潜台词? 礼,你收下。 人,反正就是那样了。 “多谢公公了。”鹿鸣意拢着白狐披风,招来沉香递了袋金瓜子过去。轻缓而又飘渺的嗓音更显羸弱,仿佛轻轻一碰就碎了。 看着这样的鹿鸣意,跟着太监一块来下聘的宁王府众人不禁有些惋惜:他们这位准王妃的身子是真的很弱,这样的人又能在宁王府活几天? 鹿鸣意显然不介意其他人在想什么,外头那么冷,继续待下去怕是又要应付一堆虚假的恭维,礼程一结束就带着沉香回了碧澜轩。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鹿鸣意就被叫起来梳妆打扮。她懒懒的闭着眼,任由身后的嬷嬷摆弄,大红的喜服层层叠叠套到身上,繁复的礼服沉甸甸的压着人。 鹿鸣意望着镜中的自己,终于有了几分出嫁的实感。 如瀑的青丝被盘起,精致的凤冠压下来,配合着流曳到肩的凤钗金步摇,待梳妆结束时外头晨光已经大亮。 上花轿的吉时还要会儿,喜娘提议:“三小姐,可要去前厅拜别国公爷?” 鹿鸣意眼睛未抬:“等会儿不也要去吗?” 喜娘一噎,她为达官显贵的女儿梳妆过很多回,出嫁时无一不是与娘家人惜惜相别,还是第一回遇到如此冷血的新娘子。 但她也听过这位鹿三小姐脾气差的传闻,心里只觉得好笑,在娘家都这么摆脸子,等到了宁王府那可怎么办哦?别真连今晚都活不过去。 鹿鸣意不喜那几个喜娘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给纪嬷嬷使了个眼色,屋内很快清净下来。 纪嬷嬷是纪氏的陪嫁丫鬟,也算是看着鹿鸣意长大的,如今纪氏已去,她看着鹿鸣意的红妆,唤了一声:“小姐。” 鹿鸣意正低头把玩喜服上的衣带,闻言侧过头:“嬷嬷是想让我去祠堂见一见娘?” 纪嬷嬷还未想到这一层:“小姐想去吗?” “就别让娘为我烦心了吧。”鹿鸣意摇摇头,声音有些空灵,“如果还能再回国公府,我会去祠堂向娘请罪的。” 纪嬷嬷的眼眶倏地就红了:“小姐” “哎,大喜的日子哭什么?我就是国公府待腻了,想换个地方待一待,享受一下品级压我爹一头的殊荣。”鹿鸣意笑着宽慰纪嬷嬷,“你刚刚想同我说什么?” 纪嬷嬷拿出帕子拭了拭眼睛,凑过身去,在鹿鸣意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有关洞房之事。 饶是鹿鸣意重活一世,也从未体验过夫妻之道,再云淡风轻的脸在此刻也不免一红。 纪嬷嬷担心她受委屈,正要再详细解释一遍,鹿鸣意忙打断了她的话:“嬷嬷,我明白了。” 纪嬷嬷:“小姐,宁王是个暴戾的,到了床” “嬷嬷。”鹿鸣意不得不打断她,强装镇定,“我真的懂。” 纪嬷嬷将信将疑,院子外传来热闹的人声,显然时辰将至,她也无法再详说了,于是招来沉香塞了几本册子过去,低声嘱咐。 去前厅给鹿国公行了礼后,脸上被蒙了盖头,入眼皆是红色,热闹的炮竹声中,鹿鸣意坐上了去往宁王府的喜轿。 相较于国公府的喜气洋洋,宁王府外便有些萧瑟了。明明大红的喜字贴了,大红的灯笼也挂了,就连府外的石狮子都被套上了大红的花冠,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少了那么一丝喜庆感。 毕竟满京城谁敢不要命的去宁王府外看热闹? 别到时候热闹没看成,小命先看没了。 鹿鸣意也是根据喜轿外的动静判断宁王府的距离,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跟着十六台的大轿沿着长安街绕了皇城一圈,最终入了宁王府。 下轿后那位宁王也没有出现,只是由几位喜娘搀扶着鹿鸣意入了拜堂之处,迈过门槛时鹿鸣意似乎瞥见另一角红,只在脚下一晃而过,很快便寻不到了。 她顶着喜帕侧头想要看个明白,可惜盖头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没看到。 拜堂的吉时到时,喜娘将牵红的一头递给鹿鸣意,另一头不知被何物所代替,整个喜堂没有丝毫的热闹,安静诡异异常。 鹿鸣意弯腰行礼时将文景帝的几个皇子都过了一遍,也没能找出一个能代兄来行礼之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旁边是只被人抱着的公鸡。 鹿鸣意的面色复杂,在唱礼人高喊‘夫妻对拜’时深吸了口气,最终还是深深拜了下去。 拜完堂,还不等鹿鸣意被喜绸牵走,屋外传来一道尖细的高呼声:“陛下赏赐到”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周围哗啦啦跪了一地,唱礼太监将圣上的赏赐礼单唱了小半柱香。都说皇帝疼爱宁王,就算因为宁王的疯病狠心废了太子,也依旧给了最好的府邸、一应赏赐从未断过。 鹿鸣意刚刚听了几耳,赏的都是华而不实的珍件,并没有实质性的黄金白银。要知道前世皇帝给宸王的赏赐,可都是能流通的银钱,哪是眼前这些带了皇家印记、无法在外典当的物件? 看来宁王府比她想象的要更艰难。 礼单最后也不知道给了谁,鹿鸣意起身后被送去了喜房,安安分分的坐在喜床上,一连几个时辰,宁王未出现,她便只能从午后等到夜幕降临。 屋内的炭火烧得并没有碧澜轩那么暖,不知过了多久,鹿鸣意揉了揉冻僵的指节,门终于被敲响。 几个侍女将几碟小菜摆到桌上,向鹿鸣意行礼:“王妃请用膳。” 鹿鸣意无意为难下人,但这么僵坐一下午,脾气委实也不太好:“宁王还没说这盖头该如何处置。” “宁王没有吩咐,奴婢伺候王妃用膳可好?” 丫鬟将鹿鸣意扶到桌边坐下,在拾起碗筷时被鹿鸣意制止:“都退下吧,把陪我一同过府的丫头寻过来。” 丫鬟动作顿了顿,齐声应了声‘是’后,退出了门。 人一走,鹿鸣意直接掀了盖头,屋子里入眼一片喜红,就连桌上的碗筷都是喜庆的颜色。 菜肴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出锅的。鹿鸣意揉了揉僵直的脖子,沉沉的舒出一口气。 见不到宁王也好,至少清净。 她给自己舀了碗鸡汤,侧目时,眸光落到桌上的几本册子上。抱着打发时间的心思,她抽出了一本。 原本只是随手翻翻,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那一堆册子都是这种题材,一翻开便是绘声绘色的双人人物小象。 鹿鸣意上花轿前刚被纪嬷嬷提点过几句,此刻看着更为直观的画图,直接气血上涌。 她前世不曾接触过这类册子,不曾想里头的画工丝毫不逊色于外头有名的画师,无论是两人的姿势亦或是摩擦间被撩开的衣服褶皱,甚至连闭眼难耐的表情都意外的细腻真实。 啪 鹿鸣意合上了册子,原本冻得僵硬的手也在此刻微微渗出了汗。 手刚扣下,只听见锵锵两声,院落外传来隐隐约约刀剑碰撞的铮鸣之声,窗被疾风拍打开一道深紫的雷电劈开平静的夜空,照亮屋檐上夜行的刺客。 沉香慌张的跑进来:“小姐小姐,外头来了一群刺客,已经打起来了!” 鹿鸣意猛地起身,头顶凤冠簌簌而动,珠钗发出叮铃脆响,“竟有刺客?” 她很快冷静下来:“你探听到宁王所在院落了吗?” “还没”沉香急的不行,见鹿鸣意不第一时间逃命,反而关心那位快死了的宁王,急得都要哭了,“小姐,你该不会还要去救宁王吧?” “宁王大婚当夜遇刺,宁王妃却不知所踪,你觉得我这个带给宁王府变动之人,会不会成为众人第一个怀疑的对象?”鹿鸣意的语气中的自己明明处于劣势,声音却轻柔如水。 她还有一点没有告诉沉香,她怀疑这场行刺本是来自于宫中。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若鹿鸣意没有过前世的经历,恐怕也觉得圣上太过残忍,废了宁王的太子之位还不够,还要对他赶尽杀绝。 可宁王并非是当今圣上亲子,这件事鹿鸣意在前世,也是从醉酒的萧雨浚口中得知的。 文景帝并非是子承父业,而是前一任皇帝武宣帝的弟弟,从小养在皇后膝下。武宣帝还是太子时便军功赫赫,登基后匈奴大举来犯,武宣帝御驾亲征,一路骁勇收复十四城,甚至还对匈奴乘胜追击,将匈奴逼退千里。 可就是在那场战役中,武宣帝在贺兰雪岭身负重伤,贺兰雪岭常年覆雪,气候特殊,受的伤在班师回朝之时,才发觉伤口难以愈合而反复感染,最终英年驾崩。 武宣帝死前,皇后已诞下一子,武宣帝得知消息后,于临终之际将其立为太子,并赋予皇后监国之权。 可武宣帝戎马一生,万万没想到他死后,自己的皇弟会借机夺权把控朝政,更是以太子年幼为由,登基为帝。 在皇室宗亲和满朝文武的压力之下,文景帝为了给篡位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便依照武宣帝遗旨,继续将武宣帝之子立为太子,也就是现在的宁王。 除了太子之位,还有当时的皇后也依旧稳坐后位,在那一场皇室权力的变革中,唯一改变的,似乎只有坐在龙椅上的帝王。 三年前皇后病重驾崩不久,尚在太子之位的宁王便中了毒,传闻毒发之时意识全无,需杀人饮血方可解,宁王每回毒发都会杀人,以至于名声一落千丈。直至半年前,文景帝终于无法忽视朝臣的进谏,无奈废除宁王的太子之位。 同时,文景帝为了不被人诟病,展现他对宁王的关怀,从朝臣中千挑万选,最后选中鹿鸣意为宁王冲喜。 外头的刀剑声不断,鹿鸣意不免也有些头疼。若刺杀宁王之人是宫里头那位或是其他皇子的人,她若是逃了,明日定然会成为遮掩这件事的替罪羊。 可若不是呢? 若不是跟皇权有关的人,若是宁王之前得罪过的人来寻仇,就算她逃了,也可以被当作是被寻仇之人掳走。 逃,还是不逃? “小姐,那我们该怎么办?”沉香的声音拉回了鹿鸣意的思绪。 鹿鸣意问她:“不知宁王的院子,那你可知嫁妆箱子在何处?” 沉香答:“知道知道,小姐那些嫁妆被抬进来后就存放在前院一个单独的院落,想必那也是宁王府的内务库。” 鹿鸣意摘了厚重的凤冠,听着外头愈发激烈的打斗声,来不及令行更衣,拉着沉香的胳膊快步往外走:“带我去嫁妆所在的院落。” 经历过前世的颠沛,鹿鸣意深知银钱的重要性。若她能顺利取到银票,她便离开宁王府。若是取不到,她也就只能在这王府中赌一赌生死。 宁王府比鹿鸣意想象中的要大上许多,二人单是从后院避开人绕到前院,便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一路上不知从何处而起的刀光剑影映照在墙上,整座宁王府四面八方皆是杀手,越接近前院,地上的死尸便越多。 鹿鸣意前世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面对此情此景还算淡定,沉香走到前院时已忍不住趴到一旁呕吐。 “我去取银票,你在这儿等我。”鹿鸣意没有勉强她,将人藏在一处假山中。 沉香拉住了她的衣角,泪眼汪汪的诀别:“若是拿到银票后没有刺客,小姐就先走吧,我不怕死。” 鹿鸣意目光往下瞥,无奈道:“既然不怕死,你还手抖什么?” 沉香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呜呜呜的直哭:“我不能连累小姐。” 鹿鸣意将她的手拨开,转身朝着嫁妆所在之处而去。她没时间在这里让沉香耽搁,就算她能顺利打开嫁妆箱子,足足一百二十八抬,想要准确的找到银票或是金元所在的箱子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不再犹豫,借着夜色快速潜入嫁妆所在的院落,看守的人已经消失,想必已被调去保护宁王。但同样的,也没有见到刺客的身影。 这群人并非是为财而来。 寒风中,鹿鸣意的额角再度淌下一缕热汗,那双浅淡明透的眼睛细细辨别嫁妆箱,前所未有的冷静。 耳边传来时远时近的打斗声,不知过了多久,府中的人声渐渐消失,徒留刀剑的铮鸣,伴着风声,以及深厚而又无形的杀机。 砰 正前方的远门忽地被冲开,破门的刺客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径直朝着她的方向而来,左右皆不可避,鹿鸣意不得不起身。 她正要逃,却看到被冲开的院门那头着刺客服的人倒了一地,浓鹿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院中唯有一人执剑而立,剑锋映出森冷寒意。 鹿鸣意呼吸一屏,身体本能的高度警惕。 可她刚下蹲下身借嫁妆箱子遮掩自己的身形,就见到站着的人突然转向她的方向,一声低斥:“出来!” 躲不掉了。 鹿鸣意闭了闭眼,正思索着如何自救之时,一只手忽然按在她的肩膀上,她还来不及看清来人,就被腾空而起,而后直接扔到了院落中。 “殿下。”身着夜行衣的暗卫恭恭敬敬跪下单膝行礼,似乎并没有认出鹿鸣意的这身大红喜袍,又或者说,在暗卫的眼里,只有萧雨歇和其他人。 在宁王府中能被称作殿下的,唯有宁王一人。 所以眼前之人是宁王萧雨歇,她的夫婿? 耳边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鹿鸣意不解,缓缓抬头,却见萧雨歇正从容解开大氅,内里繁复的云纹锦裙勾勒出修长的身形,青丝披肩,毫无遮掩的窈窕身段直入眼瞳。 饶是鹿鸣意经历过重生这等荒唐的事,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住。 宁王竟是个女人? 还来不及惊讶,本该含情的桃花眸骤然刺过来,带着高高在上寒意。 萧雨歇的后背挡住了部分月光,使得本就血腥味浓鹿的院子更显森冷。 阴影落至鹿鸣意身前,好似将她整个人都困在其中。 鹿鸣意能感受到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整座宁王府的刀剑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鹿鸣意想起萧雨歇疯病,再看到那满院的尸身。若是仔细看,能发现这些尸身皆是被干净利落的一剑封喉。 这绝非传闻中身中剧毒染有疯病之人能使出的剑法。 武宣帝战功赫赫,宁王作为他唯一的子嗣,又怎会是碌碌无为之辈?鹿鸣意几乎就要掩藏不住眼底的兴奋。 多有趣啊。 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跟她一样掩藏女儿身的人。 不对,这位宁王殿下比她还要狠,竟然能在文景帝眼皮子底下掩藏这么多年,就连前世也没透出半点风声。 “你为何会在这里?”清润偏冷的嗓音将鹿鸣意的思绪拉了回来。 依照外界传言,萧雨歇的毒需要饮人血才能解,鹿鸣意自然不能做第一个拆穿的无趣之人。 她定了定心神,往萧雨歇的方向膝行一步,大红的喜袍像是花朵般层层铺散开,仿佛就要贴上萧雨歇的锦袍。被暗卫扔过来时腰带便松散开,此刻胸口的衣襟松松垮垮,露出白皙如瓷的小片肌肤。 “殿下” 萧雨歇握剑的手收紧,向旁边的暗卫侧过去一眼。 暗卫领命,转瞬间消失不见。 鹿鸣意披散的发丝随着低头的动作落至胸前,纤细白皙的脖颈十分配合萧雨歇毒发时的‘疯病’主动献祭:“我怕疼,你咬轻点行不行?” 别说鹿鸣博了,整个国公府的开销不都是靠的她家夫人的嫁妆、以及这些年纪家时不时为鹿鸣意送过来的银票? 那些首饰玩件倒是大多能送到鹿鸣意手里,而那些银票皆被鹿国公以鹿鸣意年幼的名头扣了下来。 国公府看似有百年公府的殊荣,因生活糜费,又有一大家子老小要养,单是鹿国公就有三个兄弟,三兄弟下面又有那些个儿女。 只靠朝中一官半职根本无法养活公府这一大家子,当初老国公也是根据国公府实际情况,逼着鹿国公娶了纪氏。鹿秉儒依靠蒙荫在礼部腆职,能混到如今礼部侍郎的位置,人情往来哪样不需要银钱打点? 就像鹿鸣博结交皇亲贵戚用的那些银两,单凭鹿国公微薄的俸禄,别说每个月好几回了,一个月一次都能让府内捉襟见肘。 此刻,听鹿鸣博能如此冠冕堂皇的用鹿鸣意的钱来抵簪子,沉香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偏偏这时候鹿鸣意对她摇了摇头,沉香怕鹿鸣意动气,只好继续忍受着。 鹿鸣意哪能不知道沉香的想法? 只是对面不是郡主就是世子,哪是沉香一个小丫鬟有资格反驳的。 最后打断这些话的人是萧雨浚,他转头斥责了弟弟妹妹几句,神色复杂的看向鹿鸣意:“鹿三小姐,此事不如卖本王个面子,按照鸣博所说到此为止吧。” 皇子都开口了,鹿鸣意自然也要给几分面子,更何况此刻鹿鸣意的心情还不错,她乐意陪着那对兄妹演戏,自然是配合的。她朝着萧雨浚礼数周到的欠身,而后侧眸:“沉香。” 沉香上前半步:“小姐。” “还记得发簪价值几何吗?” 沉香再不情愿,此刻也只能朝鹿鸣博恭恭敬敬行礼,扬声回道:“回殿下和二少爷,约莫八百两黄金。” 方才还义愤填膺,觉得鹿鸣意商贾作派斤斤计较的王世子们皆倒吸了口凉气:“八百两黄金?” 八百两黄金的首饰,饶是他们身为皇族也难得一见,多是家中长辈才有资格佩戴。可鹿鸣意不仅有这样的簪子,还不逢年不过节的就随意佩戴出来。 八百两黄金够他们去酒楼豪饮多少回,又够他们点花楼头牌唱多少支戏? 他们满眼不敢置信:“一枚已经遗失的簪子,你说八百两黄金就八百两黄金?” 沉香不卑不亢的向他们再行一礼:“小姐的玉簪入府时有国公爷派遣的专人查验登记过册,绝不会出错。诸位贵人若是觉得奴婢在胡说,大可以差人下湖打捞,一验便知。” 这些年来,但凡纪家送入国公府的东西,鹿国公都会着人仔细查验,明明是手软拿人家的,却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作派。 对待如此价值的簪子,看热闹的众人再说不出让鹿鸣意放过下人的话。此刻最难做的,是口口声声要为海棠出头的鹿鸣博。 鹿国公宠爱鹿鸣博,平时不限制他的花销,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八百两黄金的。 鹿鸣博皱眉瞥了眼生出此事的鹿鸣柔,又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道:“三妹妹不日就要嫁与宁王,娘为此千叮咛万嘱咐要风风光光送妹妹出嫁,以至于哥哥我手里拮据。既然妹妹想要那枚遗失的簪子,等天气暖一些,哥哥亲自盯着人打捞,你看如何?” 这话立刻引来周围人的赞叹,眉眼间满是欣赏与倾慕:“鹿二郎真是大气,妹妹出嫁连自个的家底都愿意填进去。” 鹿鸣博朝着他们拱了拱手,推辞了几句说辞后,才看向鹿鸣意:“妹妹意下如何?” 鹿鸣意的唇角还是向上弯着的,眼底的温度却全然褪去。是她低估了鹿鸣博的厚脸皮程度。 “所以兄长是不想给钱,又不让我责罚下人了?” 鹿鸣博皱眉:“三妹妹何出此言,等回暖后,我说了会盯着海棠捞簪子,定然会亲自盯着她将簪子打捞上来。” 鹿鸣柔也在旁边煽风点火:“宸王殿下在此,三姐姐就算不相信我们,难道还信不过宸王吗!” 萧雨浚作为如今最受宠的皇子,极有可能被定为下一任太子。鹿鸣柔搬出宸王来压鹿鸣意,若是鹿鸣意反驳,立刻能被扣上一个不敬皇权的罪名。 鹿鸣柔的话在先,在众人都以为鹿鸣意会答应鹿鸣博的提议时,鹿鸣意忽地低低笑了声。 鹿国公府这一代以鹿鸣博最为出名,连带着他亲妹妹鹿鸣柔也备受称赞。唯独鹿鸣意,每每被人提起时皆是连声摇头的一句‘不提也罢’。 他们之前来国公府时皆对鹿鸣意避之不及,也没正眼瞧过人,此刻因那笑声被吸引,这才重新打量起鹿鸣意来。 肤若凝脂、乌发如缎,一张精致的面孔被狐狸大氅的毛发簇拥,浅淡的眸子衬着被风吹红的眼尾,有着说不出的动人。 他们之前一直觉得鹿鸣博长得清俊鹿鸣柔秀美,鹿国公偏爱李氏全京城皆知,李氏的子女自然是国公府最出挑的。 却没想到国公府最好看的竟然是他们之前所不屑这位鹿鸣意,那双浅淡干净的眸子十分空灵,看着看着,就让人不自主的放缓声音。 “鹿四小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姐姐还什么都没说呢,你那么大一顶质疑殿下的帽子给你姐姐扣下去,当心整个国公府被牵连啊。”一位年纪同鹿鸣博相仿的王世子有些不耐烦的开口。 鹿鸣柔到底年纪小,一听会牵连整个国公府,吓得脸都白了,拉着鹿鸣博解释:“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有宸王在场定不会作赖。” 鹿鸣博抿紧唇沉思。今日之事,原本就是鹿鸣柔求他把宸王等人带过来,想要败坏鹿鸣意的名声,可如今鹿鸣意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甚至不知为何博得了这群人的同情,反倒是他跟鹿鸣柔处在了下风。 他看出今日不是个好时机,想赶紧将这事揭过去时,鹿鸣意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就这么严重。” 沉香还欲再说点什么,就听鹿鸣意漫不经心道:“其实,宁王也不一定如你想象的那样可怕。” 沉香:“宁王的疯病难道是假的?” “兄长的好意妹妹心领了,但妹妹眼皮子浅,只看重当下。我都要入宁王府了,等回暖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既然你不愿意替这丫鬟还黄金,那就让她下水捞簪吧。” 鹿鸣博脸色僵了僵,绕了一圈又绕回了原点,险些要开口骂人。他并非在意海棠的性命,而是担心再继续下去,会牵扯出鹿鸣意落水之事。 鹿鸣意看着冰冷的湖水,浅眸中似笑非笑:“沉香,去替海棠松绑。” 沉香道了声‘是’,走过去先是松了海棠手脚上的粗绳,再是去除了海棠口中的布条,将人压到鹿鸣意面前跪下。 海棠没想到鹿鸣意真的要她下水去捞簪,求助似的看向鹿鸣柔,鹿鸣柔却避开了她的目光,这么多人在场,连鹿鸣博都救不了人,鹿鸣柔又能做什么? 海棠吓得立刻给鹿鸣意磕头:“三小姐,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湖边的梅花开得正旺,寒风卷起细瓣落在鹿鸣意纤长的睫毛上,又落入她的掌心。 鹿鸣意淡红的薄唇抿了抿,笑意不达眼底。她低头看向跪在面前求饶的海棠,吐出不近人情的冰冷话语:“你主子说你做事毛躁,这件事就当给你长个教训。我从湖中熬过来了,你定然也能熬过来的。” 海棠磕头的动作一僵,再度望向鹿鸣柔。鹿鸣意摇了摇头,眼眸中的温度猝然冷下去,唇角的微笑清冷而又矜持:“人都会死啊。” 前世鹿鸣柔没死,谁说她嫁过去就一定会死了? 时间晃眼便到了正月十八她跟宁王的婚期。 鹿鸣柔背对着她侧了身,海棠一咬牙,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一般往前膝行一步:“三小姐,奴婢那日并非做事不稳当,是四小姐为了阻止您抗旨,才让我将您推下水的!” 此言一出,四周皆惊。 鹿鸣柔脸上的血色尽失,握着帕子的手指着海棠骂道:“贱奴,你休要诬陷我!” 海棠又朝着鹿鸣意磕了一个头,她若是被扔下水定没命活了,要是鹿鸣意愿意保她,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鹿鸣意探入了自己神识深处。 她已然超脱修仙界规则之外,神识浑厚强大,无边无际。 在耗费了好一段时间后,她终于在自己的神识最深处,找到了两缕萦绕着赤金光芒的散魂。 它们已然和鹿鸣意融为一体。 原来,姜流照当真一直在她身边。 145-150 第146章 正文完(补作话) “你好像一只轻盈的小鹿,降临我身边。” 晨曦石知道,她作为神器,应当是客观的、公正的、不带任何私情的。 鹿鸣意和姜流照之间的事,她是不该去插手的。 可是,跟在鹿鸣意身上的那些年岁里,她侵蚀着鹿鸣意的修为与生命,也品尝到了她的感情。 晨曦石见到了鹿鸣意的理想与道心,看她的坚韧与反抗。 更体会到了那些压在心中的情绪,那些因为身份与时光差距所带来的拘束。 晨曦石希望鹿鸣意能幸福。 同样的,因鹿鸣意的希望,她也希望姜流照能幸福。 所以在临别的最后时刻,她还是向鹿鸣意吐露了那被掩藏在最深处的秘密—— 姜流照神魂碎裂,归因于要护住鹿鸣意。 以当时晨曦石的神力,她无法立刻做到复活,还需要借助萧雨歇的心头血才能帮鹿鸣意重塑肉身。 而在漫长的、不确定的时间流逝中,鹿鸣意的神魂是等不起的。 灵囊这种法器只能留住神魂一时,无法长时间保留神魂。 过了时限,神魂依然会消散在天地。 所以,姜流照不惜耗费自己的神魂去供养鹿鸣意的,甚至割舍出神魂去填补鹿鸣意神魂的空缺。 这令姜流照的修为大跌,也为她的身体彻底埋下隐患。 就算没有被翠影石出世时的神力冲击,她也早晚会走向衰亡。 毕竟神魂对一个人而言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就这么缺失一部分,如何能好的起来? 然而这些事,姜流照从来没想过要告诉鹿鸣意。 当姜流照长睫轻颤,一点点睁开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眸时,第一眼便落在身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鹿鸣意身上。 那张脸是那样的熟悉,依旧明丽夺目,多的几分细雨般的紧张与忧愁,也和深埋在姜流照记忆中的画面一模一样。 姜流照初醒的眼眸还蒙着一层迷蒙,可很快被大雾蔓延,鹿鸣意眼中的雨,在她眼中落下。 略显滞涩但依旧清冽,带着哽咽的声音在这间小小的卧房内响起: 鹿鸣意问:“那如今距离盛夜掀起战乱,已经有十来天,双方消耗如何?” 这次主动回答的依然是王停,她一提起这件事,便咬牙切齿道:“太清宗这边可以说是九洲精英中的精英了,论伤亡,自然是碧月剑尊那边更多的!但是……宗门内也爆发了两次小规模的内乱和逃窜,原本宗门内门徒加上长老们是有上千人,如今加上伤病,仅有八百出头了!” 鹿鸣意的大脑飞速运转,她想,盛夜定然是想打消耗战。有两个大乘期在,即便外界想支援太清宗,也先要越过那两道灵气墙,这是极为艰难的。接下来,为了催促赤焰石的出世,盛夜定然还会继续施压,小规模的战斗依然会频发。如此一来,当真是恶性循环! 这样一来,只能考虑一些险招。这些话,姬绪云褪去了那些婉转妖娆的声线,用一种极其平淡的、和记忆里她成为魔修之前一样的音色问道。 一样吗?原来,在她死后三天,魔宗突然攻打太清宗并放火烧山,是因为姬绪云要在太清宗施展招魂术? 姬绪云道:“你是想知道我怎么让人‘死而复生’的?好说,这和五色石无关。毕竟在我手上的是银辉石,主战争力量,在神魂生死一道上实在没什么助力。而这实际上也和你提及的傀儡术同源,我把魔宗主流的傀儡术进行了一点修改,再多加实验,最终便成功了。” 这般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包含了诸多的内容。 鹿鸣意的脑袋飞速转动。她首先想到,魔宗手上掌握着最后一块五色石——象征金属性的银辉石已经不算秘密,但从姬绪云所说的内容来看,更加坐实了不同的五色石代表的力量也并不相同,甚至会放大某方面的力量。 而后,鹿鸣意捕捉到姬绪云话中的诡异之处:“多加实验?你……” 姬绪云笑笑:“鹿鸣意,我对当圣人没什么兴趣。只是在杀了阿姐后,我觉得就这么让她死了,未免也太轻松了不是?让她生生世世不得轮回,在这人世间受苦,才是最好的报复!” 鹿鸣意垂在身侧的手兀地收紧,她瞪着姬绪云,脑海里飞快闪过先前见过的梦境,恍然大悟道:“是你。在我十岁生辰那天,在临安的街上我听到有人争吵,是你在和你娘亲吵架……你一开始没杀她,把她留到了那个时候?” 是一样的吗?“好。” 把未来的安排商量好了之后,关渡出了鹿鸣意的房间。 其实她还有好些问题,可那些都不是能问出口的。 无论是大到转为丹剑双修、压制自己的灵力方式去让别人的灵剑认主,小到把对方喜欢吃的店铺从江夏买到临安…… 这些行为,着实很难不让人好奇。 尤其,这些都和鹿鸣意有关。 但鹿鸣意那样排斥沈鸣筝,关渡想着豆皮店的事还是不要自己来说的好。 “呼……明天,希望没什么事吧。”她摇摇脑袋,回到自己的房间内休息。 而躺在床上的鹿鸣意,也并未入眠。 明天就要去瑶光涧了。 其实真要论起来,或许瑶光涧和临安,也能被称作她的“故乡”。 从五岁被接回沈家,一直到十五岁拜入太清宗,她年少的时光都是在临安的水乡中度过;后来入了太清宗,一半的时间在宗门,剩下的大部分也依然是这烟雨江南的记忆。 鹿鸣意心中是倾向于沈家也持有一颗五色石的。但沈翩尘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她绝不会把家族秘宝放在瑶光涧之外的地方,那么这样一来百年前自己双亲送的那趟镖,送的到底是什么? 五色石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并且,绝非一般力量能抵抗。 至少,当时鹿展颜和景遇交给她的那个黑色的盒子,是显然不能防住五色石的。 最重要的是,沈家并不似萧家那样,经历过搬迁;沈翩尘也不似萧雨歇那般,她已经接收沈家四百载光阴,沈家在她手上达到如今巅峰,她不可能不知道秘宝的存在。 鹿鸣意不觉得自己想错了,她甚至想,既然桃花源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临安,那就证明姜流照已经处理完了天府的事,怕是要不了多久也会来临安。 在去太清宗还是来临安的选择中,除了考虑到魔宗为了得到新的五色石会尽快行动外,另一个主要原因便是,鹿鸣意始终记得那天姜流照临走时刻意说的那番话。 她不希望自己再去接触五色石。 可明明在面对墨澜石的时候,她都并未受到影响,姜流照为何还要说那些话? 总不能真像那些鬼话一样的,是什么不希望她烦恼忧心,这一世逍遥快活吧? 鹿鸣意眸色沉沉,思索一番找不到任何头绪后,选择起身盘腿,静心修炼。 毕竟明日要去瑶光涧,而沈翩尘和夏涣,可不像旁人那般好糊弄。 这一晚过去得很快,到了第二日,持续数日的雨天终于短暂的停了下来,只是暗沉的天色和聚集的乌云,都昭示着这阵雨还未结束,说不准过多久就会再落下来。 关渡打了个哈欠去敲鹿鸣意的房门,结果从屋内走出一个和她一般身量的,容貌普通的女子。 “唉?你是……”关渡眨眨眼,上下打量一番后,惊讶说,“你的易容术这么厉害?!” “那当然。”鹿鸣意满意笑笑。 凭易容术本身,她的水平是绝对挑不出差错来的。 之前几次被认出来,那是有太多其她因素干扰,而鹿鸣意又并没有修习过专门的潜伏卧底课,在彻底隐瞒身份这块儿,多少还是有些不顺手的。 但今天她一定会吸取之前的教训,不但身高都垫高了一寸,而且能不开口她是绝不开口了。 瑶光涧坐落在临安城城南外,占地上千亩,因府邸内有一条天然的瀑布泉流,且府所有建筑皆铺有上好的琉璃瓦,即便黑夜,在月华照耀下依然流光溢彩而取得此名。 鹿鸣意和关渡御器,远远就瞧见了金光闪闪的一片建筑,毫无疑问她们已经到了瑶光涧前。 “你好,西北关家二小姐,关渡前来拜访。”什么人?又做了什么? 鹿鸣意眸色沉沉,一面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发绳为自己束发,一面思索着。 手上动作时,腕间传来些许的酸软。 “怎么回事……”她扬起手看了看,如凝脂般细腻的肌肤上是一片光滑,瞧不出有什么问题。 鹿鸣意垂眸思量,心头更觉凝重几分。 如今,她和沈鸣筝算是把身份挑明了的。 虽然不知道沈鸣筝为何坚持她没有死、且这么想抓住她,但按对方那性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萧雨歇,那次秘境打了个照面,她就能放出分神,足以见这人对找她当替身的执着。 再加上昨晚那个不知名闯入她房间,还刻意掩盖的人,离开江城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 甚至,在离开前,她恐怕还要去一趟医馆瞧瞧身子。 有了这个认识,鹿鸣意当即收拾好东西,打算直接去锻造坊看看仙器打造好了没有。如果成了最好;如果还没完成,就只能拿个半成品,去江城隔壁的大城镇找坊子继续锻造了。 但等她刚推门出去,就和另一个高挑的人影撞了个满怀。 “唉!道友这么急,是想去哪儿啊?” 一见来人,鹿鸣意眼睛一瞪,脸色也跟着僵住,连笑都差点挂不出来,好半天挤出几个字:“关、关道友……” 这个眉目含笑,气定神闲又带着几分散漫的人,不是她那前二师姐——关渡,还能是谁? 关渡依旧是那一身太清宗的白色宗服,随便半倚在墙上,也不知等了多久,见鹿鸣意出来后便直起了身子,笑吟吟说:“嗯,看来景道友当真没忘了我。” 鹿鸣意心说那哪儿敢忘! 秘境中,她当着那么多世家宗门人的面亮出关渡的玉牌,还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是关二小姐的人”,这会儿九洲怕是已经在盛传,关二小姐不知何时与一个漂亮散修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 虽说修仙界不像凡人界那般注重这种感情上的名声,但关渡出身大族,对名节多少还是比旁人要在意一点的。 是以这会儿,真见到她这前二师姐,鹿鸣意心中还有几分羞愧,说:“关道友如此靓丽动人,岂能忘怀?” “哦?景道友这么说,真是叫我受宠若惊。”关渡一边说着,一边又走近了点,眉眼依然带笑打量鹿鸣意,“我听说……” 鹿鸣意生怕关渡把秘境那段拿出来,急忙道:“关道友!想来如今道上正流传着一些似是而非的传闻……是景某冒犯在先。然而,当时已是万分危急时刻,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她说完,又把关渡那枚白玉牌取出递给她:“关道友帮了景某一个大忙,如今是景某欠关道友人情。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开口,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关渡见她这样,又笑了几声,把玉牌推回到鹿鸣意手中,宽厚掌心带着几分暖意:“不必如此客气。既然已经给你,那就是你的了。” “不过,我此番前来,确有一事相求。不知景道友是否方便进屋谈话?” 听到要进屋,鹿鸣意犹疑了一瞬;但转而又想,以关渡的修为,若真要对她做什么,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于是,她应了下来。 而一进房间内,关渡首先就施了一个简易的隔音结界。 她面上笑意淡去几分,开门见山说:“景道友,先原谅我的不请自来吧,但我确实找你有一阵子了。本来,我那小师妹也该跟我一起来的,但她前日蛊毒发作,如今不便出门,我就自己来了。” 鹿鸣意听关渡说“小师妹”,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指的是祁映雪,她有几分讶异:“祁道友,难道也中了噬灵蛊?” “正是,想来如今江夏应该已经传开了。”关渡瞥她一眼,叹了口气,“参加九洲大比的各大宗门门徒,有超过六成的人感染了噬灵蛊!” 鹿鸣意面上作出一副同情的样子,心里已经在飞速地想,九洲大比爆发噬灵蛊,关渡来找她做什么? “经过这几日的走访调查,我们找出了这些感染噬灵蛊门徒的共通点——她们都参与过猎杀境眼!” “猎杀境眼?” 关渡点头:“不错。这次江夏秘境中,一共有五只境眼被猎杀。它们出现的比较集中,且基本都是在同一片区域出没,因此门徒们都印象深刻。 但,感染的人群中,唯有一人例外——就是我那师妹。她并未猎杀境眼,只杀了几只高阶妖兽罢了。” 听到这儿,鹿鸣意神色沉重几分,不着痕迹打量关渡,同时已经在运转灵力。 不怪她警觉,只是关渡这话锋,让她回忆起了前生的一些经历。 仿佛对方下一句话,就要怀疑她是那个对祁映雪下蛊的人了! 关渡并未觉察鹿鸣意的小动作,继续说:“景道友,我那小师妹得知自己感染了噬灵蛊之后,便很记挂你,想找到你。不过,你给她的地址大概是个错的。” 鹿鸣意一愣,没想到祁映雪还想找她,心头涌上些许叹息,说:“多谢祁道友的挂念了。” 但旋即,她话头一转:“不过关道友,你所来,应该不只是为你师妹的嘱托吧?” 关渡微微一笑,她就是喜欢和鹿鸣意这种直接得恰到好处的人打交道:“不错。景道友,我来找你,确实还是有事想要问。 被中下噬灵蛊后,蛊虫几乎是会即刻发作的。但我见你……你并没有染上噬灵蛊对吗?” 鹿鸣意点头,自秘境出来的第二天,她便突破到了筑基五层。 若是有噬灵蛊,她怎么可能还能突破? “我那唯一特例的师妹,我们调查了她在秘境中的全部行踪,其她部分都没有问题。但唯有一处,便是她和你接触过。”关渡说完,又生怕鹿鸣意误会,紧跟着说,“景道友,我当然不是说你有问题。我关注的点在于,你和我这小师妹可有不同的经历?会不会有什么……让这噬灵蛊无法接触你?” 鹿鸣意本以为关渡是来怀疑她的,却不想对方会这么说,有几分好奇地问:“你怎么就确认我没问题?” 一落地,伪装成家仆的鹿鸣意就拿着关家的玉牌,上前对沈家看门的家仆汇报道。 家仆检查了玉牌后,又通过传讯符向家族内通报,获得许可后,她们给关渡发了一块正红色的玉牌,说:“关小姐,这是瑶光涧内的临时通行令牌,您现在可以进去了。家主她们现在正在会客堂内。” 这几日在临安城中打探消息,鹿鸣意知道从百年前被魔宗突袭之后,沈家对瑶光涧的防御工程就进行了极大的调整,不但结界由原来的一层变为三层,招收的门生数量也锐减,甚至仅招收有名有姓的世家之人。 要想拜入瑶光涧的大门,更是要提交身份名帖,否则只能被拒之门外。 关渡颔首接过令牌,领着鹿鸣意大摇大摆地踏入了瑶光涧的结界之中。 “你和沈姨母提前传讯了吗?”一进来,鹿鸣意打量着四周熟悉的景色,向关渡灵气传音问道。 “没有,我可没沈家主联系方式。”关渡果断回复。 “那你给沈鸣筝传讯了?” “怎么可能,我跟她不熟!”关渡斩钉截铁说。 “鹿鸣意。” 一道很清浅,却又清晰的声音又在鹿鸣意耳边响起,让她猛地回过神来。 霎时间,隐隐的雷鸣和倾盆大雨拍打在地的声音都落入了鹿鸣意耳中,伴随着一阵湿暖的风,她抬眸看到了眼前正微微仰着头,凝眸望着她的姜流照。 鹿鸣意又一次对上这双眼睛,心中突然想到:姜流照明明是纯粹的墨色眼睛,可在这昏沉的天色中,为什么依然这么亮? 姜流照道:“还在想姬绪云的那些话?” “啊。”鹿鸣意干巴巴应了一声。心思被姜流照看穿,哪怕这在过去是习以为常的事,这会儿她也不想多说什么。 按照姜流照的性子,她在觉察出来鹿鸣意并不高涨的情绪后,为了不让鹿鸣意不痛快,也会断了话题。 但是这次,她却继续道:“她说你们是一样的,你觉得呢?” 鹿鸣意眉头紧紧蹙起,她瞥了姜流照一眼道:“你问我?难道我是你的门徒吗?我为什么要回答?” 被刺了一句,姜流照也不恼,只是静静和她站在这处走廊里,默然对望。 和姬绪云的那番对话,虽然最终获得了许多有用的信息,鹿鸣意也没有被挑动情绪而冒然对姬绪云动手,可那些刺耳的话语,却不得不在她心中留下了痕迹。 例如,自己能否想办法潜入江夏,找到姬绪云?然后把她引到别的地方,取到银辉石。 当鹿鸣意已经在思索,该如何伪装潜行时,却突然感知到一道落在自己身上,无法忽视的视线。 她循着看过去,却见之前一直和她距离远远的姜流照已经走到身边,长眉蹙起,眸色沉沉好似已经看穿了鹿鸣意心中想的那些险棋。 姜流照浅叹道:“先别想其她的了。走吧,先回太清宗。” 只是在说完这句后,鹿鸣意又听到了姜流照的灵气传音:“盛夜没有在灵气墙那里看到你,虽然会考虑你留在临安的可能,却也能想到你有潜伏在别处的可能。因此,她定然也会做好准备。” 在这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姜流照正给她单独传音。 在一切真相都被揭开,尘埃落定之后,鹿鸣意终于看清姜流照。 她的爱就像她这个人一样,看似平静内敛,但实际上是那般炽烈。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鹿鸣意都被她这样爱着,只是这份爱是如此隐晦,被死死压抑藏匿。 而鹿鸣意自己又太过在意和姜流照的那些距离,将姜流照放置在“不可能”的位置,从来不敢去想那些细微的情感流露。 直到五色石和魔宗的巨变到来,才让这份情有浮出冰面的一线生机。 鹿鸣意深深凝望着姜流照解释完后,还带着担忧紧张的美丽脸庞,情难自禁地又低头吻了吻她。 “师尊,我还想要。” 姜流照眼眸微睁,顿时又脸红起来,但她依然没有拒绝。 甚至还主动靠近了点,吻上鹿鸣意的唇角。 在极致的快乐中,鹿鸣意附在姜流照耳畔,说:“师尊,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姜流照轻喘着攀着她,先本能地点点头,接着强调回答说:“好。” 鹿鸣意舔.吻她的耳尖,又问:“之后我们一同去游历九洲好不好?” 姜流照深入的一下弄得轻颤,那双速来璀璨明亮的眼眸正凝着厚厚的水雾,却依然聚焦于鹿鸣意。 她抖着嗓子说:“好。” 鹿鸣意的动作快了点。 她看着身下姜流照迷离的模样,心想,或许姜流照有许多她没有参与过的回忆和经历,但以后,她们会创造更多新的,属于她们的记忆。 只有她们。 姜流照的呼吸愈发急促,嫣红的唇瓣微张,呻.吟愈发明显,抱着鹿鸣意的双手也在收紧。 鹿鸣意知道那个浪潮即将到来,她终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师尊,你为什么要叫我‘小鹿’?” 所有人里,只有姜流照会这么叫她。 姜流照的意识本来都要模糊了,可偏偏又被鹿鸣意这一声询问给拉回来。 这不上不下的,令人十分难受。 姜流照红着眼,无力地瞪了鹿鸣意一眼,心中羞耻又酸软,想说鹿鸣意当真是坏心眼,怎么总是在这个时候问她。 但她只是发泄般地轻咬了一下鹿鸣意的脖颈,旋即又轻轻舔过。 随后,鹿鸣意听到姜流照轻声说:“因为,第一次见你。” “嗯?”鹿鸣意不明所以,想到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姜流照在临安大街上救她。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可能不记得了。”姜流照随着鹿鸣意的动作轻轻起伏,抬手抚摸她的眉眼,眸光细碎而又悠远。 “第一次见你,是在瑶光涧。当时你攀上了那棵槐树,但不小心摔了下来,滚落到我脚边。你还来不及抬头看清我,就被叫走了。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好像一只轻盈的小鹿,来到我身边。” ——正文完 第147章 少年游记(1) 鹿鸣意麻利地爬上了姜流照的床。 “该说真不愧是太清宗么?当时的洪水几乎是把整个宗门都毁了,如今才过去多久,居然已经恢复大半了?” 鹿鸣意站在山脚下,向山上看去,已经隐隐可见几座楼宇的一角。 在她身后,曾经历过漫天战火、又遭遇洪水淹没吞噬的太清城,被摧毁的破败已经近乎消失。 崭新的楼阁商铺自废墟上重生,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甚至比起之前,眼前的太清城竟是还要热闹一些。 过去鹿鸣意走在街上,十个人里起码有五个会偷偷多看她两眼。 鹿鸣意怔神片刻,思绪渐渐清明起来。 她低声说:“我一定会阻止她。” “是了!无论有没有预言,盛夜会为了永生而去追求五色石;而你,会因为无法对盛夜伤害旁人的行径袖手旁观,势必会站在她的对立面。”姜流照浅浅笑了一下,可眸光却依然带着隐隐的疼惜,“如今这个局面,不是预言导致的,而是你坚持自己的本心,盛夜无法摒弃欲望所带来的。” 鹿鸣意也跟着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道:“所以,接下来我依然会阻止她,结束这场战争。” 随着这场谈话的结束,她周身的灵力愈发坚韧强劲,冲击化神期的关窍也已经隐隐松动。 然而,看着姜流照含着淡淡柔光的眼眸,另一种更为汹涌的情绪在鹿鸣意心间冒了头。 她会突然如此在意这道预言,一方面是高压和情绪波动所带来的,另一方面则是,她人生的跌宕起伏,皆是由盛夜这道预言拉开的序幕。 鹿鸣意垂眸看着姜流照握住自己手腕的修长指节,心想:如果百年前,姜流照愿意和我这样说……哪怕不提及五色石,只是这样和我讲讲盛夜的预言,让我心中好过一点,后来就算隐瞒我,把我当诱饵引出魔宗、为五色石要杀我,又如何不能接受呢? 经历了如此之多后,鹿鸣意已经能理解为何姜流照当初对她隐瞒五色石的事。 只是,她总忍不住想,哪怕是为了五色石要杀她,为什么在她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姜流照要那般冷漠? 就算是怀疑盛夜要监督对方,姜流照就当真忙到只能派个分神来吗? 甚至听玉还是跟着祁映雪的!鹿鸣意让沈鸣筝先过去,自己则又去找萧雨歇。 剑峰的大师姐如今又被一群迷妹围了起来,无不是在钦佩、感谢她的重点靠谱。 萧雨歇被人群环绕,但却处理得得心应手,让每个人都如沐春风,好像被妥善照顾。 直到她看到了走过来的高挑少女,笑容立刻暖了几分,和人群道别,眼中也染上几分关切,说:“小意,怎么样?” “多亏了师姐,让我早有准备!”鹿鸣意粲然一笑,又偷偷贴近萧雨歇和她耳语,“我本来都忘了敛情怎么写,但哪知道,一看到师尊那副无情无欲的样子,竟然就想起来了!” 她呼出的热气打在萧雨歇耳畔上,让那莹白的耳垂慢慢染上了一层粉。 萧雨歇忍不住缩了缩肩,却舍不得退开,同时又笑,去轻拍鹿鸣意的肩膀:“你这……真是大逆不道。” “嘿嘿,我怎么会让师尊知道?”鹿鸣意得意笑笑。 却在此时,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鹿鸣意。” 原本笑得灿烂的人,一下子被吓得表情夸张,颤颤巍巍地转过身看向自己身后当真面无表情的女人,好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师、师尊,你……你没走啊?” 姜流照修为高深,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话,不是被听了个干净?! 萧雨歇见状,面上的笑都快忍不住了,行了个礼。 姜流照好整以暇地看鹿鸣意,唇角竟然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说:“你很希望我早点走?” “那哪儿敢!”鹿鸣意咳嗽一声,忙正了神色行礼,“我、我也有几日没见着师尊了,正想念得紧呢!” 姜流照听完,眉梢微微一动,颔首说:“如此,那是我的疏忽了。你随我去凌霄阁一趟吧。” “啊?!”鹿鸣意一声惨叫,但在她师尊的眼神“压迫”中,只能垂头应下。 萧雨歇捂嘴轻笑:“没事的,师尊顶多就说你两句。” “呜呜师姐……”鹿鸣意哀嚎,要萧雨歇安慰。 走出学堂,已是黄昏,鹿鸣意先给沈鸣筝发了条讯息告诉她自己可能要稍微晚点过去,随后准备御剑去凌霄阁。 然而她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几声隐隐的争执。 “一个无权无势的外门,程师姐让你去捡东西都是看得起你了!你怎么敢拒绝的!” 一听到这句话,鹿鸣意神色严肃几分,她快步走过去,恰好看见几个内门门徒正围着一个稍显瘦弱的女子推搡,这一下,甚至把她推到了地上。 但那几个人没停,甚至还打算动脚。 “住手!”鹿鸣意冷呵一声,素来浅笑阳光的眉眼如今多了几分寒意,“你们这是做什么?在宗门内殴打同门?宗规峰规白学了吗?!” “鹿、鹿师姐?!” 剑峰何人不知鹿鸣意的大名,见到她衣领上的九卷云纹,那几个内门门徒立刻神色大变,纷纷神色苍白求饶:“鹿师姐,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 “哦?你们的手和腿,有了自己的想法?”鹿鸣意冷笑几声,走过去扶起那个倒地的女子,又轻声问:“你可伤着哪里没有?” 这个女子比她想得还要瘦弱一些,握住她的手腕时,甚至被突出的骨头硌到手,再加上她的眉尾有一颗很小的痣,上挑的眼尾中还含着一层水光,瞧着真是万般可怜。 “没、没有……多谢,鹿师姐……”她低声呢喃着,目光垂落在鹿鸣意握着她手腕的手上。 鹿鸣意见女子如此小心的模样,心中更是有气,想着身为太清宗门徒,怎么能欺凌同门? 她当即敛眉,先从储物戒指中取出几瓶上好的膏药递给女子,再起身对那几人说:“你们几人先道歉,再去执法堂领罚吧。若胆敢有下次,我看你们也别在内门待了!” 那几人跟着噗通跪下,战战巍巍地向女子道歉,又生怕鹿鸣意再发难,赶紧灰溜溜地跑了。 鹿鸣意摇摇头叹息一声,又小心把地上的女子扶了起来,展露一个温和的笑容说:“没事了。这些膏药你留着吧,刚才一下子摔倒地上,肯定还是会疼的。” 鹿鸣意在这儿心里头思绪转来转去,最后她挣了挣手,丢下一句:“多谢长虹剑尊开导我。如果我上辈子也能这样被对待就好了。” 姜流照感觉手中和心头皆是一空,对上鹿鸣意带着怨气的眼神,身子微微一僵。 姜流照张了张嘴,艰难开口:“我……” “算了,剑尊不必多说,我当然懂得。”鹿鸣意轻哼一声,踢着脚下的石子,不去看姜流照,“毕竟你当时要照顾和监督自己‘重病’的师姐,而我又身怀深不可测的晨曦石,你当然要提防小心我,哪儿还有心思和功夫和我这必死的人说话呢?” “没有!”“说起来也巧,你十岁生辰那天,恰好也是我找上她准备拿她做实验的那天。同样在那天,你送了我一盒正红色的胭脂。在我成年觉醒灵根后,阿姐便没有再给我送过贺礼了。那是我成年以来收到的第一份生辰贺礼,” 姬绪云说着,抬手轻轻抚摸自己的眼角和眉尾。 在“姬厌”的脸上,这几处是白皙细腻的肌肤,而作为姬绪云,这两处则是有着一点淡红的小痣,以及蔓延开来的红色纹路。 鹿鸣意直觉她这个动作似乎有什么深意,但此刻,她心中震撼更多。 她想不到,原来当年在临安城街上的随意一场偶遇,背后竟然有如此血腥的后续。 而自己当时,甚至因为一时兴起,还派人去给已经成了魔修的姬绪云送了一盒胭脂作为生辰贺礼。 鹿鸣意垂在身侧的双手收紧了些,她想问姬绪云是否从那天起便注意到了她?一切预谋远比她先前所想的要早得多? 但她又觉得问这种问题是没有意义的。难道是五色石? “长虹剑尊怎么会修为倒退?”鹿鸣意音调微微拔高,连带着她手上拿着的水壶也晃动起来,灵泉水洒落,壶口撞上了那只鸟的喙。 林嫦倒是对鹿鸣意震惊的样子并不意外,摊摊手:“这就不知道啦,大家什么说法都有。最广泛的一种说法是,那个暴毙的门徒是长虹剑尊的爱徒,长虹剑尊因爱徒之死忧思过度才会如此。自修为倒退后她好像一直在闭关,这次去西南区域会谈,是她百年来第一次出关。” 荒谬! 鹿鸣意心中冷哼,她哪里算得上姜流照的“爱徒”?姜流照又怎么可能为她的死有触动? 甚至,作为五色石的宿主,姜流照当时怕是巴不得她暴毙,这样还省了动手! 不过听林嫦这么说,想来姜流照修为倒退当真是有什么蹊跷,只是世人不知。 但……若是真和五色石之类的相关,那姜流照那么了解,又不愿意告诉旁人,就让她这长虹剑尊自己去解决好了! 鹿鸣意原本因想到五色石而紧张的心情被压了下去,她如今只想知道自己当年为何而死,至于太清宗如何、故人如何,毫无兴趣。 她抿了抿唇,将水壶中的最后一点灵泉给鸟兽喂完,起身准备向林嫦告辞。 恰在此时,趴在地上一直昏迷的灰黄鹤鸟睁开了它的眼睛,露出了淡红色的兽瞳。 这双兽瞳中还染着一层莹莹水光,倒映出眼前人的容颜。 鹿鸣意戒备一瞬,不知这鸟兽是否会攻击她,然而,她身后又传来林嫦的一声惊呼:“师妹!” 只见坐在灵泉边缘,原本伤势已经大大好转的赵竹笙,又咳出一口鲜血,全身抽搐。 但还没完,鹿鸣意余光突然瞥见灵泉中有一道淡蓝色的光芒焕发而出,正是那个被她扔进灵泉里的水蛇——萧雨歇的分神。 低等级的分神在靠近本体时,因为神魂共振,会有一些明显的反应。 这水蛇如此,定然是萧雨歇已经到了附近! 鹿鸣意没想到萧雨歇来得会这么快,拔腿就要跑,但想到靠双腿不如御器快速。于是,她赶紧向林嫦喊道:“林道友,你可会御器?” 林嫦还面色惶恐地抱着自己的师妹,听见鹿鸣意的问话,敷衍回答:“会。” 鹿鸣意飞速说:“林道友,我见这鸟身上有莫名其妙的血痕,而且它身上的毛色也如此奇怪,甚至还突然从空中落了下来!这鸟怕不是染了什么病,我们得赶快离开!” 刚醒的鸟:“?” “什么?!”林嫦闻言,也是神色大惊,腰间佩刀顷刻间腾飞而出。 她背着昏迷吐血的赵竹笙踏上去之后,还不忘对鹿鸣意喊道:“景道友,赶紧上来!” 鹿鸣意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当即跳上了林嫦的刀。 飘在灵泉之上的水蛇见鹿鸣意要走,也挣扎着浮动起来,似乎想要再抓住她,但一瞬间的错过,林嫦已经御刀飞了出去。 方才热闹一时的灵泉迅速归为沉寂。 水蛇蹦起,却没有抓住想抓的人,只能无力地落下,坠在灵泉之中,激起细微的波纹。 而躺在地上的那只鹤鸟,身上正蒸腾出细微的血雾,喙上残留着方才鹿鸣意指尖的温度。 它就那样看着鹿鸣意远去,没有动作。 “表姐!你还在吐血啊!!” 很快,灵泉周围的这份平静又被打破,伴随着慌乱的喊声,一个削瘦的身影破空而来。 萧雨歇那般爱惜自己外貌形象、素来将自己打理的干净整洁的人,眼下甚至可以用“凌乱不堪”来形容。 她用来束发的发带不知落到了何处,白发披散,白净如月华的长袍上沾满了点点鲜红血迹,尤其是胸前的衣襟,被涂抹上了大片的暗红。随着她踉跄的动作,还有血滴滴落,蜿蜒成小条细小的路,看起来触目惊心。 萧雨歇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神魂受创、失血过多,让她已经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身上的血的味道,还是哪儿的。 但当她看到泉水中漂浮着的还未散开的血迹时,瞳孔骤缩,腿下一软,跌在了水池边,猛地又磕出几口鲜血。 “表姐!”谢问心惊恐地喊了一声,忙上前去扶住萧雨歇摇摇欲坠的身子。 方才她们正在秘境之中游历,却不想萧雨歇突然面色惨白咳出一大口鲜血,几近昏迷。 要知道,这些年来,萧雨歇的身子一直算不得好,骤然遭受此等创伤,定然是要好生修养的。 然而,女人却是对自己的身子毫不怜惜一般,不顾谢问心的劝阻,一路疾驰来到了这处灵泉。 这会儿更是直接催动灵力召来那飘在水面上的分神,素白消瘦的手在地上抓出几道血痕,声音嘶哑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她在哪里?她受伤了吗?为什么你一直都这么……” 说到最后,萧雨歇又是几声咳嗽,口中溢出的鲜血滴落在灵泉之中,将那水面搅得浑浊不已。 谢问心从未见过端庄温和的萧雨歇有过如此崩溃的样子,心神俱颤,直到她听到了对方那苍白的唇缝中溢出一句破碎的呼喊: 当时的鹿鸣意并不知道在昏暗的巷子里的人是姬绪云和姬盼。以她的性格和心情,在得知有人和自己通天生日却无法得到母亲的祝福,定然是会想着让对方也快乐些的。 姬绪云却好像看出了鹿鸣意眼中翻涌的情绪,弯了眉眼,笑得真切:“鹿鸣意,当时你没有看见我,但我后来特意去打听了你的。我记住了你,并想着如果日后遇到你,会留你一命。但不曾想,我们之间的关系远超旁人,你也是‘预言之子’!从那以后,我便更期待着再见到你……” 她的语调很缓,说得仿若情真意切。 鹿鸣意面对着这一切,更觉荒谬:“留我一命?是说让我死了之后,被你那可笑的‘复生术’囚禁在用旁人的血肉筑成的身子里,重复着过去的记忆吗?” 姬绪云煞有其事地摇摇头:“鹿鸣意,我陷害你是真,但也从没想过要杀你。至少,在当时,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而让你重复过去,那你就不是鹿鸣意了。我只会抹掉你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把伤害你的师尊、师姐还有所谓家人都抹除,你依然可以以铲除魔宗为目标。毕竟,我还等着和你一较高下,看看谁才是那个真正的‘预言之子’啊?” 姬绪云越说,面上的笑意越轻柔,也愈发真诚,好像她说的都是一番肺腑之言。 鹿鸣意看着那笑脸,眼角抽搐,五脏六腑都在翻涌。 她承认在自己在某些方面确实和姬绪云有极其相似的经历或者习性,然而就方才那番话,她着实无法理解对方的思路。 光是姬绪云的语气和神色,还以为她在吐露什么真心,结果居然是“不杀你”、“把你装进制作出来的肉身后抹除有限的记忆”?! 鹿鸣意承认,可能正是因为两人在某些地方有相似性,姬绪云也很懂怎么恶心她,她觉得自己确实被膈应到了。 鹿鸣意冷声说:“那看来你还挺会安排的,我是不是得感谢你?只是不知道,你给隔壁的两个人,还有自己这一次的身体,有什么安排?你们装成普通的一家三口,在临安城待了数百年,该不会你只是想着重复过去的日子吧? “从我踏入房门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一直在试图挑起我的情绪,连长虹剑尊都不放过。你想刺激我在瑶光涧对你动手?” “是啊。”姬绪云摊开手,大大方方地承认,“只不过没想到,我的目的没达成,反而被你问出了一堆秘密呢。连过去的那些私事都被看了个一干二净啊。” 鹿鸣意眉头压得更低,对方这么爽快的应下来,反而衬得这件事并不简单。 之前在桃花源,姬绪云为了和她单独打一架,还会压制修为,但这会儿她周围只是四散着魔气,并没有任何战斗的意图,看起来并不是想和鹿鸣意“一较高下”。 况且,如果她真想和鹿鸣意来一架,何必要费尽心思地暴露自己,而后被关进瑶光涧? 种种反常行为,让鹿鸣意不得不慎重对待此时的局势。 她曾经动过在这里就杀了“姬厌”的念头,哪怕知道这恐怕依然只是个“分身”,也可以避免节外生枝。然而姬绪云如今明显渴望被打击的模样,反而让她压下了这些心思。 正当鹿鸣意沉思之际,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姜流照指尖微微一动,一个束身咒便骤然间被使用了出来。 姬绪云脸色亦是一变,她立刻运转魔气对抗。然而,以她化神期的修为,在不使用五色石的条件下,断然不是姜流照的对手。 那束身咒的灵力轻松穿透魔气,无形的锁链将姬绪云从头到尾捆绑了起来,令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姜流照!”姬绪云咬牙喊道。 姜流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姬绪云,眼中凝着一层薄冰,冷声道:“姬宗主,无论你想做什么,这里是瑶光涧。行事之前,你或许该思虑清楚。” “咬文嚼字。”姬绪云唇角一扬,像先前姜流照评价她那样,只丢出四个字回复。 绑住了姬绪云后,姜流照又看向鹿鸣意,她眼中的薄冰瞬间融散开来,声音也轻不少:“既然确认了姬厌的身份,我们也该去和沈家主提及此事了。这处屋子如今的布置还是欠缺了些,得加些人手过来。” 鹿鸣意想问关于姬如歌和姬望的事,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一切比她想得更顺利;而姬绪云如今暂时被姜流照的束身咒束缚着,也做不了什么。 她点点头,准备和姜流照一同离开。 然而在即将踏出这个房间时,姬绪云的声音又幽幽在她耳边响起: 姜流照这声极为短促,她忽然再度握住了鹿鸣意的手腕,这次用的力气比方才还要大点。 不过,依然称不上用力。“嗷——” 鹿鸣意被姜流照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她看着姜流照长眉紧蹙,眼中光芒闪烁,薄唇紧抿,那张精致冷淡的脸,头一次出现如此纠结、挣扎的情绪,只觉心头一跳。 但姜流照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因为明萱恰在这时凑了过来,先说:“师姐,应该可以走了!”随后她发现这边氛围有些微妙,眼神在鹿鸣意和姜流照阴晴不定的脸上疯狂来回转动,意识到自己似乎打断了什么。 明萱轻咳一声,明知故问:“啊……这个,我来的应该是时候吧?” 然而,她的目光却落在了姜流照和鹿鸣意交叠的手上。 紧跟着,萧雨歇看似缓步,实则飞快地走了过来:“师尊,师姑和师妹她们都修整的差不多了,我们还要再等一会儿吗?” 她虽然面上还带着淡笑,可眼神却极为复杂。 听到萧雨歇轻柔却不可忽视的声音,姜流照猛地松开了鹿鸣意的手。 她呼吸还有点急,却调整的很快,对明萱和萧雨歇道:“嗯,走吧。” 说这话的时候,姜流照也没有看那边的两人。 鹿鸣意这次也清晰地感知到了姜流照掌心温度的残留,她不禁在想:姜流照方才是想说什么?难道前生最后的那段时光,还有更多的隐情? 可姜流照连五色石都已经事无巨细地告诉她了,还有什么是可以隐瞒的? 鹿鸣意心中泛起疑惑和好奇,同时因为姜流照方才的神色,心脏跳的也有点快。 然而,话题被打断,就很难再度拾起。 直到她们顺利穿过贺兰青和傅婉的灵气墙,落在太清镇前,这件事已经被鹿鸣意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所见所想,是自己无比熟悉的城镇,变作一地狼藉、破败萧条。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一些墙面和地上还滩着凝固的血迹,那些曾经色彩明亮而鲜艳的楼阁,皆化为了一片被烧灼过后、干枯的漆黑。 甚至就连那座位于太清镇绝对中心位置的、由沈家设立的乾坤阁,都被炸的只剩下半截。 萧雨歇见到这个场景,也是无比震惊。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涩声开口:“太清镇上的百姓……都去哪儿了?” 鹿鸣意的眼眸陡然亮了起来,胡乱吻着姜流照:“师尊师尊,你刚刚说的,再说一遍嘛!” 方才那句话里,比起称呼,更让鹿鸣意欢喜的是,姜流照也想要飞升。 姜流照渴望她们更长久的在一起。 此刻姜流照白玉般的脸上已是通红一片,她把鹿鸣意推开一点,轻声说:“不要!” 鹿鸣意笑得更加明艳,将满室春光照得亮堂:“好吧,那我再努努力,等师尊心满意足了再说?” 姜流照忍不住道:“鹿鸣意!” 第148章 少年游记(2) “我们还没有试过从后面呢?” 长虹剑尊“出关”的消息很快便在修仙界传开了。 之前她一直称病闭关,有不少人都猜想长虹剑尊是否已经遭遇不测。 姜流照的消息再度传来,无疑是给人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有传闻称,她的修为已经恢复到大乘期。 在“太清之变”发生前,除去修为跌落至洞虚期的姜流照,九洲统共就只有林见星、傅婉和贺兰青这三位大乘期修士。 战争结束后,傅婉和贺兰青这两个曾和盛夜联手的大乘期,被处以严厉的惩戒——她们被封印了修为,又被钉入追魂钉,在幽牢里接受以百年为单位的刑罚。 “你!”盛夜恨得牙痒痒,但这会儿却又不能真拿姬绪云怎么样。 宋流楹是因为五色石而死,这件事盛夜记得清清楚楚,因此她不会让自己冒险持有五色石,而是一直交给她推演出来的“预言之子”姬绪云来。 “师尊,别想了。还是想想怎么对付姜流照吧。”姬绪云笑着咳嗽了几声,脸色一点点恢复过来。 盛夜冷笑道:姜流照鲜少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刻。 然而,鹿鸣意喉咙滚了滚,始终压着的情绪,在姜流照的这番肯定中爆发出来,她颤抖说:“你如果当真信任我到这种程度,就不会又瞒着我了。” 姜流照一开始有些讶异,随后,那些又变为了某种更深层次的情感。在听到沈翩尘昏迷至今的时候,鹿鸣意的心就凉了大半。 心底在升起强烈负罪感的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何沈鸣筝会如此失态。 沈翩尘本就有旧伤在身,魔宗这次声势浩大对沈家下手,沈家想安然无恙必然是不可能的。只是她没想到,沈翩尘也会在受伤的行列之中,甚至听上去还相当严重。 鹿鸣意想,若是沈鸣筝打她一顿能发泄出心中的怨与怒的话,那多踹她几脚也是没问题的。 然而,她能接受沈鸣筝打她骂她,但听对方句句都要殃及自己那早逝的双亲、拿双亲的死来直戳自己的痛点,顿感委屈与愤懑,不由得反驳道:“我知道我轻信魔修有错,但难道我就想出这档子事吗?!” 沈鸣筝瞳孔一缩。“劳烦妹妹带路。” 走出碧澜轩,只见一群下人围在院外,中间摆着一架长椅,一个身着家仆装的丫鬟被按在上面,旁边还架了两把长棍,显然是鹿鸣柔特地请她来看的戏。 “姐姐,这不长眼的丫鬟平日里就因为做事毛手毛脚被罚过很多回,那日我错将人带在身边,没想到她那般莽撞,今日特意领她前来向姐姐赔罪。” 鹿鸣柔走在鹿鸣意身边低声说着,围观的下人见到她们纷纷散开,让出一条道。 被压着的丫鬟鹿鸣意也有几分眼熟,依稀记得是鹿鸣柔贴身丫鬟之一,丫鬟的嘴已经被布条堵上,看着她们的方向扭动身子,哭得梨花带雨。 鹿鸣意回忆着前世发生过的事。前世鹿鸣柔下令杖责这个丫鬟,打到第四板时人就晕了,惹得满院的下人都以为打死了人。这时,鹿鸣柔的哥哥,也就是鹿国公府二少爷鹿鸣博又恰到时机的带着宸王等人出现。 一个平日里就做事毛躁的下人,因为不小心撞到她却被打了个半死,可不就坐实了她虐待下人、草菅人命的凶名? 偏偏那之后没三天,被杖责的丫鬟被沉香撞见下了床,身上丝毫不见受刑的痕迹,显然是这场刑罚被人动了手脚。 前世若非她对宸王有所价值,恐怕难以从这场闹剧中脱身。但如今嘛,鹿鸣意觉得鹿鸣柔安排的这出戏其实还不够精彩。她看着那丫鬟,缓声问:“那日是她将我推下了水?” “就是她。”鹿鸣柔义愤填膺的指了一下那名丫鬟,旁边的小厮心领神会的过来询问要打多少板子。 遇到这种事,国公府向来都是各个院落的人由各院自行处罚,鹿鸣柔笃定了这一点,故作姿态地说了句 :“她虽是我院中的人,但还是听姐姐的。” 鹿鸣意垂了垂眸,“怎么罚都听我的?” 鹿鸣柔依旧笑:“自然都听姐姐的。” “打板子就算了,怪血腥的。”鹿鸣意悠悠开口,鹿鸣柔正要反驳,就见鹿鸣意侧了下脸,问身边的丫鬟,“我记得你说过,我遗失了枚簪子?” 那日鹿鸣意被救上来后,头上的发髻都散了,珠钗掉了不少。沉香难得机警,知道鹿鸣意这时候问起定是另有打算,忙道: “是呢!那日小姐掉了不少首饰,最值钱的当属除岁时纪家送过来的凤蝶鎏金翡翠玉簪,那是小姐的舅舅特意去灵隐寺求大师开过光保平安的。” “看来我能安然活着,也多亏了那枚簪子,不可不寻。”鹿鸣意的眸子温和的转向鹿鸣柔,柔声道,“祸是她闯的,就罚她替我将簪子寻回来吧。” 此话一出,不仅是鹿鸣柔,就连周围的下人也皆傻了眼。 寻回簪子?从湖里? 这么冷的天,鹿鸣意只是落了水就烧了两天两夜,要是长时间待在湖里找一枚簪子,直接就是把人往死里逼,那名哭得梨花带雨的丫鬟眼里也终于有了切实的惊恐之色。 鹿鸣柔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当即拒绝道:“不行!海棠不会水,跳下去会死的!” “让人给她系根绳子在岸边抓着就好了,府里下水找物件都是这样做的。”沉香幽幽出声。 鹿鸣柔神态焦急不似作伪。海棠陪伴她多年,她虽然想利用海棠败坏鹿鸣意的名声,却并不想送海棠去死。正犹豫之际,视线瞟到从远处走来的鹿鸣博,以及他身后的宸王和几位世子郡主,双眼顿时一亮。 她突然扑到海棠的身边,对着两旁的小厮高喊道:“你们不能这么对海棠,她真的会死的,三姐姐就算对我有所不满,也不能草菅人命啊!” 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一行人,被簇拥在中间的男人身着一袭靛蓝色蟒纹锦袍,气宇轩昂,而跟在他身边的公子衣物的颜色较浅,腰间水色的玉佩衬得他温润如玉,正是宸王萧雨浚和他的伴读鹿鸣博。 鹿鸣博是鹿鸣柔的胞兄,其母李氏是宸王之母、当朝贵妃娘娘的庶妹,早年并不亲厚,在李氏被扶正后,这些年来往愈发密切,因着这层姻亲关系,也就没那么计较男女之间的大防。 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稍为年幼的郡主和世子,对着眼前这幅景象大为吃惊,年纪小的更是直接躲到了兄长们的身后。 鹿鸣柔见了鹿鸣博,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冲着鹿鸣博喊救命,眼中逼出水光,嗓音温软可怜:“哥哥,你快救救海棠吧,三姐姐要杀了海棠啊!” 鹿鸣博周边的人皆是一惊。 鹿鸣博见状也顾不上君臣礼节,先宸王几步,快步走到鹿鸣柔身边将人扶起,温润俊秀的眉眼紧皱,训斥道:“殿下来了不得无礼。” 鹿鸣柔像是才看到宸王,立刻向宸王欠身问安,周遭的下人皆跪了下去。 鹿鸣意看着意气风发的宸王,心中百味杂陈,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随着她欠身行完礼,那点再见故人相见的微妙感也跟着消散。 她当然知道罪魁祸首是魔修,只要沈家怀有秘宝,魔宗就迟早会对沈家下手。 但至少这次,如果鹿鸣意没有向姬绪云提起当年的事,那么沈家不会成为头号目标。 如今她娘亲昏迷不醒,而来的路上,又听术一说了那日凌霄阁上,鹿鸣意与姬绪云是何等姿态亲昵的情形。 甚至,哪怕面对重重包围,姬绪云依然高喊即便是死也要带走鹿鸣意。 多么情深义重啊! 此时各种心绪涌上头,又被鹿鸣意的反驳刺激,沈鸣筝什么话都要说出口:“如果不是你天天在外面招惹是非,如果不是你当年非要在那妖女面前处处显摆、非要和她一争高下,她怎么盯得上你?!” “你、你说什么……?” 鹿鸣意动了动唇,瞪大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像是骤然失去了听觉,强烈的耳鸣后,是强烈的天旋地转。 脱口而出后,沈鸣筝脸色亦是一变,盛怒的情绪有一瞬间的熄灭。 可到底是情绪占了上风,转眼间,她眉目间又俱是雷霆之怒,张嘴道:“我难道说错了吗?!你不就是喜欢争那个第一吗!你……” 但下一刻,地牢出口处走来了一个人打断了沈鸣筝的话。 来人带着夜明珠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地牢,柔柔辉光也照亮了她的脸。 “抱歉,似乎打扰了你们的争论。”萧雨歇站在阶梯之上,面上是一以贯之的清浅温和笑容,但她眉眼之间依稀有之前不曾见到过的意气风发,“华北王家的家主已经赶到了,事关魔宗一事的审判即将开始,沈少主也赶紧过去吧。” 她这里称呼沈鸣筝为“沈少主”,即是代表,此时她们的身份不再是宗门内的师姐妹,而是代表各自的家族。 沈鸣筝见了萧雨歇,眼中登时又涌上毫不掩饰的厌恶:“我自己会去!你来做什么?” “来接人。”萧雨歇说着,眼中的笑却敛去不少,她拿出一块令牌,声音中带上几分严肃,“代宗主令,由我与曜冶真人一同押送本案的被审判人——鹿鸣意,前往正清堂进行审判。”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方才一直陷入恍惚中的鹿鸣意才回过神来,她抬眸,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阶梯之上的萧雨歇。 她想,今日的师姐似乎和前几日一般,眼中融融的笑意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事不关己的淡漠。 沈鸣筝听了她的话,却是冷哼一声。好吵。 从濒死的窒息感中醒来,耳畔嘈杂的人声断断续续,还盼随着几声哭闹,听得鹿鸣意头痛欲裂。 大概是烧得太厉害,鹿鸣意还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能凭借本能含糊道:“别吵了” 杯瓷落地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床榻被人撞了一下,响起比刚刚更为高昂的哭喊声:“大夫大夫,我家小姐醒了!” 鹿鸣意感觉到自己被人扶起,一碗酸苦的药强行灌了进来。 “只是落水后的风寒之症,人醒后按时用药,用不了几天便能恢复。” 鹿鸣意浑浑噩噩听着一旁之人的话,心道是哪来的庸医,她给自己下的是药石无医的烈性毒药,几碗药汤能抵什么用? 可不知道是不是入腹的药汤起了效用,片刻之后,鹿鸣意还真有了几分力气,勉强睁开双眼。 抬手将眼中盈着的泪水擦去,她声音有些喑哑地阴阳道:“萧少主诛杀了魔宗圣女,成为本次战役的大功臣之一,如今到底是不一样了啊?” 在魔宗与太清宗的这场战役中,萧雨歇一剑刺穿魔宗圣女姬绪云的心脏,失去圣女后的其余魔修群龙无首,亦是很快被剿灭。 既为正道解决了魔宗圣女这个心头大患,又迅速化解了太清宗的危机,萧雨歇如今风光无限,一直沉寂在西南的萧家也再度走入修仙界的话题。 “沈鸣筝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明萱是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给这祖宗施个禁言术。 然而沈鸣筝身上全是防护法术,她只能打断对方的话,与萧雨歇道:“萧师侄,麻烦你照顾一下你沈师妹,我带鹿师侄去吧。” 萧雨歇:“……” 沈鸣筝:“……” “明萱师姑,你太客气了。”萧雨歇笑笑,已经迈着步子朝鹿鸣意走去,“沈少主从临安过来,一路奔波,还是师姑你多关照她一下吧。至于鹿师妹……” 她走到鹿鸣意面前,垂眸看着狼狈不堪的人,轻声说:“我想她至少不会对自己的师姐动手的,对吗?” 鹿师妹。 听到这个称呼,鹿鸣意垂在身侧的手缩了缩。 可鹿鸣意顾不上再去分辨姜流照的情绪,她急促道:“如果你这么信任我,要把五色石这种可谓是头等重要的神器交给我保管,为什么连盛夜可能会在九洲发动全方位的动乱这种事都不告诉我?” 姜流照平静说:“告诉你了,然后呢?”姜流照沉吟道:“你说的这些也确实属实。但鹿鸣意,无论是对五色石的争夺,还是九洲的乱战,只要有争斗,总避免不了伤痛的。” 鹿鸣意呼吸一滞,即便知道姜流照或许不是有心让她回忆起方才痛哭的画面,可哭的那么惨的尴尬,以及对沈翩尘和夏涣逝去的痛哭,依旧让她的喉咙传来一阵火辣辣的感觉。 她端起面前已经凉了的茶水一口喝下润润嗓子,听着耳畔淅淅沥沥落在瑶光涧的雨声,低声说:“我可以忍受的。” 姜流照的声音也跟着放轻:“盛夜为此布置许久,可能已经有近百年的时间。她被你逼得节节败退,接下来如你所说,势必会奋起反攻。你若坚持,势必会遭受更多的苦痛。” 鹿鸣意握紧了掌心的翠影石,这颗闪耀的神器硌的她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一如七天前她亲眼目睹沈翩尘选择自爆来打击盛夜和傅婉。 “我可以去做点什么!”鹿鸣意道,“去联系更多的人,或者干脆让一些人提前在瑶光涧附近蹲守着,这样起码那天面对盛夜不至于完全被动!” 姜流照道:“这件事,雨歇也已经尽可能做到了。那天是我出了差错,若是我没有突然灵力紊乱,可能沈家主她们也不会……” “意外本来就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就像那天我会突然死在静室里一样!”鹿鸣意喊道,“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也可以跟萧雨歇一起做这些事,我熟悉临安、也熟悉那些家族!” “鹿鸣意。”姜流照很轻很轻地喊了她一声,那些深沉的、被深邃海面所隐藏的情绪浮现了出来,那是近乎在哀求的模样,“我知道,你可能比任何人都想要解决盛夜、魔宗、五色石这些事。可你只是一个人。” 鹿鸣意所有想要爆发出来的话语都骤然间被掐断了。 “姜流照如今不足为惧!她修为下跌,又深受重伤,有傅婉和贺兰青在,姜流照已无力回天!现在真正该担心的是鹿鸣意!你注意到她的修为了吗?在桃花源的时候她还是金丹,几个月后就已经是元婴了!这怎么可能?而且,她一个元婴期居然就伤到了我和傅婉,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为什么?为什么在经历那些之后,她还是要站在正道这边?!”盛夜气笑道。 “师尊,也别太讶异。毕竟,她也是你亲手推演出来主动要搅动修仙界的预言之子不是么?”姬绪云靠在椅子上轻笑着,“如果她的经历不神奇些,拿什么和我打?” 盛夜居高临下看着姬绪云,道:“这倒是没错。姬绪云,你该知道鹿鸣意既然选择了依然在正道这边,那么就势必是你的敌人,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吧?” “当然!”姬绪云灿然一笑,狐狸眼弯弯,“我一直都在等这一天!” 鹿鸣意起身,低头吻住姜流照。 在接吻的间隙,她含糊说:“我也觉得这本写的不太好,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比如……我们确实还没有试过从后面对吧?” 姜流照本来被她吻得有点意乱情迷,被这句“后面”给惊了一下,稍稍清醒道:“那样,不行……” 鹿鸣意却已经抱紧了她,一点点往床榻那边移动:“师尊,试试嘛!” 虽然世人可能猜不到她们之间的过往纠葛,可“鹿鸣意”和“姜流照”这两个名字已然被牢牢绑在了一起,再难分离。 第149章 少年游记(3) 船上也很不错啊! 要论在“太清之变”中,被创伤最重的城镇,当属太清城、楼兰城和江城。 与之相对的,受到战争影响最小的,无疑是天府和临安。 在太清宗元气大伤、其她家族百废待兴之时,原本就已经是各自地区领军存在的萧家和沈家,这下风头更盛。 由萧雨歇把持的萧家,虽然在战争真正爆发之前,便遭遇了来自魔宗的偷袭和西南地区世家宗门自己的陷害,但家族嫡系以及亲眷门生们并无大碍。 萧雨歇本人更是在最后的大战,死守太清宗之上救人无数。 如今她是真正的声名远扬,可以说是仅次于成为传说的鹿鸣意,以及长虹剑尊姜流照。 “你的意思是,盛夜这么快开始行动,是因为忌惮我?” 江南以西,江夏以东,便是豫章城的所在地。如今她们的经历也证实了,五色石确实不能轻易出世, 鹿鸣意久久说不出来什么话。鹿鸣意抿了抿唇,仔细一想发现姜流照说的这些也都是事实。 她似乎真的拥有了这些信任。 但如今,她真的还能再毫无顾虑地去信任别人吗? 鹿鸣意自己一时半会儿都得不到答案,只能说:“这种事情,我下次会再去注意的。” 姜流照闻言,眸光落在鹿鸣意放在一旁被泪水所打湿的帕子上。她终于把这些话说出来了。 在复生独处的那两年里,在遇见萧雨歇和沈鸣筝,见到姜流照的那刻,她也有过心中戾气止不住的时刻。 所以,鹿鸣意能对萧雨歇刺下那一枪,能和沈鸣筝大打出手,也能对修为高深的姜流照出言不逊。 雨声和雷声轰鸣,作为“报复对象”之一的姜流照长睫轻颤,眼中似乎浮现出很淡的雾:“这是很自然的想法。” 鹿鸣意瞳孔微颤,她看着姜流照完全不设防的样子,好像她这会儿拿出“漫浪”刺她几枪,她也毫无意见的样子,恼道:“你难道觉得我想要杀你?” 姜流照唇角轻弯:“就算你当真想这么做,也没有关系。毕竟曾经是我……” “姜流照!” 鹿鸣意叫了一声,方才种种情况下,她面上都始终维持着镇静的模样,可这会儿,她昳丽夺目的面庞却因为气急而染上了一层红晕。 “你还是这么看我的?!你觉得我和姬绪云没什么区别?她会不求当天真相而直接对自己的阿姐娘亲下死手,会堕为魔修虐杀无数和她无冤无仇的人!所以你觉得我也会对你、对沈鸣筝和萧雨歇、对九洲众生做这些?!” 鹿鸣意说到后面,眼前闪过她在姬绪云记忆中看到的画面。 那被剥了皮的人形,被割断声带的姬盼,被刺瞎双眼、哀求不止的姬如歌。 然而画面的最后,定格在投入姬如歌怀抱中,刺穿对方心脏后,在火光映射下面无表情的姬绪云。 这些人都真切地给姬厌带来过伤害,因此无论姬绪云用何等手段报复,鹿鸣意都很难再去毫无顾忌地指责姬绪云手腕狠辣。 然而姬绪云能笑着把钟流扒皮,又为什么在杀死姬如歌后做出那副表情? 在杀了那些残害她的人后,成为魔修、放火烧了流云宗,到成为魔宗圣女、宗主,手上沾染无数和她无冤无仇的人的鲜血,又是出于报复谁的目的? 走廊里回荡着鹿鸣意急促的喘息,而姜流照的眉眼却是越来越柔,她轻声道:“鹿鸣意,你和姬绪云的不同,你如今也说出来了。” 鹿鸣意一愣。 姜流照顿了顿,接着清晰而坚定地对她说:“或许你们存在某些相同的地方……但比起报复,你更想要真相;比起发泄,你更想要自身的无愧无悔。 “鹿鸣意,你和姬绪云是截然不同的。”入目的是熟悉的床幔,金玉流苏点缀其上,奢华无比,看清旁边趴着哭泣的丫鬟涣散的瞳孔终于有了实距:“沉香?” 沉香扒在床沿,眼泪汪汪的看着鹿鸣意:“小姐,你都昏睡两天两夜了,一直发着高烧大夫也没有办法,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跟夫人交代啊。” “行了,小姐刚醒来不要吵着她,快去把另几贴药煎了,千万不可经他人之手。” 旁边另一个年长的妇人端了盆热水进来,鹿鸣意偏过头,愣了一下,道:“嬷嬷?” 纪嬷嬷‘哎’了声,伸手用帕子替她细致的擦去额上细汗:“身子如何了,还难受吗?” 鹿鸣意刚醒来,看着眼前早已逝去的二人,脑海中的记忆一点一点的回笼。 片刻后,她深吸了口气,饶是再为惊诧也不得不令自己冷静下来。 “嬷嬷,如今是何日了?”鹿鸣意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出身一品国公府,祖上曾随太祖打天下,子孙世代皆可享门荫入仕。但她是个女子,女戒女德的旧章注定让她无缘于此。 鹿鸣意不信命,她借用母家户籍,女扮男装。从院试到会试,最终,在昭元二十一年的金銮殿上,被圣上钦点为状元。 那年,她只有十七岁。 凭借出色的容貌和学识,拜入当时最受宠的宸王府,解饥荒、开边贸,以天下为己任,甚至在身份暴露时也被圣上免去死罪,开了大齐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的先例,真真正正风头无两。 可后来,也是这份特殊的荣宠将她彻底送入深渊。 昭元二十五年,宸王战败,雁门关失守。二十万大军向后退守八百里,死守京都。 往日络绎不绝的知府门口,如今一片萧瑟,门庭两侧燃尽的灯盏随风凌散,恍若黄泉路。 鹿鸣意一袭青衫,坐于庭院中央。一手压着张地形图,另一手执笔绘写。 青色的广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一小截晶莹如玉的手臂,半挽的青丝自后背垂曳下来,依旧难掩其风姿,同周围冷寂的庭院格格不入,精美得如同一幅画卷。 听到脚步声后,鹿鸣意也没抬头,只是专注的书写记录,旁边价值千金的琉璃盏早已空了,杯盏边缘结出层异样的晶霜。 城内百姓早就随着大军逃命去了,连街头的乞丐都晓得为自己另谋生路,又有谁会在这时候来寻她? 鹿家早已跟她恩断义绝,而宸王她当众驳了宸王向匈奴借兵的计划,之前又挡了不少人的道,一朝失势满盘皆输。 到了这份上,她早已成为弃子。 一小截枯枝被踩踏压断,发出‘吱呀’的轻微声响,来人落座于侧。 避不开了。 鹿鸣意抬头,神色恹恹。 来人一袭玄衣,身形清瘦,以银色面具掩面。 是那位让宸王弃城而逃的叛军首领。 鹿鸣意没有上过战场,却在兵策上跟面前这位打过不少次交道。如今对方主动寻上门来,鹿鸣意愣了一下,才搁下笔笑问:“你是来杀我的?” 萧雨歇没有说话。 鹿鸣意眯着眼瞧了半天,银色的面具线条凌厉而又张扬,墨发却未如往常那般束冠,只是用一枚剔透的玉簪固定,靠近时似有一股清幽白檀香,跟鹿鸣意想象中的血腥味完全不同。 “鹿鸣意。”声音被刻意压低,又略带些清冷,“萧雨浚将你的行踪透给我了。” 萧雨浚,即鹿鸣意的旧主宸王。 鹿鸣意并不意外,萧雨浚要是真能让她安安生生在这座城了却余生,她才会觉得惊讶。苍白的脸上散出几分嘲弄的笑:“你不接着乘胜追击,却跑来这儿寻我,我的命有这么值钱?” “我没有要杀你。” 萧雨歇投下的阴影完全将鹿鸣意笼罩住,藏在面具后的桃花眸微微眯起:“早就告诉过你,他靠不住。” 鹿鸣意低头看了眼被压住的青衫一角,压着纸砚的手渐渐攥紧。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从面具上传来的森冷寒意。 “他靠不住,难道你就靠得住了?” 鹿鸣意往萧雨歇的方向凑近过去,潋滟的眸光轻轻流转,嘴角勾出一个古怪又蛊惑的笑容:“你既来了这里还装什么清高?难道,你不想要我吗?” 话音刚落,对方的手已按住了她的左肩,制止她的靠近。 鹿鸣意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咳嗽不止,在荒凉的院子里尤为撕心裂肺,直到两滴血溅落在地形图上晕染而开,才堪堪止下。 她像是早就习以为常,只是胡乱用指腹抹了下嘴角,血迹在唇边晕染开,宛若胭脂色。 抬头时,一方锦帕被递到眼前,精致的绣纹配着淡雅的熏香。 明显是女人的贴身之物。 鹿鸣意盯着锦帕微微出神,不禁胡思乱想,这叛军首领后院已有佳人,她要真被捉走,岂不就得当妾了? 萧雨浚当年以侧妃之位许她,她也没动摇半分,如今这光景可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萧雨歇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视线随着染开的血梅落在布防图上,眸色加深:“雁门关作战图?” 院中寂静了半晌,月色清幽照亮纸砚。 鹿鸣意侧过头,一手搭在图纸上,散开的宽袖掩住字迹,满脸无辜的反问:“雁门关已破,哪来的作战图?” 萧雨歇的视线在她勾起的唇角匆匆一瞥,低了嗓音:“你既有对策,交战时为何不用?若是以此布防,此战恐怕还要打上些时日。” 鹿鸣意低头戳着纸砚玩,随口道:“打得快打得慢不都是你赢,何必再多劳民伤财?” 萧雨歇显然不信她这套说辞,眸中寒彻不减:“萧雨浚不信你?” 鹿鸣意‘噗嗤’一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在这荒凉的院子里显得十分荒唐。 萧雨浚同匈奴勾结,打着两面夹击叛军的主意,并不想过多损耗自己的战力,自然不愿放手一搏,但她没想到这叛军首领这么快就能猜到他们不和。 鹿鸣意没有多作解释,只是轻柔的拂开萧雨歇的手,笑声且停,兀自出声:“街口孙大娘的儿子就没能回来,胡小云的爹也再也没回过家,你知道这一战让多少人家破人亡了吗?” 不待萧雨歇开口,鹿鸣意又像是自我宽慰一般,絮絮叨叨:“城破的那刻我已自我忏悔了,你说去了地狱阎王那儿,是不是也能酌情减罪一二?” 萧雨歇的视线随着鹿鸣意落到那盏琉璃杯上,她先一步夺过杯盏,置于鼻下轻嗅。 少顷,脸色大变,骇然道:“鹿鸣意!” 鹿鸣意唇边还有方才未擦去的些许殷红,妖冶艳丽如精怪一般。被这一声带有怒意的嗓音震得瑟缩了一下肩膀。 好凶。 鹿鸣意心想,难不成这叛军首领真因为之前的战役败在她手里,而对她恨之入骨? 她自戕都不行,非要亲自动手才可以? 但她也能理解,于是从善如流道:“我还有几句话,你等我说完再动手吧,放心,我一定不会先咽气的。” “萧雨浚向匈奴借兵买马,以嘉裕十四城为质,匈奴野心勃勃,若是他胜了,大齐百姓就要遭殃了咳、咳咳” 萧雨歇沉着脸起身,吩咐守在外面的亲信:“传军医。” 鹿鸣意抬起手,冰冷的手抓住了萧雨歇的小指,一双靡败的美眸在此刻骤然变得清明:“萧雨浚既把我出卖给你,让你误了战机,我不能让你赔本。” 萧雨歇眉心皱起:“你想说什么?” 鹿鸣意的语气中满是戏谑,声音却轻柔似水:“京城的粮仓、军备、布防,你要不要?” 萧雨歇反手抓住她的胳膊,那双深邃不见底的黑眸直直盯向鹿鸣意:“你就非得说这些?” 她的声音不再如一开始那样低沉,歇歇清润,陌上如玉。鹿鸣意还以为自己被毒逼出了幻觉。 “不说就来不及了啊。”她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体力都在快速的流逝,毒侵入肺腑,带来钻心的疼痛。 鹿鸣意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布防图下厚厚的信封塞入萧雨歇手中,眼里渐渐失了光彩:“你说萧雨浚靠不住,我把这些都给你,嘉裕十四城不能落于匈奴之手,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信封被接过的那一瞬间,鹿鸣意也如断线的风筝,再攀不住石桌,无力的往下滑。散乱的青丝如流水般蜿蜒而下,溢出的鲜血在嘴角留下一道血印子,衬得她的脸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惨白。 神志渐渐模糊,在触地的前一秒,摔入一个带有凉意的怀抱,遮挡住周遭肆虐的寒风。 面具掀开一角,露出细腻如雪的下颌角,好似工笔描画般精巧绝伦,墨发垂曳散了一身。 鹿鸣意被包裹在这股冷檀香中,看着最后的一缕残阳在天边缓缓收尽,像是在宣告一个王朝的彻底落幕,待到翌日旭日东升,定会是一片新的盛景。 可惜她看不到了。 孱弱的身体渐渐透失生机,五感尽失中,留下最后一句:“若我能先遇到你也许我们” 萧雨歇颤声问:“我们也许如何?” 鹿鸣意闭上了眼,没有再给她任何答案。 满院皆寂,空中呼啸着落下大雪。 斑斑荧光,配着寂寥的月色,像是在为雁门关之役而哀鸣祭奠。 “今日是正月十一,你高烧了两天两夜,大夫说你再醒不过来就麻烦了,所幸所幸,定是夫人在天上庇佑。” 正月十一。 昭元二十一年,正月初九,国公府迎来一道赐婚圣旨,将鹿鸣意许配给废太子萧雨歇冲喜。宣旨太监为了体现国公府荣宠,特意于花园内当众宣旨。 鹿鸣意已过科举院试乡试,只要在几月后的春闱考取功名便可彻底摆脱后宅束缚,对于此赐婚圣旨自然不愿。国公府其他人担心她抗旨不尊,在她犹豫之时直接将她推入水中代为接旨,也就有了刚刚醒来那一幕。 鹿鸣意回到了四年前。 前世种种,倥偬一梦。 她重生了。 姜流照一身白衣金纹华贵衣袍,端的是仙姿昳丽、清冷出尘,在这阴沉雨天也格外亮眼。 这会儿她定定凝视过来,短短一句话,却让鹿鸣意原本浮现的“不一样”的念头被彻底加深,变得相当牢固了。 她忽然想到,方才在房间里,姜流照几乎没有开口,直到姬绪云说她们很像,姜流照才动口又动手。 再联想到方才姜流照故意的问话,鹿鸣意有些不好意思,嘀咕道:“要说不一样,直说不就好了?怎么还真咬文嚼字的……” 姜流照听力很好,见鹿鸣意面上的郁色已经一扫而空,轻笑着摇摇头:“别的事我直说,你坚持自己的看法或者不听倒是尚且没什么大碍。但这是关系到你对自己认知的事。如果由我来直说,你会接受吗?还是觉得我有什么别的深意呢?” 鹿鸣意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反驳,却发现好像也确实如此。 末了,她挤出一声:“我已经不是你的门徒了。” 姜流照那点轻笑慢慢散开,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的。” 这对曾经的师徒恢复了沉默,撑伞走在雨中,要赶去临光阁向沈翩尘说明事态。 走前,姜流照又对负责监督的管事叮嘱了几句,让她们提前保持警惕。管事嘴上答应,但还是提出她们是沈家的人,需要沈翩尘的命令来调度。 鹿鸣意原本以为这事姜流照去说就够了,不曾想姜流照再度一反常态地让她一同去往临光阁。 “我暂时不想见沈姨母她们。”鹿鸣意回绝得很果断。 “姬厌的身份,是你发现的,不该是我来贪这个功。”姜流照淡声道,“你面上有易容术,沈家主她们认不出你来,无需担心。” “我对功劳这种事没兴趣,只要解决魔宗和五色石的事就好了。”鹿鸣意耸耸肩。 姜流照好整以暇道:“但你方才是和我一起去‘探望姬厌’的,沈家主她们也定然收到了消息,知道我还带了个人。你已经被她们所知晓了。” 鹿鸣意:“……” 话到了这个份上,她不去反而可能引来沈翩尘的好奇。 于是,鹿鸣意又调转了脚尖的方向,跟着姜流照一齐向临光阁走去。 在去的路上,姜流照忽然说:“如果不是魔修,姬绪云其实是个相当罕见的人才。”再醒来时,鹿鸣意已退烧,终于有精力来思索当下的境地。 能被皇帝亲自赐婚,赐的还是皇子正妃,对于任何一名待字闺中的臣女来说都是天大的殊荣。 可问题在于,她被赐婚的夫婿宁王在几个月前刚被废了太子之位。并且京城有传言称,废太子在多年前就因中毒染上疯病,发病时意识全无,只有杀人饮血可解。 皇帝容忍废太子暴行多年,终于在去岁废除了太子之位。宁王被废后毒症愈发严重,去岁一整个冬日皆未能下床,就连太医也束手无策,此次赐婚便是作‘冲喜’之用。 明摆着嫁过去就是去送死的婚约,就算是普通百姓也避之不及,更别提鹿鸣意身为国公府嫡女,对于这样荒唐的婚约自然更不愿意。 前世鹿鸣意醒来后就向父亲禀明自己早已借外家户籍通过科举前两试,已有举人之名,又借助宸王之手女扮男装继续考取功名,最终站到金銮殿上,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 只可惜,她以为的那条生路,恰恰成了她前世悲剧的开端。 鹿鸣意缓慢走到窗前,将紧闭的窗推开,寒风呼啸着入室,窗外假山凉亭、雕栏玉砌,和她记忆中一般无二。 目光微微下敛,落在自己推窗的那双仍养尊处优的手上,白皙宛若一捧雪,病后连指尖都似乎凝结着寒气。 前世她不懂得韬光养晦收敛锋芒,在宸王惜才的假象下,为宸王机关算尽,自以为能与男子一般博得功名,屡被宸王后院为难,又被其他谋士猜忌,这些她都可以忍。 可她没想到宸王会为了一己之私勾结外敌,更没想到在城破之时,为宸王熬尽心血而病重的她会成为宸王的第一枚弃子,之前所有君臣相得的佳话都成了一场笑话。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如同前世般再考一次科举做一回官,效忠气数已尽的王朝。二是接下那旨赐婚圣旨,去给那位废太子冲喜。 杀人饮血? 静默半晌,鹿鸣意看着手腕上泛青的血管,声声低笑从她唇齿间溢出。 被人咬死是什么感觉?会不会比她前世那杯自戕的毒酒好受一些? 鹿鸣意应道:“是。她做出姬远歌和姬望的时间,大概在三百岁出头。这个年纪能创造出那被她称为‘复生术’的邪术,纵观九洲历史,也是绝无仅有了。” 对于修仙界而言,神魂始终是最复杂的一门研究课程,它精密而珍贵,稍有不慎便可能酿成惨剧。 然而姬绪云这个出身低微、成为魔修之前都只是在一个小宗门内接受杂乱的教育、天资怎么看都只能算普通的人,却创造出了和“复生”挂钩的术法,实在不可谓是举世罕见的天才。 她说:“如今五色石已经有四颗了,而姬绪云作为魔修,又是势必会和正道交战的一方。只要从她那里取得银辉石,五色石和噬灵蛊的问题便能就此解决。之后,或许你不用继续这般奔波。” 因为盛夜要抢夺五色石,所以当初她为沈家护送秘宝的双亲才会身亡;也因为盛夜,她前生被牵扯进巨大的阴谋中;如今还是因为盛夜,沈翩尘不得不自爆身亡,夏涣为了护住沈翩尘的神魂而长睡不醒。 在她心中,盛夜已然是一个全然恶劣、诡计多端、无视人命的恶劣形象。 但此时此刻,从姜流照的记忆中,她却看到一个意气风发的女人,不顾危险和未知的未来,甚至为此特地自创了术法,以彻底击垮魔宗为目的而选择要去卧底魔宗。 鹿鸣意的心一方面在愤怒,另一方面又带着窒息般的压抑。 经过一天的赶路,鹿鸣意一行人选择在豫章城外的一处密林里休憩。 从这里去太清,最多也只剩下一天的日程。“咳咳!”鹿鸣意没忍住捂嘴咳嗽了一声,没想到曾经赫赫威名的赤夜剑尊,私下里竟然还有这么“接地气”的求道之心? 姜流照瞥她一眼,无奈勾勾唇角,感叹说:“师尊她一向如此,常常……语出惊人。” 尚且年少的姜流照听到自己的师尊这么说,原本一派平静的脸上也多了几分错愕和震惊。 她身旁的盛夜笑道:“小照,师尊每次都这么说,你习惯就好。” 鹿鸣意来找姜流照,商讨如今太清的局势,却不想对方表明,盛夜步步紧逼的行为,除了想要让赤焰石尽快出世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出于对鹿鸣意的提防。 鹿鸣意眼眸微微睁大,盯着眼前一身白衣的女人,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她想也没想地反驳道:“盛夜明明该是更担心你彻底恢复吧!” 鹿鸣意问:“那现在你还在执着这个问题吗?” 姜流照的目光轻柔却也爱怜地滑过鹿鸣意面庞的每一处,说:“不会了。” 原来,鹿鸣意看出来了她心中的不安,看出了她的患得患失,并且如此真挚地给出她答案。 她们拥吻在一起,原本掀开的那一角帘子,被鹿鸣意用灵力轻轻拨下,整个船舱都被遮蔽起来,令外人不可窥见。 姜流照的最后一丝理智提醒她:她们这还是在船上,说不准外面还有很多人…… 但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很快,这个吻愈发缠绵激烈,她们倒在了地上。 船舱内都铺了上好的毯子,落在上面也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许是因为心结的解开,又或许是船舱这个地方所带来的别样刺激,鹿鸣意只觉得怀中的人反应与平日格外不同。 姜流照攀附着鹿鸣意,眼中已经满是水光,轻喘道:“小鹿,我、我……” 鹿鸣意便低下头吻她,在缠吻间隙说:“姜流照,我爱你。” 在那急促的水流涌动声和天旋地转中,姜流照用带着颤抖的声音回应道:“小鹿,我、我也好爱你……” 第150章 少年游记(4) “我陪你。” 今日的临安城,可谓热闹到了极点。 夜幕还未彻底降临,夕阳的余韵依旧洒落在街道与河面上,但即便如此,整座城镇早早就亮起了灯火。从远处瞧来,当真是璀璨夺目。 与这些明亮灯火相映衬的,是临安人。 她们脸上都洋溢着或开怀或兴奋的笑,若是遇上看起来像外地打扮的修士,免不了好一顿分享喜事。 “今天可是沈家前家主,昭阳真人的一千零一岁生辰!” “看到这夜明珠了吗?是沈家主给的!为了给昭阳真人庆贺,她可是给每家每户都发了一颗!” 散华真人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对大乘期修士们而言,突破、飞升,已然是一种执念。谁能知道清虚道君出来遇上盛夜,会不会也被煽动? 鹿鸣意抿抿唇,不甘说:“那难道让姜流照去对付两个大乘期?她身上伤都没好全!” 整个天枢阁陡然安静了一瞬,数道震惊的目光齐刷刷投到了她身上。 鹿鸣意眨了眨眼愣住,以为自己有什么话说错了。 而姜流照轻轻吸了一口气,唇角微微上扬。 在她手边的萧雨歇轻咳一声,道:“咳咳,这话确实不错。长虹剑尊……先前灵力紊乱带来的后遗症还未恢复,就这样和两个大乘期交手,显然是极为不利的。我们必须要尽可能做更多准备。” 这下鹿鸣意明白了。最后一句话,鹿鸣意状似随口一问,却是让姬绪云发出了一串轻笑。 “鹿鸣意,你可真是聪明。我承认我在临安这儿留了不少破绽,但能问到生辰,也着实是你的本事了。”姬绪云说着,这张本是清秀单纯的脸上,已经染上了几分阴冷之感,可她望向鹿鸣意的眼神,却是分外亮堂热切,像是好奇,又像是别的什么情绪。 姬绪云坦诚道:“你应该也想到了。我是七月二十的‘预言之子’,这个并不会作假。而姬家也确实有人的生辰是七月十九,就是我那可悲的姐姐。” 鹿鸣意心说:姐妹两人的生日居然只差一天!只可惜二人关系并不是真切的好,当真是天赐孽缘。 “当然啦,你肯定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我明明是七月二十的生辰,还嚣张地在户口簿上留下‘姬绪云’的名字,生辰却变了?其实这生辰并没变,因为我登记在户口簿上的生辰,就是十九日。”姬绪云摇了摇头,好似全然不在意般说着。 说完,她又瞥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姜流照说:“如果长虹剑尊不在这儿就好了,那样我们可以说更多的。” 姜流照眸色沉沉,也很冷冽地注视着姬绪云,仅是这一个眼神,便叫姬绪云喉头一甜,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没有用五色石的她,自然和姜流照有着天差地别。 但姬绪云笑眯眯地擦了擦唇角溢出的血,只当姜流照不存在,继续和鹿鸣意说:“为什么我的生辰会被谎报?当然是我娘亲干的啦。而为什么要和我姐姐改成一样的?那是因为……我们是双生子啊。” 鹿鸣意心中一惊,脑海里闪过姬远歌的脸,再回想起姬绪云的模样,实在是难以将两人联系到一起。 在场的十来人里,对姜流照的称呼不是尊号就是“师尊”、“师姐”。 只有她,方才极其自然地直呼了姜流照的名姓! 笑颜映入一旁的铜镜,上扬的眼尾宛若千树万树桃花纷飞,驱散满屋病气沉沉的药涩味。 “小姐,四小姐过来了。”沉香在这时推门进来,见鹿鸣意站在床边,忙小跑过去,“大夫说你不能吹风,小姐要做什么唤我就是了。” 手里被塞进一个暖手炉,鹿鸣意以前嫌这小丫鬟吵,经历过前世的分离后也不嫌聒噪了,望着沉香微微出神。 沉香将人扶到美人塌上,才注意到鹿鸣意额头出了细微的汗,拿出帕子擦去后自责道:“我光注意不能受风,没注意到屋内火炉子,小姐可是热着了?” 沉香自幼跟着鹿鸣意,无需跟其他下人那样自称‘奴婢’,向来以‘我’自称。 鹿鸣意转瞬之间又恢复到一副恹恹的样子,半阖着眼点了下头。 屋内地龙和炭盆烧得火热,外头刚立了春,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刻。屋内却暖如夏日,即使着单衣也不冷。 “不用麻烦,开点窗就好了。”鹿鸣意舒服地靠在榻上,听到屋外头的喧闹声,这才记起沉香进屋时说的话,“四妹妹来了?” “说是带着没规矩的下人来道歉,若非她准许,谁敢动手把小姐推下河?左右小姐这病都是他们秋水阁害的,小姐若是不想见就不见。”说起门外之人,沉香就有些咬牙切齿。 鹿鸣意的母亲纪氏出自江鸣有名的皇商之家,在整个大齐名列前茅。商贾地位相对低下,可财富累积到纪家那种程度,一般官员都要对其礼让几分,更不论纪家族中弟子皆可参与科举,同一般的商贾大有不同。 当年纪氏十里红妆嫁入国公府,整条长安街浩浩荡荡,堪比皇后出嫁,羡艳众人。 因此,鹿鸣意院落的修缮比鹿国公鹿秉儒的院子还要奢华,纪氏还在世时,什么金贵的好东西都往鹿鸣意院子里送,纪氏去后,纪家每年送过来的珍稀品也皆堪比御贡,把碧澜轩装点得如金如朔、奢靡非常。 只是,鹿鸣意在国公府的境遇并没有表面那般风光。 鹿秉儒心中一直有白月光,当年娶纪氏也是迫于老国公的压力,心中一直更偏爱李氏,甚至在李氏害死纪氏所出嫡子时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到纪氏一死,就迫不及待将李氏扶妾为正。 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死了发妻都会重新从门当户对的人家中择娶,鹿秉儒此举在背地里受了不少人嘲笑,那些有名望的夫人更是不齿与如今的国公夫人李氏结交。 但这些都不妨碍李氏所出一子一女享受嫡出的身份,沉香口中的这位四小姐,便是李氏所出幼女鹿鸣柔,也是国公府最为受宠之人。 鹿鸣意在赐婚圣旨宣读之时突然被推下水的,如今自然得给个说法。 “要不我去拦了四小姐?”沉香见鹿鸣意一直没有说话,以为她不愿意见鹿鸣柔。 鹿鸣意垂眸,抬手撩了撩暖炉上的暖雾:“拦?她既来了,你又怎么拦得住?” “那我去禀明老爷,就说小姐大病初愈需要静养?”沉香轻轻替鹿鸣意梳理长发,又不禁疑惑,“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事本就是他们理亏,我们还没找他们麻烦,四小姐怎么还上赶着过来?” 鹿鸣意暗自冷笑,鹿鸣柔当然要上赶着来确认她是死是活了。 她要是出了什么事,给废太子冲喜的这桩婚约,可不就只能落在鹿鸣柔身上? “你还敢找他们麻烦?” “要不是嬷嬷拦着,我早想跟他们去拼命了。”沉香梳头发的动作停下,咬着牙道,“他们不就是担心小姐会抗旨不尊吗?这么冷的天,小姐还没做什么呢,他们就敢使这种下作的手段,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鹿鸣意低笑了声,倒没再说什么。沉香自幼跟着她长大,处处为她鸣不平,但她爹向来偏心秋水阁,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 沉香拿了根云鬓花步摇为鹿鸣意半挽了个发,额角青丝被梳理整齐,方才的闷热感消失,鹿鸣意舒服的拨弄曳下的珠坠,慢条斯理的回答沉香方才的问题:“她都特意过来了,赶是赶不走的。” “小姐的意思是,四小姐另有所图?”沉香神色一凛,“那你就更不能出去了。” “不用躲。”鹿鸣意从美人榻上起身,随手指了下狐裘,“走吧,去瞧瞧我这妹妹唱的什么戏。” 这事前世就发生过一回,当时鹿鸣意满脑子都是如何拿到春闱的名额,会试对于考生的检查最为严格,鹿鸣意不能有丝毫的纰漏。因此,对于这件事也是轻拿轻放,吃了个闷亏。 沉香拿过雪白的狐裘给鹿鸣意披上,还是不放心的劝:“小姐,要是四小姐再做什么出格的事伤到你怎么办?” 鹿鸣意把玩着狐裘上细软顺滑的毛翎,轻挑了一下眉。寒冬之际她被推入水中,前世不追究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如今没了顾虑,她不仅要让鹿鸣柔唱完这出戏,还打算帮着鹿鸣柔把这出戏唱得更精彩。 手中的暖炉被不自觉地压紧,皮肤跟炉壁严丝合缝,走到门槛处时,掌心下传来灼烧般的刺痛感。 待手上的力气一松,指尖上熏红的晕染轻轻缓缓地褪去,又恢复成一开始病态的苍白,不留任何痕迹。 至于沉香说的伤到她她若不慎再被鹿鸣柔推下水一回,她也认了。就像她明知道废太子疯癫杀人也打算履行婚约,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她在前世已经做完了想要做的所有事,她能安然赴死,自然没想过再生。 鹿鸣意刚出门,便迎面撞上了鹿鸣柔。鹿鸣柔显然是等久了没了耐心,正打算闯门。 “这几日听闻三姐姐病重,妹妹担心得夜不能寐的,今日姐姐一醒就特地过来看望姐姐,不知姐姐身体可好些了?” 除了萧雨歇和关渡是知道鹿鸣意一直都这么做的,其余人皆是无比震惊。 沈鸣筝在意外过后,柳眉又收紧了点,盯着鹿鸣意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若是表示关系的不亲近,称呼尊号即可。但以晚辈的身份直呼其名,要么是极为蔑视,要么是有些特殊的原因在其中。 面对这近乎僵持的气氛,鹿鸣意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萧雨歇正准备装作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姜流照却先说道:“太清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明萱,你们舟车劳顿,又数次遇险,先养精蓄锐休息片刻吧。” “是。” 姜流照既然开口,那自然不会有人反对,沈鸣筝也让家仆招呼自己的师尊一行人住下。 但她的视线大部分时刻仍停留在鹿鸣意身上,想待会儿找她问个明白。 只是,姜流照又说:“鹿鸣意,你先留下。” 沈鸣筝蹙紧了眉头,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可那头明萱又在喊她,她只能看着鹿鸣意从容转身坐在了姜流照的对面。 方才还热闹一片的天枢阁,又恢复了它往常的平静。 坐在窗边茶桌前的,也依然是鹿鸣意和姜流照两人。 过去都是姜流照为鹿鸣意泡茶,而这次,是鹿鸣意复生以来,第一次为姜流照泡了一壶庐山云雾。 两人静默无言,待到姜流照喝下第一口温热的茶水,长睫忍不住颤了颤。 是刻在记忆里的、熟悉的口感和味道。 “下次我会注意称呼的。”鹿鸣意先开口,有点懊恼,“不知师姑她们还有没有别的要事要说,等会儿再让她们来天枢阁把?” 姜流照听到“师姑”二字,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她半阖眼眸,末了才说:“不用了,明萱她们并不知晓五色石的事。方才所说的太清以及江夏的局势,应当是全部了。” 到这个时刻了,姜流照竟然连明萱都不曾说过! 鹿鸣意神色复杂地望着姜流照,对对方保守辛秘的能力又有了全新的认知。 她涩声道:“我还以为盛夜在自己又一个分身被毁、傅婉重伤的情况下,她们会韬光养晦一段时间,不曾想会这么着急?围攻太清宗……盛夜是想让你尽快动身返回太清宗,让赤焰石尽早出世!” 这亦是盛夜一贯的手段,利用旁人所在意的事物,逼迫她们行动。 姜流照浅笑着摇摇头,墨色的眼眸凝望着鹿鸣意:“这是原因之一。” “之一?”鹿鸣意不解。 姜流照却没有第一时间为她解释,反而另起了一个话题道:“鹿鸣意,如今一切都迫在眉睫。不日我们便会启程,和明萱一同返回太清。” 说完,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道:“师尊,小意,宴会马上开始了,在此之前,我得先去处理点事,便先行告辞了。” “师姐再见!你到时候来太清宗找我和师尊玩吧,宗门里那些课再上下去,我脑袋都要炸了!”鹿鸣意挥挥手,不忘吐苦水。 萧雨歇将她生动的面庞一瞬不瞬地收入眼底,应下承诺后,便果断转身离开。 姜流照目送萧雨歇离去的背影,很浅地叹息了一声。 她收回视线,看向身旁人,问:“你在太清宗很无聊?” “哪里无聊了!课业那么多!!”鹿鸣意震惊于姜流照的说法。 姜流照迟疑片刻后说:“那你……好像很希望有更多人来陪你?” 若是放在过去,姜流照是定然不会说出这些话的。 可在船上那天的一切,给了她底气,让她知道自己是被鹿鸣意坚定选择的。 鹿鸣意听出姜流照话里的意思,理直气壮道:“因为学习的苦怎么能我一个人吃呢!” 姜流照:“……” 姜流照不由得失笑,想说既然这样,那可以不当太清宗的门徒了,反正那些课鹿鸣意都会。 可当她对上鹿鸣意亮晶晶的、含着期盼的眼神,就立刻明白鹿鸣意真正想得到的回答是什么。 姜流照浅笑柔声道:“那等回去,我陪你一块儿。” 鹿鸣意满意地哼哼几声:“哦……那怎么好意思,让长虹剑尊帮我做课业?” 150-155 第151章 少年游记(完) 她们还有无数个拥有彼此的明天。 沈家晚宴,无疑是将“奢华”二字表露得淋漓尽致。 从桌椅餐具,到席上表演,再到各类山珍海味的佳肴,都可以说是最高规格。 而作为家主的沈鸣筝,和作为寿星的沈翩尘,自然是宴会的主角。 但沈翩尘没有说什么,只是坐在宴席的主位之一,含笑看着自己女儿主持着这声势浩大的宴席。 鹿鸣意和姜流照在席下,和主位隔得相当之远,隐约可以瞧见沈鸣筝那挺拔的身姿,以及她赤红衣袍上闪着的耀眼光亮。 “唉,果然还是瑶光涧的厨子手艺好!”鹿鸣意放下点缀着鎏金的筷子,如此感叹,“不过,还是带甜味比较明显啊。” 一旁的姜流照擦了擦嘴,道:“临安地处江南,口味本就偏甜,今日这菜已经是中和过后的了。倒是你,年少时多生活在临安,口味居然还是如此重。” “这个啊,在瑶光涧的时候,家里会为我准备一两道辣味菜的。”鹿鸣意解释说。 姜流照眉梢轻轻一动,问:“特意备着?” “嗯。”鹿鸣意点点头。 刚被沈翩尘带回沈家时,鹿鸣意是跟着沈家的家仆一起吃大锅饭的。 沈家家仆大多为江南地区的人,饮食习惯也皆为甜口。 鹿鸣意道:“那时候……盛夜多大?” 姜流照思索道:“可能就十五六岁吧。” 鹿鸣意不禁想象起那个画面。 十五六岁,没有护身之物的少年在一间早已破败的庙中风餐露宿,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她惊醒,害怕是战争的到来。 她会匆忙地用泥土、灰尘伪装自己,在高台上摆出固定的姿势,不敢呼吸不敢眨眼,哪怕手脚酸软到失去知觉也不能动。因为一旦暴露,等待她的就将是死亡。 无论后来登上修仙界,成为了顶尖的洞虚修士、天下第一宗的宗主,有过何等殊荣,对当时十五岁的盛夜来说,她最渴盼的一定是有人能够结束战乱。 鹿鸣意想到自己早早逝去的双亲,想到被噬灵蛊折磨的万千修士,想到沈翩尘的死,对比眼前盛夜浅笑说出自己所求的大道是“飞升成仙、天地同寿”,低声说:“她真过分。” “鹿鸣意。”姜流照唤了她一声,“修仙途中漫长,有人遗忘道心、背弃道心,亦或是将道心彻底扭曲,这些都是普遍存在的。无论是盛夜,还是其余这类所作所为,是她们自己选择的。你无需为她们挂怀。” “我没有为盛夜挂怀!”鹿鸣意小声说,“我只是觉得,十五岁的她,见到现在的她,一定很绝望。” 为战乱所害的人,到后来成了主动引出战争的人;曾经活在死亡阴影中的人,数次将死亡带给她人。 鹿鸣意不由得想到了姬绪云。“在某些话题上,她的反应存在着空白。那并不像没有收到指令的傀儡,而是因为出现超出了她记忆和逻辑范畴的问题。所以——隔壁的姬远歌的身体里,其实盛着姬如歌的碎魂对吗?” 神魂既在,那么这人也就还在。只不过碎了的神魂,必然会对此人的神识造成极大的损害。鹿鸣柔一双杏眼明亮,配上粉红的衣裙更显少女灵动,可说话的语气却怎么听都有几分幸灾乐祸。 要是以前的鹿鸣意恐怕已经沉了脸,这也是鹿鸣柔想要达到的效果,让鹿鸣意担上一个责骂幼妹的坏名,等会的事就算鹿国公问起来也会偏向鹿鸣柔。 如今的鹿鸣意已经活过一世,看多了这种小伎俩,哪是那么容易被激怒的?萧雨歇还未说什么,隐二的剑已经架到了卫云翰的脖子上,卫云翰手中的折扇‘啪’地落到地上,吞了下口水,小心翼翼的拨开剑锋。 “隐二,收剑。”萧雨歇的目光落在卫云翰发抖的手上,低笑一声,“吓坏了卫公子,明日就该去向老师请罪了。” 她口中的老师,是卫云翰的祖父,当朝内阁首辅。 隐二闻言又‘嗖’地收了剑,剑锋远离,卫云翰急喘了几口气,心里直犯嘀咕:他这话也没说错啊。萧雨歇平日里以男子的装束示人,前几年不对外称病时,凭那张脸不知迷得多少姑娘芳心暗许,撩拨个久居后院的姑娘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但他到底不敢再把这话说出来。 隐二又继续说起国公府的事情,说到萧雨浚单独去寻鹿鸣意时,卫云翰的脸上的神色也严肃了一分,正气愤的想说这军饷不要也罢时,就见隐二的脸上浮现几分为难之色。 他催促道:“鹿鸣意跟宸王说什么?” “她说曾在长安街上见过殿下,还说” 隐二闭了闭眼,“还说她对殿下仰慕已久,非意不可。” 鹿鸣意往旁边侧了一步,避开鹿鸣柔搭上来以示亲热的手,淡淡一笑:“没想到四妹妹这么关心姐姐,都怪底下的人不懂事,一点风寒让妹妹如此担忧,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罪过了。” “姐姐没大碍就好。”鹿鸣柔脸上的笑显而易见的勉强了几分,但想到来这里的目的,又拦在鹿鸣意的面前,故作诚恳道,“为给姐姐出气,我特意把那日不长眼的丫鬟抓来给姐姐赔罪。” 鹿鸣意侧了下头,狭长的双眼半眯着打量着鹿鸣柔,唇角微微勾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鹿鸣柔被她这么盯着,藏在宽袖下的手不自主的微微收紧,不知为何她这个姐姐落了一次水后,明明人没什么变化,可这么看着她时,却让她有种猎物被盯上的错觉。 也许是刚刚在院里站久了,眼睛糊涂了。鹿鸣柔把脑中胡乱的猜想都清空,提高声音:“姐姐?” 鹿鸣意收敛目光,拢了下衣袖,让暖炉的热气贴近身体,低低地笑了声:“妹妹有心了。” “只是不知道妹妹打算如何替我出气?”是夜,宁王府书房灯火通明。屏风上的黛巘连绵迭起,月光透过流云纹的蚕丝帘,落在书案后女子的侧脸上。 萧雨歇缓带轻裘,金簪入乌发,眉目艳艳,肤白胜雪,不见半点外人口中疯癫到命不久矣的病态。绯红金绣裙襦上凤凰展翅,三千青丝勾勒出纤细的腰线。 站在案桌另一头的卫云翰刚汇报完,萧雨歇原本淡漠的眼眸转瞬透出几分冰冷,勾起的唇角又藏着几分意料之中的无趣。 “鹿秉儒哪有这个能耐?” 卫云翰的语气有些犹豫:“殿下的意思是这是宫里头那位做的?可礼部尚书这些年为大齐鞠躬尽瘁,也从未与任何一位皇子私下相交。那位莫不是为了给宸王铺路?” 鹿国公鹿秉儒如今在礼部领侍郎职,礼部尚书退位后,尚书之位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礼部惯来是朝中清流党集结之地,然礼部掌管科举,亦是收拢年轻一辈预备役官员最好的去处,所以礼部尚书的立场至关重要。 因李氏姻亲关系,鹿国公府近年来与宸王一派来往密切,鹿国公若是真成了礼部尚书,新进的人才极有可能入宸王一派,文景帝不会不知。 但文景帝还是这么做了。 萧雨歇莹白的手指随意拨动桌上的官员名册,懒声道:“他好不容易废了我的太子位,又担心我留有后手,先是从鹿家选出女儿赐下圣旨,后又急不可耐的令礼部尚书告老还乡” 顿了顿,“不出所料,他对宁王府很不放心。” 卫云翰:“所以那旨赐婚圣旨,是文景帝派来监视我们的?” “也未必。” 说完这句话,萧雨歇忽地转向窗口的方向,只是一瞬,脸上的戒备之色便褪去,说了句:“进来吧。” 卫云翰为内阁首辅之孙,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察觉不到外头的动静,闻言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直到看清来人的脸后,才握着折扇拍了拍胸脯:“隐二,你下次来能不能出个声?” 被叫到的女子一身黑色劲装,径直走向萧雨歇,行礼:“殿下,今日宸王带荣亲王、顺亲王、礼亲王府的世子和郡主去了鹿国公府。” 她将在鹿亲王府后院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旁边的卫云翰听得津津有味:“殿下,莫非是咱们那位陛下知晓我们缺钱,特意送了个金饽饽来?到时候咱们的军饷可就都有着落了。” 萧雨歇侧目过去,眸光在烛火的映照下变得柔和:“刚刚不还觉得她是文景帝派来监视的?” 卫云翰背后发凉,快速摇着手里的扇子,眼珠子一转,胆大包天的提议:“要不殿下使个美人计?” 鹿鸣柔立刻接道:“我已经将人压在院外,只要姐姐一去,就让人狠狠打板子,姐姐看可好?” 鹿鸣意轻飘飘的‘噢’了声,目光环视一圈四周,又兴味盎然地落到鹿鸣柔的脸上。 也不知道她这偌大的院子,为何摆不下一个受罚的下人,非得闹到院落外让人看了去。 这也能解释为何姬远歌性格举止处处和姬如歌一模一样,但涉及到某些问题时,会难以反应。 听到问话,姬绪云脸上第一次没了笑意,她面无表情看着鹿鸣意,像是在仔仔细细打量她。 仅凭这个表情,鹿鸣意就知道自己说的八九不离十了。 她的心中极为讶异。 因为姬绪云此番作为,离让人“复生”可以说是只有一步之遥! 一个人肉身被毁,神魂被碎,可以说连转生投胎的机会都被剥夺了,没法再死的更彻底了。然而,姬绪云却让姬如歌以“姬远歌”的身份重现于世! 在一旁的姜流照也明白了这其中蕴含的意味,长眉紧蹙看着对面的姬绪云,神色更为凝重。 场面沉默了片刻,姬绪云好像打量够了鹿鸣意,突然说:“如果当年是我先找到你,我会给你一副和过去一模一样的身子,而不会让你就这样换到个陌生的身体上。” “你说什么?”鹿鸣意疑惑道。 这两个最终向九洲发起挑战的人,都有着并不美好、甚至可以说是凄惨的过去。 然而,对姬绪云的遭遇,鹿鸣意可以叹息无奈,脑袋里会有那么一瞬闪过“如果”;但对盛夜,在感叹过后,便只剩下了愤怒。 记忆的画面又在变动,这一次,她们不再是在正清堂内,而是位于一间鹿鸣意再熟悉不过的,看似普通却又处处透着格调与庄严的银色大殿中—— 是凌霄阁。 而这次记忆里不再有赤夜剑尊,姜流照也换了一身衣服。 那些九卷云纹,化作为了散布在衣袍各处的浮文,更精致、更大气。 此时的姜流照,已经是剑峰的峰主。而她的对面,亦是已然穿着太清宗宗主服的盛夜。 师姐妹二人正在对弈。 “小照,先前我同你说的那个术法,你怎么看?”盛夜的声音响起。 比起前两段记忆,此刻的她看起来端庄优雅非常,慈悲的容貌神情化为了极强的亲和力。 姜流照冷淡的声音传来:“宗主师姐,我并不认同你提议钻研的那个术法。” 鹿鸣意一愣,她发现眼前这个姜流照虽说和她前生记忆里瞧起来倒是别无二致,可是仔细一看,却是更冷更淡,分明是天品火灵根,可她周身萦绕的气场却让人感受到了不容忽视的寒气。 盛夜被拒绝了也并不恼,反而笑问:“哦?小照怎么看?” “宗主师姐还未说,这闻所未闻的术法是从何得来的?”姜流照反问。 她无奈一笑,用指尖点了点鹿鸣意的鼻子,道:“难怪你们两个能凑到一起去。” 两人准备一齐离开瑶光涧,在路过沈家重建的会客堂时,又齐齐停下了脚步。 新修的会客堂比原来更高大宏伟,周遭也种下了新的树苗,那曾经寄托了姜流照和鹿鸣意初遇的槐树不会再回来了。 鹿鸣意看着这儿,心想:原来我是在这里第一次遇到姜流照的,真可惜完全记不起来那天是什么日子,又到底是个什么景象? 但当她垂眸,见到自己和姜流照始终交握的手时,那点遗憾便彻底烟消云散了。 她们现在在一起,未来也是,这已经足够了。 鹿鸣意弯起她那精致漂亮,浓烈夺目的眼眸,道:“师尊,走吧走吧?” 姜流照望着她,冰雕玉砌的脸上也缓缓绽开一个明丽的笑容:“嗯。” 第152章 愿逐月华流照君(1) 姜流照头一次对鹿鸣意升起了好奇。 凡人百年,足以历经悲欢离合,兴旺衰败。 而对姜流照漫长的生命来说,她已经见过了太多人来人往。 在久远的记忆里,姜流照也曾有过格外温馨的童年时光。 阿娘和娘亲都是温柔如水之人,姜家在华北只是个小家族,但至少是吃喝不愁,族中人丁算不得多,因此走动也频繁。 在姜流照的印象里,家里总是有客人来访。 她或许是继承了双亲的所有优点而摒弃了不足,那些人见了她便是赞不绝口,说着未来定然“惊艳天下”。 年幼的姜流照没想那么多,只是偶尔会想,那些人不要总是摸她的脑袋才好。 为此,她的母亲们给她买了许多帽子。姜流照摆放着许多古籍和卷轴功法,鹿鸣意有事没事就会看上两眼。 这会儿,她正审视着那一排排书,思索今天该看什么,却突然被一本格格不入地包装所吸引。 其余古籍皆用精致的封皮包裹保护着,但这本书只有一层单薄的深棕外壳。 鹿鸣意抽出来一看,只见封面上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纯情剑尊俏门徒》。 她先是腹诽:怎么过去几百年,话本的起名方式还是这一套? 接着又一乐,心说:姜流照会看这种书?还是她从哪儿收来的? 鹿鸣意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这话本的第一页,看清上面的主角名后,顿时呆滞。 她瞪大了眼睛,白润如玉的脸上飞快地染上一抹红,猛地将书本合上,眼神闪烁不停却又分外明亮,止不住地往这话本上飘。 但可能正是因为家里热闹惯了,所以当灾厄降临前,谁都没有觉察出异样。 那人是姜流照的一位堂姐,名为姜予,作为姜家小辈中最年长的一位,常年在外游历。 但只要回来华北,姜予定然要把所有的长辈亲戚都拜访一遍,所有人都夸她有孝心重情义。 姜流照的母亲们对姜予赞不绝口,姜流照也很喜欢这位堂亲,因为她总是会带回来很多其她地区的新奇物件,当做礼物送给姜流照。 “姜予姐姐,你怎么老是送我礼物?”还不到十岁的姜流照某次这么问。 宋流楹满不在意门徒们的反应:“流照,今日是你第一次参加问道课,便由你先来吧。” 姜流照敛去多余的情绪,缓声说,“徒儿所求之道,在于打击魔修,维护修仙界秩序,还天下太平。” 她说的很简洁,声音也算不得大,甚至神态动作都没变化,只有那一双墨色的眼眸在说这句话时,透着格外莹亮的光芒。 鹿鸣意一瞬不瞬地瞧着,又看看自己身旁的女人,心说:且不论我和姜流照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冲突,但就道心追求这方面,还真是大差不差。只可惜,现在的姜流照大抵是不会有这么直白坦露心声的时刻了。 宋流楹听后,轻笑叹息,拍了拍姜流照还有点单薄的肩膀说:“好!流照,这么些年,你的道心始终如初,坚定无比!你的天资在此,未来必将成为修仙界的中流砥柱,而你的道心,也必将得到贯彻。” 盛夜也在一旁说:“如今魔修们似乎聚集起来,建立了所谓‘魔宗’,对九洲蠢蠢欲动。我们正道也应当打起精神来,早做准备。” 宋流楹看向盛夜问:“盛夜,你呢?这是你第三次来问道课了。” 盛夜笑容一抿,换为了一个浅笑,微微垂下眼眸说:“师尊,徒儿正想说呢,您真该让我先说的。有小照在前,我哪儿还好意思开口?” “这是什么话?”宋流楹大笑,“我早说过了,每个人各有追求,道心也各不相同。你师妹是一种,你可以是另外一种,何来‘不好意思’一说?” 盛夜这才抬眸,弯起眉眼道:“师尊说的是。我所求的道,也一如既往。我希望自己能摆脱死亡的阴影,飞升成仙,追求那与天地同寿的境界。” 姜流照看向盛夜,认真道:“修仙界如今灵气凋敝,飞升可谓逆天而行。这是许多修仙者终极一生的追求,是对自我修炼的价值体现,师姐有何不好意思的?” 盛夜先是为姜流照的话一愣,转而笑容更柔和灿烂了一些:“嗯,你说的是。” 宋流楹双手环胸在一旁笑道:“哈哈,流照说的很对啊!有多少修士选择修炼不是为了成为天下第一或者飞升成仙?盛夜,你之前面对我的时候说的向来直接,怎么在自己师妹面前就这么收着掖着?” “师尊,我没有……我就是有点紧张。”盛夜恰到好处地眨了眨眼。 “你有这些想法,都是人之常情。”宋流楹看向姜流照说,“流照,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这师姐啊,之前也是吃过不少苦的。” 年少的姜流照和鹿鸣意都表露出了细微的意外。姬绪云拍了拍手:“仅是如此,你就觉得我是‘姬厌’?” 鹿鸣意盯着姬绪云瞳孔中越来越盛、越来越亮的红光,唇角的笑意和对方一样愈发上扬,毫不退让地定下结论:“你是姬厌,或者说,在你成为魔修之前,你是姬厌对吗?姬绪云,你并不知道,在你给出安魂香之前,我就已经沾到过香灰,也确实做了个梦。” 至此,姬绪云的脸色终于是真切地发生了变化。 她眯了眯眼,手指在轻轻地抖动。 鹿鸣意注意到这细微的动作,背在身后的手也收拢了些,一有骤变,她的漫浪便会应召而出。 更何况,有姜流照在这儿,还是在瑶光涧里,姬绪云是绝不会轻举妄动的。 宋流楹道:“你知道的,你师姐出身于凡人界,是太清宗百年下界招揽门徒时恰好遇上的。然而她所在的国家,已经饱受多年战乱,她每天都生活在战争和死亡的阴影中,只能躲在寺庙里度日。” 姜流照看向盛夜,又看了看宋流楹,轻声问:“那师姐的双亲……?” “也早就死在战乱中了。”盛夜淡声回答道,“逃亡的路上,她们把吃食和水都给了我,好不容易到了那个愿意庇护难民的寺庙里,她们却都没什么气了。” 姜流照长睫颤了颤,道:“对不起,提到了师姐的伤心事。” “没事的,战争就是如此。只可惜来到修仙界之后,不能再插手人界的事,否则我也定然要像小照你一样,叫人间再无战乱。”盛夜笑道,好像真的全然不在意。 什么叫“像你一样”?姜流照眼眸轻轻颤了颤,随后才颔首应下萧雨歇的礼。 鹿鸣意也欢快唤了一声:“师姐!你什么时候到临安的?怎么也不传讯说一声?” “也就昨日来的。”萧雨歇冲她莞尔一笑,温润的眼眸里凝着柔软的光,“到瑶光涧后,又和昭阳真人商讨要事去了,没来得及给你和师尊传讯。这会儿在这等你,算不算赔礼?” “你可是来参加生日宴的,居然还在办事?”鹿鸣意不赞同道,却也知道萧雨歇是这么个性子。 她接着问:“怎么还专门找沈姨母的?现在沈家不是沈鸣筝在主持么?” 萧雨歇轻笑一声:“我倒是想找她,但大概是我们的性子实在合不来,往往交谈了没几句就不欢而散了。” “啊……”鹿鸣意眨了眨眼,听到这个消息,仔细一想居然也没觉得太意外,“所以是什么事?” “我想打通从西南,途径中原,最终到江南的商路,这样可以把修仙界的整片南方区域都串联起来。” 鹿鸣意一听便说:“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太清之变”这场波及整个修仙界的战争结束后,九洲的局势在暗地里正不断发生着变化。 曾经威震一方的太清宗元气大伤,虽然还有长虹剑尊和清虚道君坐镇,但想要恢复过去的强盛,还需要漫长的时间。 鹿鸣意捕捉到这个字眼,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姜流照,突然想到,对方为何年少时便心怀天下、以铲除魔宗为己任? 姜流照的过去也很少有人提及,好像在众人看来,她一直就是那个强大到不可一世的长虹剑尊。 鹿鸣意在姜流照膝下这么久,也只知道对方来自华北,家中没什么亲族,双亲早死。 姜流照感知到了鹿鸣意的视线,侧过头对上她的目光,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疑问?” 鹿鸣意把对姜流照过往的好奇压下,问:“问道课上这些话术是自己作答,那如果她不想说实话呢?” 姜流照道:“这很难。问道,需要问的是自己的道心。若是回答了假话,道心便会受损,于修为、心性都是巨大的不利。而师尊她们的在场,则是通过灵力确保门徒是否当真询问了道心。” 所以,盛夜的那些回答都是真的。 鹿鸣意又问:“那她之前在凡人界的那些经历,也是真的?” 不知为何,她觉得“鹿”这个字,格外适合。 那样轻盈而灵动活泼的,带着生机与活力的,和自己的世界与众不同的。 姜流照本以为,这个小插曲会就这么过去,可第二天她就再度见到了鹿鸣意。 并且好像命运流转似的。 数百年前,宋流楹在魔修手中救下了她;而今,她从魔修抓下救了鹿鸣意。 但当姜流照真正对上鹿鸣意的眼眸时,她才意识到这其实是截然不同的。 姜流照被救下时,她对未来、对人生都有太多的疑问与迷茫,后来在修仙界磨砺百年,历经岁月的洗礼,才成为今日这幅模样。 可鹿鸣意看向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明亮,虽然还残留着恐惧与不甘,但闪着大片动人的光辉与热诚,清楚地映出姜流照的身影。 姜流照忽而好奇:此时此刻,这孩子在想什么呢? 第153章 愿逐月华流照君(2) 姜流照放弃了自己的誓言. 整个江南地区都在沈家的控制范围内,临安城地处九洲深处,还是沈家仙府瑶光涧坐落的地方。 在沈翩尘的把控下,临安说什么也不该有魔修出没,更逞论光天化日之下对百姓下手。 结合这百年来,魔宗愈发诡秘的行事风格,姜流照敏锐觉察到了危险的气息。 和临安城的守卫简单交接后,她准备再去一趟瑶光涧。 由此便十分“凑巧”的,她顺路把鹿鸣意送回去。 “多、多谢仙人相救!” 当年十五岁的鹿鸣意,把身子挺得笔直,也还是比姜流照矮了大半个头,一张俏脸白里透红,还沾了点灰尘。 可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没从姜流照身上移开过,带着憧憬和崇拜,说:“还要劳烦您送我回去,实在太对不住了……” 姜流照微微一愣。 姜流照怔怔看着眼前人那闪着光亮的眼眸。 这一刻,她的世界好像只剩下了这双眼睛。 如此明亮、澄澈,耀眼夺目,让她平静的心急促跳动,前所未有的汹涌情感在胸腔间涌动。 姜流照发觉自己的眼眶在隐隐发烫,她不由得错开了视线,心中说:你已经做到了。 但表面上,她只轻声道:“好。” 接着,姜流照从自己碧绿的戒指中,将焕发着幽蓝光芒的墨澜石取出,递给了鹿鸣意:“如今,五色石交由你来保管,是最为稳妥的” 鹿鸣意眉梢一挑,没有接过来:“虽然你说盛夜或许想不到五色石会在我这里,但经此一役,她必然也已记恨上我,我并不是安全的。更何况,我现在只是个元婴期,五色石放在我身上是绝对没有安全保障的。” 说完,她顿了顿,郑重其事地问:“再说你自己。灵力紊乱是可大可小的事,处理的及时,再加上高深的修为,并不会对修士本身造成太大影响。就算你修为跌落了,你也是洞虚巅峰的修士,怎么会这么久都恢复不过来?怎么会影响你持有五色石?” 姜流照看了鹿鸣意一眼,目光便飘到了窗外,轻声问:“鹿鸣意,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被五色石影响?” 鹿鸣意一愣,旋即眉头蹙的更紧:“你当然不会!”姬绪云眼眸深处的红光越盛越亮,轻轻拍了拍手,道:“是我疏忽了,那安魂香本来是想用在你身上的,结果却反而被你用在我身上了啊。” 鹿鸣意知道那红光可能和姬绪云的心绪有关,此时屋内的氛围已经有些许紧绷,但她没有停下:“是吗,但我没觉得你隐藏得很好啊?还是说,百年前你就已经在规划今日会有这么一遭? “你改了临安城的户口簿上的名字,却没有抹去你娘亲和姐姐的痕迹。而在这种情况下,你这一次的伪装不但保留了自己原本的姓氏,甚至连娘亲和姐姐的身份也保留了。这是便于潜伏和隐藏的吗?” 姬绪云又拍了拍手,这次鼓掌的声音更大了点:“你想说什么?” 鹿鸣意道:“姬绪云,你给自己改了名,提起过往好像不屑一顾。可怎么一到临安,你周围又处处都是过往的痕迹?甚至我嗅了那安魂香所做的第一个梦,见到的你的回忆,不是你成为魔修、成为魔宗圣女、成为五色石持有者的风光画面,而是你还在九洲的日子啊?” 姬绪云阴森森笑着,指尖压在自己的指节上,已经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哦?难不成你想说,我还眷恋着曾经在九洲的生活?” 姜流照很浅地提了一下唇角,沉默片刻后缓声说:“……如你所见,我的修为跌落了。而且是从大乘中期,直接落到了洞虚期,这在修仙界几乎是闻所未闻。其原因,是当年……取得晨曦石时所伤。” 晨曦石,即是那颗落在鹿鸣意身上的人心之石。回凌霄阁的路上,鹿鸣意还在轻笑:“师尊,下堂课之前交罚抄,我之前怎么不知道有这好事?” 姜流照眉梢微挑,佯装冷漠道:“你觉得时间长了?那三日后交吧。” “唉!别别别!下堂课之前我都觉得时间不够呢!”鹿鸣意夸张地说着,又去抱着姜流照的胳膊撒娇耍赖。 姜流照见她如此,浅笑轻叹说:“这些课你都上过了,作何还要再当一次门徒?你累,那些不知你身份的长老们也为难。” “如果我能装成某位长老,帮你和师姑处理太清宗的庶务还好。但太清宗的长老身份要走好长的流程,我看还是作为门徒比较方便。”鹿鸣意碎碎念道,“而且,我只是有的课会犯懒,剑道课上我可是很厉害的!” 鹿鸣意说完,眼神亮晶晶地盯着姜流照。 只是这之中利益该如何分配,跟随着这两大世家的其余势力又该如何表态,这可谓是错综复杂。 萧雨歇笑笑:“当然。中间涉及到诸多利益方,修仙界长久以来各个区域的宗门世家都是各自为政,想要让她们联合起来,除非利益足够,否则便是痴人说梦。但有萧家牵头,怎么说也是可以推进的,就是慢了点。” 她说得轻巧,听上去并不是非常棘手。 鹿鸣意沉吟片刻后说:“但这事若能做成的话,整个南方的繁荣层次都会得到提升,也可以促进大战后的休养生息和九洲的团结。无论是对萧家,还是别的势力来说,都有着极大的长远利益。” “正是如此。”萧雨歇看向鹿鸣意的眸光更柔了些,“此次来瑶光涧,除了参加昭阳真人的生日宴,也为了进一步商讨商路一事。” 鹿鸣意道:“如果你需要的话……需要我帮忙吗?” 以如今鹿鸣意的修为和名声,若是她公开出面,可以说是真正的一呼百应。 萧雨歇笑着摇摇头,道:“我知道你不是很喜欢这方面的事,虽然会花点时间,但我也可以解决的。倒是小意你……你如今还可以自由行事吗?” “这个啊,和往常基本没什么区别。”鹿鸣意耸耸肩说,“魔修那边,因为姬绪云和盛夜的死,魔宗群龙无首,可以说是名存实亡了,很长一段时间里,魔修应该都不成气候。所以我目前做的……除了监测维护修仙界的法则外,也就是时而去九洲各地游历,时而伪装成太清宗上的年轻门徒了。” 飞升成仙后,鹿鸣意本以为自己会受到另一层面的法则束缚。 可已经过去相当一段时日,她的生活也一如既往。 萧雨歇欣慰笑笑,道:“那就太好了。你可有缺什么?需不需要我……” “不用啦,我还有师尊呢,日常就靠她啦!”鹿鸣意笑说着,又去抱住了姜流照的手臂。 姜流照依然不习惯在人前如此亲昵,身子有一瞬的僵硬,还有面对萧雨歇的羞愧。 姜流照知道她想要什么,笑容更柔和了一些,抬手轻抚鹿鸣意的面庞,温声道:“当然,你一向很厉害。” 鹿鸣意哼哼两声,心情更好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有点幼稚,毕竟她已经是飞升成仙的存在,还和那些可以称之为后辈的门徒们比较,实在有点胜之不武。 可被姜流照夸赞这种事,无论再来多少次,都让她心花怒放。 鹿鸣意认为,在姜流照眼里,她就该是最好的。 就像姜流照在她看来是最好的一样。 回去路上的这点小插曲,让鹿鸣意彻底抛弃了被罚抄的那点怨念。 下午没有课,趁着姜流照去正清堂帮明萱分担政务的时候,她便留在凌霄阁里开始抄写修仙界历史。 距离下堂课足足有十天时间,鹿鸣意一天抄一遍都完全来得及。 前生在太清宗修习近百年,她早已熟悉了抄写的步骤流程,如今灵力又化为了神力,不到一个时辰便抄完了第一遍。 今天一遍已经足以,鹿鸣意十分体贴自己地放下了笔,开始翻阅书架上的藏书。 再听到这个名字,鹿鸣意心中还是有不少的反感,而听闻姜流照为晨曦石所伤,她则是直接呆在了原地,难以置信道:“你……你是说,你、你被它蛊惑过?” 姜流照垂眸一瞬,吸了一口气后,墨色的眼眸看了过来,颔首说:“或许算是吧。” 鹿鸣意久久说不出话来,但她很快急促道:“晨曦石本来就象征着人心。它当年在我身体里,也一直在说话……我也会被它影响,有蛊惑这种事,实在再正常不过了!它想蛊惑你,而你拒绝了这份诱惑,所以你的修为会跌落!” “我也被蛊惑过,只不过是及时清醒过来,甚至可能是因为我的修为摆在那里才能及时脱困。并且这次获取翠影石的过程中,我被它牵扯出了旧伤,这才导致灵力紊乱反反复复。因此,我如今已经不能算是最佳的五色石持有者了。”姜流照解释说。 鹿鸣意心想:五色石造成的伤害,还能被另一颗五色石引发吗?那她为什么一直没事? 但再想,五色石这种传说里的东西,本来也没多少人了解。而她自己,又是彻底换了具身体,或许也不能和姜流照的情况相提并论。 她迟疑着接过了墨澜石,入手是一片温凉的感触。 鹿鸣意把两颗五色石收入自己的储物戒指中,琢磨着得想办法去买个贵点的戒指,最好是那种认主有锁的,这样就算被别人抢走了,其她人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到五色石。 到这儿鹿鸣意又想到了姜流照手上那枚碧绿的戒指。 先前在那一片混乱中,她打开了姜流照的储物戒指,发现这枚戒指的储物空间很小,也没有认主上锁。 鹿鸣意先前在太清宗上时,姜流照的戒指是由白玉打造而成的,听说其中储物空间已经相当一方小型天地,是一枚天品法器;可不是这枚看起来……很普通的碧绿戒指。 以姜流照的身份,就算要换新的储物戒指,也不该会是这种。 鹿鸣意的视线又落到姜流照的面上,她知道姜流照莹润白皙的耳垂上挂着同样碧绿色的耳饰,想着难不成真是一套的?但姜流照什么时候喜欢这种风格了…… 只是,想到姜流照的戒指,鹿鸣意就回想起了那天,想到了她将姜流照压在那棵已经被摧毁的槐树上,撬开对方的唇齿喂药的画面。 鹿鸣意眉心又是一抽。 其实要论私密性,她给萧雨歇和沈鸣筝的丹田输送灵力的那几次,可是比起所谓亲吻,要暧昧亲密的多。 然而那些更多是给承受的一方带来冲击,接吻则是能让双方都能清楚感知。 虽然……姜流照看起来好像真的不记得这件事。 鹿鸣意尴尬地捂嘴连着轻咳好几声,才把那种异样的感觉给清除出去,谈论起正事:“那五色石就先放在我这里,等你恢复了再交给你。沈家这边应该也有些丹药和药材,我等会儿去和沈鸣筝说说。如果你没有彻底恢复的话,万一回太清宗的路上出了什么状况也麻烦。” 说完,她给自己倒满了新的一杯茶,喝下润润喉咙,问:“说起来,你觉得盛夜会在从临安到太清宗的路上直接出手吗?如果她会的话,恐怕得再让更多人护送。” 姜流照思索片刻,道:“我想是不会的,盛夜如今应该是万分小心谨慎了。在赤焰石出世之前,她大抵都不会再出现。” 姜流照顿觉眼眶发烫,垂眸一看,她眼中忽而低落数道泪珠。 她知道自己下不去手了。 凌烟遵循剑主的意志,赤红的剑光第一次彻底消散。 那道属于宋流楹的声音弱了下去,但依然不死心地说:“姜流照!那是五色石!你难道要等酿成大祸才后悔吗?!现在魔宗也在找五色石,若就此放任持有五色石的鹿鸣意,必然会生灵涂炭!!你忘了自己的遭遇了吗?你想看别人也和当初的你一样家破人亡吗?!” 姜流照收了剑,垂眸望着熟睡的鹿鸣意,泪水自眼眶中涌出,顺着面庞滑落。 她轻声说:“师尊,对不起,我……是我食言了。” 第154章 愿逐月华流照君(3)(增补1k5) 姜流照知道,自己只能耐心地等待。 鹿鸣意身上有五色石。 但姜流照无法对她下手。 她只能想,就算牵扯到了五色石,可到目前为止,鹿鸣意并没有做什么。 就像当初的宋流楹,一开始虽然被赤焰石蛊惑,但尚且能保持清醒和理智。 只要……只要能有人一直在鹿鸣意身边,监督管控着她,就定然不会有什么事了。 她是她的师尊,出了这种事,还能有比她更适合带走鹿鸣意的人吗? 姜流照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那段时日,她几乎不曾再去见过鹿鸣意,只是让自己的分神守在凌霄阁。 同时,她也开始着手修建一座新的府邸,地址选择是在鹿鸣意的故乡,江夏的群山深处。 沈鸣筝离开后,鹿鸣意并未在凤凰台久留,她心中还挂念着许多事,关于沈家的、关于九洲的、更多是关于五色石的。 翠影石还在她手上。 当时紧张的局势下,鹿鸣意还来不及去找姜流照把翠影石交过去,姜流照便已经关闭了天枢阁,表示要闭关恢复紊乱的灵力。 然而鹿鸣意后知后觉地认为,姜流照看起来似乎并非只是灵力紊乱。 对大多数人来说,在服下凝神丹后那些紊乱的灵力就该平复大半了。 鹿鸣意自认为当时处理的够果断、速度也够快,即便是洞虚期的灵力紊乱,也不至于给姜流照带来那么大的后遗症,需要修复七日还不止。 鹿鸣意又一次走到了天枢阁。 这七天来,她若是有空便会来这边看看,确认姜流照是否还在闭关。 她们没有别的联系方法,而自姜流照闭关后,听玉也跟着消失不见,鹿鸣意若想见姜流照,只能来这天枢阁门前。 九洲愈发严重的动乱,如烫手山芋的五色石,还有许多事情,都让鹿鸣意迫切想要见到姜流照。 今日更是如此。这句“圣人”充满了嘲弄,也念得咬牙切齿。 鹿鸣意垂眸看着姬绪云那布着阴气的脸,先前被带动的情绪反而平静了下来,她问:“你想激怒我,在瑶光涧对你动手?虽然不知道你具体是什么手段,但做一副身子并不容易吧?你想就这么浪费了?” 姬绪云道:“倒不如说,我挑衅到现在你都没对我下手反而更令人诧异呢?你那么痛恨魔修,先前在桃花源的时候,不还恨不得将我去之后快吗?怎么这会儿有长虹剑尊给你当护卫,你反而犹犹豫豫的?” 鹿鸣意倒是不甘示弱,她并没有忘了正事,悠悠道:“留着你,自然是有用。你说我不愿报复,是个圣人,那你呢?你嘴上说着把姬如歌的尸体和神魂毁灭殆尽、挫骨扬灰,那么……隔壁的姬远歌是什么?” 姬绪云眨了眨眼:“那当然不过一道精湛的傀儡术……” “什么术法能做出和某个特定的人,从容貌到言行举止到修为都完全一致的傀儡?”鹿鸣意打断姬绪云的谎话,“若真有这么个术法,我想魔宗都可以量产长虹剑尊了,何至于还费尽心思做这些算计呢?” 被突然提及的姜流照眨了眨眼,看向鹿鸣意,随后唇角微微一提,又很快收起来。 姬绪云又眯起了眼睛:“你想说什么?”这可是宗门内看押重大犯人的地方。 鹿鸣意不由得嘲讽:大概如今宗门上下,也是倾向于她是跟魔宗勾结的那个。 “鹿师姐,你的情况很糟糕……现在太清宗上下、还有九洲很多修士,都觉得你是魔宗卧底,要尽早对你进行审判。”祁映雪身旁还跟着听玉,她们一同在地牢里探望鹿鸣意。 鹿鸣意小心地放轻了呼吸,生怕再牵扯到伤口,没有看祁映雪,随口一问:“你觉得呢?” “我?” “这次可以说心里话了。”鹿鸣意又补充道,掀起眼皮淡淡看了满脸意外的祁映雪一眼,“反正我在地牢里,哪儿都去不了。你也不用想着要说漂亮话来稳住我了。” 祁映雪听到她的话,瞳孔微微一缩:“不、我一直说的,都是实话!” 她涨红了脸,走上前两步想要离鹿鸣意近一点,但却被禁制挡住,又强调一遍:“我从没怀疑过鹿师姐!” 鹿鸣意看着少女慌乱紧张的样子,心里却不由得想:为什么她会一而再地被旁人所欺骗隐瞒呢? 魔宗卧底、进攻一事,到如今算是落下了帷幕,而自地牢醒来的这不到半天时间,听闻了外界的消息后,鹿鸣意已经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她的师尊姜流照,恐怕早就推测出了魔宗的真正目的是沈家。 毕竟,有关宗门内秘宝、五色石的事,她的师尊定然是比她清楚的。 在她还在怀疑五色石和预言的时候,姜流照大抵就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安排了。 无论是让明萱、萧雨歇留守太清宗,自己与其她修为高深的长老驰援沈家,还是……让鹿鸣意被关在凌霄阁当诱饵。 而祁映雪和听玉,既是监视她,又是让她放心待在凌霄阁内的人和鸟。 “鹿师姐,是真的!”见鹿鸣意神色始终冷淡,祁映雪语气愈发急促,“师尊她、她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凌霄阁,万一魔宗突然攻进来,我们却没有及时赶到,定会受到魔修的伤害!” 魔修的伤害…… 鹿鸣意捂着自己右侧肋骨的伤口,心道:姬绪云给她带来了精神创伤,还留下了一堆莫须有的罪名;而她身体上的伤,肋间的这道伤口,是她朝夕相处的师姐留给她的。 祁映雪还想再说什么来为自己辩解,可地牢内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鹿鸣意循着声音看去,但还来不及看清来人,只瞧见了一闪而过的赤色衣摆,接着她便感觉肩膀上传来沉重的一击,让她顷刻间倒地。 “鹿鸣意!你做的好事!!” 沈鸣筝暴怒的声音回荡在阴暗潮湿的地牢内,她干净华丽的赤色沈家少主袍上沾了不少的灰尘,甚至还有一些不知是何人的血迹,看来她从临安回来太清宗,一路上都不曾歇息。 而那张昳丽美艳的脸,此刻正带着几分扭曲。 她眼眶通红,琥珀眼眸内是毫不遮掩的恨意,进来首先便是踹了鹿鸣意一脚。 见鹿鸣意脸色煞白,沈鸣筝还不解气般,又冲过去狠狠扯住她的衣领勒住她,怒道:“我们沈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和去招惹那个魔修!因为你没了娘亲,所以也要害死我娘亲吗!!” 鹿鸣意前几天被姬绪云掐了一回,现在又被沈鸣筝来了这么一遭,身上的伤口迸裂,整个人一阵眼黑耳鸣,几近窒息。 在听到沈鸣筝最后一句话时,她陡然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抬腿便在她的小腿上同样用力踹了一脚。 沈鸣筝一向过得金贵,鹿鸣意曾经打趣说她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娇贵的丹修,不像她们剑修天天挨打挨吊的。 而现在,这样被踹了一脚,沈鸣筝当即就呜咽一声,痛得摔在了一旁。 不知是因为疼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沈鸣筝这会儿眼中已经蒙上了盈盈一层水光,她咬紧牙关,一面又扑向了鹿鸣意,一面冲她喊着“为什么”。 鹿鸣意被踹了一脚,伤口又裂开,本身就已经没什么力气了,然而她的昏沉的脑袋里还回荡着沈鸣筝刚才的那些话。 沈翩尘怎么了? 不是说沈家没有什么大的损伤吗?! 方才踹的那一脚,本就是求生欲望带来的下意识的动作,这会儿意识到沈翩尘可能遭遇不测后,鹿鸣意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沈鸣筝,更不可能还手。 而这会儿,站在一旁的明萱和祁映雪总算回过神来,她们都着实没想到沈鸣筝一过来,就会做出如此行为。 明萱是带人进来的,她首先怒斥一声,再用灵力控住沈鸣筝将她和鹿鸣意拉开:“沈鸣筝你做什么,在这里发疯吗?!” “你怎么随便打人!”祁映雪亦是跳到了两人中间,挡在鹿鸣意身前,冲着沈鸣筝喊道。 但沈鸣筝充耳不闻,她只是死死盯着鹿鸣意说:“我们家难道是欠你的吗?!你娘亲阿娘为沈家送了一趟镖,沈家培养你至今,难道还不够还你们的吗!现在非要害得我娘亲昏迷不醒,你才满意是吗?!” “沈鸣筝你给我滚回去!” 即便不清楚两个人的前尘旧怨,明萱也觉得沈鸣筝这话说得有些过火了,这会儿当真是后悔。 她当时同意带沈鸣筝进来这地牢,是以为俩人有话要说,不曾想竟会闹成这样! 鹿鸣意的白色宗服上被印着一个清晰的鞋印,而腹部那一块儿衣衫已经被染红,伤口大裂开来。 她的脸色更是难看,那张漂亮的脸眼下惨白如纸,唇上亦是毫无血色。 到底是从小看到大的师侄,明萱实在于心不忍,当即就用灵力制着沈鸣筝,让她不想走也得走。 鹿鸣意喘了口气,顾不上身上的伤口,直面沈鸣筝的怒火问道:“沈姨母到底怎么了,她还好吗?” 而恰好也是今天,一直紧闭着大门的天枢阁竟然敞开了。 鹿鸣意见到那打开的门时还有些怔住,等她回过神来时,竟是已经走到了大殿内,一眼就瞧见了姜流照。 依然是那个靠窗的茶桌位置,依然是那一身华贵的白衣金纹长袍,也仍然是那副仙姿昳丽的模样。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多日前的交战和意外,此时的姜流照竟然也多了几分虚弱的味道。 听到门口的动静,姜流照眼睛微微一睁,似乎也有些意外鹿鸣意的到来。 而鹿鸣意与她的视线对上,瞧着姜流照这破天荒的虚弱模样,思绪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七日前。 那时候的姜流照比现在还要无力,所以她才有机会将对方压在树上,用最亲密也是最无礼的方式,给对方喂下了丹药。 那份柔软而湿滑的感触,好似还残留在她的唇上。 鹿鸣意呼吸一滞,心说自己急着来找姜流照是有要紧事的,怎么能想起这种无关的事? 那头姜流照的意外是一闪过过的,她和鹿鸣意同时错开交互的视线,正色道:“你来了,这些时日,外面怕是已经天翻地覆了吧?” 姜流照的声音有些低沉,可能是因为闭关多日未能说话的缘故,但看上去已无大碍。 鹿鸣意见她如此,又想:看姜流照这反应,想来也是不记得她们亲吻这件事了。又或者,那只不过是一次纯粹的救人行为,姜流照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几番思绪流转,等鹿鸣意来到姜流照对面,那个同样是她来过许多次的位置坐下时,那些不该有的心绪波动已经被压了下去。 鹿鸣意坐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才从储物戒指里将散发着亮绿光芒的翠影石拿出来递给姜流照说:“加上翠影石和太清宗的赤焰石,五色石已经有四颗了。只要再从姬绪云手上拿到银辉石,就可以集齐并摧毁它们……噬灵蛊的事解决了,九洲的动乱或许也会平息许多。” 然而,姜流照并没有抬手接过来。 她轻轻摇头说:“翠影石不该给我。相反的是,我要把手上的墨澜石交给你。以我现在的状态,稳妥起见,不能再持有五色石了。” 鹿鸣意呼吸一沉,眉梢在细微的抽动,但她仍保持着表面的平静,问:“有什么不行的?” “我的灵力……还在动荡,并且盛夜也始终认为我持有大量的五色石,她和手下必然首先会针对我。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拿着五色石的话,只会让它们陷入被夺走的风险。”姜流照淡声道。 鹿鸣意道:“你怎么会有事?你是洞虚巅峰!而且你是从大乘期落下来的,你肯定可以再回去大乘期……太清宗还有那么多人追随你!就连萧雨歇,她都可以不顾身体的伤势,去完成你交给她的任务!” 姜流照垂眸注视着鹿鸣意握紧翠影石的手在微微颤抖,轻声说:“雨歇不是因为我让她去,她才去夙兴夜寐地和那些江南家族联系,她是有……想要为之努力的目标。而我如今的能力不足,也是事实。 即便遭受巨大冲击和哀伤,面对五色石,姜流照还是立刻升腾起了警惕。 晨曦石耸了耸肩,道:“别那么紧张,我说了,我已经被鹿鸣意净化了!我是大地之石,继承了女娲母神的生命创造异能。” 这是假的。它可能在蛊惑你。不要信它。 姜流照的理智在疯狂叫嚣,可很快,更大的呼声压过了它们。 这是唯一的稻草。“烦请各位在此稍候,我去请张长官过来。”守卫领着几人到了一间客堂,只散着几张椅子。 黄虚白扇子一收,笑道:“想不到你我竟如此有缘!道友今日到此想必是要去金秋会了,想道友如此风姿,可与负晴剑一较高下,那在下便预祝道友了。” “道友谬赞了。” 不幸的她旁听了全场,尴尬和惆怅一齐扎了根。 江潮生只是突然良心发现,来看看自己远道而来的两位徒子徒孙,没想到竟然听到了如此……精彩的故事! 此刻,她正尴尬地躲在修竹之后,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出来。要说尴尬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要说问心无愧,她也确实不能。 不出去,出去,不出去,出去…… 江潮生念头飞转,明晃晃的日头砸下来,她毅然决定,帮自己徒弟一把,立刻走出了竹林,还故意弄出了些细微声响。 不料萧雨歇竟跟呆了一般不为所动。从来都是被人注视的江潮生是容不得这般忽视的,她顿时重重咳嗽了两声。 萧雨歇眨了眨眼睛,把不知何时溢满了眼眶的泪逼了回去,哑着嗓子叫了一句“师祖?” 江潮生容光焕发的脸顿时一黯,痛心疾首地想:不是叫她不要叫师祖了吗?前两绪不是乖乖叫她“江元君”的吗?怎么今绪又来了!算了,暂且不跟她计较。 “情字难解,不如一醉!” 一身霞色衣裙的鲛人大大咧咧地坐下,扬手召出一只酒坛并一套酒具,拍开了封泥,浓醇的酒香顿时飘散出来。她挑了挑细长的眉,看向萧雨歇。 “她笨,你也笨。” 她听到自己问:“有什么代价?” 死而复生,这是天方夜谭,世上不可能有没有代价的事。 晨曦石道:“原本是不需要的。我托鹿鸣意的福,才能恢复灵智,但却害死了她。从因果的角度,我本就该复活她。不过……我现在能力还不够。我需要足够淬炼一具新.肉.身的材料,还要保住鹿鸣意的神魂不受损。 “灵囊是不够用的,因为这中间可能会耗费很长一段时间,你得用别的法子来护住她的神魂。” 其实不需要晨曦石的解释,姜流照也早就准备留住鹿鸣意的神魂,为此她毫不犹豫地引出了自己的神魂,准备割裂一部分来包容鹿鸣意的。 晨曦石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道:“你不再考虑一下?分裂神魂……对你的伤害可以说是不可逆转的。” “不需要了。”姜流照回答地干脆利落。 她想,如果晨曦石是害死鹿鸣意的主犯,那么她姜流照便是帮凶。 她是鹿鸣意的师尊,却不信任她;她自以为爱着她,却从没有尊重过她;她说着要保护她,可最后根本没有护住她。 所以,只要能让鹿鸣意回来,无论要她付出多少代价,姜流照都毫不犹豫。 这是她欠她的。 至于晨曦石说等待鹿鸣意归来,可能会是一段很长的日子,姜流照想,无论多久她都会等下去。 就像等待鹿鸣意出现的那些时光一样。 她会等她回来,然后只是远远看上一眼,看她自由快乐。 第155章 愿逐月华流照君(4)(修) 虽然说十二阁的传信纸鹤在她出关伊始就到了她手里,但玉简中的寥寥数语总是比不上一位老友在身边的絮叨。 她和赵绪明相交已久,那时候,她和姜流照谁也不知道那个衣衫褴褛、一脸菜色的医修居然会是绪心医阁的主人。 “我能动手到什么程度?” 男子的滔滔不绝一下被斩断,他瞪着一双小眼,奇异地看着鹿鸣意,慢慢说道,“唔,大概,和姬家主打一场是没问题的。你想做什么?” “倒不一定是我想做什么。” 二人一阵沉默。 只是有种预感而已。鹿鸣意心道。 “对了……”赵绪明试探着看了鹿鸣意好几眼,犹犹豫豫道,“刚刚东面的剑云,你新收的徒弟?” “萧雨歇。” 赵绪明一脸错愕,端方宽厚的五官硬是被他做出了挤眉弄眼的效果,惊道:“她不应该在杏花洲姬家主那里吗?” “就是她传书让我收她为徒的。”想起了姬绪云那一连串的纸鹤,鹿鸣意不由摇了摇头。曾几何时,年轻的姬家主最讨厌这催命符般的纸鹤,如今她倒是也学会了这一招。 大抵,真的很好用吧。 “我本想拒绝,可是…”“小云儿。” 话一出口,鹿鸣意自己都愣了一下。 大抵是听沈鸣筝说惯了。 “萧家主先前托阿照传口信,说他已老迈,让你速速归家。” 萧雨歇紧张起来,修士哪有“老迈”这说法,算算寿数,她爷爷也远不到年纪。 “可是出了什么事?”“你放屁。”鹿鸣意笑骂着给了她一拳,“别装,我不是要煽情,你好生讲。” 谢瑾拍着胸脯,大松一口气:“那敢情好,我谢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煽情。” “所以多少年岁?” “容我想想若是认真算起来,大约十一年?”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姬绪云并不是就那样单薄地、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第二天醒来,她身上多半会多一件单薄的被单,还有一把遮挡雨雪的破旧纸伞。 是她的姐姐,姬如歌。 姬如歌并不会直接去忤逆姬盼,她只是偶尔言语上不着痕迹地转移姬盼的注意力,让她减轻怒火;又或者是趁姬盼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给姬绪云塞点吃食。 姬如歌先天双腿残疾,做不到为姬绪云分担那些家务,只能通过这些方式来帮她。 面对这些帮助,姬绪云选择了加倍的回馈。 她愿意花更多的精力去更细致地照顾姬如歌。偶尔在外面卖东西时听到了什么笑话或者故事,回来后也会轻声细语,一点点讲给姬如歌听。 无怪乎鹿鸣意没认出那姑娘的身份。 虽然那一身打扮不俗,可到底并不算十分招摇,头上更是只有一只白玉簪,并没有更多其余的装饰。 加之长公主日常出行应是一堆人侍奉左右,实在不应该出现落单且落魄的景况。 鹿鸣意到嘴边的“好”话音一转,变成了“改日罢,今儿家中有事,须得速回”。 说着,她在马背上拱拱手,又补了一句:“下官原不鸣殿下为长公主,此前之事多有得罪,望殿下海涵。” 长公主已然下了马,正往台阶上走,听闻鹿鸣意的话,步子一顿,又转了回来。 她缓步走到马匹身边,摇摇头,银辉下的神色淡淡,情绪似有若无:“将军实在不必如此多礼。说来,今日之事我得多谢将军。万望将军将此事守口如瓶。” 守口如瓶么? 鹿鸣意微微眯起眼,撞上马下那人清冷的目光。 守口如瓶,倒是正合我意。她想。 她遂瞥了一眼那人眼尾的痣,笑道:“还请殿下放心,今日事你鸣我鸣,再无第三人鸣晓。殿下若是碰上什么麻烦事儿,不好亲自动手的,也可差人鸣会我一声儿。夜深了,露寒霜重的,殿下快请回罢。若是冻出什么好歹来,倒是下官的不是了。” 长公主微微颔首,转身而去。 鹿鸣意看着她施施然上台阶,走至大门前叩门。 门口一阵骚动,离得远,鹿鸣意并听不真切。有丫鬟急急跑出来,慌里慌张地将长公主往里接。 而后大门掩上,再多的画面她也看不着了。 鹿鸣意夜色下的眸色渐深。 说起来,长公主中药这一事就很荒唐南安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儿,谁有这个胆子给人下套? 若是想害人,行刺一下也就罢了,何故干下药这等费力不讨好,且未必能派上什么用场的事儿呢? 再回想长公主先时说的“此刻我说不得太多,唯有告诉你有人要加害于我” 鹿鸣意摇摇头,打算回去问问鹿寒潭。 鹿鸣意看着姬绪云面无表情的脸,心中感到一阵窒息。 此时这个即将面临死亡的少女并不是后来的魔宗圣女,她尚且只是从出生起就被母亲命名为“厌”的普通人。 明明她已经那样努力地争取一线生机,甚至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曾在年幼时照顾、关心她的阿姐,可最后为什么会落得这个境地? 钟云满意地看着姬绪云失去光亮的眼眸,以及停下的挣扎的动作,快意笑了几声,手一抬,钟家的门生便把姬绪云扔下了深不见底的山崖中。 秘境的天空澄澈湛蓝,是一番极好的景色,姬绪云便就此坠入无边黑暗。 鹿鸣意也不知道姬绪云在那山崖下躺了多久,只知道她从那么高的地方被人丢下来,直直摔在地上,却并未直接死亡。 她全身的骨头都摔裂了,脑袋估计也破了,失去了视觉,可在这不见天日、不知未来的山底,是近乎将人意识撕裂的疼痛,是破碎的和“家人”的回忆,让姬绪云始终撑着一口气。 兀地,一道缥缈的、带着探究的女声响起: 随从正哀怨地在一旁的铺子里喝肉汤。 她从没跟过鹿小将军,摸不准这位的脾性。毕竟中文实在很博大精深,“回头再说”的意思一般是“再也不提”,“改天请客”的意思是“我就客套客套”。 那么“你留滞此处歇歇脚,容我一人逛逛”的意思难不成是“我溜了,你滚吧”? 随从想半天也没头绪,遂咂咂嘴,扬手招呼小二:“再上一碗肉汤!” 肉汤冒着热气,里头滚着四五只半个拳头大的丸子,颜色鲜嫩,肉质紧实,一口下去能鲜掉舌头。 随从稀里哗啦喝到一半,身边蓦地起了一阵风,接着,桌子上多了一把入鞘的剑。 随从吓了一跳,端着碗抬头,见来人是鹿鸣意。 她咂摸咂摸嘴,掏出帕子来擦油,笑道:“小鹿大人来得不声不响的,倒唬属下一惊。” 鹿鸣意解了大氅,撩袍在长凳上一坐,冲随从抬了一下脑袋:“你尽可去了。” “去哪儿?” “将军府。” 鹿鸣意摇了摇头,“信里没说。” 萧雨歇稍稍松了口气,既然转托的是口信,那正儿八经的信里没说大抵就是没什么问题。可是转瞬间她又泛起愁来——这意思很明白,她爷爷已经清洗了一遍云栖,是时候该回去了。 可她不想。家主之位,可不是光靠一柄剑就能坐得稳的。她连剑道都没修明白,如何还能做别的? “萧家虽为五姓三宗之一,但听云观海倾覆后已然元气大伤,你此番归去,恐怕有不少人会打你的主意,”鹿鸣意看着小剑客神色愈发沉重,不由开口安慰道,“你若是担心这个,我既是你师叔,又接了你家的客卿令,便绝不会放手不管。你要做什么便放心去做吧。” 萧雨歇沉默半晌,眨了眨眼问道:“当真?” “我为何骗你?” “我欲上琼花台,却不愿久留云栖。” “好” “还望师叔能允我继续跟随游历。” “好。” 金秋会与群英会、落花诗会并称为当鸣三大集会,有意扬名立万的少年英才都会前往,也是佳话美名频出之地。 也是在某一年金秋会上,萧涯一剑破云,力压群英,绪下鹿名。 城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修士入了城,踉踉跄跄走过长街,与无数修士擦肩而过,最终停留在城主府前。摘星楼直入云霄,城主府高不可攀,惟有门前立着的一面鼙鼓触手可及。 修士卸去了一切伪装,上前几步,随后,操起鼓槌,沉默着敲起了登鹿鼓。 “咚、咚、咚、咚……” 如雷般的鼓声响彻了锦城。 与此同时,一条小巷之中,几道长而暗的云子忽地扭曲了一下,又平静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纳命来!”一个恶毒的声音骤然响起。 萧雨歇回身一闪,躲开了几道色如丹朱,细如牛毛的小箭,下一刻,长剑出鞘,径直刺破了一道符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顿时一片黑暗,杀机如芒在背,四周却是一片死寂。 “绪杀的女修,害我丢尽了脸!这次我要你的命!”声音在四面八方回响,重重叠叠,鹿之令人心神震颤。 是郑衫。 黑暗之中,黑色长鞭如飞蛇般袭来,残云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避无可避! 萧雨歇闭上眼睛,耳畔风声呼啸。 还是有漏洞。萧雨歇身形一荡,如流云般避开了黑鞭,下一刻,长剑裹挟着凛然剑意悍然击中了鞭子。 长鞭倏然裹住了长剑,一股巨力传来,似要将长剑生生折断,只听那人尖笑到: “穷酸鬼,你猜猜是你的剑更硬还是我的鞭更快!” 萧雨歇冷笑一声,整个人飘摇而起,顺着鞭子近了几分,而后剑势如长河入海直指郑衫。 百川入海,不复西归。 郑衫张目欲裂,身上灵光大作,滔绪剑势便如雨落江湖,了无踪云。 “是我小瞧你了,害我浪费了一张符箓。不过你是跑不了的!”郑衫的声音越发怨毒。 眼前的黑暗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明亮,比置身于正午烈阳之中还要强上千倍,原本舒展的阴云缩到了最小,可怜地齐齐挤在檐角之下。 半空中,一座半透明的大钟如山般悬着,正一点一点缓慢地下压,下方便是萧雨歇。 “这是我郑家秘术,老祖看我有绪资才传与我的,耗了我不少心血才练成。”郑衫很得意,甚至得意地忘形了:“你长得很不错,若是旁人,我便饶你一命,可是你,就得死。只是,我会先好好享用你一番,吸干净你的灵力,再让你死!” 萧雨歇周身灵力粘滞若胶水,闭目执剑而立,刚刚过于强烈的光芒让她暴盲了。 大钟一点点落下来,萧雨歇周身越发滞重,却仍是身如青松。感知内,灵息混乱如湍流,但,仍有规律。 忽的,剑气如虹,直刺入虚空中的某一点。 “咔”只听一声轻微的碎裂声,耳畔遥远的鼓声便再度响起。 “你……”郑衫惊怒交加,欲再祭出法器,却已是晚了。 乘着破阵的一瞬间,萧雨歇身形急转,雪亮的长剑直直穿透所有防御,刺入了郑衫胸膛。 灵光湮灭,气息已绝。 还没完。 杀意更加明显了。 赵绪明哈哈一笑,正欲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青衣人有些苦涩的笑容,顿时转了话锋: “当年变故后,我立刻就被姬家主请去了过去,那是她还小呢。后来我打理医阁,诸事繁杂,算起来已经八年未见了。”赵绪明感慨万千,意有所指。 刚刚虽然不过是惊鸿一瞥,但他已觉得那修士的剑意十分精纯,是个修剑的好苗子! 鹿鸣意轻笑一声,站起身来,脚下的光晕扩散开,笼住两人,便离开了水榭。 空空荡荡的荒原上,萧雨歇一身雪色便袍,手中见月正上下翻飞,雪亮的剑云干净纯粹,如山中清泉汩汩涌流。见有生客来了,她便收了剑,乖乖唤了鹿鸣意一声师叔。 “使得真不错,颇有你姨母当年的风范。”鹿鸣意还未来得及介绍,赵绪明便抚掌夸赞,语气颇为骄傲。 鹿鸣意无奈道:“这位是绪心医阁的赵绪明赵阁主。” 萧雨歇赶忙一拜。 “你在中陆城时我曾医过你,不过你怕是不记得了,”赵绪明急急扶起萧雨歇,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了好几遍,颇为欣慰地说道:“如今,你竟已长这么大了!” 萧雨歇一怔,立刻明白这肯定是自己刚到杏花洲,神志尚不清醒之时的事。还未等她道姬,赵绪明便摸出了一个玉瓶,说道: “来得匆忙,身上合适你的东西不多,绪心医阁与萧家、姬家都是鸣交,这一盒清心丹就赠予你好了。” “多姬鸣叔。”萧雨歇双手接下了木盒,又是一拜。 “别拜了,别拜了,”赵绪明急忙挥手,眉头直皱,“差不多得了。对了,我赵家半年后有个丹药展,也是群英会,让年轻人们多多认识,你可愿过来一观?” 萧雨歇犹豫地看向鹿鸣意。 群英会是三清山地界最热闹的盛会,只是离川北有一段路程,她不过来了不问绪几日,也确实不愿意离去。只是有些盛情难却的意思。 青衣人皱了皱眉,眼里明显透着不赞同。 “别瞪她!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可蒙头修炼也不是长久的事啊!她可是在中陆城呆了好些年了!” 赵绪明也不看萧雨歇,直接对这鹿鸣意说道:“再说了,三清山也算是绪心医阁的地盘,你怕什么?” 鹿鸣意轻笑一声,“怎么,刚一来就要撬我墙角?她可才来没多久。” 赵绪明一怔,终于想起了鹿鸣意出关不过月余,如此向来,萧雨歇和他自己也不过是前后脚到的不问绪,不由局促地摸了把胡子。 萧雨歇也借驴下坡道:“多姬前辈厚爱,晚生来日定来拜会。” 赵绪明讪讪地摆了摆手。 他此次前来不过是顺路,尚有要事,因此等不及就要走。 “还有一事,”赵绪明目送着年轻的剑客远去,扭头郑重道,“当年萧家大劫,萧雨歇虽然不在听云、观海两座浮岛上,但也不在云栖上,所以护山大阵并没有护住她。当时她尚且年幼,神魂承不住剧变,在杏花洲调养了许久才缓过来,你可要稍稍当心些。” 鹿鸣意神色骤变。 姬绪云在信里怎么都没说? 一看她的反应,赵绪明便明白过来,又补充道:“你也无需太过担心,她既然已经顺顺利利修到了补鉴,那多半不会有什么事了,再怎么说,也是个剑修么!况且,后来姬家主求素心真人给她卜了一卦,只说是命格不错,你放心好了。” 鹿鸣意:“……借你吉言。” 素心真人是当鸣唯一一位以占卜之术修得元君之位的修士,她算的绪机应当出不了大岔子吧。 “她看着可不像你,怕是命里带风,停不得。”赵绪明看着远处翻飞的雪亮剑光,迟来的多愁善感一下就上来了。 萧涯身殒之时,正是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在不久后成为第二个剑仙的时候。算起来,就是那时起,潇湘四友逐渐绪各一方。 那一柄金光烈烈的长生剑,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和另外三位比起来,他都还算是个局外人。 “跟她可真像。” “不像。”鹿鸣意望着远处的萧雨歇轻声说道。 萧涯可不会提着还在滴血的剑来见她。 这么想着,她却微微地笑了一下,“一点也不像。” 萧雨歇咬了咬口腔内壁的软肉,看着眼前青衣人唇边的一点笑意,难得有些紧张。 155-160 第156章 潇潇雨歇(1) 围观群众霎时间爆出一阵惊呼。 “只是”她顿了顿,又道,“确是我们的不是。这粥会全部倒掉从新熬过,必不会苛待诸位。至于方才带头闹事的那几位,我们将细细审问后再做定论,定不会错冤一个无辜之人。” 骚乱被彻底平息下来,所剩无几的闲言碎语也被淹没在“你连小鹿大人都不信么”的言语里了。 鹿鸣意冲众人摆摆手,在长公主耳畔嘱咐了一句“当心炊事房内鬼”,继而堂而皇之地退了场,深藏功与名。 她能感受到身后人那浅淡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但她一步也没停。 她云淡风轻地走出棚子,云淡风轻地唤上谢瑾与随从,云淡风轻地往外走了半里路,忽然捂着肚子弯了腰。 谢瑾吓了一跳:“怎么?” “这粥里绝对放别的东西了。”鹿鸣意痛得脸色煞白,“何处有茅房?” “叫你逞能。”谢瑾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 随从慌忙替她带路,鹿鸣意忙不迭跟上去了。 原来一直面无表情的傅婉开了口,她的视线都带着几分压力,叫人肩上一沉。 然而鹿鸣意只是浅笑:“哎呀?云和仙人是觉得我哪里说的不对吗?太清宗符峰以笔论道,符修们有一门必修课是言辞逻辑与辩论。如果云和仙人还没忘的话,肯定可以指点我一二吧?” 这话,分明是在暗里讽刺傅婉跟着盛夜一块儿数典忘祖!意房熏着芸香,被炭火烘烤得极暖。见萧雨歇打伞过来,门口立着的内官连忙揭开软帘。 萧雨歇顿了一下,拍拍侍子的手,解了斗篷,独身迈进屋中。 意房内靠南面墙是一架紫檀木意柜,前头摆着黄花梨大方桌。皇上就坐在桌前,好整以暇地提着朱笔圈圈画画,桌上的奏疏摆了约有半人高。 “阿雨来了。”她头也不抬地问,笔下朱批未停。 萧雨歇没接这话,静静看了一阵皇上干活。 皇上毫无霸占别人意房的自觉,除了最开头的一句慰问,其余时间跟当萧雨歇不存在似的,半天没抬头看她一眼,奏折批着批着甚至还哼起了昆曲儿。 萧雨歇:思绪归拢,鹿鸣意揽上了谢瑾的肩,笑着说:“咱俩因你夫人相识,这事既牵扯到了嫂子曾经的贴身侍子,我定不能坐视不理。” 谢瑾搓了搓胳膊,绷着脸道:“你这话也够煽情的。” 鹿鸣意挑起了眉:“这还煽情?若是我说‘相识十一年已为亲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岂不是要背过气去。” 谢瑾想了一想:“还真是。”轻柔将疲软的女人放下,才无声退去。 沈鸣筝松手解了里衣,露出具纤秾合度的润白身子,赤足慢慢踏进池中,池水自小腿漫上,缓缓浸没她腰间稍陷两处腰窝,才是过了锁骨,汪了一弯透亮的水。 她疲惫叹出一声软吟,趴在池边歇息。 腾腾热气在汤池弥漫,朦胧了她昳丽的眉眼,那颗红痣终于是燃起来,重新泛泛出鲜活色彩。 没想到小徒儿竟是火灵根。 沈鸣筝心口还在隐痛,她此前也只是觉着样子像,对这孩子观感分外复杂,总对这张脸泛起恍惚,但小徒儿终究是个孩子,还是凡人,区分起来容易。 结果鹿鸣意连灵根也与那人一般无二。 她忽感到点儿心慌,竟是不想再同这孩子多有牵连。 墨发女人缓缓松下身子,盘算着过几日把小徒儿丢去学堂算了,眼不见为净。 可惜她没能放松多久。 “尊上,药阁传音。”贪欢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灵泉旁,低头道。 “嗯?找本座何事?”沈鸣筝泡得困顿,懒声问。 贪欢抬头,那张宣纸上的字逐渐扭曲转为混沌,开口却是慌乱的女声,“仙尊,您的徒儿刚刚坠落山崖,就快,快要不行了!” 沈鸣筝豁然睁眼,睡意顿时飞至九霄云外,“你说什么?” 听过这消息,她再顾不得什么形象,手一撑从灵泉里出来,披上贪欢递过来的衣袍,边走边掐诀沥干身上水珠,往西南方飞去。 沉青峰,药阁内。 “师尊,小师祖脉象微弱,我就快探查不到了。”商陆收回搭在鹿鸣意腕上两指,用灵力护住其心脉,蹙眉喊道。 向善生没有理会自己的大徒儿,袖子撸起,指尖催生起火苗,弹指丢向炉底,“你先给她喂两颗续骨丸。” “她是凡人怎吃得修士修复筋骨之物。”商陆每感她脉象微弱一分,脸色也跟着苍白一分。 “不吃她就得死。”向善生语气冷下来,她现在正忙着炼制护心丹,实在是没空再和商陆吵架。 一旁唯唯诺诺的小师妹见师尊神色不虞,以为她又要发飙,赶紧翻箱倒柜找出装续骨丸的玉瓶递给师姐。 “嗯,没事,你去帮师尊炼丹。”商陆接过药,白着脸对小师妹笑笑。 小师祖不知从哪里摔下来的,幸好小师妹今日下崖底采珠光菇,路过瞧见了才将人捡回。 带上峰时这孩子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小师妹不认得她,看衣饰不俗,以为是哪位长老的门生,但也没听说谁收了个凡人,直到商陆来了才知道,这妹妹竟是朝眠峰上的小师祖,两人均是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喊师尊来救人。 木阁袅袅中药苦气中,两道身影在矮榻前忙活,向善生则是眉头紧锁,凝练药液。 鹿鸣意现下样子实在是惨烈,她手脚皆断,七窍流血,衣袍早已被剐蹭破碎,露出来的地方血肉模糊。整件青衫被血浸如墨色,连银白发丝都难以幸免。 虽昏死过去,身子却还疼得不住抽搐,亏得用灵气止血,才没继续外流,但也离咽气差不了多远了。 说实话,商陆一开始都觉着,又不是修士,寻常人摔成这样早该死了,可她偏偏还有气息,那就还有救回来的希望,也幸亏如此,不然就是医术再精湛,也救不回死人。 那边向善生正巧出丹,药香瞬间冲淡了一些屋内血气,她闪身来到床前,胯一扭撞开商陆,“让开!” 但看鹿鸣意那副模样,她端着丹药皱眉,转头对刚站稳的大徒儿颔首,“你扶一下她。” 商陆忍不住叹气,认命托起鹿鸣意身子,她动作轻柔,唯恐用点力就把这人捏碎了。 向善生给她服下丹药,才松了口气,“等会你用灵力修复她的伤势,为师会为你护法。” 她是火灵根,天生是炼丹的料,却没有木灵根的疗愈之力,只能让商陆来。 商陆闻言点头,伸手结印,一点点修复鹿鸣意几近残破的身体,微光飘于她身侧,轻轻浮动。 鹿鸣意伤及根本,不比那些皮外伤,随意修复即可,她这般伤势需得以灵力为引,温养其五脏六腑,消耗的灵力只多不少。 不多时,小师妹便见大师姐额间冒汗,她寻了块布,想要给师姐擦去,但师尊却抬手制止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于是不敢上前,话也不敢说,比划着动作意思自己去外头候着,蹑手蹑脚离开。 才出门,一转头,就看见眼前飞来一人,小师妹没看清是谁,怕她闯进去打扰师姐和师尊救人,忙上前拦下。 “你是何人,此为药阁重地,不得擅闯!” 沈鸣筝懒答她,只焦急想进入药阁,向善生在里头适时开口,“仙尊且慢,您徒儿并无大碍,我等正为其疗伤,还请仙尊在外等候片刻。” 一剂定心丸,沈鸣筝这才收回准备推门的手。原先的失态也稍稍冷静下来,住了步子蹙眉。 小徒儿向来乖巧,往日里又意静,鲜少出峰,若真是要出去,都会问过自己一声。 怎的今日不声不响就跑出去了,还摔下山崖? 沈鸣筝愈想愈生出满脸郁色,蹭蹭上来点儿火气,这才不过没看住她一晚,自家徒儿就能把自己折腾得差点去见阎王。 忒不省心。 想到这儿她又有些懊恼。 说到底还是她把人赶出去了,若留人在屋里待着,可能也不会发生这事,沈鸣筝扶额,在门口来回踱步,心头十分焦躁。 她今日自己也不大爽利,一大早又听见这种噩耗,烦闷难消。 沈鸣筝在门口来来回回,晃来晃去,小师妹被晃得眼晕,正想说师尊和大师姐很厉害,仙尊不必担心,但瞅见沈鸣筝难看的脸色。 终究是不敢开口。 鹿鸣意收了笑,正色道:“话说回来,纯嫔诞有一女,正是七帝姬。七帝姬又与二帝姬走得近。” “正是了,若要查起来,定是牵扯颇深。”谢瑾叹了一口气,“先查着罢,查到哪儿算哪儿。” 鹿鸣意满头黑线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跑去将军府西北角挖雪,边挖边想,这都是什么事??! 大约是昨儿没有陪何娘一块儿用晚膳,而是非得跑去街上瞎逛的报应。 只愿长公主口中的“我今儿便同那人清算清楚”是真的,“不再为此事麻烦将军”也是真的。 她委实不想再同皇室之人扯上任何瓜葛了! 萧雨歇转身想走,终究是忍住了。她清泠泠在屋子正中站着,拂了一下衣袖,淡声说: “萧初,你坐这儿了,我没位置坐。” 皇上这才舍得从意海里抬起头,在屋内环顾一圈,讶异道:“还真是,你这屋子居然只有一把椅子。” 她遂看了看自己屁股下的那张与桌台配套的梨花木蛇头椅,撑着扶手站起身,往旁边一让:“那阿雨坐,我站着就好。” 萧雨歇: 萧雨歇淡淡盯着她,不吭声,片刻后提足朝桌台旁走去,竟毫不客气地在蛇头椅上坐下来。 萧初冲着她甜甜地笑,须臾,施施然从旁边递来朱笔。 萧雨歇: “萧初。”萧雨歇长叹一口气,揉了揉眉心,问,“你这皇位还坐不坐?” 萧初摇摇头,原地转了小半圈,走至萧雨歇身后站定,忽然微微倾身,长发扫过椅背上雕着的蛇头。 属于萧初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萧雨歇听见身后人低低地说:“阿雨,我说过,你若是想称帝,我随时将这皇位拱手相让。你看,我在你面前从不以‘朕’自称。” 朱笔在那人手上转了三圈,仍旧安安稳稳停在指尖,蓄势待发。 萧雨歇垂下脑袋,没接那朱笔,抬手将奏疏合上:“你若不想做皇上便让位给老二,你当个逍遥的太上皇。” 萧初沉沉道:“她还不够格。” “我就够格么?” “那是自然,阿雨打小儿就聪明,若不是母皇薨逝时阿雨年岁太小,这皇位也轮不到我。” 萧雨歇垂在袖子里的手攥成了圈,小半柱香后终于松开。她垂着脑袋,被发丝遮了一半的面庞看不出神情:“你如此行事,对得起母皇么?” “我如何行事?”萧初笑起来了,“我爱惜幼妹,母皇于九泉之下鸣晓后高兴还来不及。” 萧雨歇的指尖在扶手上敲了两下,忽然将脑袋扭过小半圈,沉着眼撞上了身后那人的视线:“你自己如何想的你自己自清楚。” 萧初点点头:“我很清楚。” 很清楚么 那便是有意为之。 这句话在萧雨歇耳中与挑衅没有差别。 萧雨歇蓦地起身,高声唤进了在门外候着的内官:“将你们皇上的奏疏收拾好,今儿的意房闭门不待客。” 内官在地下诚惶诚恐地候着,不鸣要不要遵命,偷摸着斜眼去瞥皇上的反应。 萧初却笑了:“意房不待客,我便去花厅。” 萧雨歇面色不改:“花厅南北通透,寒风硕硕,恐冻着陛下。” 萧初睁大了眼,微微低下头,惊喜地问:“阿雨,你是在关心我么?” 萧雨歇: 内官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下了。 萧雨歇受不了了,转过身,深吸一口气,问:“你待如何?” “不如何。”萧初重新一屁股坐上了黄花梨木椅,“我只想寻个地儿清清静静批会儿奏疏。” “御意房什么都有,炭火也比这儿足,不比这儿舒服么?” 萧初拧眉想了会儿,悟了:“阿雨是说长公主府内炭火不够用了么?我即刻遣人送些来。” 傅婉脸色微变,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元婴修士竟然敢如此冒犯她。 刹那间,一道破空声响起,大乘期的威压汇聚在一起,直接压向鹿鸣意! 鹿鸣意心中冷哼,想:难道她以为我会对她点头哈腰?论起修为,傅婉和巅峰时期的姜流照可差得远了!我连姜流照的搜魂术都能扛住,难不成还怕你这威胁?! 然而,那道威压并未打在鹿鸣意身上,一道剑气为她挡了下来。 长公主与二帝姬施粥处在城西靠近城郊之处,那儿相较于城东而言更为荒凉一些,百姓生活条件并不富足。 鹿鸣意今晨赖了会儿床,匆匆忙忙梳洗一番,抵达同谢瑾约定之处时,已然日上三竿。 约定之处并不在施粥处那也过于刻意而是在二里之外的一家粥铺。 谢瑾正碰着粥碗喝得稀里哗啦,见鹿鸣意遥遥过来,连忙替她也点上一碗,笑着说:“我阿娘说这儿的梅花粥新鲜又好喝,你尝尝。” 鹿鸣意摘了口巾,身侧立即传来了一声又惊又喜的“是小鹿大人”。 她微笑着同那人点点头,重新把口巾带上,冲谢瑾耸耸肩,意思是:看吧,不是我不愿喝,实在是怕麻烦。 谢瑾挑了一下眉:“那你就饿着罢。” “早膳在家用过了。”鹿鸣意着人将谢瑾替自己点的那份打包好,外边包了一层锡箔纸,笑道,“这点便等到施粥处一同赠人罢,谢谢将军款待。” 而待到施粥处时,她终于可以将口巾摘下来有二帝姬与长公主在前头压着,她倒显得不那么显眼了。 施粥处扎了一里的棚子,前头聚着一堆官员。侍子在现场忙忙碌碌地熬着粥,许多叫得上名儿叫不上名儿的文官武将都在搭把手。 有人在人堆里大老远便瞧见了鹿鸣意,“嘿哟”一声:“鹿将军同谢将军也来了。” 鹿鸣意礼貌回应,谢瑾则大步流星走过去,撸起袖子就往灶里填了一把柴火。 旁边的侍子忙道:“谢将军歇着罢,这活我们干便是。” “什么你们我们的。”谢瑾活动了两下肩膀,“身为父母官理应替百姓做事。我在军营里经常亲自劈柴生火呢,不信你问鹿将军。” 鹿鸣意正要接话,却陡然感觉自己身上多出了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她眯起眼,压下声儿,眯眼往旁看去 风雪又起,纷纷扬扬落在棚外。 长公主隔着人群,背靠风雪,正清清浅浅往她们这边看来。 鹿鸣意心头一颤,转身看去,赫然是姜流照无力垂下手中的“凌烟”,借助仙剑稳住自己身形的画面。 盛夜见此,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小照,你这是何苦。前两次是我输给了你。但这一次,赢的只会是我。” 姜流照没理盛夜,只是看向傅婉,哪怕她此刻虚弱至极,锋利的眼神也让傅婉身体僵硬一瞬。 她冷道:“云和,你当知道盛夜的真实目的,还与她一同袭击瑶光涧,甚至朝一个晚辈出手……你愧对你的尊号!” 傅婉的脸色阴翳下来:“长虹,你怕不是忘了自己如今只不过是个洞虚期?你还以为自己能压我一头?如今你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唉唉好啦好啦,我们来这儿也不是吵架的。” “可是你看那孩子的袄儿,乍一看灰扑扑打了五六个补丁,可表面平整,松软轻盈,是一个满口‘祖母病了却请不起大夫’能穿得上的么。” 谢瑾猛地怔住了。鹿鸣意在茅房里蹲了近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几近虚脱。她被谢瑾扶上马车,灌了一口水,才渐渐有了人样。 谢瑾瞥向她的目光着实显出几分心疼,鹿鸣意摆摆手,扯着嘴角虚弱地笑道:“这比中箭了还遭罪呢。” “你且省些力气罢,少说两句会掉块肉么?”谢瑾叹了一口气,向驾着车的随从道,“待归府后,你去宫里请一下御医,替鹿将军瞧瞧。” 鹿鸣意“嘶”了一声:“御医倒不用。” “这时候还逞能?!”谢瑾的眉毛蓦地挑起来。 “非也非也,你先莫急。“鹿鸣意道,“鹿府就养着大夫的,我找我鹿娘便是。主要是不鸣长公主那边是何打算,若是兴师动众请了御医,岂不是将这事儿闹得人尽皆鸣了么?” 第157章 潇潇雨歇(2) 有懊悔,有烦躁,却没有半点为人父母的心疼与爱怜。 这太荒唐了。 鹿秉儒进屋时,第一句话问的便是鹿鸣柔之事,可鹿秉儒却跟她说什么?说到了废太子府上要安分守己,不能闹事。 最好安分到废太子发病时也站着不动,死得悄无声息。 也是,如果不是她下午非要海棠去捞簪子,那些人就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鹿鸣柔主导,鹿鸣柔依旧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善良小姐。 明明差点淹死在湖水里的人是她,发烧发到大夫束手无策的也是她。 现在倒成了她的错了。 鹿秉儒语气缓下:“我会好好处置海棠。” 鹿鸣意垂眸,掩去眼中讥讽,扯了扯淡色的唇,“只是海棠就够了吗?海棠告诉我,连我的那一旨婚约也是四妹妹同父亲提议的,不知此事真假?” “先别急着找理由搪塞我,这桩婚约到底是怎么来的,父亲心里最清楚不过。父亲有句话说的没错,嫁去宁王府后,我好歹也是正一品王妃,有些事如今做不得,到时候就不一定了。” 鹿鸣意面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父亲是觉得宁王一定会在新婚当夜杀了我,还是觉得四妹妹今后一定不会迈出国公府一步?” “你竟然想对你妹妹下手?”鹿秉儒一拍桌子,怒道,“我竟不知道你何时变得如此狠毒,推你下水的是海棠,你妹妹今日也确实有做错的地方,但你竟然想要对她下手,若是传出去,你就不怕外人说你恶毒跋扈?” 鹿鸣意笑了一下,满不在乎地道:“外头有关我恶毒跋扈、克兄克母的传言多了去了,如今再添一条克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国公爷觉得呢?” 鹿秉儒来之前听李氏跟他哭诉鹿鸣意的言行,还觉得李氏夸张了说辞,在他印象中,他这个女儿一贯逆来顺受。可到了此刻,他终于意识到,鹿鸣意已经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了。 偏偏鹿鸣意所倚仗的王妃身份还是他向圣上提议的,鹿秉儒只能压下怒气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鹿鸣意叹了口气,嗓音轻缓:“下午的事已经明了,我原以为父亲会替我撑腰,看来父亲来时并不打算要对四妹妹做惩戒。” “她跪在祠堂里反省。”鹿鸣意将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只留下那双略带懊恼之意的眸子。 本来想在师姐身边多待一会儿,结果她这不争气的身体又睡着了。 “小雀儿?小雀儿!你在这边吧!”听到外面的声音,鹿鸣意急忙坐了起来。 “陆长老,我在房间。” “那我进来了!”房门被推开,穿着水蓝色衣裙的女修端着药走了进来,明艳的眉眼中带了些担忧。 “醒了就好,快把药喝了,今天多添了一味灵药,希望药效能更好点。” 这位是问神宗万药山之主陆巧宜,也是她们师尊的挚友,主修阵法与医道,而她口中小雀儿这个称呼则来源于鹿鸣意的乳名阿雀。 鹿鸣意是被她师尊抱养回来的弃婴,当时她被丢弃在冰天雪地里,幸好被路过的师尊捡到了,师尊发现这弃婴竟是难得的极品火灵根,于是就将她抱回了云雾山。 由于襁褓中没有任何关于鹿鸣意身世的字条,师尊就让她跟了自己的姓,并给小徒弟取名鸣意。 而阿雀这个乳名是云珩这个师姐起的,鹿鸣意自幼体弱多病,她希望师妹能像云雾山上的石雀一样顽强。 鹿鸣意接过药碗对她道了声谢,碗中的药是鹿热的,刚刚好入口,但是苦涩的味道也扑面而来。 “哦对了,等会儿再喝吧,你师姐在厨房里做栗子糕呢,应该快好了。”陆巧宜正说着,云珩就端着一碟糕点走了进来。 “哎呀,也就是小雀儿能让宗主亲自下厨了。”陆巧宜眼疾手快地捞起一块塞入口中,果真软糯香甜,一般人可比不了云珩的手艺。 想当年云珩刚进厨房的时候就差点炸了那屋子,端出来的东西也是黑漆漆的,很难想象当初的黑炭和现如今的糕点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为了哄师妹吃药她也是下足了功夫。 糕点小巧,陆巧宜吃了一块还没尝够味道,正准备伸手再拿一块的时候,却有一道透着冷意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 不用看她都知道是云珩,那视线越来越冻人了,自己可是长辈!难道就只值一块栗子糕?多一块都不行?! 云珩没说话,但表达的意思很明确。 不行。就像鹿鸣博结交皇亲贵戚用的那些银两,单凭鹿国公微薄的俸禄,别说每个月好几回了,一个月一次都能让府内捉襟见肘。 此刻,听鹿鸣博能如此冠冕堂皇的用鹿鸣意的钱来抵簪子,沉香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偏偏这时候鹿鸣意对她摇了摇头,沉香怕鹿鸣意动气,只好继续忍受着。 鹿鸣意哪能不知道沉香的想法? 只是对面不是郡主就是世子,哪是沉香一个小丫鬟有资格反驳的。 最后打断这些话的人是萧雨浚,他转头斥责了弟弟妹妹几句,神色复杂的看向鹿鸣意:“鹿三小姐,此事不如卖本王个面子,按照鸣博所说到此为止吧。” 皇子都开口了,鹿鸣意自然也要给几分面子,更何况此刻鹿鸣意的心情还不错,她乐意陪着那对兄妹演戏,自然是配合的。她朝着萧雨浚礼数周到的欠身,而后侧眸:“沉香。” 沉香上前半步:“小姐。” “还记得发簪价值几何吗?” 沉香再不情愿,此刻也只能朝鹿鸣博恭恭敬敬行礼,扬声回道:“回殿下和二少爷,约莫八百两黄金。” 方才还义愤填膺,觉得鹿鸣意商贾作派斤斤计较的王世子们皆倒吸了口凉气:“八百两黄金?” 八百两黄金的首饰,饶是他们身为皇族也难得一见,多是家中长辈才有资格佩戴。可鹿鸣意不仅有这样的簪子,还不逢年不过节的就随意佩戴出来。 八百两黄金够他们去酒楼豪饮多少回,又够他们点花楼头牌唱多少支戏? 他们满眼不敢置信:“一枚已经遗失的簪子,你说八百两黄金就八百两黄金?” 沉香不卑不亢的向他们再行一礼:“小姐的玉簪入府时有国公爷派遣的专人查验登记过册,绝不会出错。诸位贵人若是觉得奴婢在胡说,大可以差人下湖打捞,一验便知。” 这些年来,但凡纪家送入国公府的东西,鹿国公都会着人仔细查验,明明是手软拿人家的,却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作派。 对待如此价值的簪子,看热闹的众人再说不出让鹿鸣意放过下人的话。此刻最难做的,是口口声声要为海棠出头的鹿鸣博。 鹿国公宠爱鹿鸣博,平时不限制他的花销,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八百两黄金的。 鹿鸣博皱眉瞥了眼生出此事的鹿鸣柔,又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道:“三妹妹不日就要嫁与宁王,娘为此千叮咛万嘱咐要风风光光送妹妹出嫁,以至于哥哥我手里拮据。既然妹妹想要那枚遗失的簪子,等天气暖一些,哥哥亲自盯着人打捞,你看如何?” 这话立刻引来周围人的赞叹,眉眼间满是欣赏与倾慕:“鹿二郎真是大气,妹妹出嫁连自个的家底都愿意填进去。” 鹿鸣博朝着他们拱了拱手,推辞了几句说辞后,才看向鹿鸣意:“妹妹意下如何?” 鹿鸣意的唇角还是向上弯着的,眼底的温度却全然褪去。是她低估了鹿鸣博的厚脸皮程度。 “所以兄长是不想给钱,又不让我责罚下人了?” 鹿鸣博皱眉:“三妹妹何出此言,等回暖后,我说了会盯着海棠捞簪子,定然会亲自盯着她将簪子打捞上来。” 鹿鸣柔也在旁边煽风点火:“宸王殿下在此,三姐姐就算不相信我们,难道还信不过宸王吗!” 萧雨浚作为如今最受宠的皇子,极有可能被定为下一任太子。鹿鸣柔搬出宸王来压鹿鸣意,若是鹿鸣意反驳,立刻能被扣上一个不敬皇权的罪名。 鹿鸣柔的话在先,在众人都以为鹿鸣意会答应鹿鸣博的提议时,鹿鸣意忽地低低笑了声。 鹿国公府这一代以鹿鸣博最为出名,连带着他亲妹妹鹿鸣柔也备受称赞。唯独鹿鸣意,每每被人提起时皆是连声摇头的一句‘不提也罢’。 他们之前来国公府时皆对鹿鸣意避之不及,也没正眼瞧过人,此刻因那笑声被吸引,这才重新打量起鹿鸣意来。 肤若凝脂、乌发如缎,一张精致的面孔被狐狸大氅的毛发簇拥,浅淡的眸子衬着被风吹红的眼尾,有着说不出的动人。 他们之前一直觉得鹿鸣博长得清俊鹿鸣柔秀美,鹿国公偏爱李氏全京城皆知,李氏的子女自然是国公府最出挑的。 却没想到国公府最好看的竟然是他们之前所不屑这位鹿鸣意,那双浅淡干净的眸子十分空灵,看着看着,就让人不自主的放缓声音。 “鹿四小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姐姐还什么都没说呢,你那么大一顶质疑殿下的帽子给你姐姐扣下去,当心整个国公府被牵连啊。”一位年纪同鹿鸣博相仿的王世子有些不耐烦的开口。 鹿鸣柔到底年纪小,一听会牵连整个国公府,吓得脸都白了,拉着鹿鸣博解释:“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有宸王在场定不会作赖。” 鹿鸣博抿紧唇沉思。今日之事,原本就是鹿鸣柔求他把宸王等人带过来,想要败坏鹿鸣意的名声,可如今鹿鸣意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甚至不知为何博得了这群人的同情,反倒是他跟鹿鸣柔处在了下风。 他看出今日不是个好时机,想赶紧将这事揭过去时,鹿鸣意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就这么严重。” 沉香还欲再说点什么,就听鹿鸣意漫不经心道:“其实,宁王也不一定如你想象的那样可怕。” 沉香:“宁王的疯病难道是假的?” “兄长的好意妹妹心领了,但妹妹眼皮子浅,只看重当下。我都要入宁王府了,等回暖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既然你不愿意替这丫鬟还黄金,那就让她下水捞簪吧。” 鹿鸣博脸色僵了僵,绕了一圈又绕回了原点,险些要开口骂人。他并非在意海棠的性命,而是担心再继续下去,会牵扯出鹿鸣意落水之事。 鹿鸣意看着冰冷的湖水,浅眸中似笑非笑:“沉香,去替海棠松绑。” 沉香道了声‘是’,走过去先是松了海棠手脚上的粗绳,再是去除了海棠口中的布条,将人压到鹿鸣意面前跪下。 海棠没想到鹿鸣意真的要她下水去捞簪,求助似的看向鹿鸣柔,鹿鸣柔却避开了她的目光,这么多人在场,连鹿鸣博都救不了人,鹿鸣柔又能做什么? 海棠吓得立刻给鹿鸣意磕头:“三小姐,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湖边的梅花开得正旺,寒风卷起细瓣落在鹿鸣意纤长的睫毛上,又落入她的掌心。 鹿鸣意淡红的薄唇抿了抿,笑意不达眼底。她低头看向跪在面前求饶的海棠,吐出不近人情的冰冷话语:“你主子说你做事毛躁,这件事就当给你长个教训。我从湖中熬过来了,你定然也能熬过来的。” 海棠磕头的动作一僵,再度望向鹿鸣柔。鹿鸣意摇了摇头,眼眸中的温度猝然冷下去,唇角的微笑清冷而又矜持:“人都会死啊。” 前世鹿鸣柔没死,谁说她嫁过去就一定会死了? 时间晃眼便到了正月十八她跟宁王的婚期。 鹿鸣柔背对着她侧了身,海棠一咬牙,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一般往前膝行一步:“三小姐,奴婢那日并非做事不稳当,是四小姐为了阻止您抗旨,才让我将您推下水的!” 师妹怕苦,吃药的时候就指望这些糕点添点甜味。 陆巧宜在心里哼了一声,不拿就不拿,反正这么多糕点一时半会也吃不完,小雀儿心软,等你这冰块走了之后我直接问她要! 鹿鸣意自幼服药早已习惯了苦味,但今天的药和之前不大一样,变得又苦又麻,直接挑战了鹿鸣意的味蕾接受极限! 她一口气喝完,然后急忙塞了一块栗子糕到嘴里,改良过的药苦得发麻,她等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感知到了甜味。 “师姐,药又变苦了。”鹿鸣意就像落了水后蔫蔫的可怜小鸟雀,那目光似是祈求师姐的抚摸怜爱。 每当此时,微冷的手心总会落到她头上轻揉着。 “咳咳,没办法,饮灵花味苦,我已经想办法去除部分苦味了。”陆巧宜轻咳了两声,给你制药的人在这儿呢,就算盯着你师姐,她也没办法让药不苦啊。 “来,让我看看药效怎么样。”陆巧宜将自己的力量注入鹿鸣意身体里检查了一下,随后她惊喜道:“饮灵花果然有效!” 云珩万年难变的寡淡神情也渐渐明亮。 “饮灵花有效,但是药效有限,那苍海域幻灵秘境里的至宝和饮灵花效果相同,药效却是饮灵花的几十倍,它说不定是破解这病的关键!”陆巧宜兴奋地道。 “等秘境开启的时候我去取。”只可惜那秘境下次开启是在一年后,云珩右手指尖在剑柄上轻点,看上去略有些焦急,等待的过程无疑是最折磨人。 鹿鸣意失望过太多次,但听到这样的消息时心脏还是快跳了好几下,她的病真的有机会能治好吗? 如果自己真的有机会能活很久,那么是不是有资格“前面就是议事大殿,道友可以自己去了。”鹿鸣意指着前方已经可以看到的大殿道,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几岁的孩子也不会迷路。 左澜走在她身后,那双狐狸眼里写着满满的委屈,而她白皙的手背上有一抹可疑的红痕,像是被人打了。 原本以为这是位可爱鹿软的姑娘,结果没想到被拍一下还怪疼的,左澜一边揉着被打红的手背一边思索。 如果她没有感知错的话,眼前这位姑娘应该只有炼虚期,比自己低一个大境界,可她刚刚拍过来的时候自己竟然没能躲过去?而且她这手劲也忒大了,轻轻一拍都让自己一个合道期的修士感觉疼,难道她是体修吗? 就是神识弱了点,不然也不至于被自己的铃铛影响到。现在,她赌赢了。 鹿鸣意半晌无言,只盯着不断荡开涟漪的池水,心绪亦如此水,波澜不断。 “瞧什么呢?”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鹿鸣意只当自己没有看见左澜眼底的幽怨,对方刚刚那么可疑地忽然靠近,自己只是拿手拍开她,而不是拿箭在她手上戳个窟窿就已经够克制的了。 “道友请留步!”左澜忽然又笑着拦住了鹿鸣意,“走了一路,我还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我姓鹿。”鹿鸣意戒备地退后一小步,就像是食草的小动物看到了步步逼近的狡猾狐狸。 “原来是鹿道友,不巧,我师尊刚刚传音说议事大殿那边暂时没有谈妥,但今天已经不早了,几位决定明天继续,所以我就不用去了~”即使看到鹿鸣意眼中升起了淡淡的戒备,左澜还是弯起那如同狐狸般狡黠的眸子往前走了一步。 “我是第一次来问神宗,方便的话可以请鹿道友带我去云雾山转转吗?我早就听人说过云雾山的景色极美” 不过景色再好看那也是死物,最多给人做陪衬罢了,左澜自认为对问神宗有些了解,却从来没见过问神宗藏着这么一位炼虚境的美人。 这让她想起了一则传闻,于是好奇心驱使左澜试探了一下她,而这位青衣姑娘的反应着实可爱,所以左澜才一不小心没忍住犯了“老毛病”。 鹿鸣意看了一眼师姐,随后又低下头,掩住眸中的情意与苦涩。 但横在她和师姐之间的又何止是寿命呢。 “我再去和医仙谷的那位商量一下新的治疗方法,我不在的时候也要按时吃药!”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鹿鸣意被陆长老捏了捏脸,含糊地道。 “麻烦长老了。”云珩虽然说着客气话,但是目光一直盯着陆巧宜的手。 “客气什么,你们师尊不在了,我自然要帮她照顾你们,小雀儿,等身体好点了记得回去住哦。”陆巧宜收回自己被冻得有些发冷的手。 “长老,我”鹿鸣意捏紧了手中的被子,她不想回去。 曾经她住在云雾山上,但后来陆长老说这里的冰灵脉灵气不利于火灵根修士的病情,于是师姐让她去长老所在的万药山住。 “祠堂啊。”鹿鸣意轻轻咬着字,向沉香招了下手,示意她去换暖炉中的碳。 “跪祠堂不太合适吧?那里还放着我娘的牌位,毕竟李氏那边占用我娘嫁妆那么多年,要是半夜显个灵托个梦,吓着四妹妹就不好了。父亲觉得呢?” 鹿秉儒眯着眼,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想要你娘的嫁妆?” 鹿鸣意拉了拉绒被,十根手指白皙如玉,握力之处泛着粉,无一处不精致。她静静跟鹿秉儒对视,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微笑,慢条斯理的吐出几个字: “父亲英明。” 如今最重要的事,便是让鹿鸣意嫁进宁王府,只要圣上满意了,国公府何愁前途?如今不似当年,有圣上和宸王的关系,也不需要用钱砸门路,鹿鸣意想要嫁妆,给就是了。 “你拿到了嫁妆,就会收手不再闹事?”鹿秉儒还是存了一丝警惕。 “我只是想要些安身立命之物,去了废太子府上究竟能不能安然活下来,不都得倚仗国公府吗?彻底跟您闹僵于我来说有何好处?” 鹿秉儒咬着牙:“你出嫁之前,那些东西我都会让人收拾出来。” 鹿鸣意凉凉提醒:“那些银子就不用了,其他的古玩摆件、首饰珠宝,父亲可千万要找齐全。” “我既答应你了,难不成还会克扣?”鹿秉儒好不容易降下的火气又因她这一句话升了起来。 “那再好不过。”鹿鸣意掩唇轻咳了几声,又变回那副羸弱无力的模样,“女儿身子弱,就不送父亲了。” 鹿秉儒走后,沉香端了碗燕窝进来,又把重新添了碳火的暖炉塞进鹿鸣意怀里:“小姐,你真的要嫁到废太子府上去吗?你怎么不跟老爷提,让四小姐嫁过去?” 燕窝中加了牛乳,被盛在旅釉描金的小碗里,同色的勺子舀出莹透的燕窝,鹿鸣意低头尝了一口,想起前世鹿鸣柔替她履行婚约之事。 鹿秉儒向来就是趋利之人,能为了得到泼天的财富舍弃李氏娶了她娘,也能得到圣上的赏识便不惜将亲生女儿推入豺狼之地。 内阁权势在六部之上,内陆之路唯有翰林,而想要入翰林,必须经过科举,这是世袭蒙荫永远得不到的权力。 皇帝要的是国公府的嫡女,是她或是鹿鸣柔,并没有区别,她有机会入朝,鹿秉儒自然能狠下心让更为宠爱的女儿去代嫁。 但她并不打算跟沉香说这个,反而反问她:“你觉得我爹会答应?” 沉香苦着脸:“圣旨已下,应该不行吧。不过李氏被抬为正妻后就牢牢把着夫人的嫁妆,小姐拿回嫁妆也好,免得到时候全被他们做人情送给那位宸王。” 鹿鸣意面露惊讶:“你都能看出来?” 沉香:“我又不傻。” “你确实不傻,但他们之前一直把我当傻子呢。”鹿鸣意喝完最后一口燕窝,将碗递给沉香,看向窗外月色,“看来今晚有不少人要睡不着觉了。” 接下来几日,鹿鸣意每日早睡早起,病气去了大半,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鹿鸣柔也没有再来骚扰过她,海棠要被发卖出府那日,鹿鸣意将人拦了下来,扔到了自己郊外的一处庄子上做事,也算是保住了一条命,但日子定然没有在国公府当贴身丫鬟那样好过了。 听闻秋水阁那边发了好几通火,府中下人一时人人自危,皆不敢去触国公夫人的霉头。 当时鹿鸣意正靠在窗台边看话本,日光下肤色泛着些许透明感,微微发着光亮。沉香在一旁绘声绘色,她久违的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意。 沉香也跟着笑,可一想到临近的婚期,又耷拉下眼皮,蹲下身趴到鹿鸣意的膝盖,仰头看着她:“小姐,你真的要入宁王府吗?” “之前一口一个废太子,今儿怎么这么礼貌了?”鹿鸣意像是逗猫似的挠了挠沉香的下巴。 “小姐,要不我们不要嫁妆了,我陪你去寻表小姐去寻舅爷,这里的一切都不管了,好不好?” 沉香这番话在心头憋了许久,今日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鹿鸣意不想让她伤心,却也不得不打破她的幻想: “我若是逃去了越州,你说我爹会不会告到御前?去岁大寒,匈奴屡屡犯我大齐边境,国库划了大笔的银子抚恤将士,快到了不得不加征赋税的地步。” “我要是逃了,皇帝会不会趁机发难让纪家来填补这个空缺?” 沉香的眼睛猝然睁大,结结巴巴的道:“这么严重吗?” 第 158 章 潇潇雨歇(3)(增补2k7) 萧家的上一任家主,萧雨歇的娘亲萧时在弥留之际,曾有过短暂的回光返照。 和妻子哀戚道别后,她要求单独和萧雨歇待一会儿。 “雨歇,你可知……我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萧时的声音无比低哑,脸色蜡黄。 萧雨歇就坐在床沿边,还握着母亲的手,轻声说:“女儿愚钝。” “月有阴晴圆缺,家族亦是。没有什么能长久辉煌,在灿烂的晴天过后,总会有将辉煌摧毁的大雨……”萧时说几个字,就要停顿好一会儿。 萧雨歇垂下眼眸,握紧了母亲道:“但即便是狂风暴雨,也终有停止的那天。我们萧家经历的苦难和低谷,也总会迎来终结。” 萧时颤巍巍地抬起另一只手,用最后一点力气拍了拍女儿,几不可闻道:“好孩子……” 生命的最后时刻,萧时最放不下的依然是家族,还要告诉萧雨歇,她的名字也被寄予着家族深意。 萧雨歇都知道,要让一个势力由衰转盛可谓是难如登天,更何况她还如此年轻,修为也要不断精进,一天的时间恨不得掰碎了来用。 在被压得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萧雨歇也会想,为何这场雨要持续这么久? 但她总会告诉自己,虽然艰难,但振兴家族绝非不可能。 她只需要潜心经营,耐心等待,直到那场大雨过去。“师尊您老人家倒是躲清闲去了,留你徒儿我在这里处置峰中内务。”自叶长老走后,她少不得抱怨峰中内务繁杂。 出云峰皆是一群埋头炼丹的医修与丹修,一应事务都要承报至柳千鹤面前,倒弄得她不胜其烦。 鹿鸣意闻言也不过笑了一声,方才步入芷兰阁,柳千鹤坐在紫檀木椅子上,“鸣意师妹你可算来了。” 便见柳千鹤扯着她的袖子,“快帮帮你师姐我。” 鹿鸣意见状不禁莞尔,“千鹤师姐,明明你与师姐同一年入门,怎么连这点事务都处置不了?” 柳千鹤难得面上显露出些微窘态,“这个……我和你师姐可比不了,” 是了,萧雨歇一直是门中弟子崇拜的对象,不论是修炼亦或是处置这些事务,她仿佛天生就这般游刃有余。 见她如此,鹿鸣意自然也不会再逗她,“好了,既然如此我便为千鹤师姐分忧一二如何?” 柳千鹤笑起来,“自然是求之不得了,对了,你什么时候突破金丹?” 鹿鸣意一边帮她批阅玉碟,一边叹气,“不知道,我虽已筑基圆满,迈入金丹境界的机缘似乎还未到。” 柳千鹤摸了摸下巴道:“这样啊,说起来你师姐似乎也要冲击金丹境界了。” 鹿鸣意手中动作一顿,“师姐已经闭关了吗?” “自然。”柳千鹤语气认真,“她未曾跟你说?”坠入漩涡深处,入目便是一片湛蓝色的海水,鹿鸣意惊异于在此处秘境之中,修士宛如游鱼一般能够自由呼吸。 和服用避水丹的感觉完全不同,仿佛与这片海域融为一体,不过这秘境的范围十分广阔,此处入口既然已经开启,说不定其他修士亦会循迹而来。 四人却一时顾不上这许多,这片海域中心之处,有一座倒悬的高塔。 越往下,便是越深处的海底。 四人游至高塔前,塔门便自动打开了,仿佛引诱着她们往前走去。 姜流照好奇心最重,不顾明庭的阻拦,已朝里面游去。 明庭只得歉意笑笑,“我这妹妹就是这样。”不过她终究不放心姜流照,便也朝门口游去。 见此状况,萧雨歇虽觉有异,但是此时秘境也只有这一条路,她不由望向鹿鸣意,“师妹,我们也进去罢。” 鹿鸣意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同她的提议。 二人一齐进入门中,入目是一片黑,鹿鸣意施了个法术,升起幽微的火光,映照着二人的面庞。 四周却不见姜流照与明庭的踪影,显然是特意将她们四人分开了。 塔中似被海水隔绝,密不透风。 火光只能映照出向下的那片方寸之地,鹿鸣意与萧雨歇对视一眼,便携着对方的手一齐向下。 萧雨歇的手依旧是冰凉的触感,不过却能意外的让鹿鸣意感到安心,或许是因为塔中空旷,细微的动静便能引发回声。 大片的黑暗中,感知不到时间,二人也不知一层一层向下行了多久,直到来到石门前,这里应该是这座倒悬之塔的顶端,亦是这秘境的最底部。 感受到手上鹿鸣意的力道大了些,萧雨歇便用另一只手抚上她的手背状似安抚,“没事。” 石门之上是繁复的花纹,以及被侵蚀的难以辩识的文字,不过却很轻易便能推开。 门后,一片浩瀚如烟的星海,空茫却又深邃。 脚下的海水如墨一般,岸边只一叶小舟。 二人登上小舟,船内到底有些逼仄,不过好在小舟无风自动,行驶在水面之上。 鹿鸣意望向头顶闪烁着的星穹,面上神色变幻莫测。 小舟却陡然向下倾斜,原来是遇见了瀑布,小舟坠落下的力不免让鹿鸣意身子前倾。 萧雨歇抬手扶住她,“师妹小心。” 依旧是她泛着凉意的手,不过隔着一层衣衫,鹿鸣意却觉出一丝暖意。 或许是察觉到这情急之下的动作有些失礼,萧雨歇在鹿鸣意注视下收回了扶着她的那只手,“失礼了。” 不过,她侧过脸时耳尖有一抹微红,鹿鸣意却依旧仰头看着上面的星海思索,自然未能看见这一幕。 就这样漫无目的不知行了多久,前方总算出现了一抹光亮,而后,失重感随即而来。 小舟已然消逝,显然先前所历皆是幻境,不过眼前却出现另外一景,只见那黝黑石阶之上玉楼金殿、贝阙珠宫,与传说中海底的龙宫相比亦不遑多让。 鹿鸣意与萧雨歇拾阶而上,却发现殿中的白玉床上躺着一个人。 说是人也不太准确,她的额头处生有一对雪白的龙角,白发如瀑般垂下,身上被坚硬的白鳞包裹,此刻紧闭着双眼犹如陷入了沉眠。 不过,自鹿鸣意与萧雨歇踏入殿门的那一刻起,沉睡着的龙女缓缓起身睁开了金色眼眸。 她并未张嘴,空茫的女声自二人脑海中响起,“人类,能够来到这里说明秘境的守卫已经被你们所杀。”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 “弱肉强食,不过既然你们已经闯入这里,你们就得死。”龙女眸中金色光芒大盛,须臾她已变作一只巨大的白龙,四周的海水化为水柱朝二人袭去。 这水柱的攻击来势汹汹,幸而萧雨歇手中逝水已然拔剑出鞘,冷冽的剑气将袭来的水柱冻结。 龙女见此自然不会收手,龙爪继续驱使着水柱朝二人攻去,虽然大部分水柱都被萧雨歇与鹿鸣意化解,对二人来说却也消耗了不少灵气。 如今,唯有将龙女的本体击败,才能制止这无休止的攻击。 “师姐,你来拖住那龙女。”鹿鸣意使用传意对萧雨歇道。 毕竟经历几次生死,二人默契已非比寻常,萧雨歇只是点头,提剑朝那龙女化成的白龙而去。 白龙浑身被白鳞覆盖,那身白鳞坚硬无比,只有那一双金瞳不曾被鳞片包裹,于是萧雨歇特意持着逝水剑朝那双眼瞳刺去,龙女自然不可能让她的计谋成功,双爪生生接住逝水剑的锋芒,如此锋利的锐器也只是让她的双爪多出了细小的伤口。 不过此时她的注意力全在萧雨歇身上,并未察觉到危机已然悄然靠近,鹿鸣意隐匿在海水中,手中桃木剑青芒大盛朝她最柔软的眼瞳刺去,鲜血溅落白龙捂住血流不止的眼睛。 鹿鸣意原本以为已经重创她,正欲趁热打铁,却见面前捂着眼睛的白龙化为一滩海水,原来这白龙乃是幻象,不然也不会让她如此轻易刺中。 鹿鸣意顿觉不妙,只是此时已来不及,白龙的真身朝她袭去一爪,这下避无可避。 萧雨歇立时调转势头挡在她的身前,白龙这一爪穿透了她的胸膛,温热的血溅在鹿鸣意脸上,这一次她真切体会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师姐。”鹿鸣意只能感受到脸上还泛着温热掉落下来的血迹,眼前一片模糊。 白龙已恢复了少女的体型,眼见这一幕,不由嘲讽道:“不自量力,不过是个筑基修士也敢妄想抗下我这一击。” 鹿鸣意一手抱着萧雨歇,对龙女的嘲讽的置若罔闻,手中桃木剑青芒更甚,纯净的木属性灵气朝龙女袭去。 灵气化为桃花枝所制造的囚笼,龙女原本抬手便想劈碎,没想到竟然坚韧无比,她方才使用幻术也消耗了不少灵气,此刻难以变成龙形态。 鹿鸣意抱着萧雨歇跑下石阶,她不确定那里能困住龙女多久,不过很快她便到了崖边,底下的深渊幽深、黑暗,仿若择人而噬的怪物。 鹿鸣意一咬牙,抱着人便跳了下去,片刻后龙女来到崖边,望着深不见底的深渊,心中顿觉无趣,这两个人类不可能活下来了。 自从那日后,鹿鸣意未曾特意去鸣鸾台,自然也就无从知晓萧雨歇闭关的事情。 不过很快她便恢复了从容,“这也是好事,恐怕师姐会成为最年轻就突破金丹的弟子罢。” 柳千鹤看着鹿鸣意澄澈的眼眸,不禁摇头失笑道:“你说的是。” 鹿鸣意将玉碟批注完毕,便要同柳千鹤告辞,却又被她留住,“鸣意师妹难得来一趟,怎么不用过饭再走?” 柳千鹤自然命人将饭食送来芷兰阁,鹿鸣意望向碗中的灵米与盘中的灵蔬,比膳堂的饭还要好,应当是柳千鹤自己单独开的小灶。 待二人用过饭,鹿鸣意总算打算告辞,柳千鹤又亲自将人送出芷兰阁,却不想只是离了芷兰阁几步,便看见有一修士从天而降。 衍天宗之内设置了禁止旁人进入的阵法,不过灵力深厚的长老却不做限制,来人正是自银月谷一别后多日未曾见过的叶听荷。 见到叶听荷,鹿鸣意与柳千鹤忙行礼道:“见过叶长老、师尊。” 叶听荷抬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又对鹿鸣意道:“多日不见,你的修为又有进益,这是好事。” “叶长老谬赞。”鹿鸣意不过微微一笑神情谦逊。若木生长在一座偏僻的山峰之上,鹿鸣意御剑而上,便能看见倾斜而下的灵泉。 不知行了多久,方才看见一片平坦之地,四周尽是灵草,遥望远处便能隐约看见一株参天大树。 等她疾驰靠近后,方才发现若木①的树干尽是赤色,而枝桠上生着的却又是青叶。 她停在树下不远处,跳下桃木剑,一眼便可以望见的石碑,其上刻字: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桃木剑尖的青芒比寻常都要亮,想来是感知到了若木散发出的浓郁灵气。 鹿鸣意望向手中的剑,那桃仙赠给她的,怎么看也不是凡物。 那石碑之上还有一个凹槽,她将刻有怀玉二字的玉牌放上去,若木一旁的结界她方才能畅通无阻。 真正站在树下朝上抬头时,便可以感知到自己的渺小,鹿鸣意将手放在树干之上,风吹动若木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浓郁的灵气在她指尖汇聚,鹿鸣意将那灵气注入另一只手所持的桃木剑之上,其上剑光愈发明亮。 片刻后,那剑似汲取够了灵气,幻化成一朵灼灼花枝,不过鹿鸣意试了一下,并不是脆弱花枝的手感,而是可断金石。 见此情景,她唇畔方才露出一抹满意的笑,想起萧雨歇的嘱咐,她将石碑之上的玉牌取下,就此离开此处。 离开若木所处之地,自然没有了那么浓郁的灵气,那花枝也就再度变成原本的样子,不过鹿鸣意预计,若是往里面注入灵气,或许又可以变幻成那模样。 她直奔萧雨歇所在的大殿前去,不过走到门口方才被仙侍告知,萧雨歇不在此处,于是她将玉牌交给仙侍嘱咐她转交给萧雨歇方才离去。 待到返回熟悉的竹屋时,鹿鸣意打量屋中陈设并无什么异样方才长舒一口气,接下来她只需静待宗门大比那日便好。 大比那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衍天宗的广场上立着的皆是入门一年的弟子,宗门大比派出的弟子皆是如此,鹿鸣意自然也在此列,不过走入传送的水镜时,鹿鸣意瞥了一眼怀玉真人身旁,萧雨歇并不在此处。 她方才收回眼神,目不斜视走入水镜。 水镜由蜃贝所铸,所构筑的多数是凡间场景,而各个宗门的弟子都需在白日中扮演凡人各司其职,夜间魇兽才会出没,这种妖兽白日并不轻易出现,只在夜间凡人熟睡时方才现身。 叶听荷便又将目光转到柳千鹤身上,“小千鹤,师尊不在这段日子可有好好处置峰中内务?” 柳千鹤教她的目光看得心虚,不过嘴上依旧道:“自然是好好处置了。” 叶听荷闻言揉了揉她的头发,方才松手道:“既然如此,我便好好查看一番。”说着抬步便要迈入芷兰阁。 柳千鹤只得跟在叶听荷身后,鹿鸣意朝她露出个自求多福的表情,而后御剑离开此处。 不过还未等她行至竹屋,便有仙鹤前来传信:怀玉真人召见。 鹿鸣意心中反倒放松了些,瀚海秘境一行她的确还有许多疑惑,怀玉真人想要见她也在意料之中。 子蛊带来的影响自此刻方才彻底消散,萧雨歇睁开双眸看着面前有些虚弱的人,“师妹。” 鹿鸣意回以一个虚弱的笑容,“师姐,你总算清醒了。”鹿鸣意望向浮在空中的魇兽,比幻境中的还要大上几分,触须在靠近她的一瞬间便被逝水斩断,不过那接触过寒气的断处极快便又复原了。 “师妹,当心。”萧雨歇出声提醒道。鹿鸣意看见她这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由道:“你还是没变。” 不过她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师姐,如果有一天,天道想要我死,我希望我能死在你的手上。” 萧雨歇皱眉,“我说过,我不会杀你,师妹你何必杞人忧天?” “不一样的,师姐,天道不会让我活着。”鹿鸣意却似无所谓般。 萧雨歇望向她犹如洞悉一切的目光,竟一时气结。 这魇兽的力量与幻境中的魇兽自然不同,二人知晓,她们能做的只是拖延时间,拖到叶长老前来。 此时桃木剑不在手中,鹿鸣意一边躲避着魇兽的触须,一边思索有什么办法能够拖住魇兽。 但显然这头魇兽是比幻境中的魇母还要高级的存在,触须没有碰到鹿鸣意,只见她自虚空中取出自己的武器,一把漆黑镰刀朝萧雨歇攻去。 萧雨歇此刻也无暇他顾,那柄由魇兽力量凝成的武器十分诡异,她使用逝水依旧招架的十分艰难。 如此过了数十个回合,萧雨歇已渐渐觉出自己快要体力不□□魇兽却依旧似游刃有余般。 就在魇兽要朝她发出最后一击时,一柄桃木剑挡在了她的身前,原来是携剑而来的鹿鸣意。 她头上银饰被这一击打的散落,长发纷飞,“这次换我来,师姐。” 鹿鸣意躲避着魇兽的触须与镰刀,伺机斩下她的右手,这次复原的速度比她的触须要慢些。 殷雪蟾见此情景,也唤出本命法器,玉笛竖在唇边吹奏起来。 魇兽听见吹奏之声,双手捂住耳朵,之后便是更为猛烈的攻击,密集如雨点朝着殷雪蟾攻去,偏她此时不能分心,好在鹿鸣意赶上一剑将触须拦腰斩断。 魇兽此时已然被激怒,所有攻击都朝二人攻去,反而给了萧雨歇机会,她已用身法移至魇兽身后,而后逝水将她一剑穿心。 魇兽的血喷涌而出,不过那处伤口也在复原,她捂着伤口,似是想不到这几个蝼蚁能将她伤至如此地步。 身上的触须疯长,誓要将三人绞杀,望着遮天蔽日的触须,三人皆面无惧色,而后,一柄金针穿透了那些触须。 露出许久未见柳千鹤的面容,只见她面带笑意,“萧雨歇、鸣意师妹,许久不见了。” 不过她的目光落在殷雪蟾身上时,她有一瞬惊讶,“你就是殷雪蟾?” “发生了何事?”萧雨歇面带疑惑,实在是二人的距离似乎有些过于近了。 鹿鸣意勉强笑着道:“我给师姐种了同心蛊,方才只是这蛊虫发作了。”她心中暗叹还好师姐并未铸成大错,至于其余的自己还是瞒着她好了。 萧雨歇闻言面上的神色晦暗难明,“是师姐无用竟然还要你做到如此地步,你先好好休息。” 原本一直强撑着的鹿鸣意自然点头应下,她现在的确需要好好修养。 萧雨歇凝望着伏在她膝前入睡的鹿鸣意,垂眸将她落下的碎发撩起,口中唤道“逝水。” 她在呼唤剑灵的名字,下一刻,萧雨歇的神识便置身于剑境之内。 萧雨歇的剑境极其简单,只有绵延不断的风雪,唯有中心是高高的悬崖,往下眺望便能看见一面蓝色湖泊,也是此处唯一的景致。 逝水剑所化的剑灵就这样盘腿坐在悬崖之上,它生着一头白发,除了一双眼瞳是金色,浑身上下便没有除却白的颜色。 见到她,逝水剑灵似乎并不意外,“你总算还是回到了这里。”上次见面,还是她让逝水剑认主之时。 这方剑境便是由她认主之后所化,不过,或许是因为认主过程中的经历,导致萧雨歇并不想再度踏入此处。 剑灵本无实体,轻易便攀上她的肩头,“你会回到这里,只说明一件事,你想要变强。” 萧雨歇却始终沉默不语,逝水剑灵见此情状,便幻化出与她相似的外表,“难道不是吗?你在害怕什么,接纳我,接纳这份力量对你来说只有好处。” 剑境随主人意动,萧雨歇手中已凝出逝水剑的实体,而立于她对面的剑灵,手中亦有一把逝水剑。 “我不会接纳你,我会打败你。”萧雨歇轻声道,手中逝水剑的寒气已凝成实体。 萧雨歇先是一愣,随后哭笑不得道:“亏点就亏点吧。” 那门生依然疑惑,可家主都发话了,只能先行离开。萧雨歇再次踏入流云峰的小院时,便见身着玉袍的怀玉真人坐在梨树下。 于是她行礼轻唤了一声,“师尊。”怀玉真人睁开双眸,如琉璃般的瞳眸中并无一丝波澜,“你回来了。” “是,弟子已按照师尊所说探查到巫族的踪迹。”萧雨歇回道。 怀玉真人抬手接住梨树之上落下的一片花瓣,“此事且先不急,宗门大比已开始了,我要你也入幻境中做一件事情。” 萧雨歇一向听从怀玉真人的吩咐,自然不会反驳,“是,师尊。” 怀玉真人见她如此,反而叹了一声,“这次宗门大比比之往日还要凶险,可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萧雨歇心道:她口中的“我们”应当是各派的掌门。 “我已卜算出灭世之灾在即,或许,留给修真界的时间已不多了。”怀玉真人语气平静。 萧雨歇拱手道:“师尊放心,弟子定会尽力寻到巫族之人。” 怀玉真人却一凝眉,“或许能够救世的重任不在巫族身上,罢了……也只能尽力一试。” 巫族是上古时期就存在的种族,灵力十分强大,不过自从修者逐渐增多,巫族便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只是避世隐居起来。 萧雨歇走出小院后,怀玉真人也只是望着手中的花瓣出神,无论怎么卜算,此方世界都是死劫。 能够救世的,会是自己的两个徒弟其中一个吗?擅长卜算的怀玉真人也不确定,毕竟,或许未来会有更大的变数出现。 她走后,书房内恢复寂静,萧雨歇还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问身旁的阿芸:“很贵吗?” “在萧家每次宴会的预算范围内,而且主要都花在菜肴上了。”阿芸认真说。 萧雨歇点点头:“那就行了。小意她去西北这么久,恐怕都没怎么吃点好的。而且,她到底还没准备公开身份,寿宴就几个亲近的人一块儿好了。” 说完,萧雨歇又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玉简。 那玉简上,正是鹿鸣意今日刚给她发来的分享,哭诉西北的气候当真不是她们这种南方人能待的,哪怕她已经成神了,还是觉得干燥的不行,常常张嘴就是满口沙。 萧雨歇看着会心一笑,用灵力输下几个字——“那你早点回来,桃花源准备了你爱吃的”。 打完后,她眨了眨眼,又修改成——“那你和师尊早点回来,桃花源准备了你们爱吃的”。 阿芸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家主自打开这块玉简起,就不曾放下的唇角,忍不住道:“家主,这位小姐……她到底是什么人?” 萧雨歇抬眸,对着自己最亲近的护卫盈盈道:“至亲至爱之人。” 这个回答,既像是说爱人,也像是说亲人。 窗外的雨势渐渐小下去,那场停留在萧雨歇人生多年的大雨,也在渐渐歇去。 第 159 章 金陵谣(1)(修) 沈鸣筝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不同的。 无论在家里还是出门在外,跟在她身边的护卫家仆暂且不说,光是用那种热切追捧眼神看向她的陌生人便数不胜数。 她家是天下第一,她的母亲们也是这天下顶尖的存在。 而她沈鸣筝,会是这个家族未来唯一的主人,众星拱月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当沈翩尘告诉沈鸣筝,可能会接几个孩子回来时,她只是百无聊赖地又换了一身新衣裳,说:“哦,她们是来做什么的?” 沈翩尘没有解释那掺杂着生死与预言的缘由,只说:“她们都是没了双亲的孩子,和沈家有些渊源,之后就养在沈家了。” 沈鸣筝“哦”了一声,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根本没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某日,她的一位堂亲找到她,提出想要日后都留在瑶光涧里。 “鸣筝,我们是姐妹,日后朝夕相处也能互相有个照应,你觉得如何?” 若是在平常,沈鸣筝心情好了,也许嘴上会说着让对方小住几天。 然而此刻的沈鸣筝正对着那些启蒙课堆积的课业烦躁不已,听到堂亲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声说:“你自己没家?只是来瑶光涧上个课而已,真以为能赖在这儿了?” 堂亲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 她比沈鸣筝年长十几岁,已经成年,也是沈家为数不多的本家年轻一辈,和沈鸣筝关系称得上不错。这也是她敢试探着开口的原因。 萧雨歇睁开眼眸,目之所及并不是潭底,而是一地鲜血。 血溅在雪地之上,星星点点如同红梅。 看见一旁躺在地上的人时,她瞳孔微缩,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恰在此时,另一个她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二人外表相似,不过她的眸中猩红一片。 “瞧瞧,你做了什么?”心魔嘲弄道,“杀了你的好师妹,衍天宗这个叛徒。” 萧雨歇置若罔闻,她只是静静望着地上人的尸体,的确与鹿鸣意无异,可她前不久还在同师妹说话。 一定是幻境,萧雨歇想。那背影转过身来,幻境中修士皆改变了容貌与身形,只见她收剑对鹿鸣意指点道:“魇兽弱点在四肢与眼睛之上。” 鹿鸣意闻言点头,心中暗自想着不知她是何门派的修士。 那人凑近了些,她也得以看清对方面上神情淡漠,倒叫她不由得一怔。 “多谢。”鹿鸣意对那人道谢。 只见对方摆手,“算不得什么,今夜恐怕还有几只魇兽出现,你我二人不如同行斩杀这些魇兽。” 因对方方才救了自己,鹿鸣意点头,“不知如何称呼?” “漪荷。”对方淡漠吐出二字,鹿鸣意料想这应当是她在幻境之中的名字。 接着鹿鸣意与漪荷又一同协力斩杀了几只魇兽在剑下,此刻天光既明,二人站在一处。 鹿鸣意将剑上的魇兽血抖落干净,对漪荷道:“不如明鸣再一同行动。” 漪荷并未有什么异议,只是沉静的看着鹿鸣意,当下鹿鸣意心中不禁闪过疑惑,“莫非这修士识得她?” 旋即她又暗自在心中摇头,幻境中容貌与身形俱已改变,纵然相识之人恐怕也看不出来。 此时久未出声的漪荷启唇吐字,“这里并不安全,不是久待之地。” 鹿鸣意知晓,她所说应当是叶府,可她如今既然扮演着二小姐叶照歇的身份,轻易出不得府邸。 于是,她只是点头应下,“明日便是花神节,届时我会出府。”言下之意便是,会趁着花神节那日离开叶府。 却见对方只是沉吟,片刻后,她方才道了一声,“好。” 花神节那日,鹿鸣意被瓶儿自榻上唤醒,城中皆爱花,是以花神节便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 瓶儿认真细致的为她一一打扮,鹿鸣意看着镜中人,这时她方才能好好打量自己身为叶照歇这张脸,镜中人面容明艳张扬,身形窈窕。 在叶府这几日鹿鸣意自然十分想出去,不过却听替她梳发的瓶儿道:“大小姐昨日便回来了,今日应当会和二小姐一同前去。” 鹿鸣意眉心一跳,“大小姐叫什么名字?” 瓶儿有些惊诧,手上动作却不停,“二小姐怎么会连这都忘记了?大小姐闺名乃是漪荷。” 却听鹿鸣意道了一声,“难怪……” 她召出逝水,剑上血痕犹未干,她却直指心魔,“破开幻境,否则死。” 心魔并未反抗,反而举起双手,“你想要杀了我?那你也活不成。” 说这话时,她依旧是嬉笑的态度,似乎笃定萧雨歇不敢杀她。 下一刻,剑风扫过,躲闪之间她亦被割下了一缕青丝,心魔却依旧吃吃笑着,“你真是好狠的心,杀了你那师妹又要杀我了。” 她故意提起鹿鸣意,实则是为了激怒萧雨歇,不过萧雨歇却并未如她预料之中一般。 她依旧携着逝水剑朝心魔攻去,萧雨歇的剑法乃是怀玉真人亲自传授,凌厉无匹,何况她感知到这幻境中自己的灵力似无穷无尽,是以对心魔的剑招皆用了十足十的灵力。 心魔却一改之前躲闪的模样,逝水剑穿过她的心脏,她唇边一抹血迹却依旧笑着,状若疯癫且越笑越肆意,“你会杀了所有人,会陷入永生永世的悔恨中。” 她那恶毒的话语,宛若诅咒。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三人在天黑前还未赶到传送阵法前,于是萧雨歇决定在外露宿一夜。 “师姐你先休息好了,今鸣我来守夜。”鹿鸣意说这话时正在往生好的火堆里添柴。 萧雨歇略微点头,今日经历这么多她的确累了,修士不用睡觉不过也是需要闭目打坐恢复精力。 鹿鸣意见她闭目打坐,这才朝殷雪蟾的方向走去,她取出桃木剑,指尖轻轻一点。 那是一鹿春水与一棵繁盛桃树,鹿鸣意就这样坐在树上,居高临下。 “你认识林绪云?”鹿鸣意道,她的声意在这方空间内十分飘渺,又不会传出去,最是稳妥。 听见这个名字时,殷雪蟾的眼睫轻颤了一下,很细微的反应,鹿鸣意却并未错过。 “不认识。”殷雪蟾出声道。 鹿鸣意轻笑了一声,“你不想知道她在哪里吗?” 殷雪蟾总觉得她似乎知道些什么,只得不再隐瞒,“她在哪里?” 鹿鸣意依旧笑得温和,“不知道,诈你的。” “你……”殷雪蟾气结,不过她年岁不大此时也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话。 下一瞬,萧雨歇睁开双眼,便看见站在一旁面带关切的鹿鸣意,“师姐,没事罢?” 萧雨歇扯了扯唇角,“师妹。”流云峰,一座悬浮在空中的山峰,最顶上所在便是一座小院,鹿鸣意此刻站在山峰的底端仰头望去。 灵泉边的仙鹤正在享用今日捉来的灵鱼,萧雨歇指尖微动,便唤来最大的那只仙鹤,身披翎羽、脖颈修长。 仙鹤见了萧雨歇先十分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背,萧雨歇一面自储物袋中取出一颗灵石一面对鹿鸣意解释道:“师尊的住处在峰顶,你还不会御剑之术,这鹤载你上去正合适不过。” 仙鹤一张嘴便将那颗灵石吞了,之后便任由鹿鸣意在它身上坐好,方才振翅而飞。 待到了峰顶,鹿鸣意下了鹤身,又抚了抚它的翎羽,仙鹤方才离开。 望向面前青砖黛瓦的小院,不似仙人居所反倒像凡人住处。 那是一株巨大的参天梨树,亦是鹿鸣意踏入院内所见到的第一件事物。 不过,树上花瓣簌簌而落,风起时犹如卷起一堆雪。 怀玉真人便这样负手看着花瓣飘落,直到鹿鸣意近前她方才道:“我欲收你为徒,不知你可愿意?” 堂堂一宗掌门收徒,应当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怀玉真人此时却是询问的语气,鹿鸣意恍然想起上辈子的自己,应当是欣喜若狂的立时便答应了,可这次却不同了。 “做您的徒弟,可有什么好处?”鹿鸣意认真问道。 怀玉真人望向她,“我可以教你占卜之术,此术可令人算无遗策。” 鹿鸣意却摇了摇头,“占卜之术窥探天机,乃是用寿数行占卜之事,越是详细便越容易遭受反噬。” 怀玉真人此时神色带着一点意外,“那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剑术,做一名剑修。”鹿鸣意面上神色坚定。 怀玉真人不由摇头,“罢了,看来这占卜之术是传不下去了,你还真是与你师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年她亦是对我这么说的。” 鹿鸣意笑了,带着点少女独有的狡黠,“即便如此,掌门真人依旧要收我为徒?” 怀玉真人点头,她身披白色道袍,与簌簌落花几乎融为一体,“是,这或许是天道的指引。” 鹿鸣意接过一片落下的花瓣,天道么…… 方才果然是幻境,明明师妹还这么真切的站在她面前。 “你在下面待的时间太久,虽然有避水咒,但是我不放心,潜下去时便发现你已经昏迷了。”鹿鸣意解释道。 见她不说话,鹿鸣意略微带着些疑惑道:“师姐,你怎么了?” 萧雨歇方才回神,“无事,只是这寒潭底部应当设有幻阵,方才一时不察入了幻境。” 鹿鸣意观她神色,知晓幻境当中应当是她不愿面对的事情,自己又不好揭人伤疤,遂不提此事。 “既然有幻阵,说明这寒潭底部确实有什么玄机,不想让人接近。”鹿鸣意猜测道。 “我会再下去探查一番。”避水咒早就失灵了,此刻萧雨歇眼睫上都挂着水珠,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又美丽。 “还是我们一同下去。”鹿鸣意并不放心,“若是有什么意外也好互相搭救。” “好。”萧雨歇难得没有反对,其实她不想鹿鸣意下去,也是不想她置身险境,毕竟师妹比自己小上几岁。 于是二人又施加避水咒,一齐往寒潭深处跃去,修士的体格本就比常人强健,可越往下却依旧冷的十分刺骨,避水咒只能阻隔水却不能阻隔寒气,二人的眼睫上皆覆上了霜华,不过这次倒没再触发幻阵。 潭底一片漆黑,鹿鸣意摸索着,按下一处凸起犹如有什么机关一般,寒潭里的水迅速消失不见。 半空石壁之上,厚重的石门也随之显现出来。 石门中间有一处凹槽,鹿鸣意总觉得似乎这形状有些眼熟,多打量几眼,她拿出叶听荷送给自己的若木果实,果实按在其上,瞬间消失,石门缓缓而开。 门后是一间不大不小石室,看上去并无什么异常,不过中间竟是一座玉石铸成的棺椁,在幽暗的环境中盈盈生光。 鹿鸣意与萧雨歇皆踏入石室,凭借修士的目力便也能看清那棺椁中躺着的人,苍白的肌肤又身着巫族服饰,与幻境中所见无异,不过此刻她面容沉静宛若只是安眠了一般。 不过二人却知道,她应当是死了,巫族因为蕴含的灵力,死后能够保持尸身不腐,不过想要复活却是再无可能。 鹿鸣意打量那尸身,却见棺椁旁除了这巫族,还有一个被锦帕包裹住的东西。 “那是什么?”鹿鸣意指向锦帕所在,语带疑惑。 萧雨歇自然也注意到了,“我也不知。”她虽翻遍了记载巫族的古籍,一则因为年代久远,二则此事似乎有些禁忌,是以这些古籍上的描述也不过是只言片语。 为着谨慎,鹿鸣意只用灵力打开锦帕,那锦帕覆盖下,却是两只恹恹的蛊虫,或许是因为宿主死亡,寻不到寄生者的缘故。 见到两只蛊虫的一瞬间,鹿鸣意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原因无她,她见过这种蛊虫,虽然只是在图册之上。 姬绪云毕竟从前待在银月谷多年,她对于蛊虫自然也颇有心得,那时鹿鸣意便见过她想要寻这种蛊虫,图画之下写着大大的同生蛊三个字。 那时她倒好奇,如此其貌不扬的蛊虫居然能被称作同生蛊,姬绪云却告诉她,这种蛊虫极难炼制,炼制成功了也是十不存一。 顾名思义,同生蛊便是中蛊二人同生共死,中子蛊者会渴求母蛊的亲近,子蛊衰弱时母蛊便会提供灵气,反之亦然。 鹿鸣意未曾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间幽暗的石室中见到这种东西。“天道么……”萧雨歇在心中将这几个字咀嚼了一番,如果祂是神明,那么似乎一切便都说的通了。 墨蛟说完,也不再理她,兀自钻进了玄蛟剑之中休憩。 萧雨歇也不在意,反正她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自洞中越过瀑布,萧雨歇的衣襟依旧是干燥的,这时她方才回了鸣鸾台。 鸣鸾台内一如她走前的模样,仙侍们忙着打扫,不过玉碟已堆了大半,估计都是宗门中悬而未决等着她处理的事务。 萧雨歇倒也抛却杂念,认真处理公务,等案上玉碟逐渐消减下去有了空闲她倒想起那朵被她收入储物袋的灿金色花朵。 待她取出来时,那花朵已是残破不堪了,或许是因为墨海吸收生机加之多日未曾有灵气滋养的缘故,萧雨歇只是摇了摇头,朝其中注入了一缕灵力试探。 可惜,终究是回天乏术。“帝姬,该醒了。” 萧雨歇睁开眼眸,原来是自幼便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官青璃在唤她。 青璃替她换上华服,一边替她整理衣上的褶皱一边道:“今日是道门的人前来接您的日子,您可要同陛下与皇后娘娘道别?” 萧雨歇垂首去看衣服之上的刺绣,“不必了。” 青璃跟在她身边许多年,自然察觉到她似乎心绪不佳,“帝姬说得也是,您入了仙门自然是要断了尘缘的。”青璃知道,或许萧雨歇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毕竟她可是要成仙的。 她任由着青璃的动作,直到踏上特意为了接见仙长而修建的白玉台,停在半空的怀玉真人双目含笑望向她,其余长老眸中亦是对她天资卓绝的赞许。 不过萧雨歇倒也没将这残破花朵丢弃,这花虽保存不下来了,不过以此为基础炼成器物对她来说也不算难事。 想到此处,她唤来仙侍,“去替我办一件事情。” 仙侍自然从命,它虽不知萧雨歇为何突然想要这凡域的花朵,不过还是照做。 萧雨歇察觉她神色不对,鹿鸣意只是勉强笑了笑,“师姐,这是同生蛊。” 最终她还是将两只蛊虫收入自己储物袋的玉瓶之中,“此物有些诡谲之处,还是带回去给叶长老看过再说。” 萧雨歇的目光落在自己这师妹身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未曾说出口。 石室之内只有这一尊棺椁,其余并无什么异常,是以二人很快便出了石室,又将寒潭恢复原状,二人方才朝上游去。 巫族覆灭的原因虽还未知晓,不过如今也算有了线索,此地自然不能久留,一跃出寒潭,二人便朝银月谷的方向往回赶。 回去时已是月上中天,却见谷口坐在蛊虫坐骑之上疾驰的灵素,她如今被殷玉盈下令追查那鸣潜入的贼人不说,寻觅殷雪蟾的事情也落在了她身上,自然忙的团团转再没空管自衍天宗而来的她们。 见她刚回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鹿鸣意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又不禁疑惑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她这么急? 二人在谷口高处,除却灵素的蛊虫坐骑,后面还跟着一辆密不透风的马车,修士一般不会乘坐,除非那人被绑着。 想到此处,鹿鸣意已有了思绪,对萧雨歇道:“那马车中坐着的或许是殷雪蟾。” 自从上次她自仙盟牢狱逃出,必定有姬绪云相助,不过在幻境中萧雨歇虽重伤了她,却教她又给逃了,否则银月谷的修士也不会这么容易将人带回来。 萧雨歇心中装着事,对殷雪蟾并不如何关切,何况左右她也打不过自己。 “我们回去罢,师姐。”鹿鸣意去牵她的手,从寒潭出来衣物虽被法术烘干,可她的手依旧冰凉,如同一块冷玉。 “好。”萧雨歇启唇,她宽慰自己,师妹不想说的事情自己也不应逼她,或许时候到了师妹自然就会告诉她了。 原来有人在自己身边是这种滋味。鹿鸣意特意挑了一间二楼包厢的位置,她对凡域的食物素来有兴致,一连点了好几样,很快小二便端了上来退了出去。 鹿鸣意不由大快朵颐,萧雨歇却只端着面前一碗桂花酒酿汤圆,“师妹似乎很喜欢凡域的食物?” 鹿鸣意点头,将口中食物咽下,“以前一直挨饿,自然没机会吃这些,如今少不得要一一尝过。” 萧雨歇拿出绢帕替她擦去唇边的痕迹,“能吃便好。” 她只觉得看见师妹这般好胃口,连带自己也能将碗酒酿汤圆吃完。 恰逢她收好绢帕,窗外飞来一只青鸟,这青鸟一般是替怀玉真人传递消息。 鹿鸣意也知道青鸟的作用,莫非衍天宗出了什么变故不成,她这般想着,青鸟已跳上萧雨歇的指尖。 萧雨歇看过传讯,微微启唇道:“瀚海秘境将开,师尊命我领队前往,师妹你想去吗?” 上一世,似乎并没有这样的事情,鹿鸣意陷入沉思。 不过这一世许多事情都轨迹已经被改变,说不定这秘境也是被改变的手笔之一。 “自然要去。”鹿鸣意毫不犹豫。 二人回客栈时,柳千鹤已等候多时,见她二人关系似已经破冰,她心中方才长舒一口气,自己总算不用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不过她见鹿鸣意手中提着一盏莲花灯,不由有些惊异,“鸣意师妹,这灯是……” “师姐送的。”那卖灯商贩的话她自然也知道,不过鹿鸣意并不觉得有什么。 柳千鹤自然也知晓这城中习俗,赠人莲花灯需得对面是心仪之人,毕竟方才好几个人想要送她莲花灯都被她拒绝了。 她的眼神自萧雨歇与鹿鸣意之间转了好几个来回,最终只吐出一句,“鸣意师妹你且先去歇息,我与萧雨歇有些话要说。” 鹿鸣意见她一时神色有些复杂,不过她们二人常常议事,倒也不以为异。 便将花灯收进储物袋中,回了自己房中。 待确认鹿鸣意走远,柳千鹤方才回身对萧雨歇道:“你知道赠灯是什么意思?” 萧雨歇默然不语,柳千鹤知晓这是她不想回答又不想说谎才有的表现。 “唉……”想到前景,柳千鹤顿觉一片黑暗。 不,应该说,原来鹿鸣意在她身边,是这样的幸福快乐。 为此,沈鸣筝本该在十五岁那年去太清宗的日程,被她强行推迟了两年,说什么都要和鹿鸣意一块儿去。 她们从小就在一起,未来踏上漫漫修仙路,更是该形影不离。 在去太清宗的路上,沈鸣筝不知多少次提起:“听说丹峰占地面积很大,到时候我们一定要挑个好位置建府!或者干脆我们俩就用同一座阁子吧?” “阿筝,这才到哪儿呢!”沈翩尘浅笑劝说。 沈鸣筝不以为意:“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都会去丹峰的!” 说完,她还用脚尖轻轻碰了碰鹿鸣意的。 鹿鸣意当时正看向窗外的景色,觉察到动静,立刻收回视线:“嗯、啊!” “什么啊?”沈鸣筝柳眉蹙起,十七岁的她已经出落得极为明媚动人,即便是生气时也只让她更添几分色彩,“你认真一点听我说话!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这一路上,沈鸣筝总有些心神不宁。 她有点紧张于灵根觉醒,不过这种情绪并不多。毕竟沈鸣筝自认出身顶级,天赋怎么都不会低。 她同样有点舍不得离家。从小到大,这应该是沈鸣筝第一次要长期离开瑶光涧。 但除此之外,始终有种淡淡的不安和烦躁,萦绕在她心间。 后来在太清宗的启蒙殿上,见到鹿鸣意要入姜流照门下去往剑峰时,沈鸣筝才终于明白。 那些情绪原来是一种预告。 第 160 章 金陵谣(2) 沈鸣筝知道自己是不同。 来到太清宗后,这点被放大得更加明显。 这里汇聚了来自九洲各地的天之骄子,是修仙界新星一代的摇篮。 而即便在这种群英荟萃的地方,沈鸣筝也是极其耀眼夺目的那个。 论起出身,她是天下第一家沈家的独女,唯一的少主,太清宗实在难有人出其右;论起天赋,她是天品火灵根,无论是她母亲沈翩尘、还是师尊明萱,都逊色于她。 再加上沈鸣筝容貌的美艳出众,从入宗的那天起,无论是其她地区的大宗少主,还是宗门内的天才师姐们,有一半都会天天往丹峰跑。 “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二个的,都觉得自己修为够了是吧?整天有事没事往本尊这里跑什么?你们几个丹峰的赶紧给我滚去罚抄!其她几峰的再不走,我也一并处罚!” 明萱忍无可忍地在门外训斥着,叫那些狂蜂浪蝶终于如鸟兽散。 等她走回殿内,看到正坐在桌旁撑着脑袋看向窗外景致的沈鸣筝,恨恨道:“你这个小祖宗,明明是你惹的麻烦,就该你去解决!” 沈鸣筝虽然脾气骄纵,但炼丹天赋着实罕见,明萱对她是又爱又恨。 而听到自家师尊的话,沈鸣筝冷漠道:“今天赶走了,过不了几天就又来了!把她们放在那儿不管便是,等发现无利可图,这些人自然而然就会离开。” 萧雨歇清醒过来时,已过了一夜。 鹿鸣意先她一步醒过来,此刻倚在墙边面色不再如先前苍白。 而后洛意与伽蓝也醒了过来,众人经过一夜休息体内灵力自然也恢复不少,便由洛意打开石室的阵法,她唤出自己本命法器,乃是一架通体碧绿的箜篌。 洛意素手拨动琴弦,琴意响起,石室的入口也逐渐显露出来。 离了这间石室,只见原本的玉楼金殿、贝阙珠宫皆已化为了断壁残垣,四周四处都是血迹,有修士的也有那蛟龙的,倒也如洛意所说一般,这里的确经历过十分激烈的战斗。 洛意依旧拨动着手中的琴弦,不过曲子已从悠扬婉转的曲子转变为了肃杀的破阵曲。 那沉默寡言的修士伽蓝也已凝聚灵力在手掌之上,有的修士并不借助本命法器,而是淬炼自己的躯体,一般被人称之为体修。 体修毕竟是少数,多数修士还是依凭法器作战,不过体修的□□强度自然比寻常修士要强上许多。 蛟龙空灵又飘渺的声意响起,“不过是两只烦人的蝼蚁,居然又带着帮手回来了。” 下一刻,空中已浮现出她的身影,不过比二人初见时已要狼狈许多,水柱凝成实体朝四人袭去。 鹿鸣意与萧雨歇已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闪身堪堪躲过这一击,至于洛意,她依旧站在原地,只见那一直沉默寡言的体修伽蓝运行灵力至自己的双拳之上,那水柱的攻击居然被他的拳法化解。 萧雨歇对鹿鸣意传意道:“好霸道的拳法。”不过体修牺牲了拥有武器的优势,淬炼出的□□拥有这么强横的力量也不奇怪。 伽蓝顺势又轰出几拳直逼那蛟龙而去,蛟龙本就与其余修士恶战一场体力有些不支,闪避不及,这几拳竟是将她的龙鳞轰的剥落下来一小片,露出内里的血肉。 她受了伤,声意自然带些愠怒,“你们这些蝼蚁,竟敢……竟敢将我逼至如此地步!” 伴随着通天彻地的一声吟叫,四人皆被掀翻在地。 她身上雪白的龙鳞悉数变为了黑色,就连方才被伽蓝剥落的鳞片也重新生长了回来。 她又变回了人形,初见时雪白的龙角已变成黑色,泛着诡异的光泽,覆身的龙鳞也变成了那种诡异的颜色,周身充斥着黑气。 “去。”她总算张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不过语调有些古怪。 那黑气便在她的指示之下朝四人袭去,就算是蛟龙,威力也不可小觑,何况四人此时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面对此处攻击毫无胜算。 萧雨歇捏碎自己胸前的金色晶石吊坠,下一刻她的眼眸已变成了金色。 蛟龙原本以为四人败局已定必死无疑,却没想到萧雨歇腾空而起,她金色的眼眸睥睨着蛟龙,“我连真龙都不放在眼中,何况你这只小小的蛟龙?” 面对换了个人般的萧雨歇,蛟龙心中不由生出恐惧,“你是谁?” “萧雨歇”唇边漫起笑意,“你不需要知道。” “跪下。”她脱口而出的是如蛟龙先前那般古怪的语调,那身披黑鳞的少女瑟瑟发抖真如她所说一般跪了下去。 接着,“萧雨歇”一指她的眉心,“你还是变成一柄兵刃比较好。”少女的面上是前所未有的恭顺,一息之后,她手上多了一把泛着黑色光泽的剑,剑柄处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蛟龙。 将那柄剑收入储物袋之中,她喃喃自语,“时间到了。”而后,她闭上了眼。 萧雨歇自空中急速坠落,鹿鸣意忙起身接住她,方才那一幕三人都看得分明,有什么附身在萧雨歇身上,祂的强大足以让这蛟龙俯首。 望向自己怀中昏迷的师姐,鹿鸣意的面色十分难看,方才那人给她的感觉跟前世的萧雨歇十分相似。 这或许并不是巧合。 夜间的鸣鸾台万籁俱寂,其实鹿鸣意鲜少踏足此处,上次还是为求萧雨歇允她一道前往银月谷。 此处名唤鸣鸾台,自然是因为豢养着宗门内的珍禽,那些珍禽之中又属鸾鸟为首,不过鸾鸟平日并不轻易开嗓。 好在鹿鸣意也没有听鸟叫的兴致,仙侍提灯一路引着人朝花圃走去,她只是暗自纳罕往日师姐相邀不都是让她去正殿,今日怎么在此处? 花圃之中又修筑了小亭一座,萧雨歇正坐在那亭中望向某处地方出神。 引路的仙侍离开后,鹿鸣意轻唤她一声,“师姐。” 萧雨歇望向自己这位师妹,依旧是目若朗星的模样,普普通通的弟子服穿在身上,却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过来罢,师妹。”萧雨歇朝她招手,鹿鸣意缓步过来坐在她身旁,于是她也可以看见萧雨歇方才望见的景致,只见点点萤火微光之下,成片的灿金色花朵在这花圃之中开放。 “今日是你的生辰,不知你想要什么礼物?”萧雨歇问她道。 鹿鸣意垂了眼睫,她自己都忘了这回事了。 至于礼物,她似乎也不需要什么,思索片刻后她方道:“师姐,我想看你舞剑。”她并不希望萧雨歇破费赠她什么珍惜之物,这个要求正好。 “好,既然师妹想看那我便将这剑舞当做你的生辰之礼。” 于是在这亭中,萧雨歇召出平日并不轻易出鞘的逝水,开始舞剑。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1]面前依旧是那座熟悉的小院,只是那从前繁茂的梨树如今再看见,却无端有些衰败之感。 鹿鸣意眉心一跳,难道怀玉真人…… 修士虽拥有比凡人来说足够多的寿数,但只要未曾飞升,便终究有寿数走到尽头的一天。 鹿鸣意暂且摒弃这些杂乱的心绪,缓步迈入这座小院。 果然,怀玉真人一如既往坐在树下品茗,自鹿鸣意踏入这座小院起,恐怕她便感知到了。 “尝尝这茶。”怀玉真人不急不缓将茶盏推至鹿鸣意面前,鹿鸣意便也揭开盅盖饮了一口,入口清香冷冽,又似有回甘之意。 喝完了茶,怀玉真人方道:“秘境一行你们是否遇见了远比自己强大的对手。” 鹿鸣意沉吟不语,片刻后方才点头。 “若按以往,应当有宗门长老带队前行才是,可我却只指派了你们四人,危机与机遇并存,当年,我们也是自这样九死一生中的险境之中历练出来的。”怀玉真人眉眼之中透露出几分怀念之意。 鹿鸣意却道:“师尊,您是否……”剩下的字眼不好再吐露出口。 怀玉真人已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是,这也是我希望你们能快速成长起来的原因,我们终究是老了,毕竟衍天宗的未来在你们身上。” 怀玉真人反倒更有几分坦然,“其实我还未到寿数尽的时候,不过我卜了一卦,那一卦赌上了我未尽的寿数。” 鹿鸣意经历过上一世,虽早知道有这一遭,可今生她对怀玉真人的看法却不同了。 从前她总觉得师尊偏爱师姐,因师姐的天赋比她更好,就连掌门之位也会传给师姐,这是宗门众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 但这一世,怀玉真人是真的想要将道法传给她,或许她也期望自己能够继承她的衣钵,就算鹿鸣意选了另一条路,她也并不失望。 怀玉真人望她一眼,“你已筑基圆满,至于突破的机缘我只能卜算到在蓬莱,恰逢蓬莱掌门寿辰,我与她也算有几分交情,明日你便去往蓬莱代我替她送上一份贺礼罢。” 说话间,怀玉真人手上已浮现出玉匣,想必其中便是贺礼。 鹿鸣意接过收好,“师尊,弟子还望叶长老能够与弟子一同前往。” 怀玉真人点了点头,“你去罢。” 鹿鸣意出了院门,瞥见仙鹤们在水中嬉戏,此去蓬莱估计又有一阵见不到这些小家伙们,想了想索性抛掷出几枚灵石,仙鹤一见有吃的忙衔在口中,吃完灵石还不忘鹤鸣几声,似是在感谢她的投喂。 鹿鸣意摇头失笑一声,复又回了竹屋之中,此刻不能修炼倒显得有些无事可做,她原本想制些符隶,不过此时心却不够净,待到画废了第五张符隶后,鹿鸣意方才起身,她索性拿纸符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往其中注入灵力。 只要师姐出关,纸符感应到便会飞向鸣鸾台。 做完这一切,鹿鸣意躺在床榻之上睡了一觉,第二日方起身离开竹屋。 她熟练御剑前往出云峰,便看见叶听荷站在出云峰的最高处负手而立,“掌门师姐已与我说过了,这次前往蓬莱我们不乘飞舟。” 望着叶听荷嘴角的笑容,鹿鸣意顿时心觉不妙。 而望向海边港口停泊的船只时,鹿鸣意心中的不妙攀至巅峰。 那艘船只倒也恢宏,不过负责拉船的却是妖兽。 叶听荷见她目光,便解释道:“蓬莱居于海上路途遥远,走水路比乘坐飞舟更为合适,至于这妖兽,不过是海中寻常的飞鱼妖罢了。” 的确,那拉船的妖兽除却体型大了些,与普通的海兽无异,估摸着只是极为常见的种类。 “走罢,上船。”叶听荷相邀道。 二人上了船,飞鱼妖兽自然也感受到了,拉着船只朝前面的海面驶去。 鹿鸣意与叶听荷立于船舷之上,海风拂面,只听得涛声阵阵。 鹿鸣意望着空中的飞鸟,语气有些疑惑着问道:“叶长老,蓬莱掌门是个怎么样的人?” 叶听荷打了个哈欠,“谈引霄么?她这个人啊无趣得很一板一眼。” 鹿鸣意默然,只听她话锋一转,“不过她这个人倒也不是简单之辈,毕竟有人说她的年岁已逾两千年却丝毫不见老态,何况她如今已步入化神境界,恐怕也只有掌门师姐与她匹敌。” 修士的容貌虽不会改,就如怀玉真人般鹤发童颜,可过了千年也没有一丝老态,也算是一桩奇闻。 “这样么……”鹿鸣意沉思着道,前世她对蓬莱也知之甚少,毕竟这一派久居海上一贯低调。 叶听荷见她这副模样便又笑道:“除却蓬莱岛,还有相邻的瀛洲与方丈岛,不过因着谈引霄的缘故,这两岛唯她马首是瞻。” 鹿鸣意却微微蹙眉,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觉得这趟蓬莱之行,并不会如预料中那般简单。 叶听荷自然也能看出来她神色不对,索性宽慰道:“怕什么,这不是还有我在?”她已是元婴境界,只觉保护个筑基期弟子算不得什么难事。 鹿鸣意点了点头,“是,有叶长老在自然不必担心。” 叶听荷听了这话倒也十分高兴,“有眼光,若你不是掌门师姐的弟子,我倒真想将你收为亲传弟子。” 鹿鸣意闻言却只是微笑并不接话,叶听荷便也不再出声,只眺望着船舷之外的海面。 从前鹿鸣意在书上看见这句诗只觉言过其实,今日一见方才知晓不是假话。 一舞毕,似轻云之蔽月[2],萧雨歇收剑而立,“师妹可还满意?” 鹿鸣意微笑着拊掌道:“师姐亲自舞剑自然是满意了。” “那便好。”萧雨歇微微颔首,“其实除却这舞剑我还有一物想要送给师妹。” 只见她自储物袋中取出一物,原来是先前那朵灿金色的花朵,不过此物经由她手炼制,此刻便是一枚光洁如新的法器。 鹿鸣意自然有些讶然,“我还以为这花已然丢了。” 萧雨歇只是含笑替她将这枚法器如发簪般佩戴在发髻之上。 又唤仙侍送来佳酿,“师妹尝尝这佳酿。” 见她未动,萧雨歇忍不住又添了一句,“我知你年纪尚幼这酒并不醉人,放心罢。” 见她这样说,鹿鸣意虽并不善饮酒,也是小酌一杯,入口这酒果然十分清甜,喝完口中还有回甘全然不似烈酒。 萧雨歇也饮了一杯,此刻夜风微凉,二人坐在亭中独处。萧雨歇平日并不涂抹口脂,不过望向她那朱唇,鹿鸣意陡然又想起那个荒唐至极的吻。 之前的怀疑又萦绕在脑海之中,那时的师姐真的是被子蛊操纵失去意识了吗? 反倒是萧雨歇见她面色绯红,以为她是醉了,又伸出手摸她的额头,“你的脸怎么这么烫?没事罢?” “要不今日还是在鸣鸾台歇息一鸣。”萧雨歇提议道,毕竟让醉酒的师妹一个人回去萧雨歇实在是不放心。 那只带着凉意的手摸着她的额头,让她恢复了些神思,“好。” 鸣鸾台的客房并不少,平日虽没什么客人住在此处,也被仙侍们打扫的干干净净。 直到躺在客房的榻上时,鹿鸣意依旧不确定,毕竟她这反常的行为实在很难解释的通,而后她萌生了更加荒谬的想法,难道她喜欢师姐?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鹿鸣意自己也说不清楚,前世她见过许多修士囿于情爱甚至最终反目成仇,便决意不找道侣。 难得的是姬绪云与她看法一致,二人虽堕为魔修,却始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一想到此处,鹿鸣意恨不得闭眼立刻睡去,明明上辈子对她只有恨,究竟为什么如今会发展成这样。 可令鹿鸣意没想到的是,一夜梦境中竟也是光怪陆离的景象,醒过来的鹿鸣意也没想明白,索性不再去想了。 一下榻,她便赶紧御剑回了竹屋。“有什么话还是留到之后再说罢。”叶听荷自柳千鹤身后现身,眉头紧锁面上神色十分肃然。 鹿鸣意却松了一口气,“叶长老。”鹿鸣意闻言粲然一笑,她极少露出这样的神色,萧雨歇本以为她本就是内敛的从不外露自己的情绪。 “师姐,若那人是天道呢。”鹿鸣意收敛了面上笑意。 “那便逆了这天道,何况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争得一线生机。”萧雨歇回她道。 魇兽自然也知道,叶听荷是在场最能威胁到她之人,使出最强的一击朝叶听荷攻去。 叶听荷却并未躲避,她周身泛出幻境,巨大的佛像手中拈着一支荷花,那花枝轻轻一挥,魇兽的身体便断成了两截。 紫蓝色的血液泼洒在地上,魇兽的躯体逐渐缩小,露出其中的巫族尸体。 叶听荷只是缓步走上前,将那尸首的双眼阖上,很快那尸首便也消散了。 此刻叶听荷负手而立,“好了,该去见见那背后炼制魇兽之人了,也就是这次的罪魁祸首。” 叶听荷领头,余下四人紧随其后,只见殿前立着的殷月盈神色从容,不过她唇角沁出一点血丝,显然是受了伤。 “没想到你还活着。”殷月盈神情平静,不过真相已昭然若揭,殷月盈便是炼制操纵魇兽之人,魇兽一死她便遭了反噬。 叶听荷的神情也尚且称得上冷静,“是,我还活着,或许上天让我活着就是为了在此刻阻止你。” 殷雪蟾没想到罪魁祸首竟然就是自己的阿娘,“阿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见亲生女儿,殷月盈面上的从容总算出现了一丝裂缝,“原本我是不想让你知晓的,雪蟾,我们原本都应当算是巫族后人。” 殷雪蟾口中喃喃道:“巫族……”显然一时无法接受这巨大的信息。 鹿鸣意与萧雨歇心中亦是一惊,除了叶长老,竟然还有存活在世间的巫族后人。 叶听荷依旧十分肃然,“姐姐,你为什么要用我们的族人尸身炼制魇兽?” 原来二人还是姐妹关系,殷月盈默然片刻,只是道:“若非你来了,这两个小辈便应当葬身此处,这秘密也就能继续保守下去。” “为何如此冥顽不灵?”叶听荷已面带怒容,说话间出手制住了殷月盈。 她居高临下睨她一眼,“你使用禁术罪无可恕,仙盟不会放过你。” 殷月盈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这样做,也不过是为了反抗天道,天道预言要让巫族灭亡,我便以魇兽驱使,我可不信什么狗屁天道。” “当心,她要自爆。”鹿鸣意出声提醒道,萧雨歇已拔出逝水剑将她护在身后,柳千鹤则阻拦着想要上前的殷雪蟾。 叶听荷将四人皆护在身后,一阵巨大的白光后,昔日恢宏的宫殿化为尘土,殷雪蟾望着这烟尘,心中只觉前所未有的绝望。 见姐姐决绝至此,叶听荷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不过她还是对跌坐在地殷雪蟾道:“雪蟾,日后银月谷的担子便要落在你身上了。” 殷雪蟾已是泣不成声,她再叛逆对这个抚养自己长大的阿娘也是有感情的。不过,很快她又将泪抹去,“我会修炼到金丹,银月谷的谷主不能这么软弱。” “我亦会留在此处,如今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我来处置,包括巫族的事情。”叶听荷对柳千鹤道:“你是大师姐,日后流云峰上的事务一应交由你处理。” 柳千鹤只是应下,“是,师尊。”她长大了,知道如今自己需要承担些什么了。 待到柳千鹤将殷雪蟾送去安顿之后,她眉间已有几分倦意,叶听荷抚过鹿鸣意的头顶,“好孩子,你们两人做的都不错。”说话间她瞥向萧雨歇。 “至于同生蛊,我不会告诉掌门师姐,你们且留着罢说不定日后自有用处。”叶听荷道。 鹿鸣意知道自然是瞒不过她的,不过未曾想她竟然让她们将同生蛊留下。 “多谢叶长老。”鹿鸣意与萧雨歇真心实意道谢。 叶听荷却满不在乎挥了挥手,“我老了,现在宗门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我很期待,日后宗门应当会出现两位天骄。” 二人回去时,便看见柳千鹤站在竹楼前,“现在总算可以好好坐下来说说话了。” 三人一齐进了楼内,柳千鹤坐下便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日后忙碌起来恐怕就没那么多闲暇时日炼丹了,不过鸣意师妹你还记得你那个朋友姬道友吗?” “怎么了?”鹿鸣意面露疑惑,萧雨歇却并未说话。 “没什么,我看她对炼丹这事也算小有天赋,便让她在出云峰学炼丹了,正好拿你们俩来试……试药。”柳千鹤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 鹿鸣意不禁莞尔,“千鹤师姐,你真是。”不过她还是喜欢现在的柳千鹤,比上辈子那个拿着金针追杀她的柳千鹤要好得多。 二人说着话,萧雨歇却沉默不语,鹿鸣意知晓她应当是心中有事,其实她心中也有疑惑,殷月盈口中所说天道是怎么一回事,鹿鸣意不信命,可上辈子她经历的那些痛苦,如果都是被为人操控的呢? 会不会姬绪云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从银月谷叛逃。 鹿鸣意想到此处,不觉有些荒谬,如果她的一生都是别人写好的剧本,那么是否连天道都在嘲笑她,多么可怜可悲。 柳千鹤见时间差不多了,“好了我先回去了,估计殷雪蟾此刻已经醒过来。”她是以金针封住她的经脉让她强行休息的,现在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解开的时候了。 柳千鹤走了,萧雨歇注意到鹿鸣意的不对劲,“师妹,你的手怎么在发抖?” 自重生后,鹿鸣意便极少外露出失态的时候,不过很快她又恢复如常,只是道:“师姐,如果你的一生只是如话本子上写好注定了结局,你会怎么办?” 她是真的很好奇,萧雨歇会怎么做。 萧雨歇面不改色,“我不信命,若是结局注定,那我拼了命也要将这结局改变。” 抚摸着发髻之上的灿金色法器,她方知晓昨夜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做完这一切,她方才入定,经过这番历练她感知到或许自己已经快要到筑基的瓶颈,只是这金丹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修成。 修炼已然到了瓶颈,她想了想,还是出门御剑朝出云峰而去。 鹿鸣意去了柳千鹤的院子,没成想未曾遇见柳千鹤,反倒是见姬云亭在此处炼丹,鹿鸣意不过略一感知便知晓如今她气息较之从前浑厚,想必已到了筑基境界。 见姬云亭专心致志炼丹也不好搅扰,鹿鸣意只在一旁舞了一套剑法,停下时姬云亭那一炉丹药也已炼成。 姬云亭见了她,面上自有喜色,“鸣意,如今我已是筑基境界了。” 鹿鸣意一笑,“那便好,在出云峰还习惯吗?” “自然是很好,柳师姐十分照顾我。”姬云亭回她道,她知晓这多半还是因为鹿鸣意的缘故。 姬云亭收起丹炉,二人移至院中石桌旁坐下,鹿鸣意便将那瀚海秘境之中所历之事娓娓道来,不过她隐去了萧雨歇那段,听得姬云亭面带笑容,“再过一段日子恐怕我也能出宗门历练一番了。” 衍天宗中规定筑基期的弟子方可出门历练,姬云亭已在宗门待了许多时日,能下山自然是一件好事。 “嗯。”二人说完了话,鹿鸣意自觉也该辞行,何况她还要去寻柳千鹤,姬云亭却将方才炼好的丹药一气塞给她,惹得鹿鸣意失笑,“不需要这么多。” 不过她拗不过姬云亭,最终还是接下一半,鹿鸣意出了小院,又询问在灵田之中忙碌的修士,“可曾见过千鹤师姐?” 其中一位修士替她指路,“千鹤师姐如今应当在芷兰阁处置事务。” 自叶长老离开后,出云峰的事务一应落在了柳千鹤头上,她从未处置过这些,自然焦头烂额。 芷兰阁原本是一处清幽之所,如今被用来当做处置事务的地方,自然也就热闹起来。 鹿鸣意还未曾走到门前,便听闻柳千鹤的声意。 随着鹿鸣意修为的跌落,沈鸣筝如愿以偿成为了年轻一辈最耀眼的新星,她和鹿鸣意在流言上的地位彻底置换。 不,鹿鸣意是远不如她。 可面对那些风言风语,鹿鸣意却和沈鸣筝的反应截然不同。 她好似并没有听进那些话,每天该做什么还是什么;过去那些追捧她的人走了许多,但她本就不放在心上,整日还是和原来的几个人往来。 沈鸣筝不相信鹿鸣意是没有压力的。 她一面去把那些妄图趁机刁难鹿鸣意的人处理掉,一面又故意在鹿鸣意面前提起那些流言。 沈鸣筝想证明,自己过去执着于名誉的反应是非常常见的。 然而,鹿鸣意就算偶尔会有不满和生气,但那些并不会影响她的生活。 见鹿鸣意如此,沈鸣筝想起两人很久以前的聊天,提到了报仇的事。 当时不过六岁的鹿鸣意,便能说出要韬光养晦的话。 如今的百年后,她定然更能如此。 沈鸣筝的心再度为之震颤跳动,可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烧灼感。 她发现自己当真是很多地方都不如鹿鸣意。【`xs.c`o`m 网】 160-164 第 161 章 金陵谣(3)(修) 沈鸣筝并没有想象中快乐。 哪怕她的修为已经远超鹿鸣意,终于成了那个第一。 鹿鸣意的修为跌落的太厉害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根本不是受伤所带来的修为不稳。 即便再不愿承认,沈鸣筝其实也心知肚明,自己如今能成为第一,不是她真正超过了鹿鸣意,而是鹿鸣意遭遇了浩劫,被动跌落。 她不可能再比得过鹿鸣意。 这件事就像一根顽固的刺,扎在沈鸣筝心间。 面对如此灾难,鹿鸣意却还能同她开玩笑: “再这么跌下去,保不准哪天我就要修为散尽,变成一个普通凡人了。到时候我可得找个好地方待着。嗯……就金陵吧?我小时候和娘亲她们一起去过,那是个好地方。” 那时沈鸣筝正在研习新的丹药,听闻这话,眼神一凝,书册上的字怎么也看不下去。 她转过身定定看向鹿鸣意:“你不怕么?如果变成凡人,你就不能在修仙界带着、要去凡人界了!你将失去灵力,寿命不过百年……” 鹿鸣意眼中盛着细碎的光,撑着脑袋歪头与沈鸣筝对视:“当然怕了。” 沈鸣筝克制自己挑眉的动作,淡笑说:“听你先前那么镇定说起修为跌落的事,我还以为你会说不怕。” 银月谷正殿,灯台上粗如儿臂的蜡烛寂静无声燃烧着。鹿鸣意正乘坐着飞舟,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长时间的乘坐,应当已有五六日有余。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云海,飞舟就这样行驶在云海之上。 鹿鸣意知晓除却她以外,另有三名修士,加上带队的萧雨歇,衍天宗此次派了五位弟子。 不过那三名弟子如今还在外游历,此次并未乘坐飞舟,只是约定几人在瀚海秘境附近的城镇处汇合。 在飞舟之上闲来无事时,鹿鸣意会随手练一下桃木剑,这桃木剑与她所修功法十分契合,倒比寻常的凡铁还要趁手许多。 萧雨歇出来时见她练剑,并不意外只是道:“师妹,再行半日或许就能抵达那处凡域城镇。” 鹿鸣意练剑的手一顿,她收了桃木剑,“是,只是不知这秘境入口在何处。” 萧雨歇语气却不疾不姬,“这秘境入口难寻,不过其余宗门的修士亦是如此。”言外之意便是,所有人都在同一起跑线。 果然,过了半日后飞舟便缓缓降下,落在离那凡域城镇不远处。 一连行路多日,二人决定在城中稍作休整,便进了城。 城中俱以青砖铺地,道旁栽种郁郁葱葱的槐树,虽不如衍天宗山下繁华,却也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鹿鸣意特意挑了个酒肆,与萧雨歇坐在二楼临窗的雅间,“这城中恐怕会来不少修士。” 萧雨歇正欲开口,却见楼下一阵喧闹,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鹿鸣意此时正等着上菜,颇有些闲极无聊的意思,便对萧雨歇道:“师姐,我去看看。” 萧雨歇点头,嘱咐道:“小心行事。” 鹿鸣意下了楼,便看见两个男修正围着那食肆的掌柜,“你说雅间没有位置了?我们可是太初宗的人,让那些凡人随意让出一间不就好了。” 掌柜正不停擦着汗,毕竟楼上的客人与这些一看就是修士的人他都得罪不起,正在张口结舌时。 却听鹿鸣意笑了一声,“原来是太初宗门下之人,真是好大的面子。” 两名修士被这笑声吸引了注意力,观她服饰当即挑了挑眉,“你是衍天宗的人?” 衍天宗与太初宗相隔甚远,虽无什么仇怨却也并不亲厚。 鹿鸣意却并不欲多与他们废话,前世做魔修时这些仗着自己是正道宗门修士肆意欺压凡人的事情她见得多了。 桃木剑已然出鞘,她身形迅疾如电,两名男修也没料到她会一点情面不讲突然发难,其中一名躲闪不及,面颊上已被桃木剑的剑锋扫到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几可见骨。 鲜血自面颊流淌下来,那名修士连忙捂住伤口用灵气疗伤,口中咒骂着道:“衍天宗为南洲正道宗门之首,你这妖女竟然如此恶毒。” 待他说完,便自腰间抽出一根长鞭,长鞭既出,却并未径自朝鹿鸣意而去,眼见要落在一旁的凡人身上,鹿鸣意立刻回身以桃木剑抵挡。 “太初宗便是如此行事,殃及无辜?”鹿鸣意反唇相讥时面上还算沉静,眼底却透出寒芒,自从重生后她极少有这样动了杀意的时刻。 那凡人得她搭救,惊魂未定,正要道谢。 却见萧雨歇已从二楼雅间下来,“师妹,出了何事?” 修士目力与听力极好,其实她自然知晓事情原委,不过此刻她是故意的。 两名男修虽不识鹿鸣意,却是认识萧雨歇的,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位衍天宗大师姐的事迹传播甚远。 二人中稍显年长的那位立时拱手道:“见过萧道友,实在是不知这位修士是你的师妹。” 萧雨歇挑眉,“是么?”说这话时,她却是望向了鹿鸣意。 “他们倚仗自己身为修士便想肆意欺压凡人,又骂我是妖女,殊不知谁行事比邪魔外道还要猖狂。”鹿鸣意只是抱臂看着二人冷冷道。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那名被鹿鸣意的救下的凡人见此,犹豫了一下,方才跪下道:“仙长,这二人方才借势便欺压掌柜,又差点将我伤了,幸得这位女仙子相救。” 萧雨歇唇边依旧噙着笑,眸中却显露出寒意,“衍天宗与太初宗虽谈不上熟识,不过在你们掌门面前我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话意未落,空中伸出一匹白绫,有女修凌空踏上白绫而来。 女修的衣饰与那两名自称太初宗中人无异,不过刺绣要更显精细些。 她先扫了一眼两名男修,“好大的威风,临行前掌门是如何讲的?” 两名男修见了她,自然不复方才嚣张气焰,低了头任她说什么也不敢置喙只得连连点头称是。 女修望向鹿鸣意与萧雨歇,“二位衍天宗的道友,在下太初宗陆清漪。事情我已知晓,的确是我宗门人有错在先,稍后我会传书给掌门,处罚皆由掌门定夺。” 鹿鸣意初听这个名字,心中一怔,陆清漪…… 便听她续道:“在这里造成的损失太初宗也会如常赔付,便不打扰衍天宗二位道友的雅兴了。” 鹿鸣意望向陆清漪离开的背影,上辈子她对太初宗的印象并不深刻,只不过偶然听说太初宗的大师姐陨落了。 “师妹,明庭给我传讯了,走罢。”萧雨歇出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殷月盈看着跪在下首请罪的大弟子灵素,语气虽平静却还是透露出一点不愉,“连个破开阵法的人都抓不住。” 银月谷中的修士都擅使蛊术与毒术,到殷月盈这一辈时,谷中人才已凋零,她也不过元婴且寿数如今一眼便能看到头,此生估计是无望化神了。 何况,本门最有天赋的外姓弟子,已叛逃宗门成了魔修,如此,银月谷的地位更是艰难了些。 “三日,三日之内将此人抓住。”殷月盈下了令,灵素自然应下,不过她倒是又想起一事犹豫着要不要回禀,见她如此殷月盈便道:“讲。” “雪蟾的踪迹……已有了下落。”她犹豫着说道,不敢去看殷月盈的脸色。 殷月盈面上神色还算平静,不过口中吐露话语却冰冷无比,“一旦找到立刻将人带回来,银月谷不能再损失一位亲传弟子了。” “是。”灵素俯首退了出去,她知晓殷雪蟾的天赋对银月谷意味着什么。“二位请随我来,谷主正在殿中。”灵素替鹿鸣意二人引路。 鹿鸣意本以为殷月盈此时不会见她们,没想到今日灵素竟然前来说是谷主相邀,请她们二人去殿中一趟。 殷月盈今日穿着一身素白衣袍,浑身上下全无珠饰,却依旧难掩姝色。 但见她笑意盈盈望向二人,轻启朱唇,“二位小友,我那小女实在是不成器,已被我关了禁闭,这里有一份薄礼略表歉意。” 说话间,已有侍女捧着玉盘莲步轻移上前,两枚丹药静静躺在其中。 萧雨歇见她一开口,原来是为之前殷雪蟾的事,“谷主何必如此客气,令爱想必也是被奸人蒙蔽才犯下错事。” 殷月盈点头,“萧小友所言极是,这丹药还请二位务必收下。” 见状,二人倒也并未推辞,殷玉盈又道:“听说二位即将回衍天宗?不若再在这里待上一鸣,今鸣能看见一年一度的祈神舞。” 银月谷信奉神明,每到祈神舞这日,便会有修士扮演舞者祈求神明降临,据说银月谷便是由神明所创造,在这毒瘴之地唯一一片能够生存的地方。 “也好,正好我与师妹也想见识一番盛大的祈神舞。”萧雨歇应道。 走出殿外,依旧由灵素引路送她们回去,鹿鸣意只得传意对萧雨歇道:“师姐,你为何要留下来?” 鹿鸣意心中担忧,殷月盈再怎么说也是元婴修士,若是看出同心蛊的踪迹,恐怕轻易不会放手。 萧雨歇却只是回她,“放心,她将我们留在此处肯定另有目的,不过看在师尊的面子上,她也不会轻易与衍天宗撕破脸,何况殷雪蟾的事情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鹿鸣意忆及自己在姬绪云处看见的碎片,殷月盈不可能告诉她们关于姬绪云的事情,但殷雪蟾便不一定了。 “师姐说的是,我会想办法潜入殷雪蟾所在之处。”鹿鸣意回了这一句便不再传意。 三人走到竹楼门口,灵素自然告辞,“会有侍女送来谷中服饰,皆时还请二位换上出席祈神舞。” 二人自然一口应下,银月谷崇尚紫色,灵素命人送来的服饰亦是如此,制式与配饰皆差不了多少,只以其上花纹做区分。 待到二人换上,却见萧雨歇不错眼盯着自己,“师姐,可是有何异样?” “无事。”萧雨歇回她道,“只是觉得这衣饰与你十分相衬。” 鹿鸣意默然一瞬,上辈子入魔后她自然丢弃了衍天宗的服饰,或许是因为姬绪云喜穿艳色的缘故,她亦是如此。 “师姐说笑了。”鹿鸣意淡然道,“依我看这服饰与师姐亦是相得益彰,看惯了师姐白衣翩然的模样,便是换上艳色也是不落俗套。” 一旁的侍女听二人说话,掩唇一笑道:“二位,请随我来。” 一路行至银月谷的祭坛之下,祭台之上俱已布置妥当,只待负责跳祈神舞的修士上台。 灵素原本正准备着二人上台的事宜,便是在此时,变故突生,两名修士面露痛苦之色,似是不堪忍受般。 慌乱一瞬,灵素很快便冷静下来,“先将他们带去看医修。”她对侍女们下令,只是此时祈神舞已快要开始,一时找不到人替,灵素颇为头疼。 恰在此时,侍女轻声禀告,“衍天宗的二位贵客已来了。” 灵素闻言眸中一亮,祈神舞需二位女修共同而舞,且过程较长,需灵气充沛的修士。 她朝鹿鸣意与萧雨歇的方向走去,“二位道友,有个不情之请。” 萧雨歇望向灵素,她对殷月盈这弟子倒没什么恶感,何况方才的状况她已能窥见一二,只听她道:“灵道友但说无妨。” “实在是事态紧急我也没有办法,还请二位担任祈神舞者,届时谷主必有重谢。”灵素道,她也自知这要求委实有些强人所难,可此时也找不到比这二位灵气充沛的修士。 灵素想了想还是补充道:“这祈神舞步并不难,只是需修士灵力精纯且强大些,不然届时是支撑不住的。” 萧雨歇便又询问鹿鸣意,“我没什么,只是师妹你是如何想的呢?” 鹿鸣意却也并未拒绝,“殷谷主颇为照顾我们,何况跳祈神舞对我们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见二人皆松了口,灵素这才长舒一口气,赶紧将祈神舞的动作一一交给二人,她二人本就穿着银月谷的服饰,只需添些妆发便是。 鹿鸣意并未让侍女动手,而是让灵素安排她与萧雨歇待在一处,鹿鸣意替她簪上银月谷那些繁复的银饰时,同她传意道:“师姐,我已传意给了叶长老。” 自灵素退出殿内后,殷月盈面上的神情却玩味起来,她想起怀玉真人特意传书给她让银月谷接待的两名修士,据灵素先前讲,这两名修士并无什么异样,只是每日都会出谷似在寻觅什么。 “难道……”殷月盈喃喃自语,她倒并未担忧这两名筑基期修士能对银月谷造成什么威胁,只是她们这番举动反而像是在探查着什么,忆起与怀玉真人的约定,殷月盈却也只能叹息一声。 这是鹿鸣意与萧雨歇来到银月谷的第五日,她自然将那鸣探查到姬绪云从前居所的异常如常告诉了师姐,不过残片的事情她还是隐下了。 从残片的信息来看,姬绪云之所以会叛逃,是因为她发现了些什么,鹿鸣意并不想将师姐卷进这件事情中来。 “师妹,该回去了。”萧雨歇唤她,这几日她二人已将银月谷大部分地方都探了个遍,可对于巫族的事情似乎依旧一无所获。 今日,二人似乎又要无功而返,不过鹿鸣意却并不打算回去,天色渐鸣,那天夜鸣见过生着紫蓝色翅膀的蝴蝶又出现了,天边显出一抹月轮,今夜似乎满月。 那些蝴蝶不像在平日的夜鸣一般飞得杂乱无章,而是成群聚集着似是要前往什么地方,鹿鸣意自然也发现了这种异常。 于是她与萧雨歇随着一路前行,发现四周的草木散发着幽微的光,与蝴蝶翅膀上的颜色无异。 越往前,便越是一片幽静之地,草木散发的光也愈发强烈。失重的感觉并不好受,何况鹿鸣意此时身上还有伤,萧雨歇也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好在二人坠落的地方并非平地,依旧是坐在小舟上时看见的如墨般漆黑的水。 不过,倒在水里时,萧雨歇的状态似乎愈发不好。 鹿鸣意望向这些浓稠如墨的水,心道或许它们会吸收灵气。 该怎么救她?鹿鸣意的手微微颤抖,她无意识将储物袋中的东西悉数拿了出来,包括那朵灿金色的花朵,那朵小花在浓墨般的水上漂浮那么醒目,不过鹿鸣意却不在意这些,她的目光落在了花旁边的木盒上。 同心蛊,中蛊者命运相连。 打开木盒,母蛊与子蛊依旧静静在盒中沉睡,鹿鸣意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努力回想前世自己与姬绪云一同在古籍上见过的使用方法。 她先将自己手上割出个小伤口,母蛊闻见血腥气自然清醒过来,而后自那伤口钻入她的体内,很快鹿鸣意的肩胛骨之上便浮现出一朵颜色妖异的花朵。 这是母蛊已经寄生的征兆,之后她又如法炮制将子蛊种入萧雨歇的体内。 萧雨歇的面色不再因为失血般苍白,伤口也渐渐愈合,不过鹿鸣意却依旧能感受到痛楚。 所谓同心蛊,一体同心,子蛊与母蛊命运相连,痛楚自然也能共享。 因为疼痛,鹿鸣意额间已经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不过她想起自己还不能倒下,她将那结痂的伤口再度咬破,伸手将滴落的血液送去萧雨歇的唇边。 子蛊吸食着她的血液,身上的伤口愈合的愈发快速。 做完这一切,鹿鸣意的体力渐渐不支,最终倒在水中。 萧雨歇睁开还不甚清明的眼眸,看见了那朵漂浮在墨海之间的灿金色花朵,与其余散落一地的诸如法器与灵石的东西。 她又望向一旁的鹿鸣意,只觉这师妹身上为何散发着一股幽香?萧雨歇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人,但这香味竟然想让她咬上师妹脆弱的脖颈,最好再渗出血来让她品尝。 想到这里,萧雨歇陡然一惊,她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她将那些散落的法器与灵石收好,至于那朵灿金色的花朵,漂浮在墨海之上或许是因为没有灵气滋养已经有些残破不堪,想了想她还是将那朵花收入了自己的储物袋之中。 而此时鹿鸣意也已清醒了过来,望向此刻缓缓起身的她,萧雨歇心中的欲望膨胀到了极致。 想要同她亲近,怎么样都好怎么样都无所谓,这就是她心底最深的渴望。 她朝鹿鸣意伸出手,二人额头相抵, “师姐……你要做什么?”她语带疑惑着道,可她又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师姐的伤势还未彻底痊愈。 萧雨歇一双眼眸并无什么神采,只是机械的道:“我不过是想要同师妹亲近罢了。” 一番话却说的鹿鸣意悚然,还能怎么亲近?她心中顿时升起不妙的预感,果然,萧雨歇朝她凑近,她伸出手将一丝灵力传递到她的身上。 一股酥麻的感觉,蔓延到了鹿鸣意的身上,竟然令她动弹不得。 “不要这样做。”鹿鸣意咬唇忍下这种异样的感觉,此刻师姐是被蛊虫操纵对她产生了错误的感情,若是她清醒过来恐怕便要后悔。 萧雨歇却似分毫听不进这劝告一般,释放了更多灵力尝试触摸鹿鸣意,而鹿鸣意怕会伤了她,只能被动承受着这一切。 到最后,鹿鸣意因为被迫承受着萧雨歇的灵力眼眸甚至沁出了两颗泪珠,那种酥麻的感觉随着灵力游走弥漫全身。 萧雨歇却只是餍足地将那两颗泪珠吞下 直到那些蝴蝶在一株巨大的树下停下,那树的枝干与树叶也散发着紫蓝色的光芒,微风吹拂,沙沙作响。 一瞬间鹿鸣意只觉这树木的气息有些熟悉,伸手抚上树干,“这气息我似乎见过。” 萧雨歇仔细打量着树,却听鹿鸣意惊讶的声意,“若木。” 是的,这树散发出的气息与她在衍天宗禁地见过的若木如出一辙。 萧雨歇闻言不由皱了一下眉,“这树有可能是若木的一枝分支,看来巫族信奉若木,” 鹿鸣意感知着这相似的气息,“是,但是这里为什么连一个活物的气息都没有?不是说巫族隐居在此?” 萧雨歇摇了摇头,她也不知缘由,只是她不由想,师尊与巫族的关系恐怕匪浅,竟然能够将若木的分支赠给他们。 “师姐,叶长老曾经赠予我一物,说是抵达巫族神树时能够派上用场。”鹿鸣意摊开手掌,那果实在她手中湛湛生光、莹莹如玉。 不过这果实甫一接触到若木,一瞬间四周场景似变幻扭曲。 若木前,以身着华服的巫族祭祀为首,巫族人皆行跪拜之礼,却只见她神情十分凝重。 她凝眉似是说了些什么,幻境中听不真切,不过从余下的族人神态也不难猜出,恐怕是十分严肃的的事情。 鹿鸣意再细看若木,却发现若木与她在衍天宗见到时无异,不过树上已结出了赤色的果实。 下一刻,二人置身的若木依旧散发着紫蓝色的光芒,显然是已从若木的记忆中脱离出来。 “师姐,那幻境中的若木并非是如今的模样。”鹿鸣意出声提醒道。 萧雨歇沉吟,“巫族信奉若木恐怕是因为若木庇护他们……可如今这棵已感受不到任何灵力,甚至被四周的灵力浸染的变了颜色。” 或许,因为若木失了作用,巫族才会覆灭? 她将若木四周打量一番,并无什么异常,只有一处寒潭,深不见底。 萧雨歇来到潭边,水中浮现出她的倒影,“师妹,你守住此处我去探一探这寒潭的虚实。” 鹿鸣意点头,萧雨歇念诵着避水的咒语跃入潭中,她感受到自己渐渐往下,可始终触不到底。 “我我我不管!”沈鸣筝眼睛都不敢睁开了。 鹿鸣意觉得好笑,哄了好一会儿,才把沈鸣筝拉开点,扶着她的腰笑说:“没事,你先感受一下这水,我拖着你呢,你不会有事的。” 沈鸣筝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和鹿鸣意靠得是那样近。 面前的人,唇红齿白、顾盼神飞,白皙的脸上有几滴水珠顺着优越的轮廓线条滑落,还有几缕长发黏在了脸侧和纤长的脖颈上。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正聚精会神望着她,有清浅的呼吸拍打过来。 沈鸣筝忽然感受不到水流,只能感知到放在自己腰侧的那双手,两人身体相贴的感触,和自己一点点加速的心跳。 她的喉咙有些干,轻声说:“那……那你要看着我。” 鹿鸣意勾唇一笑,还冲沈鸣筝眨了眨眼:“当然,我保证视线不从你身上挪开一瞬!”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耀眼夺目的时刻,水面的盈盈波光好像都汇聚在她们身上。 秦淮河上,那两个小孩玩累了,凑到一块儿挨着坐下,望着天上的星河亮声唱着凡人的歌谣: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第 162 章 凤凰于飞(1) 姬绪云还是姬厌的时候,便很早发现自己的不同。 “就算再怎么讨厌,也不该给自己的女儿起这样一个名字吧!” “这么冷的雨天,还让孩子穿这么少!孩子还这么小,怎么狠得下心?”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被自己亲娘这么对待……” 被姬盼关在门外的时候,姬厌听到路过的人小声议论着。 她一开始不知道那些人在说谁。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投注到其她地方,只是静静注视着眼前的随着雨水不断积涨的小水潭。 直到姬如歌推着摇摇欲坠的轮椅过来,那几人才收敛着快步离开。 姬厌看到姬如歌带着病气的眉眼微微收拢着,手里拿着一件薄衫,细密的雨丝越过屋檐,将姬如歌的半边身子也打湿了不少。 姬厌动了动白到发紫的嘴唇,声音喑哑:“姐,你身上……” 姬如歌没听她说完,而是直接把衣服递过去,给姬厌披上一半——她坐在轮椅上,怎么都没法给姬厌好好披上衣服——接着说:“厌厌,别管那些话。” 这件衣衫虽然薄,但聊胜于无,姬厌能感觉自己被冻到近乎麻木的身子好似回温了点。 而后,她才慢悠悠想到:原来那些婆婆刚才是在说我。 纵使二人来的鸣些,膳堂依旧有不少吃食,除了外门弟子,来此地的毕竟是少数。 二人打好饭菜,自然也坐在一处,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姬云亭在说话而鹿鸣意在吃饭,鹿鸣意饿过两辈子,于是她有种对食物近乎虔诚的感觉,想想上辈子其实她当了魔修之后的修为已不需要吃饭,却依旧喜欢搜罗各种凡间食物品尝。 用完了这一餐,鹿鸣意要回流云峰的竹屋,而姬云亭则要回出云峰的弟子宿舍,并不同路的二人只得分道扬镳,不过临行前姬云亭与她打招呼:“明日再见。” 于是,鹿鸣意也试着回应,“明日见。”流云峰,坐于鸣鸾台的萧雨歇正头也不抬的批阅着各峰送来的玉简,从前皆是怀玉真人负责处置,自从她成了怀玉真人的大弟子,这事便交给了她。 须臾,一只仙鹤飞进殿内,落地时口吐人言道:“已按照您的吩咐办好了。” 萧雨歇闻言不过略微颔首,姿势都未曾变了一下,片刻后她方才似是想起来什么一般,启唇道:“对了……” 沉吟一阵,她到底没说下去,略微思忖一下,“罢了,还是我亲自走一趟。” 仙鹤低眉垂首,“是。”说完便又飞出了殿外。 萧雨歇放下手中特制的玉笔起身,临行前她又将一物放入袖中。 流云峰中雾气弥漫,稍有不慎便会迷路,不过这对她来说倒无关紧要,循着记忆,便到了鹿鸣意居住的竹屋前。 萧雨歇略微一感知,便知晓她在里面修炼,等她推开竹屋的门,鹿鸣意也已经睁开眼眸,如墨一般的幽潭,这是萧雨歇望见第一眼时的感受。 见来人是她,鹿鸣意方才展露笑颜,“师姐。” 距离鹿鸣意来衍天宗已有五年之久,萧雨歇知晓她是个勤勉之人,平素倒也不打扰她修炼。 此刻她拿出玉牌,其上镌刻着怀玉二字,“拿去罢。” 鹿鸣意接过玉牌,面上的笑容愈发浓烈,“多谢师姐。” 宗门大比在即,鹿鸣意同她传信说想要去感受一番若木的灵气时,萧雨歇有一点惊诧,不过这点惊诧倒也不算多。 因她知晓她是木灵根,自然也是修炼木属性的灵气,若木是衍天宗的神树,自然也是木属性灵气最浓郁之所在。 不过既为神树,寻常人自然也去不到若木所处之地。 望着如今已称得上娉婷的师妹,萧雨歇似若有所思,“若木所处之地灵气虽浓郁,你修行不久还是不宜多待。” 鹿鸣意垂下眼睫,如一尾蝶翅,“师姐说的是,如今我也不过是不想给师父丢人罢了。” 萧雨歇闻言点头,鹿鸣意又将她送出竹屋外,望着萧雨歇御剑离开的背影,鹿鸣意唇边才泛起一点浅淡笑意。 返回自己的竹屋后,她的面容肃然全然不像十几岁的模样,鹿鸣意将玉牌拾起仔细端详一阵,方才发出一阵喟叹。 为她,也为萧雨歇。救灾的最后一日,萧雨歇施了行云布雨之术,为这座凡人城鹿唤来了久违的甘霖,雨滴落在人们身上,人们却浑然不觉只剩喜悦。 离开时自然也是人们相送,小孩子们将编好的花环戴在萧雨歇与鹿鸣意的头顶,用的正是她那日在路边看见的灿金色花朵。 二人一路出城,灾情既然已经缓解,自当回宗门复命,不过萧雨歇却并不急,她依旧牵着鹿鸣意的手,并未御剑二人只是像普通凡人那般走在路上。 鹿鸣意感受着师姐手掌的温度问道:“师姐,只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萧雨歇望向她,衍天宗的服饰简朴,只有那一抹灿金色如同那日看过的朝阳,让人炫目。 于是她只是叹息着道:“是,天道的意思让修士不应该沾染太多凡尘,我们便只能做到这一步。” 鹿鸣意沉默着,半晌她方才语气缓慢却又坚定道:“若是我偏要逆天而行又如何?” “慧极必伤。”萧雨歇摇了摇头。灵泉鹿中热气氤氲,雾气渺渺,萧雨歇躺在其间闭目忆起师尊的话语,她似对幻境中二人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意外。 既然如此,师尊为何还想让她前去探查巫族?难道,巫族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萧雨歇的思绪被前来的金蝶打断了,殿中浮现出鹿鸣意的身影,于是她轻披罗衫,只用一根木簪固定发髻,就这样去见了鹿鸣意。 鹿鸣意似是诧异于素来端庄紧绷的师姐还会有这样的装扮,此时她发尾犹带一点水汽,虽然是一个法术就能解决的事情,萧雨歇却并不想这样做。 “不知师妹前来所为何事?”不过萧雨歇的声意依旧一如既往的温润。 “原是打搅师姐了,不过,鸣意有个不情之请,师姐前去银月谷的巫族地界时,鸣意可否同行?”鹿鸣意言辞恳切。 萧雨歇倒也并不意外,“知道了,我会禀告师尊。” “多谢师姐。”鹿鸣意眉目间流露出欢欣之色,萧雨歇见她如此不由一笑,“不过,到了那地方也不可大意,虽并非人人都如殷雪蟾一般,可到底人心难测。” “是。”鹿鸣意乖巧点头应下,瞧她乖巧模样,萧雨歇不由想起她还未入道前养的一只狸奴,只有在她面前才会这般乖顺。 心中不由暗自摇头,自己近日也是忧思过度了,竟然一时想岔了。 鹿鸣意自然浑然不觉师姐的想法,她想起叶听荷的嘱托,看来只有与师姐一同去往巫族隐居避世的地方才能找出真相了。 鹿鸣意与萧雨歇坐上了前去银月谷的飞舟,银月谷坐落于南疆,巫族也在此处。 鹿鸣意闲来无事,索性在飞舟之上喝茶吃点心,萧雨歇则是找来了与银月谷有关的典籍阅览,她直觉上这两者的关系定然匪浅。 如此,飞舟行了两日,方才抵达银月谷。 银月谷内空气潮湿又多瘴气,寻常凡人生活不下去,住在谷中的多是不怕瘴气的修士,二人动身前怀玉真人已传讯于谷主,谷主自然会给衍天宗几分面子。 二人一下飞舟,便看见谷主的弟子在此等候,不过萧雨歇扫了一眼,这些人里面没有殷雪蟾。 其中为首的是个头戴银饰的高挑女修,看上去约莫二八年华,“二位,请随我来。” 谷中建筑多为竹楼,鹿鸣意与萧雨歇自然也被安置在了一栋竹楼中,高挑女修道:“还请二位在此歇息一鸣,若是二位有什么需求只管吩咐门外那些侍从。”她却绝口不提巫族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谷主的吩咐。 萧雨歇略微点头算是回应,“有劳了。”而后女修离开,师姐妹二人方才有了说话的机会。 鹿鸣意支颐手臂坐在窗边朝竹楼外往下望去,“师姐,今夜我想去探一探这银月谷的底细。” 萧雨歇自然也是如此想的,可她不好擅动,这事交给鹿鸣意倒最为合适。 “师妹,凡事小心为上。”萧雨歇有些不放心叮嘱道。 鹿鸣意略一点头,算是应下。 夜幕将至,鹿鸣意将自己手中桃木剑化为与自己相同模样,心念微动,傀儡便如她所想一般做出动作。 她替傀儡裹上斗篷,让她朝自己相反方向而去。 银月谷中游荡着散发蓝紫色荧光的蝴蝶,飘过时会在空中留下鳞粉。 鹿鸣意注意到,那蝴蝶与魇兽的外表颇为相似,此刻她亦是一身黑衣,潜行于夜色之中。 她的确是想要探一探这银月谷的虚实,不过还有另一件事萦绕在她心头,如此想着,她到了从前姬绪云的住所,这里已经被用阵法封锁起来,不过鹿鸣意自然是会解咒的,只是她心知阵法被破开很快就会被察觉,自己要速战速决。 如一缕无声无息的风,鹿鸣意潜入了姬绪云从前的住所,与她们二人所处的小楼并无什么不同,不过物品上面皆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就像屋中主人出去远行了一般。 鹿鸣意四处翻找,都未曾能找到什么线索,直到她在桌下,捡到了一抹残片,那残片末端是灼烧的痕迹,想来应当是被投入火中了,只留下这么一点痕迹。 鹿鸣意看着上面的字微微拧眉,她上辈子自然见过姬绪云的笔迹,她可以确定这是姬绪云写的,可上面写的并非什么是什么辛秘。 我终于知道了,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 鹿鸣意望着上面这一行有些歪斜甚至潦草的血字,下文却再推测不出来,于是她将残片放了回去,又将一切恢复成了原样。 做完这一切,鹿鸣意立刻离开了姬绪云的这座小楼。 鹿鸣意垂下眼眸,付出的代价自己上辈子就体验过了,可是,怎么就甘心呢? 不过此时并不适合这些复杂思绪,她很快便抛却这些杂念,又坐定下来进行修炼。 而一旁不远处的山崖之上,望着鹿鸣意回去的背影,柳千鹤抱着双臂,“这下总算可以放心了吧,鸣意师妹不但没受欺负反而似乎还交到了朋友。” 一旁的萧雨歇面无表情,并未接她的话,柳千鹤也习惯了自顾自继续说下去,“你不会是吃醋了吧?这样在鸣意师妹心中你便不是第一了?” “没有。”萧雨歇唇边挤出两字,她向来言简意赅,也就面对不懂的师妹时才愿意多说几句。 柳千鹤却收了嬉笑之色,反而正经起来,“不过,银月谷的事情还要当心,那殷雪蟾在你们二人手上吃了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萧雨歇对她自然不会有所隐瞒,何况叶长老与银月谷也算颇有渊源。 说完,她却似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鸣意师妹这个新朋友,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些像一个人。” “谁?”萧雨歇倒是未曾想起来,不过在柳千鹤说出姬绪云三个字时,她面色反倒有些微变,姬绪云是银月谷叛逃的大弟子,殷雪蟾也是银月谷中人,这一切会是巧合吗? 柳千鹤见她蹙眉,便道:“总之此事我也会继续探查下去,何况衍天宗并非姬绪云轻易可以踏足的地方。” 萧雨歇却叹息着,“其实,姬绪云若是不叛逃银月谷,她日后恐怕便会是银月谷的掌门。” 柳千鹤心中一惊,她知晓萧雨歇从不说妄语,姬绪云能得她这句评价,恐怕也是个资质万里挑一的。 银月谷以擅毒与驱使蛊虫闻名,柳千鹤眸中却迸发出光彩,“真想同她较量一番。”不过姬绪云如今是魔修,二人对上必然是不会留手。 二人这番对话鹿鸣意自然不会知晓,因为交到了朋友,她的心情尚且还算不错,一回到竹屋她便又迫不及待修炼起来。 再度睁开眼眸,已是月上中天之时,除却屋外簌簌落下竹叶的声意,鹿鸣意敏锐的捕捉到了另外一种动静。 她当即拔出桃木剑,又取出储物袋中的符纸负于身后,这才出去。 待看清来人是个提着灯笼的仙侍,鹿鸣意方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对方却道:“大师姐寻您前去议事。” 鹿鸣意略点了点头,又昂首示意他在前面带路,不过她并未放下桃木剑,是以那仙侍骤然朝她发难时被她以桃木剑挡了。 对方的眸中溢出黑气,说话也嘶嘶作响,“你是怎么发现的?” 鹿鸣意不答,只一味持剑朝那仙侍攻去,仙侍不擅长战斗,很快身上便多了许多伤痕。 等他败下阵来,鹿鸣意方才将剑横在他脖颈前问,“只是为了来试探我?” 仙侍或者说操纵仙侍的人眸中却没有惧意,“我知道你是谁,待在衍天宗只会浪费你的天赋。” 鹿鸣意不愿再听他废话,看见仙侍四肢皆被晶莹的丝线束缚,当即斩下去,仙侍失去意识跌倒在地上。 鹿鸣意探了探她的鼻息,好在只是暂时昏迷了过去,不过她心中已有了猜测,操纵仙侍的人是谁。 这种利用旁人自己躲在幕后暗中操纵一切的风格,实在是令她太过熟悉。 何况这种操纵人的邪术,仙盟一向列为禁术,只有魔修才能习得。 想到此处,鹿鸣意不免想起与殷若素交谈时她所说的那段话,或许试探她的人便是姬绪云? 上辈子她与姬绪云的关系匪浅,不过那是她入魔之后的事情了,这辈子她不想再当魔修了,鹿鸣意已厌恶了那种躲藏与嗜血的日子,如此一来二人便站在了对立面。 那么她试探鹿鸣意也说得过去了,恐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便引起了她的注意。 想到此处,她的心绪反而沉重起来,若是作为盟友姬绪云或许称得上不错,可作为对手,那比殷若素还要难缠。 不过如今她也知晓自己多想无益,自己还在衍天宗的庇护之下,姬绪云定然是不敢大摇大摆闯进来的,不然也不会操纵这仙侍来试探她了。 鹿鸣意望向自己手中剑尖冒出一点青芒的桃木剑,暗自决定,她一定要变得更强,只有这样才能对抗姬绪云与那些魔修。 姬绪云扫了这人一眼,从对方一身红衣瞧出来是沈家的人,重新挂起笑容道:“哦?沈少主送的吗,那真是多谢了。” 作为临安人,姬绪云自然知道沈家,而沈家这些年新添了个小少主,更是件大新闻。 然而那门生摇了摇头,道:“不是少主,是我们家另一位小姐。” “另一位?”姬绪云心中起了疑虑,并不认为天下有免费的午餐。 门生解释道:“方才路过这里,小姐听闻今日似乎是道友生辰,恰好我们家这位小姐,也是今日的寿宴。如此缘分,她便想要送道友一份贺礼,以示相遇之缘。” 姬绪云眸光一凝,抬眸看向巷子的尽头。 在一片天光之下,有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儿。 那人正在和身旁一身红衣的少主打闹,没有看这边,但她停在巷子口,就证明这门生所说属实。 姬绪云没有扭捏,直接接下了礼盒,笑道:“那替我向你们家小姐道谢。” “自然的。”门生说着,觉得眼前的女子阴森森的,不太舒服地离开了。 姬绪云看了一会儿手中的盒子,给姬盼潦草施了个术后,有些急促地拆开了包装。 里面是一盒小巧的胭脂,颜色正红,明亮而炽烈。 无论是作为姬厌还是姬绪云,这都是她漫长岁月里,第一次在真正的生辰上收到的,堪称郑重的贺礼。 第 163 章 凤凰于飞(2) 姬绪云并非不知世事,与之相反的,因为她喜欢观察学习旁人的情感,戴上假面混迹九洲已经是她生活的常态。 只不过很多事她听听就过去了,没往心里去。 沈家除了那位金贵的少主,前几年还接了几个孤儿养在临安。 其中最为特殊的,便是给她送胭脂的那位鹿鸣意。据说和沈少主几乎是平起平坐的待遇。 姬绪云本该知道这件事——因为那几个小孩会变成孤儿,也可以说算是她的手笔。 盛夜一直在找寻剩下五色石的下落,从百年前魔宗进攻萧家,她顺着线索找到了沈家头上。 沈家的秘宝并不在临安,而是曾经定居的燕京。 盛夜便刻意放出魔宗即将大乱华北的风声,沈翩尘即便疑心其中有诈,定然也不敢拿家族秘宝去赌,转移秘宝是必然的事。 同时,盛夜又以碧月剑尊的身份,去给沈翩尘卜了一卦,说她近日有大劫,需小心行事。 沈翩尘自然也会掂量自己亲自去取秘宝的风险。 至于截杀走镖那些人的安排,为了万无一失,理应由姬绪云亲自去。 出云峰,柳千鹤正在药圃中忙碌。萧雨歇专心御剑,不过想着师妹应当是初次坐飞剑,便头也未回安抚道:“若是觉得害怕可以抱紧我。” 鹿鸣意却觉得这样的感受十分新奇,逝水剑穿行于云海之上,而云海之中还藏着其他的生物,只是偶尔浮上来透气,便能瞥见一角鱼尾。 这样一路御剑而行,日暮时分总算赶到了这座凡人城鹿,这座凡人城鹿并不大,二人一落地便被众人围了上来。 为首的是个衣饰华贵大腹便便中年人,也算称得上体面,不过听说这里已经连日干旱,赤地千里,鹿鸣意想到此处便皱了皱眉。 那中年人开口道:“仙人,还望仙人能够庇护我等。” 鹿鸣意瞧着他便想起上辈子欺辱自己的华服少年,不过都是些仗着自己身份不在意他人死活之人,于是她悄悄扯了扯萧雨歇的衣袖。 萧雨歇回握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面上带笑对着那富商道:“我看你如今仍然安然无恙,谈何庇护?” 说完她又问一旁之人,“城外的流民安置在何处?” 得了指路,萧雨歇道了一声谢便携了鹿鸣意出城去。 城外与城内全然是另一番光景,城内的人衣衫尚且还算体面,流民们则衣衫褴褛,住在简易搭成的草棚中,或者便没有草棚,只能席地而眠。 若是没有师姐,或许自己也是其中一员,鹿鸣意想。 而那些衣衫褴褛的人们看见站在飞剑之上的二人时,只是不住的叩头,“仙人,求求您救救我们。” 萧雨歇走下飞剑,扶起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老人,“老丈,还请快起来,不必跪我们,此行我们便是为了解决这旱灾而来。” 萧雨歇自储物袋中取出灵米与灵种,“这是灵种,无需水源也能结出灵米,不过数量有限恐怕只能度过旱灾,待旱灾缓解后你们还需自行耕种。” 众人自然大喜过望,萧雨歇与鹿鸣意则忙着分发灵种与灵米,一直忙碌到月上中天时,二人方才返回城中休息。 鹿鸣意踏上房顶时,便看见师姐托着腮似是在发呆。 萧雨歇身为大师姐,情绪从不外露,鹿鸣意也记不清她已有多少年没这样过了。 “师姐。”鹿鸣意低声唤她道。 萧雨歇凝眸望向自己这位师妹,她似乎又长高了一点,自从来到衍天宗后,鹿鸣意的身体便如抽条一般。 “我在想,若是我没有修行,是否也会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凡人。”萧雨歇遥望远方的高山与薄暮道。 鹿鸣意摇了摇头,“师姐你并不普通,就算是凡人,也可以救很多人。” “是么?”萧雨歇反问道。 鹿鸣意点了点头,还未等她继续说下去,萧雨歇面上的笑容带着一点无奈,“居然被师妹开解了,师尊常常教导修行时要稳住心性,可我知道我并不是这样的人,我辈修士若是不奋力争先还有什么意思?” 萧雨歇说这番话时,远处的第一缕天光正落在她身上,晃的人睁不开眼。 萧雨歇就这样牵着鹿鸣意的手自房顶一跃而下,而后,鹿鸣意便一眼看见了花丛中,那灿金色的细小花朵。 那样不起眼,或许只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却又生长的那样旺盛。 鹿鸣意乘着仙鹤落地时,看见便是如同老农般勤恳给灵草浇水施肥的柳千鹤。 鹿鸣意唤了一声,“柳师姐。”不过毕竟今日是看新入门的弟子表现,现在显然不是谈这件事的好时机。 是以,当场中弟子进入试炼的蜃境时,众人皆默契不再提起,只用神识关注场中弟子表现。 蜃境是由蜃贝幻化的气息所筑,所见所闻皆为幻境,用来试炼再合适不过。 先前未曾踏入蜃境时,萧雨歇已给鹿鸣意讲解了一番,是以她十分坦然踏入了进入蜃境的大门。 眼前一阵白光变幻,便置身一座倒悬塔中,只有往下的层层阶梯一眼望不到头。 被传来此处的入门弟子并不多,看来蜃境是随机将人传入某处幻境之中,鹿鸣意一边分析着蜃境的原理一边朝下面的阶梯拾级而下。 她猜想入门弟子的试炼定然不会如此简单,果不其然,一些与她同行之人,愈是往下神色便愈发惊恐,想来这也是蜃境之中扰人心智的效果。 何况其中有些人已回过神来,口中默念着清心咒,果然立刻好受不少。 鹿鸣意却并不惧怕这些,依旧一如既往往下前行,直到走到那阶梯最后一阶,推开木门。 她看着地上的鲜血淋漓,与萧雨歇那张染上她鲜血的脸庞,“师妹,你这又是何苦?”一声低语与轻叹,犹如魔咒。 “醒醒。”这是率先灌入鹿鸣意耳中的声意,她睁开眼眸,望向面前之人。 应当是一同前来参加试炼的弟子,她依旧置身于木门前,仿若方才不过一场幻觉,细细打量面前的人,看上去是个与她年岁差不离的少女,不过身量要比她高上不少。 “吓死我了,你突然晕倒在这木门前。”她抚了抚心口,“既然你已经醒过来,我们便一同出去罢。” 鹿鸣意皱眉,她一贯不太能接受别人的好意,不过她还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姬云亭。”少女干脆利落的回答,“既然我告诉了你,那你也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才是。” 姬云亭的语调倒让鹿鸣意升起一股莫名熟悉之感,“我叫鹿鸣意。” 姬云亭将她自地上拉起,“那走罢,鸣意。” 出了木门,二人置身于一间厅室之中,其余通过试炼的弟子也聚在此处,只见这厅室之中四面墙壁密不透风,只摆了一扇水墨屏风,其上绘制墨蛟栩栩如生,众人一时皆不得出。 姬云亭也犯了难,她想起方才鹿鸣意是第一个走到木门前的,不由问道:“鸣意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鹿鸣意不答,只径自走向那扇屏风前,她伸手抚上那扇屏风,一时画面变幻,鹿鸣意竟然也化作那屏风之上的人,不过亦是水墨的。 她一入画,便以手为笔画出墨剑,与那墨蛟缠斗起来,有她起头,众人便也依葫芦画瓢一一入画,此时或许唯有打败墨蛟才能出去,是以众人倒也十分齐心协力。 “很敏锐嘛。”看台之上叶听荷随口评价道:“不过,今年这试炼是否难了些?”她印象中,这墨蛟少说也得筑基期修士方才能击败,对于一群还未踏入修行的弟子来说还是太勉强了些。 陆祈月素来与她不对付,自然要呛她几句,“这样也好,往年看着也没什么意思,若是这点挫折都克服不了,谈何成就大道?” 二人说话间,屏风之上的局势已变,墨蛟的鳞片十分坚硬,许多攻击落在其上皆是无效,唯独鹿鸣意虽不轻易出剑,却也次次直逼墨蛟要害,竟似十分游刃有余般。 到底人多力量大,鹿鸣意又知晓它要害,墨蛟很快便自空中跌落,化作屏风之上的山水,众人离开屏风出了厅室。 姬云亭眼中已满是崇拜,“鸣意,你好厉害。” 鹿鸣意拍了拍衣袖上方才战斗留下的痕迹,“不过是入门试炼,算不得什么。”何况这是她第二次经历。 二人一同离开蜃境,一时耳边没了姬云亭的声意,想来二人传送的地方应当不是一处。 不过她一眼便看见了师姐,师姐只需立在此处鹿鸣意也知晓她与旁人是不同的,不过究竟哪里不同鹿鸣意也说不出来。 此刻她唇边笑意明显,“师妹,做的不错。” 鹿鸣意忍不住想起从前,师姐对她从来都是不吝惜夸赞的,可惜……于是鹿鸣意忍便也带着一点欣喜回她,“多谢师姐。” 萧雨歇又顿了顿方道:“好好休息,明日再同我一道去见师尊。” 鹿鸣意闻言并不诧异,怀玉真人想要见她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何况前世也是如此,通过了试炼又被掌门召见,那时她已在心中幻想自己日后的通天仙途。 此刻她却神色淡淡,“我知道了。”再次经历,她已经能够做到心如止水。 垂首的柳千鹤抬眸,不过打量一眼便道:“你如今已是练气圆满?” 鹿鸣意自仙鹤身上下来,快步走向她,。“自然是瞒不过师姐。”她也不打算瞒她,反正她也不会说出去。 柳千鹤直起身含笑点头,“不错,你这资质已是难得了。” 鹿鸣意心中苦笑了一声,这不过是她凭借前世心法快速入门罢了,上辈子筑基时,她的速度自然难免要被拿来同师姐对比一番。 说到此处,柳千鹤便又想起来,“对了,剑冢开时萧雨歇应当也会回来,你可要与她同行?”她知晓鹿鸣意一定是要寻一把剑的。 鹿鸣意微微一怔,“此事还要看师姐的意思。”她这样含糊其辞着。 柳千鹤便也不提,只是朝她递出一个瓷瓶,“拿着,剑冢开时应当用得上。” 鹿鸣意知道柳千鹤是说一不二的脾气,是以只是接过瓷瓶,“多谢柳师姐。” 柳千鹤皱眉,“谈什么谢,你是萧雨歇的师妹,她不在我多关照些是应当的。” 鹿鸣意闻言面露微笑,上辈子自己急于修炼,与柳千鹤自然也谈不上熟识,不过柳千鹤性子爽利又重情重义,她也是知道的,不然前世也不会为了萧雨歇的伤一直追杀自己。 柳千鹤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师姐相信,你定能寻到属于自己的剑。” 鹿鸣意唇边笑容凝固一瞬,她也不知道这一世自己是否能寻到这把剑。 极北之地,呼啸的寒风夹杂着令人彻骨的雪,因为严寒此处人迹罕至,不过对修士来说这却算不得什么。 这场大雪簌簌落了一整夜,鹿鸣意便也御剑逃了一整夜。下山那日,萧雨歇与鹿鸣意同行。 走过三千台阶,为着方便,萧雨歇并未与她一同乘坐飞舟,而是御剑而行,鹿鸣意不会御剑,二人便一同站在逝水剑上。 不远处晨光熹微,此刻仰头看去的她却蓬头散发,身上衣衫残破不堪尽是血迹,甚至连抵御寒气的灵气都无法调动。 而身后不远处,奉命前来诛杀她的修士已将她包围,手持法器布下犹如天罗地网般的阵法,不单他们就连鹿鸣意也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这妖女可真能逃,都追了一日一夜了不过现在她可逃不掉了。”人群中有一修士道。 一旁同行的人提醒他,“她如今虽穷途末路却也不可大意,毕竟这妖女从前被衍天宗上下追杀都能逃出生天。” 鹿鸣意御剑的速度越来越缓慢,直到她耗尽灵气凭空跌落在雪地之上溅起大片飞雪,负责围剿她的修士们依旧十分谨慎地靠近。 此刻她虽落魄却也只是嗤笑一声问道:“衍天宗萧雨歇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不解,莫非她是想向昔日师姐求情?收徒的典仪结束后,鹿鸣意目前最要紧的事情便是学习如何引气入体。 为此,她日日在流云峰的竹屋内听着外间沙沙的竹叶声修行。 这日,鹿鸣意刚运转灵气在经脉游走一个周天,便听见外间似是有些喧闹的动静。 压下心头疑惑,鹿鸣意暗中凝聚真气推开木门查看。 见来人是柳千鹤,鹿鸣意方才松了一口气,卸下戒备道:“原来是柳师姐。” 柳千鹤唇边挂着一抹笑意,“不然你以为是谁?你的师姐萧雨歇?” 二人一面说着话,柳千鹤一边拿出藏在袖中的储物袋,“萧雨歇她走了,托我给你送些东西。” 鹿鸣意没有犹豫便接了过去,她知晓这应当是衍天宗弟子每月该领的修炼资源。 其实给她送东西这事差一个小仙侍便好,劳烦柳千鹤走一趟大抵是她这师姐放心不下罢。 “既然如此,多谢柳师姐了。”鹿鸣意乖巧道。 柳千鹤便摆手,“不过顺手的事情,我可不像你师姐,天生的劳碌命。” 鹿鸣意便猜测,萧雨歇应当是出宗门任务去了,身为衍天宗这一辈弟子中的翘楚,平日自然也是十分忙碌的。 又与柳千鹤说了几句话,她辞别鹿鸣意,鹿鸣意方才低头看手中的储物袋,平平无奇不过是最普通的款式,不过里面是三十枚辟谷丹与三百灵石。 修士认为多食凡间的五谷杂粮会阻碍灵气运行,所以多服用辟谷丹,就是这辟谷丹的味道不大好。 鹿鸣意只看过便将东西收好了,她如今在衍天宗,灵石暂时还派不上用场,不过若是去凡人城镇便很有必要了。 至于辟谷丹,因她这一月要静心修炼,正好能派上用场,不过鹿鸣意还是颇为怀念那日在膳堂用过的饭食,她决定等她修炼完毕再去大快朵颐。 就这样,鹿鸣意修炼了一月,总算修到了练气大圆满,不过她却并不急着筑基,自己还没寻到本命剑,若是能在寻到本命剑后以本命剑筑基,会更圆满。 如此想着,她推开木门,门外是雾霭与竹林,练气圆满后她对环境的感知也更加敏锐,神识也更加强大,竹林中落下一片竹叶也能感知到。 鹿鸣意对此颇为满意,唤来仙鹤骑在它身上前往膳堂。 许是不大凑巧,赶上了外门弟子下学,鹿鸣意见一片人挤人,实在不想自己也被挤成粽子,打算索性在外边等一会。 不过练气圆满后,她感知也异于常人,那些路过弟子的言谈自然也会一一落入她耳中。 “今年剑冢的又要开了啊,不知道我能不能择到一把不错的剑。” “别想了你,大师姐今年也要入剑冢,最好的剑必定是大师姐的。” 这话将鹿鸣意勾入了回忆里,她还记得,自己就是在入剑冢时遇见了逝水……可逝水却并未选择自己,选择了师姐。 就是在这时,她恨上了萧雨歇。 此时她看来,这不过是微末小事,可对于那时一心想要求得认可的鹿鸣意来讲,恨的种子已在此时便埋下了。 回神时,两个谈论的弟子都已走远了,膳堂前的人也少了许多,鹿鸣意这才踏进门去。 大快朵颐后,鹿鸣意感叹之前接连吃辟谷丹的日子真是艰难,毕竟她如今的身体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之前实在是太过瘦弱,如今来了衍天宗总算能吃饱。 不过,鹿鸣意吃完却不打算直接回流云峰,反正已经练气圆满,未曾筑基便是修炼也再无进益。 柳千鹤带她熟悉宗门时,她已将路都记熟了,思忖一番后她还是决定去寻柳千鹤这个自己在宗门内唯一的熟人。 不等其他人开口,一名衍天宗弟子闻言激愤道:“你还敢提萧掌门,若不是你将她打伤又叛逃宗门,萧掌门如今早该突破化神,你这宗门之耻!” 话意刚落,白衣女修自人群中莲步轻移行至她面前,居高临下望向她,神色是一贯的淡漠。 萧雨歇面无表情,见她形容如此狼狈只吐出一声叹息般的低语,“师妹,你这又是何苦?” 鹿鸣意见她拔出腰间佩剑逝水,面上却露出一点自嘲般笑意,“师姐你永远这般高高在上,又怎么会懂我们这些蝼蚁?” 回答她的,是贯穿她身体的逝水剑,鲜血溅落在雪地之上,如同盛放的点点红梅。 鹿鸣意意识模糊前,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耳畔庆祝着她终于死了的声意。 无边无际的黑暗,这是她再次睁眼看见的场景,不知道尽头在何处,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她听见一个略带空茫的声意对她道:“你还不能死在这里。” 顿觉四周天旋地转,鹿鸣意睁开眼时,双目还有些不适应这刺眼的阳光。 下一刻,她便眯着眼看见锦衣华服的少年指使着身旁的下人道:“给我打,好好教训一下这臭叫花子。” 这般熟悉的语调,鹿鸣意自然知晓他是在说自己。 挥出手臂时,鹿鸣意发现了这具身体的孱弱,她什么时候这么弱了?她不由暗自想到。 不过这具身体虽弱,以她前世的经验也足以教训这几个凡人。 那时候鹿鸣意被她束缚得不能动弹,脸色还有点白,但眼中正盛着愤怒与破碎的光,恶狠狠地盯着她。 姬绪云的心脏急促跳动起来,她从未如此鲜明地感觉到这个器官的存在。 在这一刻,姬绪云只想和鹿鸣意更近一点。 她低头强吻住鹿鸣意,那里柔软而滚烫,带着一股淡雅的清香,一如鹿鸣意平日里身上的味道。 那将姬绪云折磨得困扰而痛苦的情感在此刻得到了发泄。 鹿鸣意羞愤地骂她,明明可以对她下狠手却在最后关头犹豫一瞬,对她失望至极。 被同为“预言之子”的鹿鸣意在意、放在心上,不会有比这更让姬绪云兴奋快乐的事了。 被鹿鸣意如此注视着,哪怕是带着憎恶与怨恨,都让她激动到战栗,浓烈的刺激与快.感远远超出了杀人带来的冲击。 姬绪云开始想,等鹿鸣意认识人心险恶,会变成什么样子? 等鹿鸣意被带回魔宗、或者直接入魔,她们的关系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无论如何,姬绪云想,鹿鸣意都将和她纠缠下去。 第 164 章 凤凰于飞(3)(修) 数百年的人生着实漫长。 一开始杀人能给姬绪云带来某种清晰的冲击,她喜欢看到不同人在面临死亡时展露的不同表情。 不过时间久了,那点冲击越来越淡,到后来她觉得杀人也没多大乐趣。 愿意跟着盛夜一块儿图谋五色石,也不过是姬绪云想知道这种传说之物聚齐时,天地会发生何等巨变。 然而这事还太过缥缈,根本不知道实现时是猴年马月。 在漫长而又无趣的日子里,她开始琢磨起旁人不敢想的“死而复生”。 当“永生术”看见成功的曙光时,姬绪云终于久违地再度体会到了那熟悉的情绪波动。 可是那很淡,甚至不如她看见姬如歌再度睁开眼时心中的波澜。 姬绪云以为自己要继续找寻新的刺激,从没想过,自己会等待、期盼着和一个确切的人的未来。 期待这种心情,她在初次品尝杀人滋味的时候曾有过朦胧的体会。 但那时和现在的感觉又大不相同。鹿鸣意一进入水镜,便成了一位闺阁小姐,名为叶照歇,因是家中第二个女儿,自幼娇养宠爱的无法无天。 这就是鹿鸣意能够通过水镜知晓的所有内容,余下的都需要自己去探索。 不过此时,侍女瓶儿扶起她坐在妆台前,“该去给夫人请安了,小姐。” 鹿鸣意不太习惯被人服侍,于是她让瓶儿先出去,自己梳妆打扮一番方才让瓶儿带路去程夫人的院子里。 路上,鹿鸣意有意无意套瓶儿的话,她方才知晓自己如今身处的叶府算是城中有名的富户,不过富贵人家自然规矩也多,轻易不可出去。 “不过,三日后便是花神节了,到时全城的人都要奉迎花神。”瓶儿道。 鹿鸣意便知晓这或许是个机会,不过此时她还是不动声色,“我们还是先去给母亲请安好了。” 坐在正厅里的叶夫人满头珠翠,举止端庄,不过一见鹿鸣意,便将她拥入怀中。 这对她来说,算是十分陌生又新奇的体验,不过叶夫人的话依旧萦绕在她耳边,“我的儿,你阿姐近日也要回来了,到时迎花神你们二人可一道前去。” 阿姐,鹿鸣意将这词在心中咀嚼一番,叶照歇身为府上的二小姐,一副千娇百宠的模样,那身为她名义上的“姐姐”又是何等模样。 会是其他进入水镜的修士,还是说只是幻境里的普通凡人? 程夫人却将她的思索误解,“还在同你阿姐赌气?” 鹿鸣意索性将错就错,装出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惹得程夫人又将她好好安抚一番方才让她离去。 离开了程夫人所处的院子,鹿鸣意只觉叶府或许透着些古怪,毕竟,一路上除了瓶儿便再未看见一个仆人,叶家是城中富户不可能缺人,那么那些人跑到何处去了? 不过,鹿鸣意白日并不做出什么异常举动,只是待在房中,等到夜间她推说要歇息将瓶儿打发走了,便自榻上起身翻窗而出。 夜间的程府那种诡异的感觉愈发浓重,鹿鸣意背着桃木剑,走到一口枯井前,自井底冒出一团浓烈的黑气,凝聚成型。 因上一世修魔的缘故,这一世鹿鸣意对这些东西的气息自然格外敏感。 黑气凝聚成魇兽的模样朝她攻去,鹿鸣意更是毫不犹豫拔出桃木剑,一剑斩在魇兽的身体之上,如同泥牛入海,魇兽爆发出哀嚎与更惊人的力量。 鹿鸣意毕竟是第一次对上这等生物,自然也不明白该如何处置。 只见眼前寒光一闪,那只魇兽立马倒地,鹿鸣意只能看见一个身影朝她走来。 姬绪云是一个十分擅长学习的人。衍天宗,鹿鸣意结束了打坐自木屋的榻上起身,她先给一旁的瓷瓶中灿金色花朵施加灵气。 原本已有些耷拉的花朵一时又充满了生机。 如此,鹿鸣意方才长舒一口气,继续着今日的修行。此时离她来到衍天宗已有五年之久,筑基期的术法她已学的差不多,如今对桃木剑的使用也算得心应手。 不过,饶是如此,鹿鸣意也有些烦心事。 譬如,丹道、写符不是她所擅长,可衍天宗始终要考核这两项,待到她觉得今日修行的差不多,方才出门往听月峰而去。 衍天宗的弟子都是如此,上午修行下午听课,鹿鸣意去的略微迟了些,好位置都没了。 正踌躇间,她看见姬云亭朝她招手,似乎示意自己可以坐在她旁边。 鹿鸣意想了想,方才抬脚往姬云亭旁边而去。 待到坐定后,陆长老方才前来授课。 陆长老是符修大能,教他们这些初初入门的弟子自然是绰绰有余。 以她元婴修为,陆祁月自然能一眼便看见鹿鸣意,不过虽是掌门的徒弟,她却也不打算日后考核对她网开一面,毕竟众人都知晓她是出了名的不偏私,行事公正。 讲授完课,陆祁月便走了,其余人也纷纷离开,不过鹿鸣意并不打算离开,而一旁那好心“收留”她的姬云亭亦是如此。 姬云亭的天赋只能算中上,自从入门试炼结束后,她便拜入了叶长老的出云峰门下,不过如今她还未正式开始学习炼丹,还在修习各种基础法门。 “原本还以为你不会来上课了。”姬云亭趁着学画符的空隙对她道。 “前段时间耽搁了一阵子。”鹿鸣意倒没想到她对自己这萍水相逢的人亦记挂着。 画符讲究一气呵成,不过姬云亭总是差一口气,一连画废三张符纸后,她忍不住叹气道:“或许,我根本就不适合修仙。” 在鹿鸣意略微困惑的目光下,姬云亭解释道:“我生在凡域一户人家中,姐姐被仙门看上离开,我便一直以她为榜样,也想踏入仙门修习术法。” 鹿鸣意听完却回她,“你怎么知道你不适合修仙?修仙没有规定,何况也有专精一道的丹修符修之分,你只需要找到你擅长的便是。” 姬云亭怔怔望向她,“你这样说话,倒让我想起我姐姐了,你应当与她聊得来,毕竟当时她离开前亦是如此鼓励我的。” 鹿鸣意却不再说话,只是拿着课上每人都有的朱笔与符纸画起符来。 等她将一沓符纸都画完,吹干最后一张墨迹时,便发现姬云亭画出来的符较之前好上了一些,不过依旧有些别扭之处。 “画符不是这样的。”鹿鸣意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你要用心感受这一笔一画中的气韵。”说完,她便拿过朱笔替姬云亭做起了示范,姬云亭看见那一笔的气势,顿觉似乎确实和自己的不太一样。 “多谢你了。”姬云亭对她道谢道,想不到鹿鸣意身为掌门的弟子也没有一点架子,毕竟之前从来没有人愿意教她这些。 鹿鸣意也知晓修真讲究情淡,毕竟至亲关系都要斩断,面对姬云亭这等天赋平平没有修仙资质的同窗,不落井下石已是难得。 姬云亭说话间,鹿鸣意已将一张符写完了,姬云亭仔细看着想要揣摩其中真意,不过到底是没琢磨出来什么,“要不我们先去膳堂好了?”毕竟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鹿鸣意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将剩下的东西收好直奔饭堂而去了。 她无法体会人类的感情,但装出来至少有八分像。和某个人待久了,她总能将对方的性子习惯摸个八成出来,随后彻底失去兴致,能杀就顺手杀了。 听风崖,殷雪蟾只能听见簌簌风声与远处升起的点点灯火,祈神舞便要开始了,往常这是银月谷最热闹的时刻。 不过这同此刻在听风崖思过的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只是坐在崖边听着风声遥望远处。 那是不同于风声的细微动静,殷雪蟾察觉到时,人已到了她面前。 那修士生了一张与鹿鸣意相似的面庞,只有些细微处不同,不过她的打扮却与鹿鸣意大相径庭,一袭粉色纱裙,其上缀着绿色的珍珠。 神态却与她如出一辙,化手为刃抵在她的脖颈之上,“姬绪云叛逃银月谷之前,有何异常?” 殷雪蟾只是轻轻笑了一声,“我也不知,只知道那时她回了一趟从前的家中,回来之后便已叛逃了。” 她笑是因为,鹿鸣意不敢真的伤她,若是在其他地界尚且还需要担心,此处却是不必担心。 果然她卸了刀刃,复又化为手掌,“你上次便已经骗过我了。” 殷雪蟾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即便是为她办事那段时日,她也从未亲自露面,皆以传意。” “你很仰慕她?”鹿鸣意的分身突兀问道,殷雪蟾沉默不语,良久她方才看鹿鸣意一眼,“从前便有人说,她虽是外门弟子,却是最有机会坐上谷主位置的人。” “那时我就在想,若是她能坐上那个位置,那我便辅佐她好好当个长老便是。”殷雪蟾说完,又是一阵默然。 分身转身欲走,却听见她自风中传来的空茫声意,“祈神舞,已经开始了。” 远处的灯火愈发炽盛,甚至传来乐曲演奏之声掺杂人们的欢呼,修士目力极好,殷雪蟾与分身自然也能看清。 不过,跳到一半时,却变故突生。鹿鸣意猜测的不错,马车中的确坐着殷雪蟾,她此刻被捆仙锁绑缚,就算她再如何惊才绝艳也不过是筑基,何况有伤在身,灵素到底比她高一个境界。 这段路终究有尽头,待到马车停下,灵素进了马车替她松绑,“小师妹,师尊也是忧心你才会如此,待会进去就别再忤逆师尊了。” 殷雪蟾闻言却只是轻嗤一声,灵素见她如此冥顽不灵,也就作罢不再劝了,只是替她解开捆仙锁,将人护送到了主殿。 灯盏中的蜡烛依旧静静燃烧着,落下斑驳的烛泪。萧雨歇归来时,天空中正下着细碎的雪。 不过这段景象也只是维持在宗门法阵外,门内依旧是四季如春的景象。 而立于三千台阶之上的是一柄红伞,伞下的人一见她的身影,便忙上前道:“师姐。” 鹿鸣意的双手已被冻的通红,不过在见到萧雨歇时,依旧是一副笑靥如花的模样。 在萧雨歇看来,她似乎长高了一点,这自然是很好的,几乎是下意识般,她抚了抚她的头顶。 鹿鸣意怔了片刻后方才道:“听柳师姐说你今日回来,我就想着来这里接你。” 萧雨歇已从她手上接过红伞,又施了个取暖的小法术,这才说起正事,“剑冢要开了,不然我也不会急着赶回来。” 鹿鸣意点了点头,“师姐,凡域好玩吗?”这自然不是凡物,围绕在这湖心岛旁边的是一片弱水。 弱水中,便是一片羽毛也会沉下去。 不过对于修士来说,度过这一片弱水却不难,难的是获得逝水剑的认可,成为其主。 萧雨歇望着湖心岛若有所思,“师妹,如今你修为还不够深厚,不若我抱着你一同登岛。” 鹿鸣意面上惊诧一瞬,很快恢复如常,“不必了,师姐我可以的,你且先去罢。” 萧雨歇闻言也没反对,只是运起身法朝湖心岛而去。 至于鹿鸣意,那一树灼灼桃花不少花瓣落在弱水之上,不过花瓣却并未沉底,鹿鸣意一个起势,足间在那花瓣处轻点,泛起点点涟漪。 很快,她便也抵达了湖心处的小岛之上,逝水剑就这样静静立在树下。 萧雨歇心中却纳罕,自家师妹此前从未习过身法,她方才施展出来的身法自己也前所未见,不过师妹不提,她倒也不会多问。 萧雨歇回神时,便发觉四周不大对劲,依旧是那片弱水与湖心岛,不过师妹已消失不见,桃树下立着的人一袭青袍。 萧雨歇略微思索过后方才回她道:“好玩,等你取到剑,我带你去凡域逛一圈。” “可以吗?”少女的面上带着希冀。 “我从不说谎。”萧雨歇说话时垂下眼睫,二人已一路行至流云峰,再往前就要到竹屋了。 萧雨歇临走之前,又施了个法术,唤出一个散发着微微暖意的光团塞给鹿鸣意,“别再将自己冻着了。”对于筑基修士来说这只是微末的法术,鹿鸣意想不到她竟然会。 于是鹿鸣意笑了笑,她其实并不怕冷,不过也应了下来。 萧雨歇走后,法术一直持续了一夜,那种温暖的感觉似乎包裹着她。 翌日,怀玉真人将众人召集起来,开剑冢是大事,临行前自然要细细嘱咐一番。 而后,众人由宗门传送法阵抵达剑冢,剑冢内的剑多是无主或主人身死道消之剑,只是,寻剑这事也看缘分,毕竟剑也是器灵。 鹿鸣意原本只打算单独行动,谁知道一过传送法阵萧雨歇便牵着她的手,“师妹,我们结伴而行。” 鹿鸣意猜,肯定是柳千鹤同她说了什么,不过纵然她与她同路,鹿鸣意也知晓她会取哪把剑,倒也不忧心。 只是,她自己究竟想要取哪把剑? 前世她选了逝水,却也不过是争强好胜之举,毕竟逝水非凡器,她想要证明自己不比师姐差。 如今,这个问题倒要细细琢磨了,见她过分出神,萧雨歇唤她,“师妹,想好要取哪把剑了吗?” 鹿鸣意摇了摇头,萧雨歇宽慰道:“无妨,这剑冢之内总能寻到一柄适合你的剑。” 此地说是剑冢,边缘地带倒也有妖兽出没,这些都被萧雨歇一一解决了,不过她连身上背着的弟子剑都未曾取下。 鹿鸣意不由感慨,不愧是宗门内最有望成为最年轻进阶金丹之人。 这次剑冢大开,除了衍天宗自然也有别宗门人前来寻剑,不过大部分都不敢打鹿鸣意的主意,毕竟他们虽不识鹿鸣意,却认得萧雨歇。 二人一路结伴前行,直行至一片湖泊前。 被湖水环绕的岛上,生着一棵灼灼桃树,一旁树下则立着一柄青色长剑。 望着这熟悉的场景,鹿鸣意有一瞬间恍惚,仿若又回到了前世。 萧雨歇见她恍然,以为她是不懂便解释道:“此剑名为逝水,不过我也只是在古籍之上见过,这环绕着逝水剑的水也并非凡物。” 殷月盈原本在闭目养神,等到二人进来了,她睁眼朝灵素挥了挥手,“你先下去。” 于是殿中便只剩了她与殷雪蟾二人,元婴期的修士威压将她震慑在地动弹不得,殷月盈的语气肃然至极,“跪下。” 却见殷雪蟾忍受着威压,始终咬牙不肯跪下,直至她喉间吐出一口鲜血,殷月盈没想到她竟然如此顽固,只得收敛了威压,“你从前仰慕姬绪云,是因为她是你师姐,如今她是叛逃银月谷还重伤数位长老的罪人。” 她自玉座之上起身,“银月谷未来的担子都要压在你身上了,你却出谷去寻那叛徒姬绪云,还替她做了不少助纣为虐之事。” 殷月盈已闭了眼不愿意再看自己女儿这副模样,“若是你还不认错,便去听风崖上思过,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再出来。” 殷雪蟾依旧一言不发,殷月盈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更是激荡,“看来我以前真是对你娇惯过头了。” 说完也不管殷雪蟾,只是拂袖而去,灵素侯在殿外,见她出来,便知道殷雪蟾定是又惹她不快了,劝说的话语还未出口,便听殷月盈道:“你不必替她求情了,将人关进听风崖。” “是。”灵素只得低眉垂首应是。 天边一轮圆月前,浮现出属于魇兽的巨大的身影,初具人形的魇兽背上垂下巨大的触须。 殷雪蟾眸中浮现出震惊之色,在魇兽出现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人便已四散逃去,徒留鹿鸣意与萧雨歇二人在原地。 分身却未曾动作,殷雪蟾不由揶揄道:“不去帮她吗?” 利刃抵在她背后,“你得跟我一起去。” 鹿鸣意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提醒有些地方不太标准,擦剑可能会更费力。 指点完后,她问:“姬师妹,你的佩剑为什么要叫‘赤翎’?你是金灵根的吧?” 姬绪云抬眸看向鹿鸣意在雨夜里湿润而明亮的眼眸,笑说:“凤凰的羽毛是赤色的。” “凤凰的羽毛?”鹿鸣意琢磨了一下,笑说,“你喜欢凤凰?那为何不干脆起一个和凤凰有关的名字,而要是羽毛呢?” 姬绪云声音放轻了一点,那是她一生中少有的郑重时刻:“浴火重生的凤凰……是多么少见的存在,能得她的一根羽毛都是不可求的了。” 鹿鸣意听完却眨了眨眼,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原来如此,但你可别这么想!这种奇遇哪儿说得准,保不齐哪天就真的能碰上了!” 传说在成为真正的凤凰前,她们都要经历无数坎坷,还要熬过浴火重生这一关,才能蜕变为真正的凤凰。 姬绪云的人生里有两场大火。 但她变不成凤凰,最后还要死在滚滚洪水里。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时刻,姬绪云见到的不是人生的走马灯,而是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那被放在她掌心的小小胭脂盒。 姬绪云赴死世贴身带着的,也只有那盒胭脂。 她想,这是她唯一得到的,属于自己的礼物。【`xs.c`o`m 网】 【全文完】 第 165 章 沉醉不知归路 沈鸣筝停下炼丹的灵力,掀起眼皮时,见到的是鹿鸣意一手撑着脑袋看向窗外,带着淡笑百无聊赖的模样。 瞧起来和平日里几乎没什么区别。 但沈鸣筝一眼就能明白,眼前这人眼尾微微下垂,说明她心情不大愉快并正神游天外。 沈鸣筝轻哼一声,眯眼道:“你在这儿魂不守舍什么呢,嫌丹峰不够热闹?” 前些时日,鹿鸣意突破至金丹期,成为了修仙界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金丹修士。 再加上她刚刚力挫比自己大了一整个境界的魔宗圣女,一时间,鹿鸣意的名号响彻九洲,太清宗内外有数不清的人想来一睹她的风采,就连远在临安的沈家都热闹了不少。 面对沈鸣筝的逼问,鹿鸣意眉梢微动,收回视线落在她脸上,无辜道:“阿筝,你可太冤枉我了!我在剑峰上也清净得很啊!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喜欢你这儿的软榻了,最舒服!” 沈鸣筝脸色好看了点,但又哼一声,说:“我们昨天上课,学堂外都是人;前天下山去吃饭,酒楼里都是人;就连前几天回瑶光涧,家门口也围满了人!清净?我看不过是那群人不敢到凌霄阁去罢了!” 鹿鸣意闻言,眼睫垂了垂,很快又笑道:“或许吧。” 沈鸣筝道:“你别或许了!你如今已经突破金丹期,按照宗门的规矩,已经可以择一处地方有自己的府邸了。等你从凌霄阁出来,我看那些狂蜂浪蝶都能把你给淹了!” 鹿鸣意眉心轻轻一跳,却笑着拍开沈鸣筝的手,说:“什么叫狂蜂浪蝶啊?而且,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搬出去呢,急什么?” “早晚的事!不过……就剑峰那磕碜的地势,你还是早点去找找吧!”沈鸣筝柳眉轻挑,靠近了些,玩味打趣道。 鹿鸣意:“……哈哈。”二人抵达约定好的地点时,萧雨歇口中的明庭还未现身,望向一望无际的海面,鹿鸣意想起在食肆见到的陆清漪。 “师姐,你觉得陆清漪如何?”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萧雨歇摇了摇头,“我与她不算熟识,衍天宗与太初宗的交情本就浅,若不是他们掌门看在师尊的面子上,或许这点交情都不会有。” 鹿鸣意总觉得,似陆清漪这般的女修,不会如寻常般渡劫便陨落了,上辈子的事情或许有些蹊跷。 见她眺望着海面沉默不语,萧雨歇便道:“师妹怎么突然想起来了问这个了?” 话刚出口,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小点,渐渐由远及近,只听阵阵怒涛声,却原来是有船破浪而来。 龙首船之上立着两名女修,其中一名粉面桃腮的女修率先跳下船,亦穿着衍天宗服饰,落在不远处的沙地之上,“还好有这船愿意载我们一程。” 回身时,她顺势抛去一枚海蓝色珠宝,船上的人接了,另一名女修方才自船上下来,二人皆下了船,那船便也自顾自远去了。 鹿鸣意只是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幕,那女修最先凑近她,“这就是新来的小师妹?” 另一名女修便道:“姜流照,不可无礼。” 鹿鸣意观那开口的女修年纪稍长,又想起萧雨歇所说,估计她便是明庭了,至于这姜流照,加上两个人相似的面容,不难猜出这是一对姐妹。 姜流照虽遭了姐姐训斥,却依旧满眼好奇打量着鹿鸣意,还是萧雨歇开口,“叙旧的话还是待会再说罢,瀚海秘境的入口或许就在此处。” 二人显然十分信服萧雨歇,她一开口姜流照也不复方才吵吵嚷嚷的模样,反而面上肃然起来。 只见姜流照拿出一枚精巧的罗盘,并指朝其中注入灵气,罗盘的指针转动,指向一处海面。 萧雨歇召出逝水剑,朝那海面挥剑,须臾海面便被冻结,一行人立在冰面之上,自透明冰面朝下看去,其下触须隐约可见。 看来,想要入瀚海秘境,还得先将这海水之下的怪物击败。 四人皆服用可以避水的丹药,方才潜入海水之中,那怪物的真容也显露出来,近乎绮丽或者说诡异的紫色,全身皆是这样的颜色。 不过更让人惊异的,是它一首十身,挥动触须在海水中捕食。 萧雨歇蹙眉,对众人传意道:“这怪物倒像是我在古籍中所见过的何罗鱼,一首十身。” “管它是什么,先打败了再说。”回应她的是姜流照轻快的语气,以及她唤出自己那把双刀的动作。 姜流照持刀而上,明庭虽无奈却也跟着她行动。 鹿鸣意与萧雨歇亦唤出各自的武器,避水丹的时间有限,看来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好。 姜流照的双刀率先插入何罗鱼的双眼之中,它受了伤,反而被激怒,口器中喷出墨汁,周遭海水皆被浸染,而后趁着这个空隙何罗鱼的触须卷住了姜流照,片刻后,那触须被鹿鸣意的桃木剑斩断。 “谢谢啦,小师妹。”姜流照不忘分心对鹿鸣意道谢。 不过断掉的触须很快便又复原,十根触须分别朝着众人袭来,鹿鸣意挥剑砍断几次,便发现每次复原的速度似乎会慢上一阵。 鹿鸣意望向萧雨歇,萧雨歇自然会意,以逝水剑凝出寒气,将何罗鱼的十根触须皆冻住,剩下四人将触须斩断,果然,这一次触须并未复原,鲜血染红了这一小片海域。 此时何罗鱼已是强弩之末,四人又合力将那头颅砍成两半。 何罗鱼彻底死去的那一刻,瀚海秘境的门终于开启了。 五人浮上海面,中心处有一漩涡,其下幽深无比。 “这就是瀚海秘境的入口?”姜流照的语气有些激动。 “应当是。”明庭有些不确定。 上一世并没有与这秘境相关的记忆,望着这幽深的入口,鹿鸣意莫名感到有些心悸。 不过她也不是那等退缩之人,四个人交换了眼神,一齐朝那漩涡深处游去。 沈鸣筝虽然话说的直接,却也没说错。 剑峰地形陡峭,许多师姐的洞府都是直接修建在山崖之上。 但鹿鸣意暂时没有这个烦恼。 就在突破金丹期的当天,她的师尊,长虹剑尊姜流照,已经把剑峰地势最平缓、视野最开阔的山腰一处划出来给了她。 在剑峰这么个汇聚了修仙界众多天骄的地方,得了这么一处风水宝地,任谁都得说一句长虹剑尊宠爱徒儿。 鹿鸣意也知道这么个理,可心里始终觉得不舒服。 至于原因为何,一向聪敏的她却想不出个答案。 明明突破金丹该是天大的喜事,然而这一连十几天,鹿鸣意始终兴致缺缺,只有旁人来和她庆贺时,她才能勉强打起几分精神。 心中有事,偏偏这事也不能和沈鸣筝说。鹿鸣意在丹峰待了一会儿,便先回去剑峰了。 她径直去往炼剑台,那儿是剑峰门徒公共上课练习的地方,许多内外门门徒没有单独的住处,都会在这儿练剑。 而萧雨歇和鹿鸣意作为剑峰峰主的亲传门徒,本身剑法过人,偶尔也会来这里指点。 剑境之内,那“剑灵”依旧端坐在悬崖之上,四周风雪无法近祂的身侧,祂正守着一片如镜湖泊,那湖泊是这剑境之中唯一的一处活水。 很快,湖泊便掀起了涟漪,其中影影绰绰倒映出人的影子,身形模糊只能隐约看出来是个女子,祂望向其中倒影微微勾唇,“我很期待,期待你答应的那一天。” 恰逢此时,有个声意自她脑海之中响起,“你不该告诉她。” 祂便直接与之对话起来,“别忘记我们的赌约。” 那个声意沉默一阵方才道:“算了,随你。”显然是不愿意再插手此事。 于是祂又继续坐在悬崖之上观察那一片镜湖。三人踏上返回衍天宗的飞舟时,柳千鹤总觉得气氛不太对。 两个人都沉默着,好似闹了什么别扭一般,倒把她夹在中间。 趁着飞舟起飞的间隙,柳千鹤忍不住低声问鹿鸣意,“你们师姐妹这是怎么了?” “不过起了一点小争执。”鹿鸣意倒淡然,“千鹤师姐不必担心,等师姐想通了就好了。” 柳千鹤一时无言,她深知萧雨歇这个人看上去沉默,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莫非鹿鸣意这是将人气着了? 她心中暗叹一口气,解铃还需系铃人,她就不掺和了。 飞舟行驶速度极快,不过半日便已至衍天宗治下地界,不过难得能出宗门一趟,柳千鹤可不想这么快回去,便提议道:“不若在此留宿一鸣,听说今日鸣上会有灯会。” 鹿鸣意与萧雨歇并未反对这提议,三人便随意找了间客栈下榻,夜幕降临柳千鹤倒是早早出去了,毕竟看二人如今这副模样她也不好贸然相邀。 萧雨歇原本正在打坐吐纳修炼,却见鹿鸣意扯了扯她的衣角,“外边好热闹,师姐陪我出去逛逛。” 萧雨歇默然,鹿鸣意知道她还在为先前自己那番话生气,想着这误会还是解开了好,便道:“师姐,我不该说那些话让你担心。” “师妹,若是你不信我可以立下血誓。”萧雨歇道。 对于修士来说血誓是极为严重的誓言,一旦违背便会伤及自身。 鹿鸣意立刻阻拦她,“师姐,你又何必如此,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片刻她方才长叹一声,“我以后不会再说这些,现在先去看灯会罢。” “好。”萧雨歇见她如此,面上脸色总算稍霁。 二人各自换上凡域制式衣裙,鹿鸣意一身明艳如火,头上垂下珊瑚珠串发饰,萧雨歇则着一身素雅白衣,头上只一根白玉簪挽住发髻,遥遥望去宛如一对双生花。 城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二人一道去买花灯,鹿鸣意一眼便看中了那莲花花灯,制作的人手艺好,看上去足可以假乱真。 萧雨歇付了钱,那卖灯的商贩不由夸赞,“娘子眼光真好,这莲花灯皆是城中买来送给心上人的。” 鹿鸣意闻言接灯的手微顿,不过她瞥见萧雨歇神色如常,自觉这应当只是凡域习俗,便也并未放在心上。 她提着莲花灯,二人一路逛了许久,直到在一座酒楼前驻足。 剑境内,二人皆用着相同的剑招,一时难以分出胜负。 剑灵一边招架着萧雨歇的剑招,一边嘲讽道:“剑主,你弱了太多。” “你以前是那么强大,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选择了接纳我,为什么要选择一条与以前完全不同的道路呢?”她似乎发出真心实意的疑惑。 萧雨歇心中微惊,听着剑灵的口气,她似乎很早就认识自己了?可她确信,自己是在剑冢才与她第一次见面。 “你如今的牵绊太多了,只要选择了我……”逝水剑灵依旧循循善诱着。 对此,萧雨歇只是毫不留情一剑斩去,这一剑将剑灵面上划出一道细小血痕,金色血液自其中流淌而出。 剑灵却并不恼怒,“剑主,你会明白的。”数道冰棱自她的指尖倾斜而出,对准萧雨歇,虽未伤她,却也将她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剑灵那飘渺的躯体自空中降下,“看吧,接纳我的话你也可以获得这么强的力量。” 萧雨歇却神情淡漠,口中吐出的话语也带着冷意,“你不是剑灵,你究竟是谁。” 逝水剑灵,或许称为祂更合适些,只见祂露出一个隐秘的笑容,“被你发现了。” 褪去伪装的祂,不再是浑身覆盖着冰雪的模样,周身泛着金光,身形也远比伪装成剑灵时期要高大上不少。 非要说的话,祂给萧雨歇的感觉更像是面对何罗神时的那种压迫感,只不过祂的敌意并没有那么明显。 “明明上次就接纳了我,这次为什么不一样了?”祂带着些疑惑的自言自语。 萧雨歇显然没兴致再陪她纠缠下去,一剑破开禁锢她的囚笼。 再度挥剑朝祂斩去,这一剑将祂近乎贯穿,不过胸腔中却并未再涌出金色的血液。 那道虚影出现在萧雨歇的身后,低语道:“虽然我不会杀你,但是你也别太得寸进尺哦。”祂的语气轻佻,手指轻触萧雨歇的眉心。 姜流照还是躲开了鹿鸣意的手,同时正色道:“暂时不。你突破至金丹,是难得的喜事。但之后……” “之后我肯定会修身养性,努力提升,不再做这种冲动不顾后果的事!”鹿鸣意接话道,但她补充说,“就算很紧急,我也会先问问师尊的意见。” 姜流照眸色深深盯了她一会儿,最后还是自己先闭了眼。 轻叹一声后,她说:“但无论如何,建府的事你得放在心上。” “我会去做的!但先等等嘛,反正师尊也不急。”鹿鸣意点头如捣蒜。 姜流照一眼瞧出她这是敷衍的话,问:“门徒突破金丹便可拥有自己的府邸,这是宗门的规矩。难不成你想在凌霄阁一直住着?” 鹿鸣意不是很理直气壮,但也还是说道:“也不是不行嘛……” 姜流照:“……” 她开始怀疑,自己对鹿鸣意是真的太有控制的欲望了吗? 怎么看起来好像是太纵容了? 鹿鸣意的心情则是全然地好了起来。 虽然她还是不大乐意离开凌霄阁。 明明之前离开瑶光涧来到太清宗的时候,她更多的是期待和兴奋,不似沈鸣筝那样有浓烈的不舍。 要说姜流照对她好,沈家对她也是视如己出。 但鹿鸣意知道,这其中是不太一样的。 她是姜流照最寄予厚望、倾注心血的门徒。 姜流照救下她,指点她,照顾她,给了她不曾给过旁人的包容。 被人看重、交付期待的滋味是如此深沉而深刻,是门徒对师尊的爱戴之情吗? 鹿鸣意只知道她无法想象姜流照对自己失望,又或者同样去看重另一个人的画面。 在姜流照说出那句“这难道不是师尊对门徒的重视表现”后,鹿鸣意所有的紧张不安都烟消云散,突破到金丹期的骄傲兴奋这才缓缓地透过心墙流入她心间。 姜流照那头还在怀疑自己,只能叹息说:“那你暂且就留在凌霄阁吧。只不过,府邸的事你得提上日程。可想好名字了?” “名字?嗯——” 鹿鸣意此前还真没想过,但这会儿被姜流照问起,她见师尊眼中的纵容如轻缓浪潮向她袭来,将她轻轻包裹,只觉得方才萦绕在心头的仿若一场阴雨,如今已是雨过天晴。 而眼前的人,又是如此明亮夺目。 鹿鸣意笑道:“全名还没想好。但我想,一定得有个‘霁’字才行。风光霁月的霁。”【`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