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那些姜流照未能说出口的话
如今九洲大乱,西北不但要面临内部的混乱,更是抗击魔宗的一线。
虽说关家和太清宗关系称不上多么紧密,但也绝不会对九洲的乱象袖手旁观,这也让它成为了众矢之的。关家所在的楼兰城,此刻潜藏了不知道多少牛鬼蛇神。
可以说,除了被盛夜直指矛头的太清宗外,整个九洲就数关家的情况最为严峻。
甚至单论从太清到楼兰这一路上遭遇的凶险,便足够令人提心吊胆。
所有人都知道,关渡此次返回西北是凶多吉少,但不会有人去阻止她。
直到关渡那青色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鹿鸣意才抬手揉了揉自己酸涩非常的眼眶。
沉青峰不同于朝眠峰,没有什么山涧瀑布,漫山是大片灵田,郁郁葱葱,再往上望去,快到山顶才有稀疏的林子。
走出吊桥便是四五条小道,都不知通往何处。
虽说各峰间有吊桥相通,但鹿鸣意依旧走得微喘,停在原地边歇息边思忖,决定随便选一条,遇着人再问路。
可现下时辰尚早,人影都瞧不见一个,唯有些雾气还凝在路边灌木上。
她蹙了眉,有些担忧,自己不会五条道都走上一遍也遇不见人吧。
忽的,小道前传来一阵骚动。
“前面那位小友!快把它拦下!”一道清亮的女声飞来,带着极具穿透力的音色,成功引得鹿鸣意疑惑抬头。
只见远处有一个黑球边飞边发出点诡异的哇声,不等她反应,就已炮弹一般扎进她怀里。
鹿鸣意被它猛然一撞,撑不住倒退三步,一屁股摔在地上,尾椎顿时如裂开般刺痛,疼得她龇牙咧嘴,浑身发软,但念着刚刚那道声音,还是下意识把罪魁祸首死死抱住。
什么东西?!
她垂头去看,发现怀里这黑球还顶了两根细长嫩绿的草,一摇一颤,似乎在害怕。
鹿鸣意想说些什么,但实在是痛,只能咬紧牙关免得自己疼哭出来。
“小友!谢诶?凡人?”清亮女声很快赶至她身边,才谢了一半就多了几分慌乱。
“小友你没事吧?!”
鹿鸣意含着泪望去,就瞧见个珠圆玉润的白衣姑娘满脸忧色地刹在自己跟前,大抵是跑得急,鬓发略显凌乱。
“小友你等等。”白衣姑娘很快蹲下来,先是提走那颗黑球,才拾起她手,指尖泛起青亮的光,放出一缕丝状灵气钻入她腕间。
体内有股清凉气息滑过,鹿鸣意不由抖了下。
白衣姑娘抬头歉道,“别怕,只是疗伤。”
那道凉气落入身子各处关窍,最后汇聚于尾椎之处,果真不再痛了。
“我叫商陆,是向长老的门生,妹妹你一个凡人怎的会在这儿?”
“向长老是药阁长老吗?”鹿鸣意先注意到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
虽说造了一罪,但若能遇见个认识长老的人,找起来就容易多了,不算亏,如此想着,她撑身起来,揉了揉屁股。
“你是来找师尊的?叫什么名字?”商陆有些疑惑,她瞧鹿鸣意年纪不大,估摸着也还没测过根骨,应当在掌门峰上住着才是,怎的自己一个人跑来沉青峰了。
还要找长老,真是奇怪。
她压下喉间那阵刺痛。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是伤感之时。
鹿鸣意此次的易容依然由姜流照来施展。
姜流照垂眸看着鹿鸣意眼底未散的薄红,抿了抿唇,手上施术的动作不停,道:“盛夜无法确认你到底是留在瑶光涧还是来太清宗找赤焰石,但为了提防你,当我们出现在她视野范围内时,她定然会仔细辨别是否有人施展了易容术。”
鹿鸣意的注意被分散了点,她问:“我到底是去是留,盛夜难道不会推演?”
姜流照眨了眨眼,很浅淡地笑道:“她可能推演了。但事关你,她还会信吗?她做的那个关于‘预言之子’的推演,找到的是你和姬绪云两个人。姬绪云确实是跟随她一起祸乱了九洲,可你却一次次阻止了她。”
此刻萧雨歇虽然频频把视线投向这边,但她还在安慰祁映雪,其余几人也都在侦查周边情况,她们两人此刻正独处在这片树下。
关渡刚刚才离开,未来生死难测;而承载了她人生最多回忆的太清宗,已经近在眼前。只是曾经繁华的宗门与城镇,已经是一片萧瑟和死气沉沉。
鹿鸣意就这样被她的亲亲师尊丢出朝眠峰,过上了学堂与峰上两头跑的日子,比之前多了点生趣。
来自于那位唤作边临的姑娘。
学堂大多是两人一座,用的同一张长条木案,鹿鸣意来时已无座位,唯独角落这位沉紫锦衣,眉上一条鎏金抹额的眼熟姑娘旁边空着。
她坐过去才知道。
怪不得大家不坐这人旁边,着实是
话太多了。
“小师祖怎的也来学堂?”边临见到她十分惊讶,只一得了空闲就拉住她问东问西。
鹿鸣意在沈鸣筝面前还有点话可讲,但见生人便不想开口了,面对她从头到脚各种问题,只挑了最起头那个答,“师尊叫我来的。”
“有仙尊相授还要来?”边临惊了,万分不解。
鹿鸣意一时不知如何同她解释,说出来又好像在背地里说师尊坏话,只好又缄默了。
况且,她和这位姑娘算不得熟吧?
为何总抓着她讲话。
边临等半天没等到她回答,竟也不觉着尴尬,继续烦她,“小师祖叫什么名字?这回总能告诉我了吧?”
鹿鸣意不是很想说,可是她又怕不说还会被抓着问,纠结万分,暗叹口气说了,“鹿鸣意。”
说完她还是很好心的,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推过去给边临看。
边临却更是兴奋,得了敕令一般,拉着她还要问什么。
姬绪云却满不在意地翻了个身,用手撑起脑袋,笑着看盛夜道:“师尊,那你觉得鹿鸣意是留在临安,还是来这边了?”
盛夜睨她一眼,道:“若我你是她,如今怕是在某个西南的城镇,坐山观虎斗!但鹿鸣意……无论是为恩留在临安,还是为了义来到这太清和江夏,都有可能。”
“哈哈!”姬绪云大笑着,道,“师尊,你连长虹剑尊那般冷面的人的心思都能推测出来,却不知道鹿鸣意会怎么做么?”
盛夜吸了一口气,有时候她当真要被姬绪云给气死。
但很快,她又带着玩味看向姬绪云:“说起来,你们都是‘预言之子’,经历也有共同性。姬绪云,你学习了那么多人的情绪,包括鹿鸣意的。你说,你觉得鹿鸣意会是哪一种?”
姬绪云勾了勾唇,双手放在脑后躺下,慵懒道:“嗯,我来想啊——”
过了好一会儿,姬绪云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一道剑气眨眼削过她的发丝,精准自她面颊擦过,扎在长条木案上。
“肃静。”一道冷声自前方传来。
是在上头授课的长老,一身玄袍木簪挽发,长眉星目很是利落。
但她也只是警告这样一句便离开。大凶。
沈鸣筝脱力一般,脊骨软下来,低声轻喃,“怎么会?”
她心乱如麻,揉了揉额角。
“成为修士也不行么?”
沈鸣筝沉眸,呼吸有些艰难,再度观察起这卦象,求路无门,求事无成,更有凶险丢掉性命之危。
无解之卦。找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还不容易,沈鸣筝倒没太担心,玉镯上有她一道神识,感知一番就能知道人在哪儿
女人停住。
玉镯方位在隔壁。
她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蹙眉去了小徒儿的屋里。
书案上,可不正是躺着自己嘱咐过鹿鸣意不能摘下的墨玉镯子?
沈鸣筝思绪在心头翻滚,涌动着最后自嘴里溢出来。
“呵。”一声冷笑。
她此前怎么没发现,小徒儿这么不听话?
不,或许有一线生机。
沈鸣筝在案前沉思许久,终于还是做下了决定。怪不得边临这么早便要带自己过来,鹿鸣意占一席座,回头望身后的人头攒动,狠狠打了个寒噤。
若晚一些,怕是只能来看这无尽人海,听也不一定能听见。
边临也叹,“不是每时都这么热闹,是今日乐阁大师姐,徐吟萧也会来奏曲儿,才这般人多。”
“于我二人而言,也有用么?”鹿鸣意只关心这个,她如今快要摸到筑基的门槛,对灵力的运用也愈发娴熟,已能随意控制灵火的大小和热度。
按书中所言,炼气是把周遭灵气引入自身,再通过灵根转化出来,故每个人所凝练的灵力都不尽相同,但殊途同归,最后都是要将这些气聚拢压成液状存于丹田,是为筑基。
她体内灵气现如今成雾,离灵液还差一点儿,若真有这妙处,不能浪费才是。
边临惊恐看向她,“小师祖,您不会真要来修炼的吧?”
虽说琴音的确有这作用,但也没谁真会在听曲儿的时候就地打坐修炼,毕竟大多数姊妹都是为看一眼吟萧师姐来的。
“不能吗?”鹿鸣意蹙眉问。
“可,可以”边临放弃劝说她,也庆幸自己当时把人骗来时说的是琴音之妙用,要是说徐师姐如何好看,弹琴如何赏心悦目,那估计小师祖压根不会理睬她。
琴音的确好听,鹿鸣意不至于连这点鉴赏能力也没有,但她最关注的还是体内正流转的灵气。
果真是有三倍之用,她浑身毛孔舒张,体内灵力奔腾如江河,欢快地吸纳着周遭灵气,愈转愈快,最后竟形成一团漩涡,飞速搅动丹田处那团云雾,逐渐凝出一点点水色。
边临听着听着觉得不对,旁边怎的突然来这么大一阵灵力波动,她偏头去看,不由瞪大了眼睛。
小师祖这是,快要筑基了。
边临看看鹿鸣意,碍于剑痕,压小声音道,“这是剑阁长老陆无隅,你看她鲜少开腔,大多是动作教授,吐字也都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其实是因为,她是个结巴。”
鹿鸣意本来不想再理她,可这下被勾起好奇来,疑惑偏头,终于主动问了她第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
边临神秘一笑,“我偷偷看过干娘开宗门会议晓得的。”
干娘?鹿鸣意回想了下才想起这人的干娘是掌门,那知道这点秘辛也不出奇。
她满足完自己的好奇心,便回头听课,不再管边临在那小声喊她。
那位陆长老其实不授课,一般是巡堂,真正在上头讲课的是一位师姐,没见过的面孔。
当然她也没见过多少宗门里的师姐们,不认得才是正常。
这位师姐授课温声细语的,与她所讲内容各式武器的用法大相径庭,但课却上的很好,所言皆是用的通俗易懂之言,只需认真听,都能明白,鹿鸣意渐渐也沉迷进去。
听着听着她走神一瞬,恍然想到师尊似乎是修符箓道,但没教过自己那些,她们的师徒情分还真是名存实亡。
或许是因为自己还没显骨,教了也没用吧。
鹿鸣意在心头淡淡意慰自己,但有没有被意慰到,那就只有她自个知道了。
余光里,那位边临姑娘支着脸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半点没听的模样。
鹿鸣意那时以为她是对剑道没甚兴趣。
后来才知,什么没兴趣,只是这姑娘剑道天赋太好,早不需要听这些泛泛而谈的东西。
并非每堂课这般师姐讲课长老观课的搭配。
她在上位师姐讲完的间隙理了理记下的笔记,以便回去温习,只一抬头,却看见门外走进来的是药阁那位向长老。
“是向长老的课啊。”边临先她一步开口,消停了没半堂课的功夫又凑上来,“终于不用担心被削了。”
这姑娘表现得实在是太熟稔,让鹿鸣意分外疑惑,最后还是理会了她,“你又如何知道?那日我们应当是一同显骨吧,怎的都是第一日来上学,你就什么都摸清了似的。”
“谁说我是第一日了。”边临骄傲起来,“我没显骨的时候也会偷跑来听,她们不会赶人的。”
“除了陆无隅那个古板的老女人”她说着又嘀嘀咕咕抱怨。
原来是这样,得了答案鹿鸣意就再没兴趣,念着师尊的嘱咐,专心上课。
她这样回回聊一半就走,让边临抓心挠肺的,忍不住戳戳她,“你就真的听这么认真?”
“这些有什么好听的,也就方才讲到剑时有那么点意思。”
鹿鸣意叹一口气,“可我爱听,请你别打扰我好吗?”鹿鸣意劈手夺过那书合上。
血眸震颤。
“诶!客人您别把书摔了!”那书摊老板见鹿鸣意手抖得漏筛似的,连忙起身把书捞回来,心疼地翻看好几眼,哀嚎道,“这可是我熬了好几夜才画出来的呢。”
她这一翻看,书中那些大开大合的动作又飞漏出来,落得鹿鸣意满眼都是,呼吸不住一哆嗦。
紧接着听她这话,更是震惊,“这,这是你画的?”
画的都是些什么?!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这些怎么卖?”她还在震惊的功夫,边临已经是上前去,指了指那堆书,从鹿鸣意这儿看去,分明能见这姑娘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
遇到识货的,书摊老板可就来劲了,将面前几本册子一摆,声情并茂同她介绍道,“这儿是有女子出海游历,途中遇一貌美鲛人的风流韵事。”
“这儿是富家千金背着自己娘亲同小娘日夜相处的深闺温情。”
“这儿”
鹿鸣意听得头皮发麻,浑身点着了一般腾然发热,质问边临道,“你不会真要买吧?”
边临转头疑惑,“小师祖没看过?”
她应该看过吗?!鹿鸣意不可置信回视她。
看来的确是她孤陋寡闻,边临很快就和书摊老板聊得火热,眨眼选了好几本,那摊主也说到兴头上,叹息起来,“其实我本来是个符修。”
符修?鹿鸣意眨眨眼,终于从放空中回神,竖起耳朵。
“画符只有那些个大能才卖得出去,我们底层符修赚的都是辛苦钱,卖符还不如卖这些三流艳俗本子赚得多。”颓散女人靠回躺椅上,整个人都悲丧起来。
“遇见你们也算有缘,买了书就多给你们送一本吧。”
她送书一类的话鹿鸣意权当没听见,只是落在前一句。
“难不成符修都会画这些?”她喃喃问出声。
师尊,也会吗?
师尊喊她来定是有师尊的道理,且一日听下来的确是长了许多见识,她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很充盈。
沈鸣筝也不曾想到,她不过是找个借口疏远徒儿,还真把这姑娘奇异的潜力给激发了出来。
但她此时没有在乎徒儿在学堂过得如何,沐浴焚香后,落座矮几前,清扫干净案上杂物。
深深吸气,取出三枚花纹繁复的铜钱。
徒儿坠崖实乃预兆,她需要起卦算一算。
铜钱反复落下,沈鸣筝提笔在宣纸上慢慢画出卦象,最后落成之时。
她琉璃色瞳仁一缩,停住。
盛夜冷声道:“姬绪云,这是很严肃的事,关系到我们到底能不能拿到五色石!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唔,师尊我很认真啊!”姬绪云笑道,“为了大乱九洲,我可是一直在好好努力呢。现在看着这四处的战乱,你不觉得实在太有趣了吗?”
“九洲大乱是被逼无奈的选择!如果能一开始就拿到五色石,我们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盛夜周身的威压溢出,显然是真的动了怒,“说起来,你持有五色石,对别的五色石也有感应。那当初在瑶光涧的时候,为什么你通知说翠影石出世时,却像是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了?”
姬绪云思索了一会儿,煞有其事地说:“师尊,五色石每天传递的信息都很多的。有时候我总要辨别一下吧?虽说是差了那么点,可也没差多少不是吗?”
盛夜面色不善,冷冷审视着她。
而姬绪云不为所动,哼笑一声,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师尊,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不过,鹿鸣意那种人,是我最不喜欢的,又怎么能去理解她的想法呢?你问我,我也只能说师尊你的推测很有道理啊!”
第132章 我闻神仙亦有死(1) “我当然会在意你和盛夜的关系。”
比起山下城镇的破败凋敝,位于群山之上的太清宗瞧着尚且完好无损。
据明萱和散华真人所说,之前并非没有人妄图攻上太清宗,但并未形成有效的攻势,皆被挡在了护宗大阵外。
鹿鸣意能猜到,这些人绝对是擅自行动,而非盛夜授意的。
太清宗的护宗大阵是多为老祖设下,并且历代历年都经过加固的,可以说除了洞虚以上修为,无人能撼动这天下第一宗的防护阵。
作为前宗主的盛夜也应当无比清楚这一点,她犯不着让人来做一些无用功。
盛夜和傅婉、贺兰青之流的目标是五色石,当她们决定动手之时,必然会倾巢出动。
所以,这些擅自进攻太清宗的人,只能是自发的、以为凭自己便可撼动太清宗。
青鸾王在送完礼后受几位长老的邀请带着女儿小住了几天,怀箐公主特意去兽园里转了转,回来后就央求母亲找机会把那里“可怜”的秃毛火羽鸟们带走。
看着女儿快能挂油壶的嘴,青鸾王没能撑得过女儿的几轮撒娇,于是无奈厚着脸皮去和云珩委婉地提了这件事情,看能不能用其他珍宝交换火羽鸟。
火羽鸟虽是灵兽,但力量平庸不善战斗,对于人类来说除了漂亮的羽毛以及那一丝淡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凤凰血脉外这些鸟几乎毫无用处,如果真交换的话是青鸾王吃亏。
但这笔交易依然不能成立,云珩想到师妹那日的打趣,索性还是先将某些误会解释了一下。
“火羽鸟是自愿将羽毛送给我们的,我没有胁迫它们,而且它们只是暂住在这里,并不属于问神宗,所以如果青鸾王想带走它们只需和它们商议即可。”
火羽鸟一族脾气古怪又特别犟,饲养难度极高,只要饲主有一点不合心意,它们就宁可死也不将就,因此很少有人能养这种鸟。
而问神宗兽园里的那些火羽鸟是主动找上门的,云珩记得那时候师妹才十几岁,从一处秘境回来后不久这种鸟就成群结队地飞了过来。
云珩说的每个字青鸾王都能听懂,但是合在一起就让她犯糊涂了,这位仙尊的意思是火羽鸟自愿将羽毛送给她的?甚至那些鸟还主动住到了问神宗?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这不像是火羽鸟们能做出来的事情。
上一次火羽鸟们有反常的举动就是在陛下面前进献了羽毛,成功将其他羽族压了一头,青鸾王至今想起来还很不甘心,现在这些鸟又在折腾什么?
若非确定陛下已经陨落且无涅槃重生的可能,青鸾王都要怀疑这些家伙是不是碰到了陛下
“之后我会去找它们谈谈,就不打扰仙尊了。”青鸾王打算亲自去兽园问问那些火羽鸟。
只可惜兽园里的那些火羽鸟都是实力低微、刚开灵智的小家伙们,青鸾王问的问题它们都答不上来,只知道歪着脑袋瞅着她。
青鸾王只能简单感知到“喜欢”、“想亲近”这些情绪,意思就是这些小家伙们很喜欢云珩仙尊,所以才把羽毛送给她?就羽毛的数量来看,这可不单纯是一两只火羽鸟对那位仙尊心存好感,原来火羽鸟一族都喜欢那样像冰块一样的人族吗?
误以为火羽鸟将羽毛送给云珩的青鸾王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这件事情。
同样感到困惑的还有鹿鸣意,这两天她去兽园的时候总觉得暗处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可每当她去查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找不到。
如果一次两次还能说是自己的错觉,但次数一多,鹿鸣意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出有人在背地里偷盯着自己。
对方的实力应该在自己之上,而且至少比自己高一个大境界,且善于隐匿。
感受到鹿鸣意警惕的情绪,兽园中的羽族们全都隐隐约约露出了攻击戒备的姿态,站在她肩膀上的鸟儿更是直接炸了毛。
跟着自己的应该不是宗门里的人,鹿鸣意蹙起眉,因为前不久才刚出了一个内鬼所以她不敢大意,鹿鸣意先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然后悄悄跟师姐说了一下自己这边遇到的事情。
就在鹿鸣意准备设下陷阱时,凛冽的寒意瞬间席卷整个兽园,除了鹿鸣意站着的那块土地,其他地方全部覆上了一层薄冰。
在暗中偷摸盯着鹿鸣意好几天的怀箐公主下意识想跑,结果她发现自己的脚粘在了地上,身体里的力量更像是被冻住一样完全无法运转。
更可怕的是一道带着杀气的剑意从天而降,那剑意虽然没有碰到自己,但是被剑意割裂的空间顺带着切断了她的几根头发。
“青鸾的公主?”云珩的语气中难得透露出一丝惊讶。
“怀箐公主?”鹿鸣意赶过去时就看见那位青鸾族的公主在师姐的剑意下瑟瑟发抖,这几天一直在暗中偷看自己的是她?
鹿鸣意还记得这位怀箐公主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很不待见自己,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偷偷跟了自己几天?
怀箐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她更想知道为什么!母亲已经跟她说明了误会,她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家。
怀箐不明白这个人类身上有什么吸引自己和这些鸟的地方,于是她决定多观察两天,可答案还没研究出来她就先被抓住了。
怀箐想问神宗已经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不,准确来说她不想再踏足东昭域,如果可以的话请让她离开苍妄界。
“怀箐公主找我有什么事吗?”鹿鸣意贴心地没用跟踪这个词。
“我、我前几天我对你和仙尊有些误会,所以来道歉,抱歉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怀箐都不敢抬头看她们,随便扯了个借口后转身逃了。
“误会?”鹿鸣意还没来得及追问是什么事情,但变回原形的青鸾速度很快,眨眼间就消失了。
如果不是还要等那位新交的朋友过来,怀箐现在恐怕就要直接冲出问神宗大门了。
“真是一位奇怪的公主。”鹿鸣意困惑道:“她好像很讨厌我?”
讨厌吗
云珩看向飞远了的青鸾,那位公主飞离一段距离后还悄悄的回头看了一眼,她很确定对方看的是师妹,那小心翼翼又带着点不舍的眼神绝不是讨厌。
云珩的神情不自觉地沉了下,放在过去她不会多想,但自从知道师妹与玉曦宗圣女交好后她就总是会往那方面想
应该是她多虑了,那种感情怎么会常见。
“鸣意,你们之前相识?”
“不算吧,我们今天才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连句话都没说过。”那位青鸾公主只莫名对自己冷哼了一声,难道她刚刚说的误会是指这件事情?
只是第二次见面而已,那位青鸾公主就偷偷地跟踪师妹了?
云珩没再说话,她垂下双眸的模样看起来冷冷冰冰,似乎并不关心这件事情,但熟悉她的人或多或少能瞧出这位仙尊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别扭的情绪。
这情绪来得莫名,云珩自己都说不清原因,更别说让鹿鸣意猜了。
“师姐,你这两天很忙吗?我去云雾山和闻道山的时候都没有看到你。”没办法直接猜出师姐的心思,鹿鸣意只能旁敲侧击从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下手。
“我在给你准备礼物,所以去了别的地方。”云珩此时才忽然想起青鸾王送给师妹的礼物,她从储物袋中拿出那坛酒。
鹿鸣意眼睛一亮,“这是我的生辰礼物?”
“嗯,是青鸾王送的。”云珩道。
鹿鸣意一听是青鸾王送的,眼底感兴趣的情绪立刻消失。
原来是青鸾王送的啊,她还以为是师姐给自己准备的呢,鹿鸣意失望的小表情毫无掩饰的挂在脸上。
“我的礼物还需要一点时间,等你生辰那天一定能准备好。”云珩瞧着她的模样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师姐准备亲自打造一柄神器吗?”不然鹿鸣意想不到什么礼物能让师姐准备那么长时间。
“不是神器。”
云珩的眉眼间鹿柔了些许,虽说不是神器,但那礼物却是比神器更加禁忌的东西,她希望能借此解决师妹身上的隐患。
不是神器那会是什么?鹿鸣意掰着手指头算离自己的生辰还差几天,很快她就能知道礼物是什么了~
“青鸾王送的这个是酒吗?”鹿鸣意压下自己的好奇心,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坛子上。
她揭开酒坛的封口,一股浓郁的果酒香味扑面而来。
“这是青鸾一族的佳酿,不醉人,你可以尝一尝。”正因为青鸾王说过不醉人,所以云珩才敢放心的将一整坛都给了酒量浅的鹿鸣意。
“确实很香。”可以留到生辰那天和师姐一起品尝,鹿鸣意将酒坛子放到自己的储物袋中。
然而渐渐的,鹿鸣意觉得这酒的香味总是徘徊在自己身边,勾得她想取出那酒坛子浅尝一口。
此时,云珩没有注意到慢自己半步的师妹脸上渐渐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直到回了万药山,云珩一转身才看到了状态有些奇怪的师妹。
鹿鸣意乖巧地站在一边,脸色难得有些红润,那双漂亮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媚意,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鸣意?”云珩走到她身边,结果被师妹抱住了腰。
“师姐~”她的声音格外甜,呼出的气息落在云珩的脖颈间。
那气息应该不烫,却让云珩白皙的皮肤泛起了红。
小时候师妹不是没有抱过自己,但是现在的感觉不一样了。
阿雀,要快点醒过来,快点好起来。
只是医仙也没想到鹿鸣意这一睡竟然就是三年。
三年后,思过崖的小木屋内。鹿鸣意醒得有些晚,所以当她看到这条消息想阻止左澜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位圣女早在发出最后一封信的时候就已经赶了过来,为了保险起见,她还将坠星城的卫希蘅拽了过来。
卫希蘅比较擅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转移走,之前听说鹿鸣意闭关了,她只能先回了家,现在左澜又说鹿鸣意遇到了麻烦,她问都没问就直接赶了过来。
左澜想着先将人从思过崖那个鬼地方带出来再说,虽说此举会惹到那位仙尊,但云珩只要不想和玉曦宗撕破脸,她就不能杀了自己,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怕的,况且云珩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重视鹿鸣意。
她这辈子就两次看走了眼,一次是错看了蔺舒,一次是错看了那位云珩仙尊,自己这辈子是和那种冰块木头桩子杠上了吗?
或许是因为左澜听到鹿鸣意的遭遇后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经历,所以脑子一热冲了过来,她曾经在乾月剑宗孤立无援的时候也希望有人能帮自己一把,可惜
左澜压下心中的阴霾,随后和卫希蘅商量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问神宗,她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去,否则她的一举一动都容易被那位仙尊注意到,只要云珩想,整个宗门都可以在她的监控之下,所以她们的行动必须隐蔽。
但左澜还是低估了自己在那位仙尊心中的“危险度”,她的灵力出现在问神宗后没多久,云珩就注意到了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
左澜她们眼看着再越过一座山就能看到思过崖了,心里正庆幸的时候却忽然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她们必经之路上。
别说卫希蘅了,左澜看到对方的时候都吓得一激灵,尤其看见云珩的用手搭在了她的剑柄上,那姿势看起来像是要将她们杀人灭口。
云珩毫无表情地瞥了她们一眼,那两人就像鹌鹑一样定在了原地。
她们被“请”去了闻道山,虽然云珩仙尊的语气算的上客气,但她们知道自己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在闻道山上,左澜和卫希蘅一人捧着一杯灵茶小口抿着,云珩坐在主位上凉凉地瞥了她们一眼,被注视到的人都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不知两位来问神宗有何贵干。”云珩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又尴尬的氛围。
“我们是来找阿雀的。”卫希蘅小声解释道。
这姑娘没什么心眼,率真单纯,问什么答什么,也容易让人放下戒心,左澜想了想就没阻止她开口了。
“鸣意现在不方便见客,让两位白跑一趟了,请回吧。”云珩语气平静道。
而她的这句话戳中了左澜心中一处隐秘的痛意,圣女眉目间染上寒意,她表情阴沉地问:“是她不方便见我们,还是仙尊不希望她见我们!”
云珩抬眸看向她,不否认,她确实不想让师妹见左澜,师妹之前说出了那样的话,如果自己占大部分原因,那剩下小部分原因里这位圣女绝对功不可没!
左澜几乎要被气笑了,她站了起来,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是要和仙尊打一架,卫希蘅被吓得急忙拽住她的袖子,要是真打起来,十个你都挡不住这位仙尊一剑啊!冷静!一定要冷静!
左澜当然不可能和对方打起来,她拍了拍卫希蘅的手让她安心,然后往前走了几步,阴沉的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
“我知道鸣意被仙尊关进了思过崖,也知道仙尊为了她感情的事情感到苦恼,我这有一个好主意,仙尊要不要听一听?”
云珩微微蹙眉,左澜也没等她说愿不愿意听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这位卫希蘅卫道友出身坠星城,是城主唯一的继承人,性格直率人品出众,而且天赋极高擅长阵法,与鸣意是无话不谈的至交知己,她们年龄相仿又喜好相同,堪称天造地设的一对。”
“正好卫道友有意,卫城主又开明,不妨让卫道友将鸣意接去坠星城培养培养感情,若是能成也是一段佳话,仙尊也不用再因为师妹的事情烦忧,岂不两全其美?”
卫希蘅傻愣愣地呆了一下,直到左澜侧过头用眼神示意她,她才下意识点了点头附和道:“对、对!我想和鹿道友结成道、道”
卫希蘅的牙齿被冻得直打颤,愣是没能说出最后一个侣字。
太冷了,这位仙尊的眼神就像是要杀人!
左澜拦在了卫希蘅身前,挡住了云珩可怕的神情,她戏谑道:“仙尊不同意?”
“我不会让她和你们一起胡闹!”云珩手中的剑身微微发出嗡鸣,它感应到了主人的杀气,于是兴奋地给出了回应。
“胡闹?鸣意只是喜欢女子而已,怎么就胡闹了?您若不愿意接受她的感情也无妨,但总不能阻止她脱离苦海吧?我知道您对我有成见,但卫道友从家世到品性都无可挑剔,您还有什么理由阻止?”
“还是说”左澜嗤笑一声道:“您一边口口声声说着不喜欢鸣意,一边又不允许其他人接近她?仙尊,您骗骗我们没什么,可千万别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云珩的神情像是最锋利的寒冰利刃,若眼神能够变成实体,左澜现在大概已经浑身被扎满了窟窿。
她的神情冷淡平静,就像是布满了一层极厚的冰层,但谁也不知道她隐藏在冰层下的情绪是否和表面一样平静。
不要骗了自己、不要骗了自己
笼子里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的青团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它立刻睁开眼睛扑腾起来,口中发出清脆的鸣叫。
鹿鸣意稍微有一点意识的时候就感觉自己仿佛沉在了沼泽中,身后像是有什么力量在将自己往下面拽,而她的心口很闷,呼吸困难,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闷死在黑暗。
这时清脆的鸟鸣破开了黑暗,那声音像是驱散了黑暗,同时切断了困住自己的力量,当有一缕光照进来的时候,她的意识朝那里奋力挣脱,下一秒她睫翼微颤,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刚刚醒来的鹿鸣意有些茫然,她的身体软得使不上力气,而她的精神并没有因为昏睡而养足,相反,她感觉自己的神魂格外疲惫,仿佛随时都能再次失去。
青团的声音引来了陆巧宜的注意,她匆匆忙忙赶了过来,看到鹿鸣意醒了之后她长长地松了口。
“可算醒了,小雀儿你这次可吓死我了!”陆巧宜拍了拍胸脯,然后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丹药放入鹿鸣意口中,丹药入口即化,然后变成纯粹的灵力游走在鹿鸣意的身体中。
鹿鸣意身上的无力感得到了缓解,而在能动之后她的脸色忽然一变,随后挣扎着撑起身拽住准备去端药的陆巧宜的袖子。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是真不怕摔着!”陆巧宜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自己离床有一段距离,小雀儿是真不怕摔到地上!
她赶忙一边扶住鹿鸣意一边走到床榻边,并强硬地将人按在了床上。
“乖,你别乱动,就这样说话,我又不会跑”陆巧宜看到鹿鸣意一直揪着自己的袖子说什么也不肯撒手,就只能由着她了。
“师姐咳”鹿鸣意的嗓子格外干涩,刚说两个字就有些沙哑了,但她用尽全身力气拽住长老的袖子不让她去帮自己倒水,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陆巧宜。
“师姐怎么样了?是不是受伤了?我闻到了很浓郁的血腥味!”鹿鸣意心中一直挂念着这件事情,所以在与那些火焰抗衡的时候她心里憋着这口气不愿服输,就算要病死了,她也得看到师姐安然无恙。
“你师姐很好,比你好多了!”陆巧宜没好气地道:“你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她一个真仙境能有什么事情?”
鹿鸣意拽着陆长老衣袖的手微微松了松,“长老,我现在只能见到你了,你可千万别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宗主现在正在给弟子们讲道,好得不能再好了。”陆巧宜打开了自己的一面镜子,这是一件仙器,注入仙力之后上面的画面一变,映出云珩在闻道山讲道的画面。
鹿鸣意近乎有些贪婪地看着画面上的人,她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师姐了。
“可是我确实应该闻到了血腥味”
“血腥味?”陆巧宜闻了闻空气的味道,这里只有药和安神香的味道,哪里有什么血腥味?
“我在刚刚昏迷的时候感知到的,我还听那位医仙说她已经无能为力什么的。”鹿鸣意记不清了,但她忘不了那大概率属于师姐的血腥味,甚至在昏迷中也能隐隐感到心悸。
陆巧宜想了好一会儿才将鹿鸣意的话和三年前的那一幕对上,她恍然大悟道:“傻丫头,你都已经昏迷三年了!”
三年?!“鸣意现在不是很方便去坠星城做客,若道友想找她可以直接来问神宗。”被哄得没那么生气的仙尊允许卫希蘅自由进出问神宗,但对方想把人带走是不可能的。
“哦哦、多谢仙尊。”卫希蘅心眼实,没发现自己刚刚挨过了一轮“刀光剑影”。
不过云珩来了之后她被冻得稍显局促,刚刚仿佛说不完的话也被默默咽回了肚子里,因此场面稍稍冷清下来。
“鸣意,你今晚的药还没吃。”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云珩提醒道。
“对,我差点忘了,再不回去的话陆长老该来抓人了,阿蘅你下次可以直接来万药山找我。”
“好!按时吃药要紧,你赶紧回去吧!”
鹿鸣意和卫希蘅打声招呼,也对另两位点头示意,随后与师姐一起离开了此处。
“那位仙尊名不虚传,站在她面前我都快喘不上气了。”蔺霜昀松了口气,不过看到那位仙尊的时候她也有些兴奋,毕竟同为剑修,谁不想得到那位仙尊的指点呢。
“阿雀竟然是问神宗的弟子啊,还是前代宗主的亲传,看来不能让她直接入坠星城了。”卫希蘅托着下巴陷入沉思,竟然还没放弃刚刚的想法。
“有什么办法能让阿雀名正言顺的加入坠星城吗?”她嘟囔着。
“有啊。”左澜还在想刚刚仙尊让鹿鸣意回去吃药这件事,她意识到鹿鸣意的身体情况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些,听到卫希蘅的自言自语后,她下意识接道:“和她结为道侣,把人娶回家呗,这样就名正言顺了。”
左澜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看到一脸写着恍然大悟的卫希蘅,她走过去敲了敲对方的脑袋,“你就算了,你知道道侣是什么意思吗?当心城主打断你的腿。”
不过在那之前仙尊的剑可能就先落下了。[圣女!快放下你的手!]
左澜忽然听到熟悉的传音,察觉到危险的她立刻往后撤了一步,同时也不忘娇娇地传音反驳一句道:[我只是想帮人家拿下粘在衣服上的树叶而已,别那么凶嘛。]
[呵。]
直到她听见了云珩这个名字,心境才如平静的湖面置入一枚石子般泛起涟漪,她恍然抬起头看向茶馆喧闹的一楼。
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鹿鸣意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那三年前师姐受伤了吗?”
“她确实受了点伤,不过你别担心,她伤得不严重,医仙已经处理好了。”陆巧宜撒了个谎,这也是云珩要求的,其实云珩伤得不轻,她是被有祖龙血脉的龙尸所伤,伤势和尸毒都很严重,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恢复。
鹿鸣意垂下脑袋,眸中带着些泪光。
陆巧宜摸了摸她头道:“你师姐好好的不是好事吗?怎么又哭了?”
鹿鸣意垂下眸子,声音哽咽道:“长老,我有点后悔了。”
在最接近死亡的那一瞬,被她压抑着的后悔与遗憾吞没了其他的情绪。
如果那日她能藏好自己的感情,又怎么会沦落到只有快死的时候才能见师姐一面的地步?甚至现在她想知道师姐是否安好都只能从别人的话语中揣摩真假。
鹿鸣意的眼眶泛红,她一遍又一遍看着镜子中师姐的身影,长老的这面镜子成了自己在这里唯一的慰藉。
陆巧宜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为了转移鹿鸣意的注意力,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沓蝴蝶模样的传信,“这是我在思过崖外面看到的,应该是给你的。”
这是左澜的信,之前她应该因为什么事情没看见自己发过去的信,现在看到了,所以给了那么多回复。
鹿鸣意强撑起精神点开了第一只蝴蝶。
[抱歉啊鹿姑娘,之前我师尊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回去之后直接把我扔到了玉曦宗的传承塔内,在那里面我收不到外面任何信息]
[等鹿姑娘你闭关出来后来玉曦宗一趟吧,我教你怎么改变你和你师姐之间的关系。]
鹿鸣意打开最后一条信息,左澜骤然变大的声音有些刺耳。
[我听你们宗门的陆长老说你被关到思过崖了?!仙尊怎么会把你关到那里去?!我还以为她对你是不一样的是我看错她了!姓蔺的那狗东西都没有把我扔到那种地方!你别担心,我这就去找你,想办法把你捞出来!]
从药浴那夜开始,自己就好像有些奇怪。
云珩不知想到了什么,冷清的眸间划过一抹局促,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鹿鸣意微微眯起眸子,随着酒香渐渐散去,她的神情中多了一抹茫然。
姜流照轻声说:“因为是魔修,师尊哪怕再喜欢,也知道她们之间不可能,却也无法对她痛下杀手。魔修对她无心,自然不会被她所束缚,于是依旧肆意屠戮无辜人士。师尊无法袖手旁观,因此主动去追杀那名魔修。
“然而,她并没有杀死对方,而是将对方囚禁了起来。”
鹿鸣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干巴巴地应和:“啊……”
姜流照继续说:“在这期间,师尊数次想要劝说对方放弃魔道,她可以为她去研究这方面的术法。可魔修当然不领情。她们二人就这样折磨了不知多久,直到有一天……师尊她亲手杀了那个魔修。”
“这怎么会?”鹿鸣意难以置信,“她都把对方关起来了,哪怕是魔修,也不能再作恶了,为何还要杀了对方?!难道是……赤焰石?”
“或许。”姜流照淡声说,“那段时间,师尊如同行尸走肉,魂不守舍,但她依然完好保存着那魔修的尸身,常去陪伴她。我一开始以为师尊只是难以走出情伤,直到后来发现……她竟是想用赤焰石复活那位魔修。”
第133章 我闻神仙亦有死(2)(增补2k5) 姜流照很轻地吻了一下鹿鸣意的唇角
宋流楹的名声在正道上极好。
姜流照常常想过,若她的师尊不是宋流楹,自己怕是要成为一个孤僻的性子。
宋流楹性情热情爽朗,潇洒不羁。在继任为太清宗宗主前,她常在九洲游走,路见不平便会出手相助,“赤夜剑尊”的名号也因此在九洲相当响亮。
在委以重任成为太清宗宗主后,宋流楹也表现出了超凡的能力。
她几次推动太清宗革新,设立修炼方向清晰的五峰,让门徒和宗门长老的分配更加合理;又增加从外门升入内门的机会与考核,打破内外门之间深厚的壁垒。
同时,宋流楹又坚定地站在抗击魔修的一线。魔宗的动作一旦明显起来,她便第一时间召集宗门内的门徒长老,支援前线,让九洲内部极少遭受战乱。
论及九洲历史上的大乘期大能,宋流楹应当是风评最好的那一位。
姜流照自然也是无比信赖、敬重着她的师尊。
那时她的天资已经在九洲闻名,宋流楹甚至断言,姜流照必然会超过她,成为最年轻的大乘期修士。
鹿鸣意跟着萧雨歇一同出门时,等在门外的沉香听到动静刚要迎上去,就见到宁王殿下一脸春风的从屋子里走出来,裙摆上的金丝凤绣纹栩栩如生,尊贵而又华丽。
而她家小姐,则是满脸麻木,仿佛要赶赴什么断头台。
沉香微微一怔,反倒觉得有些稀奇。纪氏离开后,鹿鸣意便整日闷在屋子里温书,原本被养得娇惯张扬的性子也渐渐变得孤僻鹿鹿。
可才到宁王府没两日,沉香竟从鹿鸣意脸上看到了许多真实而又起伏的情绪。
鹿鸣意显然无暇顾及沉香。
她幽幽望着前方萧雨歇的背影,差点咬碎了后槽牙。
她连故意恶心的招都用上了,按照她原先的想法,萧雨歇应该直接把她丢出去,连带着今晚的侍寝也免了。
鹿鸣意不了解萧雨歇,却能从对萧雨浚身上推测,天潢贵胄怎能容忍旁人冒犯?
可偏偏萧雨歇还要亲自帮她沐身,鹿鸣意不禁荒诞的想,萧雨歇该不会真要拿她入药吧?
鹿鸣意不情不愿的跟在后面,注视着萧雨歇的背影。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鹿鸣意心中一喜。
定是来寻萧雨歇商量要事的。
鹿鸣意按捺住心中喜悦,淡定的回眸。
只是一眼,扬起的脸瞬间垮下去。
来人并非什么高深的谋士,只是王府中几个杂扫的小厮。
鹿鸣意眼皮直跳,突然抬手拽住萧雨歇外氅,叫停萧雨歇的脚步。
“殿下啊。”
萧雨歇被扯得外氅轻斜,蹙眉回头看鹿鸣意又要作什么妖。
鹿鸣意的脸被风吹得发白,只是换个院子的距离,只因走得太快就不迭喘息,病怏怏道:“我、我走不动了咳咳咳,不如殿下前行,我稍后再来?”
萧雨歇的视线落在鹿鸣意唇间新咬出的细碎齿痕上,像是收了什么天大的虐待。她忍不住伸出指腹,轻轻将其分开:“委屈什么?”
鹿鸣意被猝不及防的这么一按,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一只微凉的手忽地扣上她的手腕,用力一拉。
双脚腾空的那一刻,鹿鸣意吓得去抱萧雨歇的脖子:“你做什么”
萧雨歇好整以暇的垂眸打量怀里的人,青丝散落在两人的衣襟处,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揪住锦袍,隐忍而又脆弱。
“都胆大包天敢亲我,怎么一听要引血就魂不守舍的?”萧雨歇很低的一声笑,“骗一骗你还当真了,笨。”
鹿鸣意面上虽维持一贯的镇静,耳根却被那最后一个字腾得一热,转过头撇开脸,不再看萧雨歇。
如此一来,萧雨歇便能清晰的瞧见鹿鸣意耳后的变化。
唇角微不可察的扬起一瞬,快步抱着人进了屋。
暖阁内的布置十分精妙,正中央便是一方池水,屋内地龙烧得旺盛,相比较而言,鹿鸣意住的沁芳阁要寒碜许多。
地龙唯有皇家可使用,就算在皇宫中,妃位品级也难以享受,鹿鸣意没想到宁王府中还有如此布局。
丫鬟撩开珠帘,萧雨歇把鹿鸣意放到美人塌上,招来两个丫鬟伺候,转身去了里头,安排好的木槿早已等在那里。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把脉的木槿眉头紧锁的收回手,担忧道:“前些日子激发的毒性还未祛除,昨日又动了手,只怕没有半个月,是好不了了。”
若是鹿鸣意在这,定会惊讶于木槿口中萧雨歇的病情。
伺候的丫鬟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萧雨歇从容解开衣衫,如绸的乌发沿笔直的背脊线条散至腰迹,露出大片如瓷的背肌。
“殿下,属下要给您施针了,忍着些。”木槿给银针消完毒,熟练的按照经络一一施下。
萧雨歇趴在榻上,双眸微阖。此刻的她并不像在鹿鸣意面前那样能闲适的谈天说笑,而是周身萦绕着天潢贵胄的冷厉气质。
哪怕背上脉络凸显,体内余毒灼烧,萧雨歇的眼皮也没动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细长的银针另有关卡,根本没有扎到实处。
可萧雨歇体内的余毒到底如何,木槿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能完全清除,又不能放任不管。压制的毒性会一点一点蚕食萧雨歇的生机,也会在萧雨歇动手之时被再度唤醒。
萧雨歇整整熬了三年,从最开始痛不欲生到如今的面不改色,木槿眼中浮现出欣赏与惋惜之色。
若非武宣帝早逝,萧雨歇本该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何至于在文景帝手下残喘偷生。但也正是这份世道,让萧雨歇成为了他们的主子,才能让他们俯首称臣。
“只要照旧调理施针,毒不会被引入心肺。不过”木槿顿了顿,往珠帘的方向瞥了眼,“殿下,王妃来自国公府,您其实可以将人打发的远远的,为何要放在身边?”
萧雨歇淡淡道:“若不放在身边,也看不清她的目的。”
木槿点头:“也是,若真是无辜被累嫁进府的,也是个可怜之人。”
等到银针疏通经络的时间里,木槿又提到从外面听来的传闻:“王妃入府前似乎还被家中姊妹推入了湖里,怪得身子骨那么弱,吹一吹风就受不了。”
萧雨歇掀起眼皮,想起方才来暖阁路上发生之事,墨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笑意:“是啊,不仅体弱,胆子也小,娇气得很。”
另一端,鹿鸣意一沾到柔软的榻就不想起身,懒洋洋卧在美人塌上一动也不想动。
宁王府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不仅有萧雨歇这位女扮男装的主人,还有暖阁这种冬日的好东西,鹿鸣意就算再有钱,也未曾享受过,心中连连感慨。
旁边伺候的丫鬟已经来问了好几回是否要更衣入水,鹿鸣意皆以等萧雨歇一块为理由拒绝。
浑身都被暖意包裹,鹿鸣意在榻上小憩片刻醒来后,仍未发现萧雨歇的身影,想起萧雨歇之前对她的捉弄,颇有种上当受骗的愤懑。
但她又不想离开这儿,正犹豫时,珠帘被挑开,木槿拎着熟悉的药箱从里头的隔间走出来,见到鹿鸣意后唤了声王妃,而后指向里头:“我得去配一副药方,劳烦王妃替我看顾殿下。”
鹿鸣意不知道抱着她还能健步如飞的萧雨歇有什么值得看顾的。
直到她踏入里间,看到萧雨歇背上排列有序的细长银针时,脑中忆起外界对于萧雨歇中毒之事的传言,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听到萧雨歇唤她:“过来。”
鹿鸣意走过去,半蹲下身说明来意:“是府医让我过来的。”
并不是她主动的。
萧雨歇伸出手在鹿鸣意脸颊上揉了两下,问:“方才又睡着了?”
鹿鸣意神色怔忡:“啊?”
“都留印子了。”衣袖垫在脸下时间一久,映出几道红痕,像是受了什么欺负一般,却还不自知。
走到哪睡到哪,没有半点防备之心,也不知道是如何从国公府活下来的。
“清醒了吗?”萧雨歇见她点头后,笑意加深,“既然清醒了,就过来帮我把针拔了。”
鹿鸣意刚要上手,谁知抬头间,猝不及防看到白皙胳膊下露出的一小片鹅黄亵衣,呼吸顿时一滞。
“太、太冒犯了。”鹿鸣意狠狠闭了一下眼,果断止住手,“我手艺不佳,还是等府医回来替殿下拔针吧。”
萧雨歇见她停下,正奇怪,侧头顺着鹿鸣意的视线,继而反应过来,了然笑道:“这些针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鹿鸣意咬了下唇,只觉得暖阁内的温度越来越高。这些针确实不会吃了她,可萧雨歇就不一定了。
她还记得萧雨歇让她今晚侍寝的话。
鹿鸣意不答,萧雨歇便极有耐心的等着她,唇边笑意加深,很是期待鹿鸣意的反应。
鹿鸣意只能硬着头皮说:“不怕。”
“乖。”萧雨歇低声哄,“既然不怕,就把针拔了。”
鹿鸣意本想说让丫鬟来,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已是萧雨歇名义上的王妃,让丫鬟来似乎有些冒犯。
宁王妃深吸了口气,竭力忽视萧雨歇散开的大片肌肤,握住银针快速的往上拔,不敢有丝毫的停顿。
萧雨歇侧头教她拔针顺序,此刻侧眸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微热气息落至耳畔时,鹿鸣意忍不住缩了缩。
拔出的其中一个针孔在鹿鸣意除针过半时渗出血珠,鹿鸣意手一僵,顿时不知该不该往下拔。
然后,她听到一声很低的笑。
鹿鸣意本就紧张的心高高吊起。
“继续。”萧雨歇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经络活通后的惬意。
鹿鸣意又小心翼翼的继续。
越是往后,便越靠近背臀,木槿丝毫没有因为萧雨歇的身份而手下留情,鹿鸣意想装作目不斜视,但眼角的余光已经撇到微微凹陷的腰窝。
萧雨歇的身体因常年习武略显清瘦,不会像男子那般有大块爆发力极强的肌肉,平躺着时,一身雪肌真真正正展现出何为金枝玉叶。
但鹿鸣意在成亲当晚就见识过萧雨歇一剑封喉的本事,自然不敢小瞧。那层白皙滑腻的肌肤随着拔针的动作晕出一层胭脂般的粉,宛若危险而又美艳的海妖设下的陷阱。
鹿鸣意的手确实开始抖了起来,她迅速拔出最后几根针后,忙低下头:“好了。”
“好了?”萧雨歇意有所指的反问。
鹿鸣意不解,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没收拾银针,于是把拔下来的银针在盘里随意一揽,全堆在一个角落敷衍了事。
萧雨歇的唇角微微一动:“还未沐浴。”
鹿鸣意:“针灸完不能见水吧?”啪
卫云翰好不容易重新捡起来的扇子又落了地,发出一声惊叹:“还真是之前招惹来的桃花债?”
隐二的剑又蠢蠢欲动,卫云翰当即闭了嘴。
书房一时间落针可闻,窗口的风卷起书页,发出哗哗轻响。
萧雨歇美目深沉,落在礼部官员的名册上,她看了会儿,缓缓扬起唇角,笑道:“倒是有趣。”
同一时间,国公府,碧澜轩。
“父亲深夜来寻我,是已经将我落水之事调查清楚了吗?”鹿鸣意坐在床上,冷冷淡淡的点了下头,算是行礼。
鹿秉儒平日里都是派人将鹿鸣意叫到前院去问话,今夜都能屈尊过来已属不易,此刻见鹿鸣意还躺在床上,不由皱了眉。
“听闻你下午在院子里闹了好大一场,如今倒是连床都下不来了?”
鹿鸣意抬手掩唇,轻轻咳嗽了两声。旁边照顾的沉香替她回答:“回老爷,小姐午后受了风,刚刚又起了回烧。”
床头搁置着见了底的药碗,鹿秉儒扫了眼,勉强信了。
“我知道嫁给宁王之事让你受了委屈,但圣旨已下不可更改。”
鹿鸣意摩挲着暖炉上镶嵌的暖玉,歪头不语。
鹿秉儒眉心拧得更深,对于鹿鸣意的反应极为不满,低斥道:“你好歹是皇子正妃,嫁过去后要安分守己,别再闹出今日这种事来。”
鹿鸣意眨了眨眼,语气无辜:“父亲这是何意,什么叫闹出今日这种事?今日之事从头到尾我可有半句谎言?”
鹿秉儒被噎得一顿,也才反应过来,这件事归根结底受害者是面前这个女儿。
鹿鸣意一帖药下去此刻起了作用,体温没一开始那样难熬了,额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浅色的瞳仁从鹿秉儒脸上缓缓划过,不放过她爹的任何一丝表情。
有懊悔,有烦躁,却没有半点为人父母的心疼与爱怜。
这太荒唐了。
鹿秉儒进屋时,第一句话问的便是鹿鸣柔之事,可鹿秉儒却跟她说什么?说到了废太子府上要安分守己,不能闹事。
最好安分到废太子发病时也站着不动,死得悄无声息。
也是,如果不是她下午非要海棠去捞簪子,那些人就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鹿鸣柔主导,鹿鸣柔依旧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善良小姐。
明明差点淹死在湖水里的人是她,发烧发到大夫束手无策的也是她。
现在倒成了她的错了。
鹿秉儒语气缓下:“我会好好处置海棠。”
鹿鸣意垂眸,掩去眼中讥讽,扯了扯淡色的唇,“只是海棠就够了吗?海棠告诉我,连我的那一旨婚约也是四妹妹同父亲提议的,不知此事真假?”
“先别急着找理由搪塞我,这桩婚约到底是怎么来的,父亲心里最清楚不过。父亲有句话说的没错,嫁去宁王府后,我好歹也是正一品王妃,有些事如今做不得,到时候就不一定了。”
鹿鸣意面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父亲是觉得宁王一定会在新婚当夜杀了我,还是觉得四妹妹今后一定不会迈出国公府一步?”
“你竟然想对你妹妹下手?”鹿秉儒一拍桌子,怒道,“我竟不知道你何时变得如此狠毒,推你下水的是海棠,你妹妹今日也确实有做错的地方,但你竟然想要对她下手,若是传出去,你就不怕外人说你恶毒跋扈?”
鹿鸣意笑了一下,满不在乎地道:“外头有关我恶毒跋扈、克兄克母的传言多了去了,如今再添一条克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国公爷觉得呢?”
鹿秉儒来之前听李氏跟他哭诉鹿鸣意的言行,还觉得李氏夸张了说辞,在他印象中,他这个女儿一贯逆来顺受。可到了此刻,他终于意识到,鹿鸣意已经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了。
偏偏鹿鸣意所倚仗的王妃身份还是他向圣上提议的,鹿秉儒只能压下怒气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鹿鸣意叹了口气,嗓音轻缓:“下午的事已经明了,我原以为父亲会替我撑腰,看来父亲来时并不打算要对四妹妹做惩戒。”
“她跪在祠堂里反省。”
“祠堂啊。”鹿鸣意轻轻咬着字,向沉香招了下手,示意她去换暖炉中的碳。
“跪祠堂不太合适吧?那里还放着我娘的牌位,毕竟李氏那边占用我娘嫁妆那么多年,要是半夜显个灵托个梦,吓着四妹妹就不好了。父亲觉得呢?”
鹿秉儒眯着眼,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想要你娘的嫁妆?”
鹿鸣意拉了拉绒被,十根手指白皙如玉,握力之处泛着粉,无一处不精致。她静静跟鹿秉儒对视,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微笑,慢条斯理的吐出几个字:
“父亲英明。”
如今最重要的事,便是让鹿鸣意嫁进宁王府,只要圣上满意了,国公府何愁前途?如今不似当年,有圣上和宸王的关系,也不需要用钱砸门路,鹿鸣意想要嫁妆,给就是了。
“你拿到了嫁妆,就会收手不再闹事?”鹿秉儒还是存了一丝警惕。
“我只是想要些安身立命之物,去了废太子府上究竟能不能安然活下来,不都得倚仗国公府吗?彻底跟您闹僵于我来说有何好处?”
鹿秉儒咬着牙:“你出嫁之前,那些东西我都会让人收拾出来。”
鹿鸣意凉凉提醒:“那些银子就不用了,其他的古玩摆件、首饰珠宝,父亲可千万要找齐全。”
“我既答应你了,难不成还会克扣?”鹿秉儒好不容易降下的火气又因她这一句话升了起来。
“那再好不过。”鹿鸣意掩唇轻咳了几声,又变回那副羸弱无力的模样,“女儿身子弱,就不送父亲了。”
鹿秉儒走后,沉香端了碗燕窝进来,又把重新添了碳火的暖炉塞进鹿鸣意怀里:“小姐,你真的要嫁到废太子府上去吗?你怎么不跟老爷提,让四小姐嫁过去?”
燕窝中加了牛乳,被盛在旅釉描金的小碗里,同色的勺子舀出莹透的燕窝,鹿鸣意低头尝了一口,想起前世鹿鸣柔替她履行婚约之事。
鹿秉儒向来就是趋利之人,能为了得到泼天的财富舍弃李氏娶了她娘,也能得到圣上的赏识便不惜将亲生女儿推入豺狼之地。
内阁权势在六部之上,内陆之路唯有翰林,而想要入翰林,必须经过科举,这是世袭蒙荫永远得不到的权力。
皇帝要的是国公府的嫡女,是她或是鹿鸣柔,并没有区别,她有机会入朝,鹿秉儒自然能狠下心让更为宠爱的女儿去代嫁。
但她并不打算跟沉香说这个,反而反问她:“你觉得我爹会答应?”
沉香苦着脸:“圣旨已下,应该不行吧。不过李氏被抬为正妻后就牢牢把着夫人的嫁妆,小姐拿回嫁妆也好,免得到时候全被他们做人情送给那位宸王。”
鹿鸣意面露惊讶:“你都能看出来?”
沉香:“我又不傻。”
“你确实不傻,但他们之前一直把我当傻子呢。”鹿鸣意喝完最后一口燕窝,将碗递给沉香,看向窗外月色,“看来今晚有不少人要睡不着觉了。”
接下来几日,鹿鸣意每日早睡早起,病气去了大半,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鹿鸣柔也没有再来骚扰过她,海棠要被发卖出府那日,鹿鸣意将人拦了下来,扔到了自己郊外的一处庄子上做事,也算是保住了一条命,但日子定然没有在国公府当贴身丫鬟那样好过了。
听闻秋水阁那边发了好几通火,府中下人一时人人自危,皆不敢去触国公夫人的霉头。
当时鹿鸣意正靠在窗台边看话本,日光下肤色泛着些许透明感,微微发着光亮。沉香在一旁绘声绘色,她久违的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意。
沉香也跟着笑,可一想到临近的婚期,又耷拉下眼皮,蹲下身趴到鹿鸣意的膝盖,仰头看着她:“小姐,你真的要入宁王府吗?”
“之前一口一个废太子,今儿怎么这么礼貌了?”鹿鸣意像是逗猫似的挠了挠沉香的下巴。
“小姐,要不我们不要嫁妆了,我陪你去寻表小姐去寻舅爷,这里的一切都不管了,好不好?”
沉香这番话在心头憋了许久,今日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鹿鸣意不想让她伤心,却也不得不打破她的幻想:
“我若是逃去了越州,你说我爹会不会告到御前?去岁大寒,匈奴屡屡犯我大齐边境,国库划了大笔的银子抚恤将士,快到了不得不加征赋税的地步。”
“我要是逃了,皇帝会不会趁机发难让纪家来填补这个空缺?”
沉香的眼睛猝然睁大,结结巴巴的道:“这么严重吗?”
萧雨歇依旧看着她。
鹿鸣意立刻改口:“那我扶殿下过去。”
鹿鸣意的手刚搭上萧雨歇胳膊,就察觉到萧雨歇的长发散落到了自己的肩头,话紧跟着而来:“爱妃既将春宫册仔仔细细阅览过,想必准备充分,不会让我败兴。”
她的嗓音带着笑,‘爱妃’二字特意拖长了调子,起身时也没去拉散落下去的衣袍,只着薄薄的一片亵衣,吐息间有热气落至鹿鸣意的耳侧,泛起丝丝酥麻的痒。
鹿鸣意忍不住往旁边移了半步。
但萧雨歇也站起了身,恰好往她的方向靠过来,距离重新被严丝合缝。
“我”
“嗯?”
鹿鸣意环视了一圈暖阁,逃是肯定逃不出去的,她但凡逃一步,那堆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银针,怕是下一秒就会朝她飞来。
“我定然不会让殿下失望的。”鹿鸣意唇边扬起灿烂的笑,扶着萧雨歇走向池水,下水前,甚至还贴心的试了水温。
“可以入水了。”
萧雨歇轻点了下头,身上累赘的外衣彻底褪下,如水的动作斯文优雅,连水花都不曾溅到池外。
她下水,转身递手给鹿鸣意:“扶着我。”
鹿鸣意抿唇一笑,低头似是羞赧。
她跟萧雨歇一样留了层亵衣,水面泛起圈圈涟漪,谁也没有觉得这般下水有何不妥。
水中,萧雨歇的手虚虚扶在鹿鸣意的腰侧,明明没有丝毫的触碰,却好似将人完全揽在怀中。她看着鹿鸣意的背影,看着那截修长而又脆弱的脖颈,眼底涌动过一丝深意,又很快被她掩下。
二人之间水雾缭绕,鹿鸣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抬手缓缓勾上萧雨歇的脖颈。
萧雨歇唇角挑了点弧度,像是在鼓励。
鹿鸣意倾靠过去,水流荡起声声涟漪,轻轻停在萧雨歇的颈侧,攥紧的指尖微微发着白,开始合计从发间拔下簪子所需要的时间。
鹿鸣意扬起脑袋,隔着水雾,上挑的眼尾自带旖旎的暧昧:“我可以亲吻殿下吗?”
“大胆。”萧雨歇闲散抬手,轻轻一拨,鹿鸣意发间的簪子被抛到池外,应声落地,青丝如瀑般散落下来。
鹿鸣意没想到防身的最后一件利器都萧雨歇如此警觉的收走。
萧雨歇的掌心贴上她的后背,一寸一寸轻重不一,鹿鸣意很快站不住,彻底摔进萧雨歇的怀里。
萧雨歇的动作终于停下来,确定了鹿鸣意确实没有习过武。
她刚松开手,鹿鸣意终于寻到机会,像是受痛时无意识咬上萧雨歇的肩。
鹿鸣意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你刚刚在干什么?”
她的脸色煞白,唯有那双狐眸艳得厉害,眼尾晕出大片的红,疼出的泪水咽湿了睫毛,委屈又莫名的色气。
萧雨歇的锁骨出传来痛意,可她也不躲,反而抬手碰了一下鹿鸣意湿润的眼角:“疼了怎么不躲?”
鹿鸣意就算不习武,也差不多能猜到萧雨歇的目的。
她不过是在赌。鹿鸣意当晚起了低烧,好在症状不重,府中大夫来看过后开了两贴药,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没了大碍。
屋子里还是入眼的喜红,就连那顶凤冠都还被摆在桌上,萧雨歇没有命令,谁也不敢擅自作主。
“昨日你是如何回来的?”鹿鸣意昨夜半梦半醒间见到沉香替她擦脸更衣,当时没想起跟沉香的约定,此刻不免有些愧疚。
“是宁王府一个侍卫带我回来的,她武功好高,抱着我还能飞檐走壁。”沉香眉飞色舞的给鹿鸣意比划,“宁王府的人可真不错。”
鹿鸣意悠悠的‘哦’了一声,侧目打趣她:“今儿个不觉得宁王府可怕了?”
“宁王也许也是个好人吧。”沉香为鹿鸣意插上发簪,饶是她天天对着鹿鸣意的脸,还是会为她家小姐的容貌所惊叹,“小姐,要不怎么说人逢喜事精气爽呢。”
鹿鸣意低眸:“传膳吧。”
沉香点头称是。
原本鹿鸣意没被安排在主院,沉香以为她们在宁王府会受冷落,可除去宁王不在之外,宁王府上上下下对她们都还算恭敬,至少比在国公府自在得多。
快要出门时,她又听见鹿鸣意吩咐:“等等,我是不是该去给宁王请安一同用早膳?”
这本是王妃的礼节,若是宁王身体康健,新婚第二日他们还得进宫磕头。
沉香忙道:“小姐不用过去,昨夜我寻大夫时,府医皆被宁王召了过去,应当是宁王的病情又加重了。”
她长叹了口气:“我原本都不抱希望了,但我说明来意后,他们便派了个府医跟我回来。”
鹿鸣意笑笑:“难怪你今儿个转了态度。”
沉香挠头:“小姐不妨用过早膳后去探望?”
“算了,还是不去了。”鹿鸣意慢悠悠的摩挲着手腕上的并蒂莲的镯子,指尖在相连的莲花间摩挲片刻,遗憾道,“宁王殿下金尊玉贵,我若是把病气带给她就不好了。”
沉香连连称是。
用过早膳后,鹿鸣意让沉香唤来了水。鹿鸣意在国公府时用惯了香料,一来可以清洁肌肤,二来可以强身健体,若是在夏日,还能起到防蚊虫叮咬的效果。
鹿鸣意靠着浴桶闭目养神,沉香一边给她清洗长发一边陪她说话。前世大齐战乱后不久,沉香便在一次途中死于意外,之后就算再有其他的丫鬟也都对她恭恭敬敬,再也没有能贴心说话的人,此刻听沉香在耳边叽叽喳喳的感觉颇为不错。
“小姐,宁王之前给的聘礼各个价值连城,府中似乎并不奢靡。”
要不是因为宁王是鹿鸣意的夫君,沉香甚至想说一句‘府中有些寒酸’。
热水熏得鹿鸣意浑身毛孔都舒张开,她懒洋洋的从鼻尖发出一声‘嗯’,算是回应。
跟鹿鸣意原本的日子相比,自然是显寒酸的,毕竟能像她这样随随便便一个簪子就八百两黄金的,京城中有几户人家能做到?
至于宁王给的那些聘礼,大多都是皇后赏赐,属于宫中之物,皇家每个物件都有做下标记,无法到市面上流通变现。
只要鹿秉儒的脸皮还没厚到私吞给女儿的聘礼,那这些物件最终还是会被放在嫁妆里,再抬回宁王府。
一来一去,倒也不亏。
但宁王的东西不敢扣,她的东西就不一定了。
鹿鸣意半阖着眼,指尖在浴桶壁上轻轻敲击两下,笑道:“等会儿去找宁王府的管事过来一趟,就说我要从嫁妆里取些惯用的物件。”
就像她惯用的香料和一些衣服首饰,来宁王府时都被收入其中一抬嫁妆箱子里。
直接过去取显然不行,昨夜她就发现嫁妆箱都被上了锁,钥匙不在她这儿,想必是交给了宁王府。
“好的小姐。”
沐浴完才擦干净头发,门口就响起一道带有怒气的声音:“我昨夜如何交待的,王妃身子弱这几天需安生躺在床上,不可沐浴不可受风,把我的话听到哪儿去了?”
沉香的声音混在其中,低声道歉:“王妃昨儿个晚上烧就退了,出了不少汗,身子黏腻不爽快,毕竟是姑娘家,总得洗一洗吧?”
“我难道不是女的,少洗一次会要她的命?”
沉香还真在心中腹诽了一句:会要命。
她家小姐吃穿用度处处精细,要不是东西都还未搬过来,身上穿的每件衣服都要经过熏香才肯上身,更别提让她出了汗还不能沐浴了。
门被狠狠推开,府医木槿是唯一能在府里来去自由的人,就算对着萧雨歇都能不守规矩的直言不讳,沉香自然拦不住人。
鹿鸣意身着一身素白,半干墨发垂于身后,浅淡的双眸里染了几分笑意:“昨夜多谢大夫妙手,不知今日前来,可还有其余的事?”
木槿被她这么亲亲和和的一笑,卡在嗓子眼的责骂声顿时都说不出口了。
“我听你的丫鬟说,你前段时间落了水,以至于风寒之症一直没好全?”木槿放下药箱,手指不由分说的搭上鹿鸣意的脉。
“你底子虚,汤药只能解一时之症,不如换个疗法。”
“换个疗法?”沉香好奇。
木槿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包卷起的皮布,沉香好奇的探头过去,想看看是什么良方,在看到一根根比手指还长的细针后倒吸了口凉气。
“我觉得我已经好了。”鹿鸣意前世身子骨就虚,当时也有大夫向她提议过针灸,皆被她一一拒绝了。
重来一世,她也不想被这些针扎。
木槿欲再劝:“王妃切莫讳疾忌医,这也是为了您身体康健长久着”
“不是我不想针灸。”鹿鸣意无辜的眨了眨眼,声音十分轻缓,“你家殿下昨夜对我一见倾心,要是知道你在她之前就摸过我的身子,必定将外头口中宁王府可怖的几十套刑罚全让你体验一遍。”
木槿:
沉香睁大了眼睛:“小姐,你昨夜见到宁王了?”
鹿鸣意骗都骗了,也不在乎再多骗几句,于是目露深情的望向门口的方向:“嗯,不信你可以去问宁王啊,昨夜我遇刺她突然赶到,把我抱在怀里安慰了好久,恩恩爱爱花前月下。”
沉香:!!!
赌萧雨歇不会对她下杀手。
“太疼了。”鹿鸣意闷闷道。
萧雨歇原以为鹿鸣意会说因为仰慕她所以相信她,可当这句‘太疼了’说出来时,萧雨歇又觉得十分符合鹿鸣意娇气的性子。
吹会儿风就起烧,多走几步就喊累。被她这么一试探,可不就疼到说不出话了?
萧雨歇安抚性的拍拍鹿鸣意的肩,嘱咐道:“刚刚我碰过的地方,别人若是碰了,定要第一时间避开,否则的话”
她加重力道的几处都是一击必亡的死穴,但萧雨歇不想再吓到鹿鸣意,于是撩起鹿鸣意耳边的碎发。
“否则的话,就会像你现在这样。”
她贴近过去,嗓音轻缓:“任我宰割了。”
姜流照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抿了抿唇,低头而后又抬头,靠近了鹿鸣意一点,轻声道:
“那天,你吻了我。我当真好高兴,想着余生能有这个吻也很好了。很可笑是不是?明明是那么紧急的关头,我却在想这种东西。”
她终于把那个本该埋藏一生的秘密说了出来。
鹿鸣意闻到了熟悉的檀木香,她惊觉原来自始至终都记挂着那个吻的,不是自己一个人。
姜流照本来一只手想要去遮住鹿鸣意的眼睛,可对上那双盈满泪水的双眼,想到鹿鸣意幼年时的遭遇、对蒙眼的恐惧,又忍了下来。
她捧着鹿鸣意的脸,低下了头。
她很想再吻一次鹿鸣意,最为最后的告别。
可在最后,姜流照还是微微偏移了方向,只是很轻地吻了一下鹿鸣意的唇角,尝到了眼泪的苦涩:
“小鹿,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师尊。”
第134章 我闻神仙亦有死(3)(增补1k2) “小鹿,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主动亲吻,和被吻,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鹿鸣意看着姜流照纤长乌黑的睫毛,上面沾着点泪,好像被淋湿的羽毛,正轻轻颤抖。
而那双她无数次凝视过、回忆起的,犹如大海般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紧闭着,有点滴泪水自姜流照眼角涌出,顺着她白皙细腻的肌肤滑落。
清雅的檀香被放大,随着姜流照灼热的呼吸,浅浅拍打在鹿鸣意面上。
这个吻很轻,落在唇角,带来柔软、温暖的感触。
鹿鸣意发觉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万千只飞鸟振翅而飞,令她克制不住地颤抖,汹涌的感情伴随着急促剧烈的心跳即将呼之欲出。
她从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姜流照居然会吻她。鹿鸣意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一丝暖暖的力量渗透进自己的神魂中,让她疲惫的灵魂舒缓了点。
她睁开了眼睛,房间的布置很熟悉,是自己之前在云雾山的房间,周围有很多火晶石,所以房间里暖洋洋的,床上的被子像是刚晒过,很软和,躺得人骨头都懒了。
自己的床边矮柜上放了一盆淡蓝色的花,花蕊上有微弱的灵光,刚刚渗透进自己灵魂中的力量就来源于这朵花。
鹿鸣意将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只留下那双略带懊恼之意的眸子。
本来想在师姐身边多待一会儿,结果她这不争气的身体又睡着了。
“小雀儿?小雀儿!你在这边吧!”听到外面的声音,鹿鸣意急忙坐了起来。
“陆长老,我在房间。”
“那我进来了!”房门被推开,穿着水蓝色衣裙的女修端着药走了进来,明艳的眉眼中带了些担忧。
“醒了就好,快把药喝了,今天多添了一味灵药,希望药效能更好点。”
这位是问神宗万药山之主陆巧宜,也是她们师尊的挚友,主修阵法与医道,而她口中小雀儿这个称呼则来源于鹿鸣意的乳名阿雀。
鹿鸣意是被她师尊抱养回来的弃婴,当时她被丢弃在冰天雪地里,幸好被路过的师尊捡到了,师尊发现这弃婴竟是难得的极品火灵根,于是就将她抱回了云雾山。
由于襁褓中没有任何关于鹿鸣意身世的字条,师尊就让她跟了自己的姓,并给小徒弟取名鸣意。
而阿雀这个乳名是云珩这个师姐起的,鹿鸣意自幼体弱多病,她希望师妹能像云雾山上的石雀一样顽强。
鹿鸣意接过药碗对她道了声谢,碗中的药是鹿热的,刚刚好入口,但是苦涩的味道也扑面而来。
“哦对了,等会儿再喝吧,你师姐在厨房里做栗子糕呢,应该快好了。”陆巧宜正说着,云珩就端着一碟糕点走了进来。
“哎呀,也就是小雀儿能让宗主亲自下厨了。”陆巧宜眼疾手快地捞起一块塞入口中,果真软糯香甜,一般人可比不了云珩的手艺。
想当年云珩刚进厨房的时候就差点炸了那屋子,端出来的东西也是黑漆漆的,很难想象当初的黑炭和现如今的糕点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为了哄师妹吃药她也是下足了功夫。
糕点小巧,陆巧宜吃了一块还没尝够味道,正准备伸手再拿一块的时候,却有一道透着冷意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
不用看她都知道是云珩,那视线越来越冻人了,自己可是长辈!难道就只值一块栗子糕?多一块都不行?!
云珩没说话,但表达的意思很明确。
不行。
师妹怕苦,吃药的时候就指望这些糕点添点甜味。
陆巧宜在心里哼了一声,不拿就不拿,反正这么多糕点一时半会也吃不完,小雀儿心软,等你这冰块走了之后我直接问她要!
鹿鸣意自幼服药早已习惯了苦味,但今天的药和之前不大一样,变得又苦又麻,直接挑战了鹿鸣意的味蕾接受极限!
她一口气喝完,然后急忙塞了一块栗子糕到嘴里,改良过的药苦得发麻,她等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感知到了甜味。
“师姐,药又变苦了。”鹿鸣意就像落了水后蔫蔫的可怜小鸟雀,那目光似是祈求师姐的抚摸怜爱。
每当此时,微冷的手心总会落到她头上轻揉着。
“咳咳,没办法,饮灵花味苦,我已经想办法去除部分苦味了。”陆巧宜轻咳了两声,给你制药的人在这儿呢,就算盯着你师姐,她也没办法让药不苦啊。
“来,让我看看药效怎么样。”陆巧宜将自己的力量注入鹿鸣意身体里检查了一下,随后她惊喜道:“饮灵花果然有效!”
云珩万年难变的寡淡神情也渐渐明亮。
“饮灵花有效,但是药效有限,那苍海域幻灵秘境里的至宝和饮灵花效果相同,药效却是饮灵花的几十倍,它说不定是破解这病的关键!”陆巧宜兴奋地道。
“等秘境开启的时候我去取。”只可惜那秘境下次开启是在一年后,云珩右手指尖在剑柄上轻点,看上去略有些焦急,等待的过程无疑是最折磨人。
鹿鸣意失望过太多次,但听到这样的消息时心脏还是快跳了好几下,她的病真的有机会能治好吗?
如果自己真的有机会能活很久,那么是不是有资格“前面就是议事大殿,道友可以自己去了。”鹿鸣意指着前方已经可以看到的大殿道,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几岁的孩子也不会迷路。
左澜走在她身后,那双狐狸眼里写着满满的委屈,而她白皙的手背上有一抹可疑的红痕,像是被人打了。
原本以为这是位可爱鹿软的姑娘,结果没想到被拍一下还怪疼的,左澜一边揉着被打红的手背一边思索。
如果她没有感知错的话,眼前这位姑娘应该只有炼虚期,比自己低一个大境界,可她刚刚拍过来的时候自己竟然没能躲过去?而且她这手劲也忒大了,轻轻一拍都让自己一个合道期的修士感觉疼,难道她是体修吗?
就是神识弱了点,不然也不至于被自己的铃铛影响到。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鹿鸣意只当自己没有看见左澜眼底的幽怨,对方刚刚那么可疑地忽然靠近,自己只是拿手拍开她,而不是拿箭在她手上戳个窟窿就已经够克制的了。
“道友请留步!”左澜忽然又笑着拦住了鹿鸣意,“走了一路,我还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我姓鹿。”鹿鸣意戒备地退后一小步,就像是食草的小动物看到了步步逼近的狡猾狐狸。
“原来是鹿道友,不巧,我师尊刚刚传音说议事大殿那边暂时没有谈妥,但今天已经不早了,几位决定明天继续,所以我就不用去了~”即使看到鹿鸣意眼中升起了淡淡的戒备,左澜还是弯起那如同狐狸般狡黠的眸子往前走了一步。
“我是第一次来问神宗,方便的话可以请鹿道友带我去云雾山转转吗?我早就听人说过云雾山的景色极美”
不过景色再好看那也是死物,最多给人做陪衬罢了,左澜自认为对问神宗有些了解,却从来没见过问神宗藏着这么一位炼虚境的美人。
这让她想起了一则传闻,于是好奇心驱使左澜试探了一下她,而这位青衣姑娘的反应着实可爱,所以左澜才一不小心没忍住犯了“老毛病”。
鹿鸣意看了一眼师姐,随后又低下头,掩住眸中的情意与苦涩。
但横在她和师姐之间的又何止是寿命呢。
“我再去和医仙谷的那位商量一下新的治疗方法,我不在的时候也要按时吃药!”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鹿鸣意被陆长老捏了捏脸,含糊地道。
“麻烦长老了。”云珩虽然说着客气话,但是目光一直盯着陆巧宜的手。
“客气什么,你们师尊不在了,我自然要帮她照顾你们,小雀儿,等身体好点了记得回去住哦。”陆巧宜收回自己被冻得有些发冷的手。
“长老,我”鹿鸣意捏紧了手中的被子,她不想回去。
曾经她住在云雾山上,但后来陆长老说这里的冰灵脉灵气不利于火灵根修士的病情,于是师姐让她去长老所在的万药山住。
搬走之后,她见师姐的次数就明显少了许多。
陆巧宜眸底似有一层看不清的薄雾,那一刹那她的神情有些古怪,不过转瞬这位陆长老又笑了:“知道我们家小雀儿最黏着宗主,等你病好了之后天天抱着你师姐睡都没问题!”
鹿鸣意被戳中了某处隐秘的心思,脸瞬间就烫了起来,她下意识瞥了一眼师姐。
什么、什么抱着睡啊!陆长老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陆巧宜一边笑着一边借口回去配药跑没了踪影,走远之后还不忘悄悄传音给鹿鸣意,让她留两块糕点给自己。
鹿鸣意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吧,就两块,多一块都不行,自己还不够吃呢。
思索间,鹿鸣意忽然感觉到微凉的手指碰在长老刚刚捏过的脸上,她一抬眸,发现师姐离自己很近,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脸,淡淡的冷香不知不觉间包裹住了自己。
“长老几百岁的人了还是这么毛毛躁躁,有没有被捏疼?”师妹的皮肤娇嫩,捏一下就有些泛红,云珩轻轻揉了揉她的脸。
至于其他的话,云珩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疼。”鹿鸣意只觉得师姐的手凉凉的,碰在发烫的脸上很舒服。
“哒哒”就在此时,窗户上忽然传来了轻微的碰撞声。
云珩抬手控制着窗户打开了一道缝隙,然后一只纸鹤钻了进来。
纸鹤飞到她们面前化为了点点灵光,紧接着一道声音从中传出。
“宗主,其余九个宗门的人都已经到议事大殿了”
“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为什么其他宗门的人会过来?”鹿鸣意有些好奇地问师姐。
“日蚀秘境就要开了,他们过来商议这件事情。”
鹿鸣意恍然,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云珩也要动身去议事大殿了,她嘱咐鹿鸣意出门记得穿好昨天晚上的那件外袍,不要贪凉。
“知道啦。”师姐也总是拿自己当小孩,云珩离开后,鹿鸣意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她穿好衣服后推开门,不远处就是那片种植着奇花异草的灵田,她走在花卉中间,发现无论是灵物还是普通的花草都没有半点枯败的痕迹,一片生机勃勃的模样。
鹿鸣意只当师姐很会打理这些植物,毕竟她也想不到平日里稳重的师姐会因为落在自己身上的枯花寓意不好,就任性地清理掉了这里的所有残枯花叶。
云雾山上格外安静,鹿鸣意稍微紧了紧衣袍,没有师姐在的话,云雾山确实冷清啊。
鹿鸣意知道日蚀秘境,那里藏着一位真仙境大能的墓,每百年才开启一次,每次各大宗门都会因许多问题争吵很久,她今天很可能等不到师姐回来了。
如果到晚上再不回去,陆长老肯定要唠叨,不过自己可以去议事大殿那边转转,如果那边结束了自己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鹿鸣意回房间将剩下的栗子糕连盘子一起装到自己的芥子空间,然后施展神行术到了正殿所在的闻道山。
今天的闻道山确实热闹非凡,各种仙舟灵兽从天上划过,直奔议事大殿。
鹿鸣意漫无目的地在周围散步,宗门的学堂也设立在闻道山上,所以偶尔能在后山看到几个孩子,鹿鸣意在宗门里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性格鹿柔又和善,小孩子们看到这位长老也敢主动去请教。
等孩子们全都走了之后,这一天的时间也消磨了大半,就在鹿鸣意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暗处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谁在哪!”鹿鸣意指尖凝出一团火甩向不远处的竹林。
竹林中升起一道水幕拦下了这团火,而水幕的后面走出了一个女人,她巧笑嫣然,狐狸似的眉眼间带着些许妩媚,“我没有恶意,只不过一小心迷路了,刚刚见道友在教那些孩子也不忍打扰。”
看清对方的脸后,鹿鸣意认出了此人的身份玉曦宗圣女左澜。
关于这位圣女的传闻不少,大多说此人天赋极佳,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合道修士,但在这些赞誉之下还有一些流言,说这位圣女喜爱女子,还在苍妄界欠下了不少情债。
她腰间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听到这声音后鹿鸣意恍惚了一瞬,但她很快意识到铃声有问题,于是立刻从恍惚中挣脱出来,而此时那位圣女已经凑到了自己面前。
“道友身体不适?需要我扶你吗?”那人的语气听起来带着担忧,但眸中却暗含一丝狡黠。
那可是姜流照。
“如果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先回去吧,这个集市还要开个十几天,不急着今天逛。”友人见鹿鸣意的神情实在苍白,于是提议道。
“再坐坐吧。”鹿鸣意的声音中似乎带着轻轻的颤意,她的目光不受控制的朝一楼看去,自己百年未出,不知道这些年那边发生了什么。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后才继续道:“那位仙尊休养几十年后孤身一人杀入魔域,将当年入侵问神宗的万魂魔主杀死,千刀万剐,听说他这些年研究出的折磨人的手段全被仙尊用在了他自己身上,他的灵魂日夜哀嚎着求仙尊给他一个痛快。”
“嚯,手段真狠呐。”
“此言差矣,万魂魔主当年差点毁了问神宗,要是我等遇到这样的事情,只怕这样的手段都不足以解恨!”
“是啊,杀了万魂魔主总归是一件好事,只要有云珩仙尊在,其他两位魔主以后也肯定不敢轻举妄动,苍妄界终于能太平一段时间了。”
其他人纷纷应和,其中也有个别人觉得说书先生今天说的故事不是他的风格,正嘀咕着古怪时,就听到说书先生叹息一声。
“诸位说的没错,现如今只剩下两位魔主,若那位仙尊安好,魔域定然不敢造次,只可惜,身上的伤易治,那位仙尊心中的劫难跨。”
鹿鸣意微微蹙起眉,她记得这个说书先生常爱讲些不切实际的谣言,她看向一楼,却忽然发现了人群中有几个穿着问神宗门派服饰的年轻人。
她下意识想要隐藏身形,却又想起自己的相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就算自己直接站在他们面前,这些年轻一辈的弟子们也认不出自己来。
“诸位有所不知,那位云珩仙尊闭关几十年并非因为伤重,而是因为她有了心魔。”
“心魔?怎么可能!”大部分人是不信的,那可是最接近神境的云珩仙尊,怎么可能忽然有了心魔?
说书先生笑着摇了摇头,意有所指的点了点天的方向,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他摇着折扇道:“因为云珩仙尊心中有一轮可望而不可碰触的明月,求而不得心生妄念,自然就有了心魔。”
他说得委婉,但是旁人都懂,换言之就是
“云珩仙尊对别人爱而不得,结果生了心魔?”
“别是信口胡诌吧?云珩仙尊也要跌落凡尘了?”
楼下的人或是不可思议,或是只当玩笑话的调笑,又或者加杂些许嫉妒恶意。
“砰!”
二楼上的鹿鸣意忽然站起来走到过道处看向一楼,友人不明所以也跟了过去,周围讨论得正热烈,但鹿鸣意却格外沉默,友人偷偷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然后竟然难得看到一向鹿柔的人露出了冰冷的鹿度。
友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然相识不久,但她记忆中的鹿鸣意从未与人起过争执,也没有给过旁人冷脸,就算在无尽树海中遇到想要杀人夺宝的修士,鹿鸣意在反杀对方之后也会说声“抱歉”咳,这个比喻可能不怎么恰当,但友人一直以为她不会表露自己的脾气。
今天这模样实属罕见,不、是从来没见过。
“胡言乱语!”良久,友人听到鹿鸣意冷冰冰的声音。
依据这段时间她对鹿鸣意的了解,友人怀疑鸣意刚刚沉默的这段时间是在想词骂那些人,但是修养让她想不出难听话,最后只说出了这四个字。
友人便试着帮鹿鸣意骂他们,果不其然,自己每说一句,身旁的人就一脸严肃地微微颔首回应,莫名给人一种格外乖巧的感觉。
友人微微偏过头,以免自己脸上的笑容太明显被人家发现了。
“不过,鸣意和问神宗的那位仙尊很熟?”
鹿鸣意放在扶栏上的手骤然一紧,眸底翻涌起复杂的情绪,“不熟”
“不熟?那”友人见楼下有几个闷头喝茶的问神宗弟子,“那几个是问神宗的吧?他们也不反驳,我总觉这事还真不好说真假,当然,可能没说书先生说的那么夸张就是了,那位仙尊修的又不是无情道,有个喜欢的人也正常”
友人的碎碎念落入鹿鸣意耳中,让她准备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和云珩仙尊不熟吗?
鹿鸣意的眼眸略微有些放空,刚刚是为了撇清关系,可听到友人的话后她又忽然想到自己曾经确实是最了解云珩的人,但这个曾经已是百年前了,对自己来说是睡了一觉,但世间已沧桑变幻,或许她们已经成了不熟的人。
也好
云珩无需因为离经叛道爱上自己的师妹为难,而她也可以放下过往了,鹿鸣意虽在笑,可眼底满是苦意。
“鸣意,你在问神宗那边有熟人吗?”友人忽然发现问神宗那几个人中间有个女人抬头看向了她们这里,眼神呆呆愣愣的。
鹿鸣意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正好与那盯着自己走神的人对视上,那陌生女人,鹿鸣意不认识她,但此人的眉眼睛莫名有点熟悉。
鹿鸣意下意识弯了弯眉,谁知对方却猛的低下头,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
“长老?您看到什么了?”她的动静太大,惹得旁边的弟子投来疑惑的目光。
“没什么。”董施月摇了摇头,她没有抬头,否则弟子们就能发现这位不苟言笑的长辈红了眼眶,眼底甚至泛起了盈盈的泪光。
自己只是、只是在那个修士的身上看到了鹿长老的影子,那人笑起来的样子更像了,可终究不是她。
“我应该没见过她。”鹿鸣意道,可能是她“死后”才入宗门的人吧。
“听起来你以前去过问神宗?”
“嗯。”何止是去过,准确来说她刚从襁褓睁开眼时,眼前所见的就是问神宗的风景与她的师姐云珩。
那的人与物几乎占据了她前半生的所有岁月,她闭上眼睛都能描绘出问云雾山上的一草一木,以及那位能让山月逊色的云珩仙尊。
或许正因如此,想要从心中割舍的时候才如此鲜血淋漓。
她爱上了自己的徒儿,没有恪守作为师徒的礼节。
可作为一个爱慕者,她同样也没有守护好鹿鸣意。
就连自己临死前,都压制不住那些感情,这才增加了鹿鸣意此时的痛苦。
更卑劣的是,在鹿鸣意吻她、向她诉诸爱意的时候,她居然还能感到甜蜜和庆幸。
姜流照轻声道:“小鹿,谢谢你……来到我身边。让我知道,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同时也被那个人信任着,是多么幸福的事。”
鹿鸣意瞳孔微缩,巨大的痛苦与绝望在她心中蔓延,让她感觉自己即将被撕裂。
哪怕姜流照有再多用生命去换取赤焰石出世的理由,她都无法接受。
鹿鸣意喉咙里滚出一声破碎的:“姜流照——”
第135章 (增补2k5) 揭开一百八十年前的真相
江城的那座奢华府邸内,盛夜看着她推演而出的奇门之术,怔怔看着那些征象,神情一时间有些呆滞。
姬绪云就在盛夜身边,左手握着右手手腕,轻轻按压揉捏,看起来像是在给自己按摩。
她时不时瞥一眼盛夜,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拉长的音调问:“师尊,你不是要推演此次大战的结果吗?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我们会输?”
姬绪云没能得到回复。
这让她觉得有些新奇,忍不住凑过去看,发现那些字符她依然看不懂,便又去看盛夜。
可这一看,却叫她瞧见了盛夜堪称空洞的模样。
耳畔忽闻一阵琵琶音,轻灵飘逸,雅如仙乐,可这仙乐落进鹿鸣意识海中,居然猛炸开来,与那锁链带来的疼意相比只多不少。
狠似银针,只道绵绵无绝期,在她体内四下冲撞,刺穿了周身经脉。
鹿鸣意瑟缩发抖,太过震痛,连喊也喊不出来,只觉体内已被搅作一团烂糊,丹田储存灵气逸散,愈发给这些作乱的锁链和乐音助威。
疼,好疼
她尚还记得师尊在前,心底早已绝望,可身子还相信这人,嗬嗬嘶气,仰脸去看,眼中被血与泪浸透,再看不出是哀求还是恨意。
大抵是悲戚吧。
她似乎到底是不想恨这个女人,也可能恨,但情绪不能及时上泛,被多年的孺慕压住,抬眼也只有沉重痛苦之下的空茫与疑惑。
沈鸣筝看见了。
看见小徒儿这样都仍清澈的眉眼。
掐诀的手承受不住颤抖起来。
她终于舍得抬脚,艰难走下长阶,款款行至鹿鸣意面前。
纬帘后的水倦云蹙了蹙眉,虽说她也有些于心不忍,但阵法开启后不能停下,不然她们三个都会被反噬,那个小姑娘也必死无疑。
只能出声提醒,“沈鸣筝?”
她怕这女人看着那张脸心软。
沈鸣筝背脊抖了抖,低声回,“我心里有数。”
眼前是一片烟粉衣角,虚虚晃动,鹿鸣意此时思绪软乱,各种旧事来回闪烁,想到的竟是许久前她刚被沈鸣筝捡回来那两年,师尊会一直守着她泡药浴。
但那时师尊穿的不是这样一身,好像是件郁金襦裙?
她不太能想清了,光维持神魂不被打散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心神,鹿鸣意用最后一丝力气,抬手将那片衣角攥住。
死死攥在手心。
血污沾染了这小块衣料,也如她现在一般脏,一般狼狈。
鹿鸣意竟从中感到一股无言的意心,似乎师尊仍站在她这边,与她融为一体。
连身上的疼也没那么强烈了。
她缓抬头,还与沈鸣筝对视,想再喊一喊那道说过许多年的称谓,墨发女人眸光悲悯,眼下红痣温柔,熟悉同她日夜所见那般。
手上却毫不犹豫贯穿了她的丹田。
鹿鸣意脑中紧弦猛然崩断,呕出一大口血来,那些恨意终于突破迷茫冲出,血眸染上怒意。
“为什么?”
她边咳血边质问,可惜没能得到女人的回答,唯有丹田处灵根被捏碎之痛传过全身。
为什么不让她修炼,为什么要阻止她结丹?
为什么不能直接一开始就拒绝她呢?而且这小姑娘一头银发瞳色深红,着实少见,商陆愈发好奇,忍不住去揉了揉她的发丝,“你这发色可是天生的?”
鹿鸣意闻言一顿,有些害怕起来,她每每被人谈起样貌,得来评价总是怪物,可怖一类,如今听见这话都心有余悸,下意识想挣开她。
可下一瞬,却听见商陆乐道,“像莫辞盈养那只雪兔,还挺可爱的。”
鹿鸣意被她一句可爱镇住,不知怎的感到一股劫后余生的舒意,还带了点酸涩,鼓鼓囊囊挤在心口,闷得疼。
“谢谢。”她抬脸对上商陆,才发现这人笑起来右颊单有一只小梨涡。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会害怕她这身样貌,或许仙人总是见多识广,对她的特异也就不觉着奇怪了。
鹿鸣意来到上清宗之后一直紧绷的心神慢慢松懈,自己都没有察觉地露出点笑,主动道,“我叫鹿鸣意,是”
她思索了下,才从记忆里挑出来莫辞盈说过的话,“是道元仙尊沈鸣筝门下的,今儿奉师尊的命过来取药。”
商陆本还被鹿鸣意乖巧的笑容暖得心揪揪,一句仙尊就趁其不备入了耳,她笑容僵在脸上,惊诧得连话都有点说不利索,“谁,谁?”
“道元仙尊,怎么了?”鹿鸣意歪歪头。
商陆手一松,恍惚地远离她一步,低头颤颤瞧了下自己的手,又看看鹿鸣意的脸,两眼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她刚刚是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商陆姐姐?”鹿鸣意见她脸色苍白,没了刚刚的生气,不免有点儿担心,往前一步扯住她衣角,“你还好吗?”
“不好不是,还好,还好。”商陆喃喃说了句心里话,就一激灵回过神,忙修正过来。
她实在不能相信,忍不住上下端详了鹿鸣意好几眼,才艰难道,“你真是仙尊的徒儿?”
鹿鸣意点点头,自己名字被掌门写在那本册子上了,应当错不了。
她一个小孩,又知道元仙尊名讳,应当是真的,商陆只得接受了这事实,不太适应喊道,“行那小师祖随我来吧,师尊在阁内炼药。”
真是看见驼峰当肿背少见多怪,她暗自嘟哝一句。
有她带路,鹿鸣意也放心了,想到刚刚她说的雪兔,多问了一句,“商陆姐姐也认识辞盈姐姐吗?”
“嗯?”商陆还沉浸在自己比一个七八岁小姑娘辈分低一大截的悲痛中,被问得一怔,才道,“我们都是长老亲传,平时自然会有交流,辞盈她是掌门座下的,也算是我们同辈的大师姐了。”
鹿鸣意若有所思点头。
药阁倒也不远,很快便到了。
这处山顶像一片世外桃源,有许多沟渠错落流淌,上面搭着小桥,水边杨柳依依,松散分布着许多木制小楼,最顶那座是处恢宏的木阁。
水边楼前都聚集着三两白衣女子,偶尔有一两个从她们身旁经过,会对商陆喊一声师姐。
但都没对她露出过什么异样的目光。
鹿鸣意愈发放松,慢慢才敢从商陆身后走出来。
“师尊炼药时不喜她人打扰,我先去打一声招呼,小师祖在这儿等我就好。”商陆领她到了木阁大门前,嘱咐了一句才进去。
鹿鸣意只好在外候着。
不多时,里头传来商陆一声喊,“小师祖,快进来吧。”
阁内很清静,陈设也少,有些纱幔作隔,还带一些浅淡的草药味,这味道鹿鸣意倒不介意。
阿娘常常生病需得喝药,每次都是由她熬煮,闻了这么些年自然熟悉,但去了北原之后,阿娘的病渐不显,熬药也就少了。
本以为鹿鸣意只一想起心便抽痛,停了思绪,也就过去月余,而今闻见,居然有一种恍如隔世感。
她心口酸涩,好不容易放开些的性子又缓缓收了回去。
“这位,”略沙哑的女声自她不远处响起,语气很意外,“小师祖?”
鹿鸣意闻言看去,白衫女人打扮随意,眼底青黑,乌发随意甩在身后,一副要死不活地样子走向她,活像只要来吃人的僵尸。
鹿鸣意寒毛一竖,什么怅然,什么悲痛瞬间就吓没了,噔噔往后退了两步,“你”
“你跑什么,不是要来找我?”女人停了步子,不解地看着她。
“你是长老?”鹿鸣意反应过来,寒毛服帖回去,弱弱问。
“是,仙尊有什么要事吩咐?”
鹿鸣意一听正事便冷静下来,从袖子里取出折好的方子,递于她,“这是师尊让我来抓的药。”
向善生接过来随意扫了几眼,停住,目光狐疑落在这孩子身上,“你确定是这些?”
鹿鸣意想问的许多,但都说不出来,只能呕出一口又一口的血,只能看着这个女人轻而易举粉碎阿娘留给自己的唯一念头。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悲恨,又或是她的样子实在凄惨,沈鸣筝难再继续,手稍稍停顿,不自主又想到养这孩子那些年。
想起鹿鸣意刚去学堂那阵,白日不在峰上,少了许多人气,她便试图把贪欢叫来陪自个聊天解闷,却总不得趣。
想起小徒儿初潮时,自己从掌门那儿取经,就为了哄这孩子睡觉。
想起她看着这银发姑娘渐渐长大,由以前的小豆丁模样长成现在意气风发的明媚像。
竟也时喜时厌,时挣扎地养了她十年。
沈鸣筝愈发心疼她如今惨状,恍然想到昨夜这孩子醉得太快,睡得太早,自己还没有同她说过一句鹿福。
今日本是说要来带她讨彩头的。
墨发女人就这样停下,温和地,轻柔地,替鹿鸣意擦去面上四溢的血泪,颤颤同她说起一句,也是这些年来的第一句:
“徒儿,生辰快乐。”
生辰快乐,为师说晚了,现在补上。
鹿鸣意似被这一句生辰快乐击碎了所有的情绪,她眼底悲戚混着恨与不自觉的喜一同淌出,忽就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气力,死死攥住这女人穿透自己丹田的手,往里按,痛苦让她眉梢直跳。
为何要这个时候,同自己说这个呢?
是不是有些太迟了?
她心中死寂,毫不在意那些痛,她只是目光锁在沈鸣筝身上,缓缓地,坚定地。
引动丹田处那段残存的灵根自爆。
耀眼的火光自她身上灼然腾起,顺着沈鸣筝的手一路烧上去,火光起初只是包裹两人,而后沈烧沈大,火海似盛开的怒莲,填满了整座大殿,几乎要烧尽这殿里周遭一切。
在这升腾灵气中,水倦云指尖一颤,差点儿弹错一个音。
但她咬牙分出一丝灵气护体,继续维持阵法运行,急言对阵法中心的沈鸣筝道,“快动手!”
沈鸣筝闻言才从漫天赤红中反应过来,她的手就在鹿鸣意丹田内,自然是首当其冲,熊熊灼意刺入指尖,有道是十指连心,她似乎真感到心口也是烫得生疼。
但她一个大乘期修士,又如何怕筑基的自爆,只一震手,便抵住徒儿的灵气震荡,再没留情,极快地捏碎了那截耀如红莲的灵根。
火光骤散,唯剩被燎着的纬帘还在静燃,弥漫出焦气,一片狼藉。
将自己燃尽的银发姑娘无力软倒,早已昏迷,被沈鸣筝抱在怀里,她身上衣裳只是普通衣料,被烧得不剩多少,剩下的大多是被血污濡湿才得以幸存。
恰逢水倦云此时收了琵琶过来,疲惫出声,“你这徒儿比想象中的刚烈,听你所言还以为是什么脾气软和的姑娘。”
沈鸣筝没回她,只是很快从纳戒中取出一件衣裳,给小徒儿披上,赶在水倦云走近前把人盖得严严实实。
“人濒死前再如何软弱的人也会不择手段求生,更何况我徒儿也不是什么懦弱的性子。”她听完水倦云的话,不悦刺一句。
水倦云不想理她,只是打量几眼鹿鸣意的样貌,面上终于露出惊色,只是眼有白绢遮掩,盖去了三分骇然。
“竟是如此像。”她喃喃低语,免不得出声感慨。
“这真的不是她”吗?
“不是。”沈鸣筝半点没犹豫打断她。
“不是,她只是她自己。”
沈鸣筝垂眸强调了两遍。
水倦云等她把孩子收拾好,才慢慢又言,“沈鸣筝。”
“嗯?”
“我只是没想到,”她目光落在墨发女人身上,“你如今对着这张脸,居然也下得去这样狠手。”
沈鸣筝指尖微颤,再忍不住翻涌的心神,语气略带了点恼怒喊她。
“闭嘴。”
姬绪云心想:就算算出来要输,盛夜也不该是这么个样子。难不成她算到自己要死了?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正当她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盛夜却幽幽开口了:“正道如今,定然以姜流照为首。恰好,我的推演之术对鹿鸣意应当已经没什么用处了。所以,我推演的其实是姜流照的命格。”
“哦?那这是个什么结果?”姬绪云兴致更盛。
盛夜抬头,视线越过窗户,望向太清宗的方向。
她说:“姜流照……死劫在即。”
说完,盛夜又走到窗边看向夜幕星河。
在那点点繁星中,有一颗璀璨明亮的星星正划过天幕,仿若陨落。
回了竹屋,沈鸣筝顺道问了她一些境况,鹿鸣意年幼太单纯,只觉这女人救下自己,应当是好人,轻易就将她此前短暂的人生和盘托出。
“依你方才所说,你是要去上清宗?”沈鸣筝柔问。
“正是,仙子可知上清宗在何处?”鹿鸣意点头,虽然娘亲说过上清宗在南野,可她们这些年流落在外,也没去过什么南野,根本没听说过那是何处。
本来跟着商队应当能意稳去到,可才出北原商队便没了,她都不知要往哪儿去。
“你去上清宗作甚?”
鹿鸣意还茫然着,下意识脱口而出,“阿娘说那儿会有人收留我。”
沈鸣筝浅笑散去,终于认真端详她几眼,“你娘亲?”
“阿娘说只要拿出这块红玉,对方就会明白的。”
她从胸口把红玉取出来,温润的圆玉小小一截,只要指头大小,却泛着柔和的光。
此物才一拿出来
一点冰冷伞尖便倏然吻上她的下颔。
鹿鸣意被冻得一抖,乍想起在谷中被风雨摧残的痛感,惊抬头。
“你阿娘叫什么名字?”
方才还算温和的女人此时声音发冷,那双凤眼不弯时分外凌厉,正死死看向她脖颈上的红玉,眉间剑痕压迫感也愈重。
沈鸣筝手腕一抬,那柄替她遮过雷雨的红伞便将她脸挑起,使了点力,伞尖抵在喉间。
压下一点软肉。
鹿鸣意眸中迷茫,不解她为何突然出手,只能被迫迎上这女人毫无温度的目光。
如此相近,她才发现红伞红得似乎不那么纯粹,有些地方略深,有些地方略浅,通体沉暗。
那时所见温和之色不过是被雨水浸润出来的假象罢了。
鹿鸣意忽然才感到害怕。
不敢出声。
伞尖又往肉里嵌入一点,鹿鸣意觉得自己脖颈处似乎被针扎了下,而后有一丝温热的液体慢慢爬下来,痒,也黏腻。
她抖得更厉害了。
巨大恐慌下,眼底也徒生出点酸意。
“鹿余,我阿娘叫鹿余”鹿鸣意瑟缩着将眼一闭,眼角淌下些被吓出来的热泪,颤声道。
伞尖顿住,往后退了退。
鹿鸣意泪眼朦胧望向伞后人,模糊里似乎听见了一声低叹,那个女人终于把伞撤下,红影动了动,走近她。
“哭什么?”
一只手搭上她的脸颊,指腹温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
“这也太能哭了,本座才与你待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你就哭了两回。”
沈鸣筝蹲在她面前,指尖抹过她脖颈处那点刺出来的红,替她修复了伤口。
“别哭了,嗯?”
声音压得软,虽然说出来的话仍是不大中听,但的确是在哄她。
鹿鸣意吸了吸鼻子,缓过劲,收了声响。
她只是被吓到,也没真想哭,很快就调整过来,话音里还带了点未尽哭腔,“仙子作何要如此?”
沈鸣筝却不答,闭眼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轻声道,“你说,”
“你阿娘已经死了?”
“嗯。”鹿鸣意不想多提此事。
“本座便是来自上清宗。”沈鸣筝与她平视,眼下红痣淡淡,声音也淡淡,隐隐带了点悲怜,“你往后,就跟着本座吧。”
一只手忽然牵上了她的。
手被柔软掌心包裹,鹿鸣意怕极她,忍住抖,不敢挣开。
她方才被雨淋了许久,手凉得厉害,沈鸣筝突然握过来,太过温暖,甚至有些烫,那阵暖意自鹿鸣意的指尖一路蔓延至全身,暖得像泡在温水里一般舒适。
鹿鸣意忽又想起与娘亲的从前,她自小体寒,每年冬去春来之际都受不得冻,回春也不觉暖,反倒更易害病,娘亲总给她烧柴火取暖,再添衣。
那时也是这般
暖进心口,烫烫的。
正想着,一道柔和的灵力落在她身上,温柔替她蒸干了身子,鹿鸣意不太适应地瑟缩了下,发觉自个衣裳发丝上所沾的泥也被消去。
她现下银发披散,眉目也粉,又变回一尊雪白的小蘑菇。
“这样顺眼多了。”沈鸣筝牵起抹笑。
鹿鸣意不知该如何回她,只好再道,“谢谢。”
之后鹿鸣意便跟着沈鸣筝在竹屋里住了几日,那女人不常出门,大多在竹屋里待着,留了一间偏房给她,时辰到了会喊她过来,从手上那只墨玉镯子里拿出点吃食给她。
睡前也要给她丢个术法,鹿鸣意不知这术法叫什么,但根据用法猜测这是洁净身子的,只消一个法术下去,身上就会干净。
比沐浴还方便得多。
鹿鸣意对此处好奇,但外头日日下雨,还劈雷,实在可怖,所以只能窝在屋里。
沈鸣筝有时候会突然喊她过来,什么也不说,就瞧她好一会,又把她叫回去,平时也不愿理她,看自己的目光里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神色。
鹿鸣意不大懂,但她觉得,这位仙子大概就是娘亲所言那个会收留自己的人,不过因着那把红伞,她总还是对沈鸣筝有些惧意,这些天里都是敬而远之。
待了几天,那女人似乎是处理好了自己的心境,终于把鹿鸣意喊到跟前。
她神色恢复如初见那般懒散,看向鹿鸣意的眼神也不再悲戚,让鹿鸣意莫名松了一口大气。
被人那般看着,的确是不大舒服。
“走吧,本座带你回上清宗。”
沈鸣筝又牵过她的手,带人出了竹屋。
如今雨停了,云雾潮尘皆散尽,天光丛生,照破山河,她们凌空而行,入目满是朦胧青山,黛色连绵至千里不见尽头。
鹿鸣意心下震撼,看来娘亲给她念的话本不假,仙人所见之景实在瑰丽。
“好看?”沈鸣筝瞧见她眸光清亮,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由轻笑问道。
“的确从未见过,很新奇。”鹿鸣意被她牵着,胆子也大了点,伸手去探旁边滑过的浮云。
凉丝丝的,有些阻力,但太过轻盈,除却手被沾湿外,再无旁的实感。
沈鸣筝不再说话,只放慢了步调,让她慢慢欣赏。
“仙子,上清宗有成仙的法子吗?”鹿鸣意看多了慢慢也倦怠,突然开口问道。
“成仙?”沈鸣筝没料到她会问这个。
“我想成仙。”
鹿鸣意喃喃道,脑中闪过的是娘亲破碎的话语,这几日无事可做,总记挂着阿娘,梦到了点那晚模糊的回忆。
娘亲留下的遗言里头,好像有一句是要她求仙问道。
沈鸣筝偏头若有所思看她,“看不出来,”
“人小小一只,口气倒挺大。”
鹿鸣意根本不知如何成仙,只从阿娘口中听过,仙人个个都有排山倒海之威,轻易就能做到似的
但沈鸣筝如此语气,让她不禁迟疑,“很难吗?”
这话问出口,沈鸣筝兀的笑出声,轻飘飘落进鹿鸣意耳朵里,让她怀疑起自己来,刚想发问,沈鸣筝却是拍了拍她的脑袋,“这点傲气倒很适合上清宗。”
这位仙子似乎误会了什么尚且什么也不懂的鹿鸣意心里天人交战了几番,最终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沉默了。
念着她还是凡人,沈鸣筝卡着半日的脚程,终于赶在日落西山时飞回了上清宗。
眼前六七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连立,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中间一座极大的圆坛,山峰间又有交错相间的吊桥相接,祥云腾绕,好不气派。
鹿鸣意又一次惊叹,这便是仙境吧。
“也算得上半个。”沈鸣筝忽就回了她。
鹿鸣意这才发觉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忍不住磨了磨脚跟。
被人听了显得自己好没见识。
“你若要进宗门,还需找掌门记名。”沈鸣筝悠悠提着她往东边一座峰飞去。
“记过名可以告诉我成仙的法子了吗?”鹿鸣意歪头问道。
“你这小孩,哪儿来的对成仙如此深的执念。”沈鸣筝扫她一眼,语气颇为无奈,“记过名只是外门生徒,要想修炼还得先入内门。”
什么内门外门,鹿鸣意听得头晕,只道是,“那怎么入内门呢?”
“问东问西,先记过名再说,到了。”女人淡淡敷衍她。
眼前是座恢弘大气的三层木阁,结构精巧,雕梁画栋,屋顶有四小只脊兽躺在飞檐上,懒懒散散。
阁前一块牌匾,上用金墨书写了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流云殿,字下小小一个印章,瞧不清是谁名讳。
这儿看起来比北原城主府还要奢华,鹿鸣意心想道。
沈鸣筝哪管她想些什么,只提着人轻车熟路进去,“小掌门呢?还不快出来迎接本座?”一张口就是婉转悠长的调子。
鹿鸣意离她近,耳尖被震得有点酥麻,抬手揉了揉。
大殿前是一张长案,后有宝座,等鹿鸣意缓过来抬眼望去。
就见宝座上斜躺一人,面容清秀,简单着一白衣,金冠束发,翘起只脚挂在那宝座把手上,半躺举本书在看,好不惬意。
光看也就罢,偏生还要发出些怪笑,余音在大殿上回旋。
鹿鸣意一时被这大场面镇住。
缓缓冒出一点子疑惑:这位是?
白衣女人看到精彩之处,正抻直了腰坐起,还未仔细品味,就听见案前有人幽幽道:
“小掌门,好雅兴啊?”
她闻言抬脸一看,正正好对上老祖那双含笑的眼,魂也快吓飞了,手忙脚乱把书卷进袖口,脚一收下了宝座。
哈腰凑过来,谄媚拜道,“老祖今儿怎么突然得空光顾掌门殿?”
原来是掌门。
好没架子,还以为是和城主大人那般肃穆的女子。
不过,老祖?
这等称谓都是称呼些德高望重的长者,看来仙子应当是个头等厉害的人物。
鹿鸣意悄悄往沈鸣筝眼尾那颗红痣看了一眼。
沈鸣筝一抬手拦住掌门的靠近,“客套就免了,本座今日来只是给这小孩记个名。”说着把跟在她身后的鹿鸣意推出来。
掌门这才注意到她身旁还跟了个小小的人儿。
那少见的白发红眸实在抢眼,且看眉目有丝矜傲,略带韧意,虽年纪尚小,却能从细微之处窥见日后的惊艳,身上穿着也是不简单,料子贵重,显然是达官贵人才能穿得起的东西。
看起来是哪儿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孩子。
掌门心头一跳,忍不住看了沈鸣筝一眼又一眼,最后还是艰难开口问道,“老祖您是,”
“去偷别人家孩子了?”
鹿鸣意更气了,怒道:“原来我死前的那个声音是你?和你现在声音完全不一样!”
“我现在的声音是你自己曾经的声音呀!”晨曦石为自己叫冤,“而且,你也没选要报复嘛!在你心里,和姜流照她们的情感更重,那些珍重的回忆与感情超过了怨怼的情绪!”
萧雨歇怔愣地看向鹿鸣意,眼中满是震惊与痛苦。
原来,曾经她们之间的感情是那样的厚重坚定。
如果她那时候不那样完全沉溺在家族的权势地位中,她们之间……是否会有另一种可能?
晨曦石迎着鹿鸣意复杂的目光,将她的死彻底说明白:“你的选择,也让我完成了最后的净化。在你承受不住我的神力而突然死亡后……”
“是姜流照把我带回去的。”
鹿鸣意这趟奇遇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到朝眠峰时不过晌午,艳阳高照,热出她满身汗意,抬手擦了擦额间渗出的点点温润。
她想师尊应当是在屋里,打算把药交过去。
今儿贪欢姐姐好像不在,院子里静悄悄的,鹿鸣意边想边走,被日头晒出来那点燥意也渐渐冷了,步子慢下来。
沈鸣筝房门虚掩着,没有关实。
鹿鸣意冒出点疑惑,师尊出去了吗?
她轻敲一下门,现下意静,里面若有人定然能听见。
但没有人回应她。
或许是心情实在不错,又或许是沈鸣筝自捡回她就一直十分和善大部分时候和善,总之她是不知哪儿来的底气,抬脚便走进去了。
屏风后,竟有人。
鹿鸣意步子一停。
纱帘悬垂间,美人衣衫半褪,有露一片精致蝴蝶骨,正随其动作微耸,晃晃如引动案角线香,窗棂挡不住日头照耀,浸她满身光跃。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懒慢回头。
那双凤眸微垂,眼角红痣不甚明晰,漫不经心出声。
“回来了?”
沈鸣筝墨发柔润落于身后,有些沐浴后的潮气,沾了几缕在背上,衬白更白,浓更浓,愈发突出她优沈的体态。
鹿鸣意却没有欣赏的心思,猛然往后一转,磕磕绊绊道,“师,师尊,您穿好衣裳。”
这屋里也燃了檀香,但经由一晚腌制后,鹿鸣意竟闻习惯了,不再觉着闷呛,或许她自己没发觉,但一身味道已同沈鸣筝相差无几。
哼一声若有似无的笑,淡在满屋檀香里,随后被沈鸣筝的话掩盖,“忘了你腼腆的性子了。”
“药给为师。”
鹿鸣意把药包揪在怀里,支支吾吾的,“您,您穿好了吗?”
她自小如此,似乎是天生地对女人身子十分羞涩,渐渐就发展成不惯她人接近,也不敢亲近她人,加之自己从来只有被谩骂的份,更别提有什么伙伴能到互看身体的地步了。
面对师尊也是这般。
但沈鸣筝似乎没有什么羞耻之心,当然她或许有,可那也该是对着同龄女子,如今面对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实在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她难道还担心一个小屁孩对自己图谋不轨不成。
“行了,转过来吧,该害羞的也应当是为师,你羞涩什么。”沈鸣筝披好衣袍无奈道。
她方才画完符,身上有残留些朱砂同硫磺的气味,太难闻于是去沐浴了一番,回来换件衣裳的功夫就听见敲门声,若是贪欢和无忧,都会在门外候着,她便没有理会。
结果回头一瞧是这小家伙,不声不响就跑进来,还说这说那的,好似她怎么她了一般。
糟心孩子。
鹿鸣意这会也发觉是自己无礼了,把药包递过去还低着头,温吞出声,“抱歉”
“还低着头作甚?”沈鸣筝落眼看她,轻悠道。
两人间静了一瞬,鹿鸣意才慢慢抬起头来,小心翼翼觑她面色。
女人尚未描眉染唇,眉色淡淡,唇色也淡淡,唯有一双丹凤眼美得恰到好处,眸光流盼,含一寸秋波,徒添几分柔意。
眼尾那处红痣天生的艳红,被人揉显了一般,楚楚颤颤一点,太瞩目,夺人心神。
鹿鸣意怕她生气,逼着自己与这女人对视,药包给过去,“那位向长老说,每日只需放一颗,用三停三,不可擅自多加。”
沈鸣筝一挑眼,那点红痣也跟着动了动,害得鹿鸣意心口也一样动了动。
她恍然发现,师尊于世俗目光而言,的确是极美的,只是自己鲜少去评价她人样貌,认识这么些日子居然毫无所觉。
鹿鸣意回想自己短暂的人生阅历,惊讶发现她见过的人也不少,但如师尊这般面容美,周身气段也如此卓绝的人实在是少,或许找不出第二个。
但要说美自然还是娘亲最好看,她兀自在心里点点头,把师尊往后排了排。
“这会儿就已经知道长老名讳了?”女人声音带着浅笑打趣她。
鹿鸣意一激灵回神,连忙摇头,“没有,是她徒儿告诉我的。”
“连药阁大师姐也认识上了,唉,”沈鸣筝捏捏她脸,故作悲伤道,“果然为师迟早是要被抛弃的存在呢。”
鹿鸣意头皮发麻,这女人捏她脸也不温柔,虽不至于痛,揉这揉那的很不舒适,往后退了一点儿。
沈鸣筝也捏够了收手,“如何?你是要夜里用,还是现下用?”
“夜,夜里吧。”鹿鸣意此时怕她,只想走,不欲多留。
“那你自个玩去吧,晚上再过来。”墨发女人轻柔绕过她,往床帐旁的梳妆台去。
许是沈鸣筝姿态太过随意,鹿鸣意也消了心慌,松一口气,转身退出去了。
等回到房里,她心口落下大石又忽然提起。
等等,师尊方才让她晚上去哪儿?
鹿鸣意忽然低声说。
晨曦石的话被打断,也不恼,附和道:“对,她第一时间发现,并且把你带到了她的凌霄阁。对你这副身体和神魂进行了非常严格的保护。”
鹿鸣意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眼前浮现的是前生最后的画面。
她在一阵锥心的痛苦中,看到的是听玉的眼睛……
不,听玉是姜流照的神魂,那双墨色的眼眸,其实就是姜流照的眼睛啊。
在那些鹿鸣意饱受煎熬和折磨的时期,同样深陷痛苦纠结的姜流照,始终让自己宝贵的神魂跟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