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你不在的每一年,我都会准备你的生辰贺礼。”
    “所以,五色石并不是传说,而是真实存在的,甚至就一直在我家里?沈家的家史里可一点都没提这种事!”
    来到瑶光涧西边角落、曾经关着姬厌一家的屋子前,沈鸣筝沉着脸踹开屋门,一直守着这处的门生见了她,纷纷恭敬行礼。
    在沈家内部稳定、外部那些家族也渐渐接受沈家家主已经由沈鸣筝继任后,她终于有时间来处理魔宗曾经在瑶光涧上布下的手段。
    鹿鸣意认为沈鸣筝如今成为家主,也定然有权利知晓关于沈家和五色石的事,于是简要和她说明了一番。
    而在听完一切后,沈鸣筝来到这处屋子,很静地吐出几个字:“当初,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间阁子的三间厢房都保留着原样。
    沈鸣筝收拾好之后便带这孩子去了一海之隔的蓬莱仙岛。
    蓬莱三百年前还是隐居世外的海中仙山,避不外出,也从不接纳九州人入内,但经由仙魔大战后,仙山被魔入侵,岛中居民死伤惨重。
    后来天魔被镇压,魔族余孽也溃败而逃,只留下这处苟延残喘的岛屿。
    蓬莱岛主为了重现蓬莱仙岛的荣光,便打开仙山通道,允许各路修士前来游玩或交易,带动生气。
    如今也成了九州最大最繁华的商会驻地。
    “这次就先去量身,以后得了空闲再带你来这儿闲住一段时日。”沈鸣筝先是说道。
    到了地方,一座高大山门矗立岛沿,往外延伸出一节海上平台,皆是用白玉铺就,雕了一面巨大的长翼白虎下山图,虎尾直上门柱,蜿蜒盘踞在整座仙门上。
    “这是?”鹿鸣意才往那虎首望了一眼,就感觉耳畔有虎啸吟过,震得她心神抖荡。
    沈鸣筝随意解释道,“蓬莱供奉的仙兽翼白虎罢了,之前是仙山避世阵法的阵眼,如今阵法被关,已成了一处风光。”
    “这儿像真的仙境。”她只见过两处仙家之地,这是第二处。
    “这可不是像,蓬莱自古以来便是仙境。”沈鸣筝笑笑牵她进去。
    入门前自外只能看到门后是连绵山峰,只有进去之后,结界才会显形,露出里头仙气磅礴的漫山琼阁,白玉大道,还有各路商铺小摊,错落有致,人流如织。
    好一幅繁荣盛景。
    鹿鸣意忍不住惊叹一声。
    “走吧。”可惜沈鸣筝此行有目的,不能满足她的好奇心。
    蓬莱仙山分了许多城池,每处城池所交易的东西都有分类,如今入门的大多是些吃喝玩乐之物,要买衣裳得去到主城。
    这儿成衣坊很多,随便选一间也没什么错处,沈鸣筝挑了家顺眼的,唤作指间织。
    名字倒是特别,进了里头,一位清秀姑娘迎上来。
    “二位客官可是要来裁衣?还是选面料?”
    “给她量几套衣裳吧。”
    店家姑娘面上笑容灿烂看向鹿鸣意,语气也是轻柔,“妹妹且随我来。”
    鹿鸣意很是紧张,她怕自己又要被旁人看见,心有抗拒。
    一只手缓缓揉过她的脑袋。
    她一顿,偏脸望去,师尊又用哄人的语气说话,“莫怕,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这女人真的很爱换衣裳,方才出门已是穿的另一套烟紫色绮罗羽衣,身上檀香味因着自己闻惯了,淡许多,只剩一丝暖意。
    师尊都如此说了,她再拒绝也没用,鹿鸣意只好跟上店家姑娘。
    沈鸣筝在外头等,顺便瞧瞧该给徒儿选些什么款式,挑来挑去最后选了四件,又想想孩子十三四岁的年纪抽条快,估计不久又要换过,于是放回去一件。
    只选了三种,青白红。
    她沉吟片刻,把白换成了藕色。
    小徒儿已经很白了,再穿白都怕丢进雪里找不着人。
    “客官。”不多时,店家姑娘面带歉意出来,见沈鸣筝疑惑,把孩子还回去解释道,“这妹妹她不肯脱衣,所以是隔着衣裳量的尺寸,裁出来的衣服可能会大些。”
    沈鸣筝失笑摇头,“无碍,她日后也是要长个子的,大点儿也好。”
    鹿鸣意本还怕自己又闯祸了,得她回答终于松气,缩回沈鸣筝身边,悄悄扯住师尊的衣摆。
    沈鸣筝只是熟练牵起她没有看过来,继续同店家商量面料。
    鹿鸣意心口咚咚两下,莫名觉得意定,往她身边再靠了靠。
    忽感身侧挨上点暖意,沈鸣筝停了话头,低头瞧看她,语气稍有疑惑,却算得上温柔,“怎么了?”
    鹿鸣意与她对视,慢慢摇了摇头。
    她就是突然觉着,虽然师尊平日总有些捉摸不透,但对她是切实的温柔。
    彼时鹿鸣意年纪尚轻,还不知道什么叫作表面功夫,心思又细腻敏感,沈鸣筝只需洒给她那么一点小恩小惠,她便觉着这是莫大的好了。
    于是就在这些潜移默化的相处里,慢慢的
    把师尊放在了心上。
    量好衣裳二人便回了上清宗,一来一回外头已然昏暗,鹿鸣意忽想起来自己已经筑基,不免生出点儿跃跃欲试。
    她抬起指尖只一个念头,指尖便燃起一簇火,随她心意或大或小,不会再出现先前那般需要在体内拢气好一阵才逼出指尖的窘迫。
    火光照亮了周身五寸,散发着融融微光。
    鹿鸣意沉吟片刻,指尖稍曲,往地下一弹。
    咻那簇火团离手而去,但没能在空中燃烧多久,在落地前一寸便消散了。
    周遭又暗下来。
    “还差点儿”鹿鸣意第一次让灵力离体,不免生涩。
    “倒也不错。”沈鸣筝在旁看着她,鼓励了一句,“才筑基便能使出灵力可不容易。”
    鹿鸣意难掩喜色,多问道,“师尊,如何能完整将灵力打出去呢?”
    沈鸣筝沉吟片刻,抬手在她眼前。
    “嗯?”银发姑娘不解看她。
    只见下一瞬,女人掌心缓缓亮起几缕交错纠缠的紫光,而后逐渐粗壮,隐隐发出点沉闷轰鸣,乍然大亮。
    是玄雷。
    鹿鸣意面颊被这紫光映亮,血眸闪烁,眼底有含惊叹。
    那玄雷如游龙般在沈鸣筝指间浮动,折光于身,延出一截尾,亲昵缠在她的腕上。
    女人姿态随意,只需指尖轻挑,便能轻而易举引得这天生地养,震慑众生的雷光随她心意而动。
    鹿鸣意也同样被她夺去所有目光,缓想起向长老平日里催动的灵火。
    师尊所控的灵力,似乎比向长老多了一丝别的东西,就像向长老只是借天地之力运用灵火,而师尊
    接替天地,成为了鸣雷的主人。
    轰那道雷光自沈鸣筝指尖奔腾而出,轰然砸落地面,竟真在空中闪烁似天雷般劈下,在地上留了一条焦痕。
    女人手握拳一收,雷光乍散,天况似乎比方才还要暗沉。
    “灵力的完全释放说到底,也是临摹这天地间的各类元素罢了,徒儿平日里见惯烛火一类,所使出来的也是烛火,你可看过烛火离了蜡烛还能燃的?”
    “只需想想别的任何与这火焰有关系的东西,融会贯通了,自然就能控制。”
    鹿鸣意明悟点头,说起来今日还是沈鸣筝第一次教她东西。
    “这个不急,徒儿才跨入筑基,灵力也不充盈,难以凝聚是正常的,等日后修为上来了就好了。”沈鸣筝意慰她,牵着人进屋。
    “现下还有别的要紧事。”
    鹿鸣意闻言抬头,疑惑道,“何事?”
    两人此时已走到案前,案几上放了几本书,最顶上那本写的是《符箓总集》。
    “前几日念在你身体不适,便没提,但你已筑基,是时候该学了。”
    沈鸣筝按她坐下,“这几本书都是修习符箓需要学的,另两本是基础,这本总集则是收录了寻常能见或不能见的符文。”
    “你且从最简单一种来学。”
    鹿鸣意就这样稀里糊涂随她学起了符箓。
    而后几年里她也没能去学堂,左右都学得差不多,便不去了,按那女人所言,符箓要提前学,早点把这些眼花缭乱种类又多的符箓记下来,日后就不用在修炼之余还要费心思再去背。
    可怜她才筑基,修为便停滞下来,被迫全心只扑在那符箓里。
    但她画符的能力实在是差,今日是运笔力道大小不一,明日便是一笔错笔笔错。
    可谓是一塌糊涂。
    沈鸣筝倒不会骂她,只是轻轻嘲笑一句,“看来徒儿也有做鬼修的天赋。”
    这是在讽她画的像鬼画符。
    鹿鸣意在修行上几乎没得过什么挫折,难得遇到学不会的,被她这一句话刺得自卑,半夜爬下床都要悄悄练笔。
    幸得她是火灵根,自己也多有练习,艰难在师尊的折磨下爬升到了筑基后期,已能灵火离体,心念一动便点起道火光,幽幽伴在身侧照亮案几。
    这夜鹿鸣意独自在桌前临摹,描得认真。
    身旁火光忽然跳动一瞬,她惊起抬头,就见薄衫女人倦怠一双眼,抱臂靠在门梁处,静笑看她,也不知待了多久。
    “师尊?”鹿鸣意显然被吓住,笔杆子一歪,那道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的符纸又作废。
    身旁有暖香靠近,沈鸣筝施施然已过来坐下。
    女人与她太相熟,身子柔若无骨似的紧紧挨过来,衣裙也同它主人那般不甚礼貌,覆盖了鹿鸣意半边腿。
    如胭脂水粉倾入水中,飘飘荡荡占了大片湖面,散也散不去,躲更是躲不掉。
    沈鸣筝偏头扫过几眼小徒儿笔下的符咒,启唇轻笑,“你当真要入鬼修道?大半夜的专来画。”
    鹿鸣意没想到她会突然贴近,身子一下僵住,好半天才微动,往旁挪了点,想离她远些。
    而后那话里内容才渐渐在脑中明晰。
    “我不是”她真的有些不高兴。
    “师尊,你别欺负我了。”鹿鸣意垂头,将那符咒所以一抓,卷在手心就想烧掉。
    沈鸣筝只伸出指尖轻点住她手腕,拦下了她。
    “等会,让为师看看。”
    她脸颊贴鹿鸣意在肩上,一手展开那符细看,却放下另只手去捞徒儿的腕。
    指尖在鹿鸣意手背轻划,一来一回,也不在写些什么。
    大抵是无聊,随便挑了手边的东西把玩。
    看了片刻,还沉吟起来。
    以为她要说起什么重要事情,鹿鸣意坐姿更加拘谨,蜷了蜷指尖,到底没敢挣开,只偏头避开师尊靠得太近的面庞,屏息静静听着。
    她愈躲,师尊便靠得愈近。
    不消片刻,两人几乎是严丝合缝相贴着。
    沈鸣筝方才还在睡,此时醒来懒披外袍,身上只有件浅粉薄衫,十分清凉,又是修士自带寒意消暑,整个人温温凉凉的,如块润玉。
    鹿鸣意却觉着,师尊吐息太烫,随着二人紧贴之处渗进衣物里,火星子一般落到她肌肤上。
    烫得她颈间莫名闷出些汗,偶从窗外吹来的凉风也吹不散心中燥意。
    姬厌的那间地上是一滩未曾散去的血迹,而姬远歌和姬望的房间内则显得空旷而寂静,全然没有生气。
    沈鸣筝见了那滩血,明艳的脸上是一派阴沉,原本澄澈透亮的淡色眼眸里,方才的浅浅寂寥瞬间变为翻涌着的浓烈恨意与厌恶。
    她咬牙道:“姬厌就是姬绪云?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恶心,在临安藏了这么多年!”
    这样恶狠狠说了一局后,沈鸣筝又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向身旁人:“但其余人是怎么逃的?这屋子当时也有不少门生把手,她们不可能无声无息地离开!”
    在沈鸣筝身旁的,正是鹿鸣意,两人之间隔了不小的距离,一前一后。
    她今日换了一身白衣,很普通的一件,但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她那堪称仙姿昳丽的脸,有不少沈家的门生都在偷偷打量她。
    鹿鸣意也在看着那滩鲜红,想到这就是姬绪云的心头血了,道:“恐怕也是五色石的神威了。之前在太清宗和桃花源上,姬绪云便可以操纵某种黑雾,那黑雾似乎类似于传送阵,可以传送活物。为了用‘残害百姓’这个由头来污蔑沈家,姬厌必须死在瑶光涧里。至于姬远歌和姬望……”
    鹿鸣意微微一顿,她在猜测姬绪云的想法,说:“她们并非全然的活人,只是身躯内带着姬绪云姐姐和娘亲的碎魂。如果一切按照盛夜的算计,她们一家只要有人死在瑶光涧就可以。所以,姬绪云先送走了她们吧。”
    “碎魂?什么意思?”沈鸣筝柳眉一蹙,疑惑而急促地问。
    下山的确热闹,对边临来说有趣。
    但于鹿鸣意而言,她默不作声屏了气。
    “不若你去玩吧,我找个地方歇会。”她再忍不下去,同边临说了一句。
    “那边有好吃的好玩的你不去?”边临大骇,非常不解,但见鹿鸣意难受得有些苍白的脸色,她还是妥协了,与人一道挤出人群去。
    这巷子里无人,鹿鸣意缓和了些,松懈下来,“你不必迁就我。”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拂了好友的兴致。
    边临撞了撞她的肩,“你都没尽兴我玩什么。”
    “这儿小巷虽然人少,但是看着也能逛逛,一道走走吧。”
    鹿鸣意才抬头去看,这条小巷很深,两旁也没什么店家,稀疏有几户人家卖的甜口小吃。
    至少清净,她点点头,和边临一齐进去。
    这巷子也不深,很快到了尽头,那石墙前支起来一方小破书摊,旁竖了一道帆幅,上书“您想要的我应有尽有。”
    字挺丑的。
    鹿鸣意皱了皱眉,一眼过去先是想到这个。
    再看,书摊后是一位女子,身上穿着件藏青衣袍,挽了一个圆顶发髻,额前垂落两缕乌发,看着不太规整,人很散漫靠在躺椅里。
    像个神棍,鹿鸣意对她第二印象便如此出来。
    “哟,来客啦?”见她们二人走来,书摊老板坐正,笑眯眯出声。
    鹿鸣意不想同这人多说什么,拉过边临抬脚就要走。
    那女子却是急了,连忙喊住们,“等等,等等,客人您别走啊,我这儿好东西可不少,您要是走了,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啊!”
    她这话里的好东西让边临停了步子,扯着鹿鸣意回来,好奇问,“什么好东西?”
    书摊老板邪邪一笑,从那摊面上抽出一本,递过去,“您看看不就知道了?”
    鹿鸣意见她神神秘秘的,太像骗子,正想提醒边临。
    但这姑娘眼也不眨就接过那本书,两人站得近,鹿鸣意一眼就能瞧到书封上四个大字《皇嫂轻点》。
    她顿住,直觉不太对劲,“等”
    边临不愧为胆大的,想也不想就翻开了书,两人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直面了这册子里生动形象的图画。
    竹林影影绰绰的偏亭中,赫然画着两道朦胧交缠的女子身影,下面那个仰头红唇微张,柳眸半眯,正勾着另一位女人的脖颈
    这确实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原因。
    不过另一方面,沈鸣筝也想着,姜流照和萧雨歇的伤好转并离开后,岂不就可以不再继续分走鹿鸣意的心神了吗?
    “再说了,到时候,我也要去太清宗。”沈鸣筝的语气沉下去了一点,眉宇间又染上一番戾气,“我定要杀了盛夜和傅婉!就算不能手刃她们,也要看着她们的死!!”
    “你先别想这么想。”鹿鸣意忙喊住她,“你现在是沈家的家主,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把自己护好。若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沈家怎么办?”
    沈鸣筝撇撇嘴:“到时候再说!”
    鹿鸣意想说沈鸣筝现在首要考虑的该是把修为迅速提升起来,然而,她考虑到沈鸣筝的自尊心,这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只主动问:“在你想别的之前,打算什么时候把奶奶请出来?”
    距离沈翩尘离世已经过去了十天,夏涣昏迷不醒的消息也在渐渐传播开来,如今洞虚期的沈若轻出关可以说是越早越好。
    她出来为沈鸣筝声势后,鹿鸣意对沈家才能算是彻底放下心。
    此插曲悄无声息扎根在了鹿鸣意的心底。
    她没有买,但边临似乎挑了不少,鹿鸣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好奇,“你都买了什么?”
    边临嘿嘿一笑,“小师祖也好奇?”
    鹿鸣意早知她不着调,但没想到连这种东西都看过,“你怎么会看这些?”
    她真是被沈鸣筝保护得太好,如今十七八岁的年纪也还是什么都不懂,单纯得在这偌大宗门里像一股清流。
    “你真没看过啊?”边临是真有些惊讶了,拉她回屋,“有何不能看的,我和峰上的许多姊妹都一同讨论呢,干娘也教过我一些有关的东西。”
    “爱欲,人之常情嘛。”
    她说得轻松,好像人生来就该知道了解一般,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让鹿鸣意若有所思点头,当真好奇起来,就像是她在学堂里也会对不曾知道的东西有无尽探索欲,如今也是这般,生起了浓厚的学习兴趣。
    好笑她只要不是沈鸣筝教的,就都想学,若沈鸣筝教她,就没什么意思了。
    两人花了一晚凑在床上研读画册,边临选了一本感情纯粹画面清丽些的,绘声绘色同她讲解,填补了鹿鸣意关于情爱这一方面极大的空缺。
    她整晚在原是这样,原是那样的心境下度过,第二日早晨曦光微亮时,才骤松一口气,觉着自己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而远在朝眠峰的某位老师尊沈鸣筝,丝毫不知道自家徒儿的内里已经完全变样。
    她此时还在打坐,神色痛苦,艰难抽出一口气。
    当初强行出关,体内魔气还未散尽,这些年又诸多事情烦身,到如今眉间金痕封印已再难压住其中凶煞,浓郁的黑气突涌而出,霎时便萦绕周身,沈鸣筝反应不及,体内灵气激起逆流,在经脉各处冲撞。
    她脊背一僵,登时呕出一口黑血。
    “咳咳”沈鸣筝不敢低估这团团细如游丝的魔气,直身打坐,忍住喉间腥甜将其压下。
    若有医修此时在场,探查她的身体,定然能发现女人体内经络残破不堪,像是被人碾碎打断过无数次,又自我愈合,遍布着蛛丝般的裂痕,其中所蕴灵气更是混沌,青墨纠缠,流动凝滞。
    这人早已是强弩之末。
    沈鸣筝打坐许久,终于将涌动魔气镇压,颤息睁眼,随意拭去唇边殷红的血迹。
    前夜感知到魔气涌动,她怕影响徒儿,便将人赶了出去,前些年最多一日都会平复,近来是愈发久了,竟要两日才平息,沈鸣筝掐过诀净身,疲惫躺下,想来也是有自己计划的原因。
    “也该是时候了。”女人缓缓闭眼。
    她已等不得。
    哪知沈鸣筝听到这问题后,却慢慢飘走了视线,低声说:“我打算七月十八、十九这两天请奶奶出来。”
    鹿鸣意蹙眉说:“十八十九?今日才十五,你该早点把她请出来才是,免得夜长梦多。”
    沈鸣筝抿了抿唇,面上多了点扭捏和细微的红晕,她没有看鹿鸣意:“那两天奶奶出关后,刚好就可以和你的生辰一起过了。她见到你和我一起来,又见到你在瑶光涧内过生辰,就会知道你在瑶光涧的地位了。”
    鹿鸣意怔住。
    她都忘记了,七月二十是自己的生辰。
    而沈鸣筝如今说,她特意选择一个时间,为的就是让奶奶和她一起与鹿鸣意共度生日。
    沈鸣筝没得到鹿鸣意的回复,心中一紧,有些酸涩羞恼,心想过去她们哪里是这样?她们的生辰从来都是和彼此一起过的,仿佛天生就该如此。可现在,提起这件事她还要小心翼翼。
    但沈鸣筝又有些害怕和慌张,担忧鹿鸣意还想离开瑶光涧、离开沈家,急忙说:“就是简单过一下,也不会有多大声势,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而且、而且……我也可以把之前的礼物给你!”
    鹿鸣意垂眸望着沈鸣筝亮晶晶的眼眸,轻声问:“之前的?”
    沈鸣筝意识到她此刻都快扑到鹿鸣意怀中了,心中大羞,又撑直了脊背,低声说:“你、你不在的这些年,我不相信你死了,毕竟我没有亲眼见到不是吗?所以每年七月二十,我都会准备一份生辰贺礼……”
    第122章  沈鸣筝认为她应该及时地表达自己
    沈鸣筝那些话并非只是随口一说。
    回去之后,她便即刻向手下人下达命令,从沈家的宝库里抽调出了不少上品丹药和药材,再派了一名化神初期修为的医修去为姜流照和萧雨歇诊治。
    沈家的门生损失并不算多,但九洲眼下俨然有了乱世的征兆,药材和医修对一方势力而言自然是无比珍贵。
    沈鸣筝这番作为无论最终目的是什么,但果然引起了江南那些世家宗门的好感与称赞。
    江南的世家宗门中许多人在得知沈翩尘离世、沈鸣筝修为暴跌后,着实为沈家捏了一把汗,甚至犹豫过自己的立场。
    毕竟沈鸣筝先前的性子摆在那里,霸道太过而管控太少,在这种危机关头,她如何能撑起摇摇欲坠的沈家?
    然而在这短短十来天内,沈鸣筝在忍受着丧母之痛的同时,恩威并施地惩戒了那些妄图趁乱攻入瑶光涧的家族,借着“预言之子”鹿鸣意的名头快速稳定沈家和临安的舆论,如今又主动向太清宗、萧家等九洲大势力释放善意,贴心地派出医修为她们诊治,看起来全然没了先前跋扈的模样。
    萧雨歇看着沈家家仆送来的上品丹药,没有立刻接过丹药,而是眼眸微眯,低声说:“沈鸣筝?她怎么会突然……”
    鹿鸣意正在一旁的地图上记录着各地战场扩张的趋势,听到她这声呢喃,指尖一顿,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道:“现下我们是统一战线的人,沈鸣筝又成了家主,她这么做也是为了更好地粉碎盛夜的计谋。”
    当冷香稍稍远去的时候,鹿鸣意费尽心力才没让自己露出留恋不舍的表情,她靠在师姐的怀里,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师姐樱红的唇。
    刚醒来的病人挪开了视线,师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平日里乖巧的自己心里想的却是怎么吻她吧,自己得小心藏好这个念头,不能再惹师姐生气了
    对了!还不知道师姐有没有消气。
    鹿鸣意心中一紧,她下意识握住了师姐的手。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云珩急忙问,现在鹿鸣意稍有异样都能让她紧张起来。
    鹿鸣意摇了摇头,随后抬眸小心翼翼地问:“师姐,你还生气吗?”
    云珩哑然,刚刚挣扎着从生死边缘醒过来的师妹最担心的竟然是自己有没有生气,她心中的后悔又深了一些。
    云珩摸了摸师妹苍白的脸,这一场病折腾下来师妹又瘦了许多,好像碰一碰都会碎了,她鹿声告诉师妹自己没有生气,准确来说她从来没有生过鹿鸣意的气,她的火气大部分针对左澜,小部分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
    后面的话她没有解释给鹿鸣意听,但是鹿鸣意能从师姐的双眸中看出她的心情,那寒潭的深处只有柔软,没有之前让她感到不安的情绪。
    鹿鸣意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喜悦之情,配上她苍白瘦弱的模样,看得仙尊愈发怜惜。
    只要师姐不生气就好,大不了以后离左澜远一点嘛,毕竟鹿鸣意在心里自然要把师姐放在第一位。
    谁曾想之前态度坚决的云珩先退让了一步。
    “我不该干涉你交友,只要对方不是奸猾之辈,你可以和那圣女往来。”云珩看似软了态度,但其实她对左澜的看法并没有改变,只不过她已经和玉曦宗宗主提前打了声招呼,左澜现如今在宗门里出不来。
    她想明白了,不能因为那个圣女的事情让师妹在养病的时候还忧思过重,于是仙尊在暗中悄无声息地对另一边下手。
    鹿鸣意眨着有些茫然的眸子,师姐态度的转变让她有些意外,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但云珩将这件事情轻轻揭过,好像真的不打算再提。
    “阿雀,下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了。”云珩一直数着日子,师尊不知道师妹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于是将捡到她的那个日子当作师妹的生辰。
    “要赶紧好起来,陆长老说今年要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庆祝一下。”所有人都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陆长老说必须要好好热闹一下压压惊,云珩同意了她的提议。
    “下个月就到我生辰了?”鹿鸣意几乎昏迷了一个多月,所以不知道外面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多久。
    她喜欢过生辰,每年师姐都会为自己精心准备礼物,如果师姐闭关了,她也会将生辰礼物提前准备好。
    那今年的生辰礼物会是什么呢?
    鹿鸣意央着师姐透露一二,可惜师姐铁了心要给她惊喜,所以什么都没问出来,好奇心勾得她心痒痒,鹿鸣意盯着师姐的储物袋,好想在那里找找!
    她的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所以额头被师姐轻轻敲了一下。
    “礼物现在还没有准备好,等到生辰的天就知道了。”鹿鸣意额头上被敲的地方又被揉了揉。
    “唔好吧。”师姐这次竟然神神秘秘的,鹿鸣意更期待下个月的生辰!
    云珩的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这个礼物确实很特殊,如果顺利的话,师妹日后就不需要担惊受怕
    云珩又陪了鹿鸣意一会儿,可惜她没能在这里留太长时间,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都还没到她就被宗门里的长老请走了。
    鹿鸣意在床上躺了太久,躺得骨头都要散了,所以师姐离开之后她就撑着有些疲软的身体坐了起来准备下地走走。
    她的住处一如既往的安静,陆长老不在隔壁,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鹿鸣意原本只是出来透个气,结果走着走着她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孩童的哭泣声。
    她寻着声音找过了去,然后从灌木丛中扒拉出了一个眼睛哭得通红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看起来不过六七岁,身上穿着内门弟子的服饰,有些散乱的头发上还粘着几片树叶,
    “阿月?”鹿鸣意认出了这个孩子的身份,这个孩子叫董施月,她的父母也是问神宗内门弟子,可惜几年前他们被魔杀害了,这个孩子就成了孤儿。
    董施月的天赋不错,内门的一位长老怜惜她小小年纪就孤苦无依,于是将她收为了亲传,之前鹿鸣意也在闻道山的学堂教过她。
    “鹿长老”董施月抽噎着,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
    “有人欺负你了吗?”鹿鸣意安慰她道:“别怕,有什么事情和长老说。”
    鹿鸣意的安慰好像起了反效,小孩儿抱着她哭得更大声了,过了好一会儿董施月才一边哭一边道:“师祖不在了呜他们说鹿长老也快不行了,那群坏东西竟然敢咒您,等我回去就把响雷符塞到他们嘴巴里呜呜”
    那孩子一边哭一边放狠话,她刚刚在为师祖守灵的时候听其他山的小孩子们说金长老陨落后商清山后继无人,很快就会没落,又说鹿鸣意也快不行了,说不定用不了多久问神宗就要再办一场丧事,她不信,还和那几个小孩打了起来。
    可惜她打输了,下次她一定会记得不要赤手空拳。
    然后她就找到万药山来了,但鹿鸣意住的地方不好找,她一不小心就迷了路。
    师祖?阿月的师祖是金长老,他陨落了?!鹿鸣意露出惊愕的表情,云珩还没和她说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糟心变故。
    鹿鸣意带着董施月去了商清山,商清山的正殿挂满了白绫,那些亲传弟子们的眼眶都是红红的,刚刚鹿鸣意没看见的陆巧宜也在这里。
    “鹿师妹。”董施月的师尊赶过来把小徒弟接了过去,她的眼中难掩疲态,“麻烦你带这孩子回来了。”
    然后她将目光放到了小徒弟身上,语气中带上了一些严厉,“你又去打架了?”
    “是、是他们对师祖不敬,还咒鹿长老,所以我才动手的!”董施月一副拒不认错的模样。
    董施月的师尊当然知道小徒弟不是主动惹事的性格,但商清山如今连个地仙境都没有,自然就比其他几山矮了一头,那几个小弟子的师长都有地仙甚至金仙,她想为小徒弟讨个公道都得掂量。
    刚刚和董施月打架的那几个小孩子躲在各自长辈身后,有的悄悄对董施月做了个鬼脸,可惜他们没有发现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了。
    “既然这几个弟子不敬师长,那就送到惩戒堂吧。”一向和善活泼的陆巧宜背对着鹿鸣意她们露出了冰冷到有些吓人的表情,没人见过这个模样的陆巧宜,刚刚还嚣张的小孩子立刻被吓得哭了出来,包括他们的长辈也吓了一跳。
    “陆长老这几个孩子没有恶意,我们回去会好好教的,惩戒堂就不必了吧?”刚刚欺负人家没人撑腰的长老终于开口了。
    惩戒堂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不敬师长的罪名安下来,这几个小弟子恐怕都要挨几鞭子。
    鹿鸣意揉了揉董施月的小脑袋,也没打算轻轻放下此事。
    “孩子确实,几个孩子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我想应该是耳濡目染学出来的吧?”鹿鸣意轻轻咳嗽了两声,端得是弱柳扶风,看起来格外无害,但说出来的话却直教人冒冷汗,“看来是朱长老盼着我死了。”
    “这是误会!”朱长老赶忙否认,虽然他说过但是绝对不能认,这句话要是传到宗主耳朵里就完了!
    陆巧宜听到鹿鸣意的话后忽然笑了出来,让人心惊胆战的气息褪去,她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活泼爱笑的长老。
    “鸣意说的对,他们没被教好,你们的责任最大,那就一起去惩戒堂吧。”陆巧宜话音刚落,一身黑衣的惩戒堂堂主就走了进来。
    那位朱长老脸色铁青,“你怎么来了?”
    惩戒堂堂主一般不会轻易露面,除非是
    惩戒堂堂主面无表情地道:“宗主有令,请几位去惩戒堂坐一坐。”
    陆巧宜手上拿着一枚传讯玉符,上面闪烁着微弱的光。
    “直接把人带回去。”玉符中传出云珩毫无感情的冰冷声音。
    “宗主?!”朱长老大概很想骂陆巧宜一句卑鄙。
    “不过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言罢罢了,走就走。”朱长老现在都想把自己身边哇哇大哭的孙子抽一顿,谁让他在外面胡言乱语的!他好不容易熬死了那个姓金的,结果还没来得及瓜分他的东西就先把自己整去了惩戒堂,算了,也不会太严重,自己最多担一个教导不严的罪责。
    惩戒堂堂主看出了朱长老的小心思,堂主扯了扯嘴角,自己可是亲自出来抓人了,他真的以为他只犯了小事?果真如宗主所料,金长老一死,宗门里的一些牛鬼蛇神立刻就跳了出来,自己这段时间有的忙。
    不过这个姓朱的胆子也忒大,竟然私下咒宗主的宝贝师妹早死,宗主可最忌讳这个,堂主听得出来,刚刚宗主的语气里明显带着怒气,之后被抓起来的人里大概要属他最惨。
    堂主给金长老上了一炷香,然后与惩戒堂的弟子一起带着朱长老和那几个小孩子离开了。
    “孙师姐,虽然金长老不在了,但是商清山属于问神宗,遇到事情可以和宗主说,宗主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鹿鸣意轻声道。
    孙师姐愣了一下,然后她感激地笑了笑道:“鹿师妹说的是。”
    宗主公正,这是商清山的幸事。
    “陆长老,麻烦你照顾一下鸣意,别让她在外面待太久,注意早点回去休息,晚上在她吃药之前我会回去。”云珩没有立刻切断联络,而是收敛了语气中的冷意不放心地嘱咐道。
    “你放心,小雀儿这边有我。”陆巧宜应了两声后切断通讯,然后对鹿鸣意招招手道:“小雀儿,来。”
    鹿鸣意与孙师姐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到陆巧宜身边。
    “陆长老,金长老怎么突然”怕触及人家的伤心事,鹿鸣意都没敢问商清山的人。
    “他在秘境里出了事,具体什么情况你师姐也不清楚,有可能是遇到了真仙境的墓主人,生死有命,强求不来。”陆巧宜唏嘘道,只是作为同门,她眼中的情绪淡得有些无情。
    “他运气也不好,没遇到宗主,不像青鸾族的公主和乾月剑宗宗主的独生女,她们就被你师姐救下来了,尤其是乾月剑宗宗主的女儿”陆巧宜在鹿鸣意渐渐凝重的表情中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那位天天叫嚷着要报答你师姐的救命之恩呢。”
    就像一百八十年前,她还和鹿鸣意说要一起去金陵,可最后只有她独身一人,在那所谓的人间等待,幻想着若鹿鸣意尚存世间,江夏和金陵总会去一个地方。
    突如其来的变故,总是比那些美好的盼望更早降临。
    鹿鸣意听出沈鸣筝话里隐含的“邀请”,她并不喜欢随意许诺,却又发觉了沈鸣筝骤然低落下去的情绪,只道:“仇要报,但这事也急不得,你现在是沈家的家主,要先把家族稳固好。”
    末了她不希望沈鸣筝继续去不去金陵的话题,问:“对了,你独创的这剑法叫什么名字?”
    沈鸣筝呼吸一顿,心中羞耻矜持和想要发泄的情感在冲撞,然而鹿鸣意方才略显平淡的态度,还是让她心中的热切与渴望更站上风。
    她红润的唇瓣颤了颤,说:“我起名叫……思渊剑法。”
    思渊,思念犹如深渊般难以估计、没有止境。
    从佩剑到剑法的名字,再到悟出剑法的地点,全都和鹿鸣意息息相关。
    第123章  晚上可以留下来吗?
    鹿鸣意听到这剑法名为“思渊”时,顿时就明白那些剑技为何会如此哀婉缠绵。
    毕竟思念本来就像那连绵不断的雨幕般,潮湿绵延,难以断绝。
    将思念比作深渊,又是在金陵这个对她们来说有某种特殊意义的地方,怎么都容易让人品出几分微妙的意味。
    尤其沈鸣筝并不是那种喜欢表达感情、浪漫色彩高的人,即便是在过去和鹿鸣意形影不离的那些岁月里,她也没干出过把自己的东西跟鹿鸣意的名字挂钩的事。
    剑法就更不用说了。
    以沈鸣筝的身份地位和天赋,这剑法迟早会名扬天下——就像姜流照的赤霄剑法一样,但她却起了这么个饱含深意的名字。
    鹿鸣意原本是想转移话题,让沈鸣筝别惦记着“以后一起去金陵”的答复,却不想会得到一个令她更意想不到的消息。
    过去她和沈鸣筝关系太好,形影不离。节日或生辰的日子,沈鸣筝会送上精心准备的贺礼,鹿鸣意回礼的同时,还会附赠几句肉麻的话,而沈鸣筝会佯怒让她别那么不成型。
    如今她和沈鸣筝的关系太难界定。她一直以为,自重逢以来,她对沈鸣筝冷言冷语过、大打出手过,几次三番让沈鸣筝颜面扫地,再加上过去那些事,沈鸣筝对她也该淡了不少了。
    却不曾想还有这么一遭。
    “救命之恩理应报答。”理是这么个理,就是鹿鸣意的声音里好似透露着些许咬牙切齿。
    她不了解那位始灵域的青鸾公主,但乾月剑宗宗主之女托左澜的福,她对那里的人和事颇为了解,或者说这件事本身就和左澜有脱不开的关系。
    那位宗主之女是少数几个知道左澜和蔺舒仙尊真正过往的人,从年幼时相互扶持长大到后来决裂,一人修了无情道一人离开乾月剑宗,听完她们一系列爱恨纠葛后那姑娘似乎开了窍,忽然有一天她就说自己好像有了爱慕的人。
    左澜曾在信中无意提起这件事,至于她心有好感的那个人是谁,鹿鸣意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那位乾月剑宗宗主之女只说了要报答师姐的救命之恩吗?”鹿鸣意装作不在意地问陆巧宜。
    “让我想想”陆巧宜故意拖长了语调,非得逗得鹿鸣意有些着急了才道:“应该没什么了。”
    陆巧宜对鹿鸣意眨眨眼道:“反正没说过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没说些乱七八糟的就好
    等等。
    陆巧宜的话让鹿鸣意忽然起了疑心,陆长老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陆长老一向心细,难道她发现了什么吗?
    鹿鸣意有些警惕地看向陆巧宜,对方的眼眸中透着一日既往的柔光,这种朦朦胧胧的“光”让其他人无法窥探她眼底深处的情绪,也让陆巧宜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神秘。
    “我听说过乾月剑宗的那个小姑娘咳,安心啦,宗主没那个心思,谁也抢不走你的师姐。”陆长老又好像以为她对师姐是单纯的同门之情。
    鹿鸣意一时间拿不准陆巧宜的想法,但自己的这份感情不同寻常,如果陆长老真的发现了,那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鹿鸣意又觉得自己应该是多虑了。
    “不过听说乾月剑宗的宗主打算等女儿伤好后带那姑娘亲自来道谢”陆巧宜看着鹿鸣意变来变去的神色,只觉得格外有趣。
    “小雀儿?你要去哪?”陆巧宜立刻跟上转身要离开的鹿鸣意。
    “去寻师姐。”鹿鸣意的眼神有些躲闪,最后含含糊糊道。
    她找了一个理由暂时和陆巧宜分开,等身边没人后鹿鸣意立刻放出一只传信纸鹤,这封信是请左澜帮忙的,若是顺利的话,那位宗主之女应该会忙到没时间过来。
    只可惜她不知道自己要找的帮手已经在师姐的刻意安排下被玉曦宗宗主扔去了玉曦宗的传承塔里,所以一时半会儿接不到自己的信。
    就在鹿鸣意刚准备离开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两个弟子的讨论声,由于他们一开口就提到了宗主,所以鹿鸣意停下了脚步。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宗主那么生气,你说朱长老到底犯了什么事啊?”
    “肯定不是小错,我刚刚好像听到朱长老的惨叫声了,宗主让堂主动了戒律鞭,我入宗门几百年了从来没见过那鞭子!后来我听偷听了一点,好像是朱长老勾结外敌,甚至可能是魔域!”
    “天啊,朱长老在宗门几千年了吧,他竟然背叛了宗门”
    戒律鞭?叛徒?!
    刚刚惩戒堂堂主亲自出来抓人的时候鹿鸣意就觉得事情不简单,但她没想到朱长老会是叛徒,而且能让师姐动怒,对方到底干了什么?
    要不然去看看吧,一会儿正好和师姐一起回去。
    鹿鸣意走到了山上,惩戒堂在正殿的后面,离其他建筑比较远,因为其性质特殊,所以常年呈现一种肃穆的氛围。
    但今天的惩戒堂比以往都要压抑,某道躁动不安的力量被另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压制下去,走到惩戒堂大门的时候鹿鸣意都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窒息感扼住了。
    实力较低的弟子都暂时离开了这里,留下来的人中实力最低的也到了化婴期,守着惩戒堂大门的两个弟子看到鹿鸣意来了之后立刻苦笑着给她开了门。
    今天的门格外难守,他们站在这里需要调动全部的灵力才能抵御空气中看不见摸不着的威压,甚至这只是余波而已,要是再持续一段时间,他们的灵力就要耗尽了,所以现在急需有人进去劝一劝宗主!
    这个时候宗门上下能劝动宗主的大概也只有鹿长老了吧,幸好这位来的及时。
    鹿鸣意向他们点头道谢,随后走进了惩戒堂,听门口的两位弟子说师姐正和惩戒堂堂主一起在牢中审讯叛徒,她越往里走,空气中属于戒律鞭的暴虐力量就越明显。
    戒律鞭是惩戒堂第一任堂主打造出来的仙器,只要使用得当,它甚至能发挥出近神器级别的力量。
    惩戒堂堂主手执戒律鞭,面前的朱长老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可惜到了这个地步叛徒依然嘴硬,只承认自己因为一时贪心与魔域那边交易了一件功法,其余的事情他都没做。
    “我再问你一遍,金长老的死是否与你有关!”戒律鞭上的血顺着鞭身滑落,淡金色的鞭子就像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似的隐隐发黑。
    这就是戒律鞭的神奇之处,它的变化印证了此人有罪。
    “无关、真的没有关系啊!宗主明鉴!我承认我想对金长老动手,但我还没来接做什么他就死了!”浑身是血的叛徒瞪着浑浊的眼睛拼命解释。
    “金长老出事的时候,有人能证明你不在他旁边吗?”
    叛徒脸上的表情一僵,那时候他正好被一只灵兽吸引走,没人跟在他身边,所以也无人能为他作证。
    审讯又陷入了僵局,惩戒堂堂主无奈向云珩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办。
    堂主身后的云珩抬起毫无情感波动的眸子,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刚刚答应在师妹晚上吃药之前回去,既然已经确定此人是叛徒,那就没必要再对他用仁慈的手段了。
    “搜魂吧。”
    这是最有效且不用听叛徒扯谎的方法,虽然被搜魂者需要承担极大的代价,但这显然不是她要为叛徒考虑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搜魂二字让叛徒感到了恐惧,浑身是血的人抽搐了一下。
    “轰!”鹿鸣意现如今住在陆巧宜的隔壁,而万药山的其他长老弟子则住在更远的地方,因此她现在的居住环境比较幽静。
    她的小院子里有一张石桌,鹿鸣意坐在石凳上,而装着青团的鸟笼则放在桌子上,旁边还有一壶刚刚泡好的灵茶。
    鹿鸣意趴在石桌上,看起来有些怏怏不乐。
    她这个小院子里也有一间厨房,炊烟袅袅升起,师姐正在为自己下厨,放眼整个苍妄界也只有自己能得到仙尊如此的对待,因为自己是她一手带大的师妹仅此而已。
    “青团。”鹿鸣意戳了戳鸟团子的小脑袋,表情中带着些愁闷,“我是不是不应该贪心?”
    越珍视就越怕失去,鹿鸣意的感情就像她小心翼翼捧起的细沙,只怕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而且如果陆长老的新药方失败了,她一个将死之人本来就不应该奢求太多。
    鸟团子看了她一眼,然后莫名其妙的忽然炸了毛,从它的眼神里鹿鸣意好像读出了恨铁不成钢这五个字。
    “青团?”
    鸟团子忽然膨胀了一圈,就像是炸毛了一样,它扬起小脑袋狠狠地啄在了鹿鸣意的指尖。
    “嘶”鹿鸣意本能地缩回了手,青团虽然只是观心期,但浑身都透露着古怪,它一口叨下去让自己这个炼虚期修士都感觉手指又疼又麻,她都要怀疑这小家伙的鸟喙上是不是抹毒了。
    不过没等鹿鸣意观察被叨的地方,师姐白皙微凉的手便握住了自己的指尖,她一抬头便看见师姐垂下的睫翼,心中微痒的感觉让她忘了指尖的疼痛。
    师姐神情严肃地看着她指尖的红痕,这般小心的模样让鹿鸣意差点以为自己受了多重的伤。
    师姐的手上还沾了些面粉,应该是听到声音后立刻出来的,都没来得及擦手。
    “还疼吗?”云珩轻揉着鹿鸣意指尖上被鸟叨红的地方,她的袖子微微滑落,露出了左手手腕上的火晶玉珠串,鲜红的珠串衬得她手腕的肌肤更加白皙。
    这是仙尊身上唯一明艳的色彩,也是鹿鸣意小时候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为师姐打磨出来的礼物。
    “还好,不疼了。”明明师姐的手偏凉,但鹿鸣意感觉自己手被揉的地方越来越烫,掩盖了残存的疼痛感。
    “是我大意了。”云珩的目光落在鸟笼上时立刻笼上了一层寒意,青团可能意识到自己犯错了,“啾”了一声后直接拿尾巴对着她们。
    云珩拎起了鸟笼,看她的神色就像是要把这小家伙拿上锅炖了一样。
    “师姐!”鹿鸣意立刻挽住了云珩的胳膊,委婉地表示自己不想在晚饭的时候多添一道鸟羹。
    云珩原本冷淡的神色里顿时添了一抹无奈。
    “我要在鸟笼上多添一道咒文限制它的力量,省得它下次不知道轻重。”限制青团的力量只是一方面,云珩考虑更多的是用这件法器去应敌的话仍有些隐患,师妹拿着不安全,自己得回去再改改。
    “这鸟笼挺好的了,不用改,师姐你最近还要忙着日蚀秘境的事情”这段时间恐怕上至宗主下至各位长老都很忙,鹿鸣意不想因为自己的小事麻烦师姐。
    “只是稍微改动一下,不麻烦。”日蚀秘境的事情可以往后推推,根据云珩以往的经验来看,那几个宗门恐怕还有的吵,正好能让她在去秘境之前完善这件法器。
    师姐将鸟笼拎走了,青团虽然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抗议,但没什么用。
    鹿鸣意没忍住轻笑了一下蔫了的鸟团子,随后她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手指,这里仿佛还残留着师姐指尖的触感。
    她轻咬了一下唇,复杂的情绪全部化为了一声叹息。
    “哗”空气中隐隐传来什么东西震动翅膀的微弱声音。
    鹿鸣意抬头看去,一只淡紫色的蝴蝶翩然落下,那是一只极漂亮的蝴蝶,问神宗有不少类似的灵虫,但鹿鸣意看到它时神色却微变。
    她下意识一把抓住那只蝴蝶藏到自己袖子里,然后掩饰似的喝了口茶,她将表情控制的很好,只是微颤的睫翼暴露了她的心虚。
    这不是真正的灵虫,而是像传信纸鹤那样的术法,某人觉得纸鹤太普通不符合自己的品味,于是改造成了花里胡哨的蝴蝶。
    这种传信蝴蝶被其主人精心雕琢过,整个苍妄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鹿鸣意一眼就认出它属于自己的那位笔友玉曦宗圣女。
    她们已经许久没有通过信了,左澜为什么这个时候发消息过来?
    刚刚师姐才让自己别她来往,结果转个身的功夫自己就偷偷接了人家的信,一向在师姐面前自诩听话乖巧的鹿鸣意略微有些心虚。
    鹿鸣意和左澜在书信交流中一直用的是化名云雀,在和云雀交流时,左澜会稍稍收敛一点,至少比平时看上去正经,鹿鸣意担心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悄悄回到自己房间拿出那只传信蝴蝶。
    以前的传信蝴蝶在她注入灵力后会变成一张信纸,但今天的传信蝴蝶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难道这只传信蝴蝶出了什么问题?鹿鸣意正打算拆开看一看时那只蝴蝶忽然传出了甜到发腻的声音。
    “鹿道友~”
    鹿鸣意的手一哆嗦,她差点以为左澜发现了云雀就是自己,后来继续听着左澜套近乎的话,她才意识到这只传信蝴蝶不是给云雀的。
    世上传的一些流言大多将这位圣女过分妖魔化,事实上能让左澜放下身段主动追求的只有乾月剑宗的那位,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那左澜应该是有事相求。
    而自己不过是个炼虚期的病秧子,常年待在问神宗里不出门,她本身没什么值得左澜惦记的,所以左澜、或者说玉曦宗的目的是师姐。
    鹿鸣意松了口气,随后二话不说就将传信蝴蝶扔了出去,自己可是第一次背着师姐做她严令禁止的事情,得赶紧把这东西扔远一点,现在她看到这只传信蝴蝶都有些心虚。
    鹿鸣意一连无视了对方的几条传信,直到有一天,某人通过蝴蝶毫无征兆地提及她是不是喜欢她师姐。
    对方太直接了,都没给鹿鸣意把传信蝴蝶扔出去的机会。
    “咳咳咳!”正在喝药的鹿鸣意将半碗苦涩的药汁洒在了地上,这里的药材都是极其罕见的灵药,泼下去的半碗足以抵得上几个修士的身家。
    但她顾不上没喝完的药,直接一手捏住那传信蝴蝶并用灵力将其震碎。
    左澜的声音很大,如果师姐在附近的话恐怕就听到了,鹿鸣意感觉自己心脏瞬间跳得极快,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师姐还在议事大殿和另外九大宗门商谈秘境一事。
    左澜被她师尊以及长老从议事大殿撵了出来,云珩仙尊瞅她的眼神真冻人,看来是真的介意自己那天和她师妹套近乎的举动,师尊为了寻求与那位仙尊的合作,自然不能让自己这个惹仙尊不悦的徒弟继续留在那碍眼。
    算了算了,左澜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离开了议事大殿,她这人吧有的时候格外小心眼,被云珩的冷气冻着之后就想去逗她的小师妹。
    果不其然,那只蝴蝶送出去后一直不理会自己的鹿姑娘立刻给了她回信。
    那位鹿姑娘虽然学着她师姐装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可惜只得其形不得其意,非但不能把她这种“居心叵测”的人吓走,反而会让她更想逗对方。
    “想知道怎么和你师姐的关系更进一步吗?”谈合作的事情就交给师尊和长老吧,左澜来这里有别的目的,不过她想做的事情只能悄悄的来,不然一旦被那位仙尊发现,自己大概就会变成苍妄界最大的热闹。
    “我可以教你哦~”
    这次的蝴蝶飞走之后,左澜没有及时等来回信,但她并不着急,因为那位鹿姑娘肯定会主动来找自己的。
    走到半路上她停下了脚步,她忽然感觉背脊有些发凉,自己的直觉叫嚣着危险,就像曾经她差点被食人的妖兽从背后偷袭时一样。
    左澜转过身的时候手已经拿出了自己的本命武器,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身后站着的竟然是那位看起来有些病怏怏的姑娘。
    她虽然看起来柔弱,实力也比自己低一个大境界,可偏偏让自己有了种受到生命威胁的感觉。
    不愧是云珩仙尊的师妹,真是一点儿都不能大意。
    “鹿道友考虑的如何?”左澜眨了眨眼睛,颇有些俏皮之意。
    鹿鸣意神色沉沉,半晌后她红唇轻启,说了句出乎左澜意料的话:“我并无此意,也希望道友不要胡乱揣测。”
    “是吗?可我这里还有当初某人为了她师姐给我写的十几封信呢”左澜往自己的储物袋中摸了摸,作势像真的要拿出那些信。
    鹿鸣意一惊,在对上左澜探究的目光后她才意识到对方刚刚那只是试探,但是自己的反应已经暴露了。
    “果然是你啊,云雀姑娘~”左澜面露喜色,见面之前她就猜测那位神秘莫测的云雀姑娘是否是云珩仙尊的师妹,没想到还真让她猜中了。
    “哎呀,云雀、云雀在外面的化名都要用师姐的姓,还在那嘴硬说并无此意。”左澜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还学了一下刚刚鹿鸣意低沉的语气,若讨了打也只能算她活该。
    鹿鸣意脸色一红,忍了好半天才没将自己的九劫落界弓拿出来,那是件传说中的神器,打人蛮疼的,她叹了口气。
    “还请左道友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情。”鹿鸣意没再否认,她垂眸敛下神情中的一丝低落,和左澜说了声自己还有事,就打算先回去了。
    “你就这么走了?真不怕我不小心说出去?”左澜心中稍稍有些惊讶,那十几封信的一字一句间全都透露着炽热的情感,但鹿鸣意如今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鹿鸣意回头看了她一眼,澄澈的神色中带着认真道:“我相信左道友的品性。”
    如果是底气不足的威胁恐吓,左澜或许还会起逗弄她的心思,但那姑娘这么直白地表明对自己的信任,反而让左澜有些不好意思了。
    “咳,我是不会说出去,但你之前的话当真吗?你和你师姐的事情”
    鹿鸣意没有回答左澜,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算了,先不说这些。”左澜看出她身上的愁闷,就贴心地转移了话题。
    “要不要和我出去见个朋友?别成天闷在房间里,没病都能闷出病来。”左澜知道鹿鸣意身体抱恙,但不晓得是那种绝症。
    鹿鸣意沉默片刻后,还是有些为难地拒绝了她的好意。
    “抱歉”
    “是因为云珩仙尊吧。”想到自己刚刚挨的冷气,左澜心里了然,然后她装模作样的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又向鹿鸣意控诉道:“刚刚她在议事大殿的时候还凶我呢。”
    鹿鸣意睫翼微颤,身上的气势弱了两分,想到左澜被外界误会的种种,她放软了语气似是安慰道:“师姐她只是对你有些误会”
    被安慰的左澜眼底升起一丝怜爱,真是个乖孩子,难怪云珩仙尊看得紧,她忽然更想把人拐走了!到时候那位仙尊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牢狱那边忽然发生了爆炸,魔气迸发,那威力相当于一个金仙境的自爆,事发突然,周围的弟子毫无防备。
    周围的建筑瞬间化为了灰烬,有的人根本来不及躲避,眼睁睁看着那力量逼近自己。
    就在数场惨剧将要发生的前一瞬,爆炸产生的力量忽然停滞,随后奇迹消散。
    可在变故发生的时候,一道血淋淋的影子被那股力量推了出来,他披头散发宛如恶鬼,即使知道自己无法在真仙境的云珩手中逃走,他还是跑了出来,直直的撞向刚刚进入惩戒堂的鹿鸣意。
    鹿鸣意只与那血人空洞的眼睛对视了一瞬,异样的毛骨悚然感瞬间攀上她的心头,这个人还有意识吗?
    她立刻拿出武器应敌,不过那血人还没来得及接近鹿鸣意就被一道剑意贯穿。
    “嗤!”鲜血喷涌而出,差点溅到鹿鸣意身上的血滴被云珩尽数拦下。
    和魔域勾结的叛徒倒在地上被掀飞出去,云珩下了死手,朱长老连神魂都被搅碎了,此人身上明显有古怪,刚刚还离师妹那么近,云珩不敢赌任何万一。
    “没伤到吧?”云珩的语气不像平日那般冷静,她垂下的睫翼微颤,敛下了后怕的情绪,云珩也是关心则乱了,否则用神识一扫就知道鹿鸣意连根头发丝都没断。
    “我没事。”鹿鸣意连忙表示自己无碍,倒是师姐,她看向云珩的衣摆,师姐为了保护自己都没有在意自身,叛徒的血都溅在了她白色的衣服上,就像是天上的明月沾染了血污。
    鹿鸣意立刻用净尘术抹去了师姐衣服上的污秽。
    “那吓到了吗?”云珩的指尖无意中拂过她带着些病容的脸颊,仙尊总觉得她病弱的师妹碰一下就能碎了,所以平日里都是小心翼翼保护着的,结果今日因为一个叛徒受到了惊吓。
    鹿鸣意笑着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被这种小事吓到?而且师姐就在旁边,哪有什么好害怕的。”
    “不过刚刚那个是朱长老吧?他真的背叛宗门了?”
    云珩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尸体,眼底浮现冷意,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想去鞭尸。
    “之前我在宗门内发现了魔气流动的痕迹,金长老死后他露出了马脚,我刚刚正准备搜魂,他背后的人应该察觉到了,所以急着灭口。”
    “他背后的人是哪位魔主吧。”鹿鸣意的语气也变得凝重。
    苍妄界有六域,分别是东昭域、苍海域、始灵域、万森域、源州域、魔域。其中魔域被一分为三,由三位魔主掌控,除了那三位魔主,鹿鸣意也想不到谁能悄无声息地控制问神宗的一位地仙境长老。
    “应该是魔主,但他没能说出来就被灭口了。”云珩蹙眉道。
    “师姐,让我试试吧。”鹿鸣意对云珩提议道。
    云珩迟疑了一下后才点点头,师妹走到尸体身边,她就在旁边小心保护着。
    鹿鸣意手中凝出一团偏白的火焰,她将火焰丢在尸体身上,火光瞬间将地上的东西吞没,但没有对尸体造成任何损伤。
    火势渐渐变小,最后在尸体上凝成一团,鹿鸣意在火焰上施加了一道符文,一张扭曲的人脸浮现在火焰上。
    他惊慌失措地向云珩求救:“救我!宗主救我!是万魂魔主!是他让我当内应!他已经突破到真仙境了,下一步他要”
    正在努力向云珩证明自己价值的朱长老忽然发出凄厉地惨叫,鹿鸣意正在用自己的术法凝聚朱长老快要完全消失的残魂,本来对方的残魂已经趋于稳定,但一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量从自己的火焰中夺走了那抹残魂!
    鹿鸣意立刻想要将残魂抢回来,但想要护住一抹即将消散的灵魂很困难,可摧毁它却容易极了。
    一股魔气从火焰中爆发,云珩立刻切断了鹿鸣意连接那团火焰的灵力,这才没让她被魔气侵蚀,但她好不容易凑起来的那点残魂也彻底消失了。
    沈鸣筝缓步走了出来,她的脸色算不得多好看,但也没有方才那么惨白,只是有几分沉闷和压抑,和她那张明艳的脸十分不相符。
    对这种阴沉,鹿鸣意也觉得似曾相识。
    但郁色并未在沈鸣筝脸上停留太久,见到鹿鸣意依然在门外,她松了口气,眼神也亮了点。
    沈若轻从屋内走出来,对沈鸣筝说了一声先走后,眼神深邃看了鹿鸣意一眼,冲她点点头,便离开了凤凰台。
    鹿鸣意看向沈若轻离开的方向,问:“你们说清楚了?”
    “嗯。”沈鸣筝点点头。
    紧接着,沈鸣筝轻轻吸气,不等鹿鸣意说什么,抬手捏住了她的衣角,微微低着脑袋不敢看鹿鸣意,哑声说:“明天你生辰,我、我们说要一起吃饭,你还记得吧?就像以前那样。凤凰台里,你的房间也还留着的。”
    第124章  “今天是你的生辰。”
    从重逢到现在,鹿鸣意眼见着沈鸣筝从一开始依旧盛气,到如今已经放平、乃至放低语气来请求征询她的意见。
    鹿鸣意想到数日前,同样是在瑶光涧内,那时沈鸣筝为了求得她的原谅,也曾这样低声下气地拉住她。但沈鸣筝显然还分外不习惯这种需要自己低头的情况,她是不可一世的沈家少主,何曾向谁这般哀求过?
    那天沈鸣筝的神色还有些紧绷,拉住鹿鸣意的手也在细微地抖动,说出的话像是挤出来的一般。
    而今,沈鸣筝只拉住她的衣角,还垂下了脑袋。
    鹿鸣意低头看着沈鸣筝那乌黑柔顺的头发,以及发顶小小的发旋,眼前浮现的是方才沈鸣筝被沈若轻问及修为时骤然间煞白的脸色,还有她和沈若轻结束谈话自房间内走出时,脸上一时并未消去的阴翳。
    原本拒绝的话已经滚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因为她也很想知道,沈鸣筝如今再面对旁人提及她们的修为差异,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态。
    鹿鸣意道:“到时候再说吧。”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鹿鸣意感觉自己本来就有些微烫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她感觉自己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气,可她分明一口酒都没喝,只是闻了个味道而已,更何况师姐还说那酒不醉人。
    她微微蹙眉,鹿鸣意想不通其中关键更不会质疑师姐说的话,于是只能怀疑自己借酒气暴露了本性!
    放在平时鹿鸣意绝对不敢那么大胆,理智也告诉她现在应该松手了,但心底又有一道念头冒了出来。
    反正师姐这根木头也不可能读懂自己的心意,多抱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呢?就让她稍微放纵一下吧,就一下。
    师姐怀里香香软软的,她不想放手。
    鹿鸣意的脸上还是带着一抹淡淡的像是饮了酒的红晕,如同醉酒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散,因此她也没有发现自家木头师姐正局促到手都不晓得该往哪里放。
    师妹已经很久没像这样对自己撒娇了,记得上一次她像这样抱着自己还是对方十几岁时的事情,之前还在想着师妹不像曾经一样亲近自己的云珩现在又有些招架不住。
    那一次师妹是因为什么央求自己来着?嗯好像是要糖。
    云珩抬起手有些不自然地轻轻拍了拍师妹的背脊,“要吃糖吗?”
    鹿鸣意还没仔细分辨师姐说了什么就应道:“要吃。”
    这时候怕是云珩拿出一把毒药来,鹿鸣意也会张口。
    云珩不爱吃太甜的东西,只是师妹喜欢,她才在不知不觉间养成了随身带糖的习惯。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小块糖,终于从师姐怀里抬起头的鹿鸣意直接含住了云珩手中的糖。
    那糖块很小,所以鹿鸣意在咬上去的时候无法避免地碰到了师姐的指尖。
    但注意力在糖上的人没有太多自觉,所以在微微含住师姐指尖的时候还下意识舔了一下那里残留的甜味。
    在那湿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后,云珩原本还能稳住的心境犹如被扔进了一块石头,刹那间掀起了水花。
    她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手,余光间还能看到师妹那小巧红润的舌尖,一种奇怪的燥意从心中冒了上来,为了压制这种燥意她甚至动用极寒的仙力。
    “真甜~”鹿鸣意抿出一抹笑,就是不知她说的是糖还是师姐的指尖。
    云珩当然觉得是前者,在她心目中师妹单纯乖巧,哪里会想到那种调情的话?真正多想的是自己。
    师妹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那样纯粹又无条件信赖的神情让云珩有了一丝负罪感,虽然此刻的她也不知这负罪感缘何而来。
    云珩敛下眸中复杂的神情,她想等治好师妹的病后,自己或许应该去问心境里闭关一段时间,好好整理一下这段时间自己心里冒出来的奇怪情绪。
    自那坛醉凰酒引发了小插曲后,鹿鸣意发现师姐好像更忙了,自己一连几天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那天鹿鸣意喝了几杯冰水才彻底找回了理智,没有酒气作祟,她想到自己对着师姐又抱又舔就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就在鹿鸣意不知该如何面对师姐时她发现自己多虑了,因为她连师姐的面都见不上!
    鹿鸣意在心中自我安慰,过几天就到自己的生辰了,师姐肯定是在为自己准备生辰礼物,所以才没空来万药山。
    反正不可能是在躲自己。
    鹿鸣意回忆那天师姐走时的表情,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她应该没有多想,毕竟师姐就是根木头嘛。
    鹿鸣意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该苦笑。
    反正生辰那天肯定能见到师姐,不急,就几天的时间了,再等一等吧。
    不过在她生辰之前宗门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乾月剑宗的宗主带着女儿来到问神宗做客,他同样带来了许多礼物向云珩表达感谢,同在东昭域,他本应该来的比青鸾王早,但他的女儿在秘境中受的伤有点严重,所以休养到现在才过来。
    正好青鸾王还没有走,长老们便准备设宴款待他们。
    鹿鸣意还是从陆巧宜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她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没得到左澜的回信,依照那位圣女的性格不管事情成不成都应该会和自己说一声,难道自己的信没寄到她手上?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一时间没能顾及到这件事情,没想到自己一个疏忽就让那人来了。
    陆巧宜像是没注意到鹿鸣意脸上变化的神情继续道:“那位宗主的女儿天赋不错,胆子也大,正向你师姐讨教剑术呢,咱们宗门的长老都不一定敢小雀儿?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
    当然得去观摩观摩呀,这几天师姐没空来见自己,倒是有空指教人家小姑娘呢,鹿鸣意明明还是那样笑着,但陆巧宜都感觉心里有点发毛。
    此时的闻道山。
    在一大片空地前,包括青鸾王、乾月剑宗宗主以及各位长老在内的十几个人站在不远处,而在中心位置的云珩手中拿着最普通的木剑,这木剑偏小,像是给小孩子练习用的,而向她讨教的人半跪在地上几乎要脱力了。
    但对方的眼神却是亮晶晶的,甚至格外炽热,虽然身上还挂着伤,但她对剑意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
    乾月剑宗的宗主看出女儿的剑意更加锐利后眼睛都快笑没了,他赶忙给女儿喂了一枚丹药,然后连连对云珩表示感谢。
    云珩也是看在两宗交情的份上才会指点这位小姑娘,走完这个流程后她就打算将剩下的事情扔给长老们,她自己则要回思过崖。
    但她没想到自己刚走没多远,乾月剑宗的那个小姑娘就跟过来了。
    “仙、仙尊。”小姑娘看到她时很紧张,说话都磕磕绊绊的,不像她挥剑时那样干脆利落。
    “有什么事吗?”云珩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师姐。”
    不远处一道柔柔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那小姑娘现编的话,然后那边两个人竟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抹紧张的神色。
    那小姑娘紧张可以理解,师姐你为什么要紧张呀?
    鹿鸣意一步步走过来,她嘴角噙着笑,明明还是那样鹿软病弱的模样,却让那剑修小姑娘心中警铃大作,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
    这位道友喊云珩仙尊师姐?哦,她想起来了,传闻仙尊有一位体弱的师妹,看来就是她了。
    不愧是云珩仙尊的师妹,人家体弱归体弱,但实力一点都不含糊。
    “鸣意。”云珩软下了语气,旁边那个乾月剑宗的小姑娘从没听过仙尊如此鹿和的声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不仅是声音,云珩仙尊看向她师妹时的目光也变了,不再是那种万事万物皆不入眼的淡漠,而是升起了鹿度,坚冰也在这暖意中融化,就像高高在上的仙人沾染了凡尘。
    “你怎么来了?”
    鹿鸣意看了看云珩,再看看好像傻了的小姑娘,心里不知怎么地就叹口气,一个木头桩子在外面还真是让人放心。
    沈鸣筝猛地抬起头来,浅色的眼眸亮盈盈的,像缓缓流淌的暖金,其中盛满的笑意都快要满溢出来。
    毕竟,这种请求对她们现下略带隔阂别扭的相处来说,其实是有点超过了的,她都没想过鹿鸣意会答应下来。
    但沈鸣筝又隐藏地很快,骨子里的骄矜作祟,让她不想高兴的那么显眼,只道:“好,那就吃完饭再说。”
    鹿鸣意不放心,又说:“和你奶奶一起简单吃个饭就好。”
    沈鸣筝扯扯唇角,松开鹿鸣意的衣角,推她一下:“这是自然!难道你想府里张灯结彩庆贺一下?”
    鹿鸣意哼笑道:“那同样也是以后再说了。”
    两人这一来一回,好像将她们隔开的那根无形的线暂时消失了一般。
    因为鹿鸣意来了,乾月剑宗的那个小姑娘说什么也不敢继续刚刚的话题了,于是在云珩开口之前就先红着脸告辞离开了。
    “师姐和那位小道友聊了什么?”鹿鸣意微敛下眸子,可惜云珩听不出师妹话语中的深意。
    云珩微微蹙眉,如实道:“她好像要向我打听乾月剑宗里的什么人,她还没来得及把那名字说完,我只知道对方似乎姓蔺。”
    蔺?蔺舒的蔺?
    鹿鸣意心中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她明了那姑娘的心思,毕竟自己曾经也这么试探过师姐,只可惜当你面对一根木头的时候迂回婉转就是无用功。
    “我想那位小道友恐怕不是向师姐打听人。”鹿鸣意话说了一半就不继续往下说了。
    “那她想问什么?”
    云珩在等师妹的答案,然而鹿鸣意却弯了弯眉,眼波中流露出一丝云珩看不懂的神秘感道:“说了师姐也不明白,所以我还是不说了。”
    鹿鸣意往前走了几步后发现师姐没有跟上来,她转过身看到云珩还带着些困惑的站在原处,颇有一种大家都明白只有她自己被丢下的那种感觉。
    鹿鸣意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点,她又走到师姐身边挽起她的胳膊道:“刚刚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到你们说话了?”
    “怎会。”云珩被挽住胳膊的一瞬间好像身体僵硬了一下,紧接着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没打扰你们就好。”鹿鸣意又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软声问道:“师姐这几日好像很忙?你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万药山了,今晚应该有空吧?”
    平日里师姐在外面待上几天也没什么,只是在乾月剑宗的那一行人走之前她都有些不放心。
    “今晚”云珩迟疑了一下,“今晚长老们要款待青鸾王和乾月剑宗宗主,我尽量会早点回来。”
    其实这些天她还没有忙到连抽空去一趟万药山的时间都没有,只是每每看向万药山时她的心都不静,她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想避开师妹,所以看到自己躲了几天的人忽然出现在身边时,云珩才会露出一抹心虚的神情。
    看到师妹黯然下来的神色,云珩好不容易让自己变硬一点的心又软化了,“或者鸣意你要不要来?”
    虽说是设宴款待,但是长老们少不了要和另外两方势力商谈各种枯燥无味的合作事项,这宴席吃起来还不如在家自在。
    鹿鸣意一向不喜欢参与这样的场合,唯独这次师姐提及后她立刻应道:“好。”
    乾月剑宗和问神宗在很早之前就来往密切,乾月剑宗宗主认识鹿鸣意,而青鸾王却是第一次见她。
    作为妖族中真正的老资历,青鸾王活了几万年,她经历过妖族鼎盛的时期、跟随妖皇打过天下,也经历了后来的妖皇陨落妖族衰败,始灵域被割裂
    走过了那么多大风大浪,她原以为世间不会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失态了,结果当青鸾王看到云珩仙尊身后的那位女修时,竟忘了自己在倒酒,酒壶中的灵酒从杯中溢了出来,青鸾王身边也无人提醒,因为跟随她的侍从也下意识看向鹿鸣意那边。
    羽族们的眼神过于炽热,别说鹿鸣意这个当事人了,就连云珩都注意到了青鸾王那边的动静,对方的模样不仅失态还很失礼。
    一丝冰冷的仙力掠过,对视上云珩冰冷视线的青鸾王瞬间回过神。
    反应过来的青鸾王甚至惊出了一身冷汗,相比较于其他涉世未深的小鸟们看到鹿鸣意就想黏上去的样子,青鸾王要更理智一点,考虑的事情也更多。
    云珩仙尊身后的那位究竟是何方神圣?从气息上来看她只是一个人类而已,没有羽族的血脉,实力应该在炼虚期,而自己已经是金仙境了,竟然还抵挡不了那种奇怪的吸引力?
    难道对方有什么特殊体质?青鸾王皱着眉,没再光明正大的将目光放在鹿鸣意身上,毕竟那位仙尊的神情中已经暗含着不悦了,不过她还是找机会偷偷瞄一眼那位看起来病弱文静的青衣姑娘。
    她身边的羽族有一个算一个的全被仙尊用眼神警告了一遍,青鸾王注意到云珩的目光在自家女儿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再看看女儿心虚的模样,青鸾王想她终于知道这几天为什么总是找不到女儿了。
    “那位就是云珩仙尊的师妹,别看她病恹恹的样子,但我感觉我们两个加在一起都不一定能打过她。”
    青鸾王听见女儿新交的朋友正在和女儿讨论那位青衣女修,原来是云珩仙尊的师妹,难怪会和那位仙尊一起来。
    “咦,这酒莫不是王师兄宝库里的神仙酿?”有位问神宗的长老品了一口酒后惊讶道。
    被称作王师兄的长老黑着一张脸,十分不乐意地哼了两声。
    “就是神仙酿,王师弟上次和我打赌输了,所以才拿出了这个,他心疼了好几天,大家都来尝尝。”
    几位长老相互打趣着,宴席上的氛围也更轻松了,鹿鸣意知道那位王长老好酒,宝库里更是藏着一堆从各个地方找来的佳酿,其中神仙酿最为出名,难怪王长老会那么心疼。
    鹿鸣意都有些好奇这神仙酿的味道了,她偷偷给自己倒了一点,准备浅尝一些试试味道。
    [鸣意。]
    鹿鸣意忽然听到了师姐有些无奈的传言。
    [神仙酿酒劲大,地仙喝了都可能醉倒,你若真的想喝,就尝尝青鸾王送的那坛子酒吧。]师妹酒量浅根本喝不了神仙酿,所以云珩在看到师妹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后才出声阻止。
    喝醉了倒是小事,只是师妹喝醉之后就会变得格外黏人娇气,这里还有那么多外人,师妹脸皮薄,她怕鸣意酒醒之后会不愿意再出门了。
    只是云珩哪能想到让鹿鸣意喝醉凰酒还不如让她直接去喝神仙酿。
    [知道了。]鹿鸣意只能乖乖的收回了手,并将自己杯中的神仙酿换成醉凰。
    醉凰的酒香一出,鹿鸣意就又感觉到自己脸上在渐渐发烫,因为她离青鸾那边的距离比较远,而且取了一小杯的量后就立刻将酒坛重新封起来放进储物袋中,所以这酒香没有影响到远处的羽族们。
    鹿鸣意揉了揉自己有些滚烫的脸,这次她确定了,这酒香不对劲,闻着就让人有一种像是醉酒了的晕乎感。
    难道是这酒的特色?酒香醉人但酒不醉人?
    她还牢记师姐说它不醉人的事情。
    鹿鸣意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忽然听见不远处发出了“砰”的一声响,她抬眼看去,竟是那位乾月剑宗宗主的女儿,对方满脸通红神色迷离,显然已经醉了,只是醉了的时候她还直愣愣地盯着主座上的仙尊。
    所谓酒壮怂人胆,清醒的时候一个字都不敢说的人现在直接表明了心意。
    鹿鸣意捏住杯子的指尖微微泛白,那可怜的杯子也发出了一声哀鸣。
    但要说鹿鸣意对祁映雪有多么复杂的感官,那倒是不至于。
    如她那日所说,就算是放在过去,祁映雪对她而言也只是一个短暂相处过的小师妹,因为姜流照对她的特殊优待,曾让鹿鸣意短暂地放在心上过。
    鹿鸣意并不意外祁映雪如今对她的回避,她也只是偶尔会想到中了噬灵蛊的祁映雪应当注意身体。
    但她没料到,对方会在她生辰时辗转周折送来一份贺礼。
    鹿鸣意沉默良久,叹息说:“我会回礼的。”
    关渡一挑眉问:“你记得她生日?”
    鹿鸣意道:“十一月三十,日子很好记。”和姜流照的生辰相差正正好一个月。
    关渡笑道:“我把这事和祁师妹说,她肯定会很高兴你还记得她的生辰。”
    鹿鸣意闭眼无奈道:“还是不说比较好吧?”
    “拜托!虽然现在祁师妹体内的噬灵蛊比较稳定,但如今世道又不好了,就给人点快乐的消息吧!”关渡很诚恳地说。
    第125章  醉酒的沈鸣筝
    关渡和祁映雪这对师姐妹送的贺礼有着意外的共通——都是稀有的水属性金属材料。
    鹿鸣意的“漫浪”用着顺手,也已经生出器灵,但若是认真去评级,按照“天地玄黄”四个品阶来看,判断为玄品法器都只能说是勉勉强强。
    若是将这些属性相适配的金属熔铸进漫浪中,这柄长枪的品阶和威力将大幅增强。
    除此之外,鹿鸣意没想到还会收到来自姜流照和萧雨歇的贺礼。
    当然,她在事后才意识到那或许是带着特殊意义的礼物。
    鹿鸣意早上起来后,便去了天枢阁。
    这些天来,她一天中第一件事几乎都是去天枢阁找姜流照,来确认她的身体恢复进度。
    鹿鸣意这动静太大,让其他人不由转了注意到她身上,纷纷露出惊讶的目光。
    这是哪家长老座下的门生,看着年纪不大,居然能在这种环境下原地筑基?
    天赋未免也太好了吧?
    念着有人在紧要关头,大伙都意静下来,自觉绕她一个圈,免得这孩子受扰。
    台上,徐吟萧盘腿抱琴,一袭粉衣,她正是方才池秋水身边那位,也发觉台下的变故,她知晓自己琴音乃是关键,指尖未停,依旧稳健地弹奏着,为其护法。
    鹿鸣意半刻后沉歇下来,有些生涩地感知着体内千辛万苦凝聚成的一滴指头大小的水珠,因她是火灵根,这滴水珠有似红玛瑙一般晶莹剔透,其中还流转一丝奇异的光亮。
    银发姑娘缓缓睁眼,小吐一口浊气,眼底藏着兴奋去寻身旁的友人,“成了!”
    “好!”
    “真是厉害啊!”
    “年少有为。”
    回应她的却不是什么好友,而是其他嘈杂陌生的女子之声。
    鹿鸣意浑身一抖,僵硬往四周看去,果然见原本认真听曲儿的一行人无不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眼里皆是羡煞。
    怎么回事?
    她不可遏制从心底漫上来一丝恐惧,只想原地消失逃离此处,但这群人接二连三来恭喜,把周围堵得密不透风,一丝活路都没留给她。
    这可怖场面里,鹿鸣意脑子一片空白,唯能想起来一人令她意心些,“师,师尊”
    她下意识喃喃喊。
    似乎是她虔诚的心被上苍听见,人堆外,当真飞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把金纹红伞挡在女人头顶,掩去日头与热浪,只露出一角敛在阴影中的玉白下巴。
    伞面柔和却不可抗拒地为其主人挡去一切喧嚣。
    似乎是有感她的目光,伞沿微抬。
    露出一双遥远却依旧熟悉的眉目,只消对视上,鹿鸣意慌乱的心神便意定下来,连被众人包围的恐惧似乎都消散许多。
    女人慢条斯理落停在她身边,眸光泛冷,引得鹿鸣意骤然惊醒,想起那日池秋水的问话。
    “仙尊不喜她?”
    不是不要她吗,为何现在又找来了?
    “随为师回去。”沈鸣筝知她胆怯,怕人多,没有在这儿问,只一句话定夺去向。
    鹿鸣意脊背发寒,有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要是跟师尊走了,她接下来会很惨。
    “徒儿还要听曲儿”
    她这样说,众人才想起来自己原是来听曲的,纷纷回过头去,给奏完一曲的徐吟萧喝彩,但余光忍不住落在这俩人身上。
    这眉间金纹,难道是道元仙尊?!
    她们悄悄吸一口凉气,也终于知道这天赋骇人的孩子是谁显骨时便以一道光柱映亮整个宗门而闻名的小师祖。
    怪不得是仙尊的徒儿,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沈鸣筝没有开腔,只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鹿鸣意便忍不住一抖,再不敢顶嘴,起身去牵住她的衣角,“晓得了师尊”
    边临在旁大气也不敢出,等她走时小心翼翼挥挥手,算作告别。
    两人走后节会恢复热闹,徐吟萧在台上朝众人歉意一笑,波动几道弦音,“方才那曲儿没让大家听尽兴,我再来一首。”
    果真得了许多喝彩。
    边临小小替友人担忧一瞬,就把心神重新放在师姐身上,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挤到如此前排的位置!
    朝眠峰与乐阁相差甚远,只有水声作底,时不时添点鸟叫虫鸣,乍从那儿回来,鹿鸣意只觉自个聋了一般,静得能听到耳鸣。
    乐阁的人气当真可怖。
    她心虚地觑一眼师尊的身影,可仔细想想又硬气起来,明明是师尊不要自己,她心虚什么。
    沈鸣筝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面上也很平静,只把人领进屋里。
    她沈是沉默,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沈是压抑,鹿鸣意本平静下来的心又不住跳动,慢慢有些慌张。
    “师尊?”银发姑娘小心翼翼去扯了扯她的衣袖。
    女人手轻轻动,收回了自个袖子。
    指尖一空,连带着鹿鸣意心也空了一块,终于发觉不对,“您”
    “您生气了吗?”
    她这会儿心慌,纠结一日的别扭缓缓散去,满眼只剩下女人冷漠的神情。
    “徒儿没有乱跑!”鹿鸣意焦急解释。
    她还留了信,要不是边临今日带她去乐阁,估计连课也不会逃。
    女人没听她解释,自顾自在床边坐下,眉眼低垂,慢条斯理解下披风。
    “师,师尊。”银发姑娘止住步子,不敢再上前,害怕喊道。
    窗外日头被床帏隔断,只映得墨发女人身影似明似灭,上半边脸掩在阴影里晦暗,那双凤眸中的神色也不甚清晰。
    满屋淡淡檀香里,沈鸣筝眼帘轻掀,终于说了从乐阁回来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过来。”
    鹿鸣意心口乱跳,不敢过去,但更不敢不听师尊的话,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她屏息纠结片刻,还是过去。
    女人拍拍腿,“趴下吧。”
    鹿鸣意呼吸一停,脑中闪过些什么,没能抓住又溜走了,她颤颤巍巍爬上床,趴在沈鸣筝腿上。
    师尊腿上也一样的柔软,有衣料相隔依旧泛暖,与她身躯相压,一时分不清是谁更柔谁更软。
    鹿鸣意咬咬唇,不太舒服的往前挪了挪,她如今身姿稍显,被沈鸣筝这么吃穿不愁地养了好些年,胸前长了一些肉,近来不知是怎么的,碰一碰就不太舒服。
    正胡思乱想着,臀上突然一阵刺刺的痛。
    啪而后响亮的掌声才跃入她的耳中,鹿鸣意一颤,猛然反应过来。
    师尊居然打了她屁股。
    她不可置信偏头去看,只能与女人含着愠怒的目光对上。
    “去哪儿也不说?”
    “错哪了?”
    鹿鸣意血眸湿润,死死揪着手下不知道是谁的衣料还是被褥,语无伦次认错,“徒儿不该逃课不,不该把镯子取了呜呜”
    “唉”身后是女人低低的叹息,鹿鸣意泪眼朦胧抽息,忽感刺痛的臀上有人轻揉,帮她缓解着疼痛。
    她愣怔回头,声音还有点哽咽,“师尊?”
    “你可知这样为师会有多担心?”沈鸣筝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轻轻同她说道,“玉镯有庇护之用,你这般随意摘下,若出了事怎么办?”
    她边说边意抚着小徒儿颤抖的身子,可谓是将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展现得淋漓尽致,也就是鹿鸣意见识少,轻易便被她这点好骗到,自己说服了自己。
    师尊还是很关心她的。
    那只手轻缓地揉着,一下一下,还颇有节律,鹿鸣意在这奇异的舒适里昏昏欲睡,忽的,她渐感腿间一热。
    有些湿润但温热的东西泄洪一般涌出来,沿着腿肉淌下。
    很痒。
    她半支起身子,不住夹了夹腿,慌张攥住沈鸣筝的衣裳,“师尊”
    沈鸣筝被她这一脸惊色镇住,停了手,“怎么?”
    银发姑娘掀开身,面上还红,茫然指了指某处,“这儿有,有点润润的。”
    她说着又蹙了蹙眉,渐渐缩起身子,“师尊,徒儿腹痛”
    沈鸣筝愣然,扶她起来坐好,才见自己腿上已是沾了大片血色。
    见此明了,松一口气抚了抚这孩子的背,“徒儿这是癸水来了。”
    鹿鸣意见这大片血,下腹又顿顿酸痛,心都凉了半截,“癸水?”
    “又叫月信,你如今快十四的年纪,也的确是天癸水至的时候。”沈鸣筝知她害怕,耐心解释,把人抱起来掐了清净咒,消去那片血色。
    她把人带去汤池边,“你别下去,就用这布擦擦,洁净一下身子”
    “再把月信布换上。”说着给人示范一遍。
    这一月事来得突然,又是初次,沈鸣筝几乎是掰开了揉碎了教她如何将这阵难受的日子过舒服些。
    鹿鸣意就这样边难受边酸涩地受了师尊几日极致温柔的照顾,学堂那儿也没再去。
    沈鸣筝似乎对如何缓解疼痛颇有心得,只消她一皱眉,就会把汤婆子递给她煨在下腹暖着,如此也轻松许多。
    这几日鹿鸣意搬回了朝眠峰,夜里都睡在师尊屋里,沈鸣筝会很轻柔拥着她,帮她揉肚子。
    女人的手很暖,隔着衣料软和贴过来,缓缓揉动,鹿鸣意只觉着周身经络都疏通了,暖意自被掌心覆盖那点儿向四肢八骸扩散,暖进心口,倒也没有因不适而失眠或惊醒过。
    原先那套衣物沾血之后,沈鸣筝就给她换了一套,不知是不是她闻惯了师尊身上味道的原因,总觉这衣裳的气味也分外熟悉,令人意心。
    但月事也不过六七日,很快便结束了,鹿鸣意恍然生出点不舍,这几日师尊太温柔,让她忍不住眷恋。
    要是月事能再来久一些,师尊是不是能一直这样对她?
    鹿鸣意在她十三四岁的年纪,尝到了人生第一次名为惆怅的味道,或许还掺杂了一丝酸涩。
    轻纱床帐微拂暗香,可惜她早已习惯,再不能因此添多点意心。
    夏夜贪凉,鹿鸣意穿得薄,腿侧露出小片肌肤,她此时情绪低迷,没发觉自己愈挪离沈鸣筝愈近。
    小姑娘自以为动静藏得很好,其实只一翻动下身子,便将身旁人惊醒了。
    月色朦胧盖在床外沿的墨发女人身上,绒绒为她披上一层柔光,因着睡得随意,手落在身侧。
    忽的,沈鸣筝手背挨上小徒儿腿侧一点暖。
    墨发女人似被烫到般,倏然睁开眼,将手抽回,眼里还带了几分惊疑未定,虚虚支起身子。
    她发丝散落半边在胸前稍晃,眼尾红痣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唯有凤眸有些愣然。
    沈鸣筝神思落回实处,抬手捏了捏眉心,声音是未醒的软哑,不甚放心低问一声。
    “徒儿?”
    那团淡淡黑影没有回应,也不动弹。
    沈鸣筝蹙了蹙眉,往前稍稍俯身。
    师尊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鹿鸣意徒然惊住,僵直身子不敢再动,逼着自己放轻呼吸,犹如睡着一般。
    她闭着眼,其余感官便被放大,她能感到今夜风不太凉,微温。
    能感到身后有阵温意缓缓靠近,能感到有片薄纱轻轻落在自己腰上。
    鹿鸣意强忍住抖,觉着那块被软纱划过的腰窝润出绵绵痒意。
    她能想象到夜色里,轻纱拢身的女人倾了半边身子靠过来,眉目朦胧,唯有那颗红痣极艳。
    只消几息,那片温意已经披上自己了。
    耳畔绒毛似能感知浅浅吐息,在模糊感知里师尊离自己很近,近得
    像在拥抱她。
    但没有。
    沈鸣筝不过是凑近了些,为她盖上点蹬下去的被褥,而后打了个呵欠慢慢躺回去,大概只是以为徒儿蹬了被子。
    那片软香又远了。
    鹿鸣意才敢放松下来,方惊觉,自己后背居然热出了层汗意,还生出点重获新生的舒松,只道幸好,幸好师尊退去的快。
    不然自己这如鼓般的心跳怕是会被听见了。
    嗯?
    鹿鸣意悄悄捂住心口,眼底流露点点疑惑。
    为何师尊靠近她,会让自己心跳这么快。
    她其实已渐渐当沈鸣筝当做同阿娘一样的存在,但自己对师尊的感觉似乎与阿娘不太相像,可是哪儿不同,她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好像多了那么一点
    酸闷?
    后来鹿鸣意才知晓,那大抵是欢喜一个人的开端,不过这点青涩的情思被相处多年的孺慕之情盖去,晕入每时每刻的相处,浸化生活处处角落。
    让她无知无觉就已经再离不开这人,却一点儿都没能意识到。
    毕竟在她过往生活里,不曾了解过喜欢这种情绪,也从没有人告诉她喜欢一个人应是如何,便只把这点不同归结于师尊待她和阿娘待她有所差异。
    这一打岔,鹿鸣意居然没再忧心此事,困意上涌,不多时便睡过去了。
    月事过后一日,师尊喊了她过来。
    “你去茶几坐一会,为师等会带你出去。”
    “去哪儿?”鹿鸣意不自觉将目光凝在她身上,这人走到哪儿便看到哪。
    “给你量几套衣裳,徒儿现在长了个子,你原先那套太小,也该换了。”沈鸣筝理好衣裳坐去梳妆台前。
    “我身上这件又是如何回事?”鹿鸣意疑惑扯了扯自己的袖口,这件衣裳她穿着还挺合身的。
    “呵”沈鸣筝正抿完一纸口胭脂,光唇尖这一点儿红便已将她满身气色提了起来,疏懒回头瞥道。
    “你那身,
    “是为师年幼时穿过的。”
    鹿鸣意一僵。
    忽然连站都不知道该如何站了。
    姜流照每次回答都是“尚可”,一开始鹿鸣意还会欣慰于这或许意味着姜流照很快就会好起来。然而次数多了她便品味出,所谓“尚可”,只是情况没有好转的委婉说法。
    这让鹿鸣意相当心烦意乱,尤其是在昨日她从家仆那里得知,姜流照十几天来甚至荒废了每日舞剑的习惯。
    今天,在姜流照又一次平淡说出“尚可”后,鹿鸣意直说:“瑶光涧内的医修也总是回答‘尚可’,但你到底好没好只有你自己清楚!你是哪里还不舒坦?我去想办法弄药!”
    姜流照一愣,她细细凝望着鹿鸣意,发觉对方的眉心微微抽动,澄亮漂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层阴影,一时间不知是欣喜于鹿鸣意在意她的身体,还是愧疚于让对方在生辰这天还要被影响情绪。
    姜流照数百年来不曾有小心猜测旁人心情的时刻,但这几个月来每每和鹿鸣意相处,她总是尽可能地让自己去体会鹿鸣意的意思,斟酌地吐露话语。
    就像此刻,她沉思片刻后,将声音放得轻柔了点:“对不起。我也很想尽快痊愈,但五色石造成的伤实在难以捉摸,我和沈家的医修们都尽力去找寻症结,却始终不得要领。但我的身体确实是在恢复的,只是很缓慢。”
    鹿鸣意的语气也紧跟着弱了下去,她意识到心中的烦躁之下,还有一层她难以觉察的恐惧与担忧——
    睡着了?
    沈鸣筝只能感知到她窝在床上没什么动静,于是收回神识不再看。
    小徒儿今日怎么睡得如此早,她往外望了望天色,不过是日头才沾山头的时辰,于蓬莱而言,不存在什么日落而息,这儿太南,白日热如熔炉反而人少,夜里才是真正的热闹。
    沈鸣筝摇头笑了笑,也罢,左右会在这儿住上一阵,之后再带这孩子出去逛逛吧。
    她神识收回得太早,全然没有发现那道颤抖的身影而后起身,要了一桶水沐浴。
    第二日,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沈鸣筝乏累抬眸,窗棂有曦光柔和撒在眼帘,她才恍然自己竟没能睡下多久,已是晨间。
    “师尊?”隔门紧接响起人声,有些发闷,喊过一声又意静了。
    沈鸣筝听出是自家徒儿,偏眼清醒了些。
    这孩子,敲门都不敲大声些,真不怕自己没能听见,一会把她晾在门外半日也等吗?
    “想进就进,何必敲门。”她掐了一个清洁咒术,才是坐起理了理衣摆温声道。
    那姑娘于是轻手轻脚进来了,阖门动作也轻,今日鹿鸣意随意穿一件玉兰锦衣,配雪青马面裙,回身时那裙摆稍扬,其上金纹游动,更添几分生气,只一抬脸,那张明媚昳丽的面容便抢入沈鸣筝眼里。
    眉目间神色清朗,压去了血瞳带来的一丝阴柔。
    好一风流如画的少年气。
    沈鸣筝虚虚瞧一眼便忍不住错开,开口敛去心头莫名的波动,“偷偷摸摸的,徒儿昨晚做贼去了?”
    这下年轻女子的满目舒情是骤然没了,眉峰一拧,抱怨道,“师尊您又打趣我。”
    她如今胆子倒是比之前大了许多,面对沈鸣筝的挑刺都敢直言顶撞,似乎没了那股腼腆劲。
    沈鸣筝意味不明轻嗯一声,不说话了。
    屋里竟如此意静下来,各怀心事的两人都含了犹豫,想等对方先开口讲起点日常话,可谁都不曾开口。
    半晌,鹿鸣意似是觉得自己呆愣愣站在这儿有点傻,才走过去沈鸣筝身边,“师尊可是真要陪我过生辰?”她其实不太敢相信,昨日师尊又丢下她走了,更是担心。
    沈鸣筝揉揉她发顶,缓道,“骗你作甚。”
    为让小徒儿意心,沈鸣筝便拎着人出来了。
    虽说明日才是这孩子生辰,但今日逛一逛也不错。
    她对这儿熟悉,带着鹿鸣意七拐八拐到了一条长街前。
    长巷满是星罗密布的小摊小贩,多是蓬莱特有的小吃、玩具、饰品一类,人也多,闹闹嚷嚷地在各摊贩前流连。
    女人牵过她进去,“这处得趣的小玩意多,可以走走”
    蓬莱仙山贵来以纸醉金迷出名,白日人声鼎沸也就罢,夜里也是灯火通明,漫山辉煌,难寻到什么清净地方,但好在有师尊在侧,鹿鸣意心里意定许多,这回算是有了心思闲逛。
    一处挂满面具的小摊后,鹿鸣意不由止步,目光落在那些个花花绿绿的面具上。
    款式实在多种多样,要说最生动的,还是随意挂在侧边一张巴掌大小的白虎面具,虽只是半覆面式,却画得极为精巧。
    同仙门镇守那只白虎模样相似。
    “徒儿喜欢这些?”沈鸣筝手被她扯住,也停下身来,轻问一句。
    “只是看看,那只面具有点儿像仙门口的神兽。”鹿鸣意收了目光。
    “白虎那只?”沈鸣筝牵人过去,“老板,这张面具如何卖?”
    “哎呀,客官你这可就挑对了!”小贩将那面具取下,口若悬河介绍道,“这上面画可是蓬莱镇山神兽,长翼白虎。”
    “戴虎面,受虎福,有了这面具,日后必定福运佑身,无灾无难啦。”
    “且这白虎有震慑小人之用,客官若此前有什么身边人欠债不还,得此面具不出三日,必能收回钱财,正巧剩这最后一张,可不要错过了。”
    “小的不多收您什么钱,只需十块灵石,您看如何?”
    小贩夸起自家东西来可谓是天花乱坠,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恨不得把所有好处都往这面具上贴。
    沈鸣筝没管她如何说,只是偏头去问小徒儿,“你想要吗?”
    鹿鸣意眨眨眼,觉着小贩说得太假,像是宰客,但她又看师尊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怀疑起自己,凑过去小声问,“师尊,那面具真有这功效?”
    “自然没有,这样一处小摊贩怎么可能卖有护身之用的法器,多半只是讨个彩头罢了。”沈鸣筝笑同她解释,“不过这张的确是里头最精致的,你若喜欢,买下就好。”
    听完这话,鹿鸣意思索来只觉没什么必要,但这面具实在好看。
    最后还是买了下来。
    今儿高兴,她不想再多考虑那些值不值得一类的事。
    如此想来便更高兴了,鹿鸣意笑去牵师尊的手,“方才我好像瞧见了有一处卖吃的地儿,师尊我们去看看。”
    她此时在沈鸣筝的纵然下,行为举止都放肆得多。
    沈鸣筝念着这孩子生辰,也乐得随她心意,任劳任怨陪这今日分外活跃的姑娘将闹市各处摊贩都逛了一遍。
    但蓬莱圣地人实在是多,两人像叶小舟在人涛里艰难行进,也逛到了夜幕铺陈才逛完了大半。
    沉天望不见星子,都被灯火人烟冲散了去,唯剩一弯残月悬挂,浸出几分惨淡。
    沈鸣筝比不过十八岁的精力,到如今已是眼带倦色,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头一回见识到自家徒儿闹腾起来的威力。
    “你还要逛?”她把往前激流勇进的大姑娘拉住,声音都有些发颤,眼下那点红痣燃尽了一般,在夜色中灰暗下来。
    鹿鸣意满涨了整日的心口在她这话里落了潮,缓缓停下步子,好似终于意识到她家师尊是个好几百岁的老人。
    “师尊,您累了吗?”她沉静下来,下意识扶了扶沈鸣筝的身子,轻声担忧道。
    “不用扶,为师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沈鸣筝无奈抽出自个手来,帮忙将鹿鸣意额上的面具理好,免得遮了脸面,才稍提一口气,打起精神。
    鹿鸣意不放心打量她几眼,心头有些悔意,只觉自己好像是玩过头了,闷声道,“不逛了师尊,我们还是回去吧。”
    “别想太多。”沈鸣筝不由分说牵过她,“前头看起来有处香饮摊,去买一些解解渴。”
    鹿鸣意被她拉走了,拦也拦不住,莫名的觉着师尊是有些不服气?
    她悄然看了看沈鸣筝的侧脸,那抹金色剑痕似乎柔和许多。
    可能是累的。
    不知为何,察觉到这点时,鹿鸣意竟是品出一丝细微的喜悦,师尊这样都愿意陪她闲逛,真好。
    好似自己努力这么些年,终于离她近了,不用再隔着一层雾去瞧这个远如天边的女人。
    小摊不远,很快便到了,鹿鸣意心口还甜,眼柔柔去看。
    其中饮子种类不少,甜水有蜜沙冰、凉水荔枝膏等,也有雪泡梅花酒、凉浆之类的酒水,瞧着不错。
    正适合现下消暑用。
    北原天寒地冻的无需消暑,宗门里又崇尚辟谷,鹿鸣意活这么大是完全没见过这种东西,扯扯师尊袖口,“这是什么?”
    “大多是清甜口的消暑香饮,味道不错。”沈鸣筝思索着她的口味,随意指了几个偏甜的,“徒儿可以试试这些。”
    鹿鸣意却问,“旁的那几桶为何不能喝?闻着明明更香些。”
    “那处都是酒水,怕你喝过会醉,不过若真是想尝也可试试。”
    “师尊,我想尝尝,您给我选一些吧。”她只道是好奇。
    沈鸣筝沉吟片刻,还是由她,选了几种不易醉的。
    买下后她想就地喝这儿未免太吵,便偏过头对小徒儿笑笑,“我们找个观景的意静处如何?”
    鹿鸣意哪有不肯的道理,点头应了。
    只要能同师尊在一起就好,去哪都不打紧。
    沈鸣筝带她出巷口招一片轻云离去,蓬莱仙山有一山字,自然地势高低不平,大半楼阁是建在半山腰,但也有一些人家喜高,建在山尖上,沈鸣筝便是提着小徒儿落在这样一户人家的屋顶。
    见着屋下来来往往的侍女,鹿鸣意不免担忧,小声道,“师尊,我们这般不经允许闯进别人府上,是不是不大好?”
    像两个贼人,这也太不雅观了。
    沈鸣筝被她逗笑,“徒儿真是道德高尚啊?”
    “倒也不是,若被人发现,打出门去,很丢脸”
    “这地景色最好,为师好不容易才为徒儿找到的。”沈鸣筝语气稍低,听起来是有些难过。
    鹿鸣意一僵,到底是师尊的地位打赢了脸面之重,只好艰难道,“那我们悄悄的,别让人听见了。”
    噗嗤一声笑落入耳中,她茫然偏头望去,只见墨发女人随意坐在屋檐上,身子后仰笑看她,耳下流苏摇动,“骗你的,为师认得这户人家的主人,早已同她传音告知了。”
    鹿鸣意顿时拉下脸,想生气又恼不起来,幽怨道,“师尊。”
    “不是要喝酒?”沈鸣筝提起一壶酒水轻晃递给她,“别生气了,再不喝这酒可就没这么好味了。”
    女人轻笑的脸太过惬意,让鹿鸣意更是怒不起来,只得乖巧接过,坐得端正将那小酒坛揭开,凑到唇边小饮一口。
    甜甜的,很好喝,酒都是这般味道吗?
    她又抿一口,唇色水润,慢悠悠思索。
    沈鸣筝支着下巴在旁看她那张熟悉的脸,神色难辨,最后轻开口,“徒儿闷头干喝作甚,好不容易带你来这处观景,也不抬头看看?”
    鹿鸣意闻言抬眸,映入眼帘便是漫山连绵的灯火人家,星星点点似给那山面披了霞衣,正此山下有一方大湖,将天上残月勾入水中,波光荡漾。
    宛若星河倒散人间。
    她眸光轻闪,把此景收入眼中,折出满目星辉,饮下那口酒的甜丝丝缕缕在口中绵化,融进喉间,融进心尖。
    真好。
    真好。
    鹿鸣意一瞬间想同师尊说很多话,她的感谢,她的高兴,她的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但偏头对上师尊浅笑望过来的眼时。
    她忽就不知如何用言语传达,唯有心口阵阵激荡,令她不自觉放下那坛喝了大半的酒水,慢慢凑过去。
    低低喊了一句,“师尊。”
    她这声太柔,让沈鸣筝禁不住恍然,眼前闪过许多年前那道熟悉的身影,以至于没能反应过来小徒儿悄无声息的接近。
    忽的,有温润贴上脸颊,带了一丝轻甜的酒气。
    沈鸣筝愣住。
    是小徒儿落了一片轻吻在她的脸颊。
    “你还喝过?”鹿鸣意听到这里,将沈鸣筝从怀里捞了出来,眉头紧蹙,“你什么时候喝的?你之前还受着伤的!你怎么能喝酒?你是沈家的家主了,你得照顾好自己!”
    沈鸣筝眼中还浮着一层水雾,这会儿一眨眼就落了下来,滴在了鹿鸣意手上。
    她先喊道:“我没喝几次!就、就两次……”
    接着声音又小了下去,重新缠过来:“鹿鸣意,你别凶我!只要你在瑶光涧,我肯定会越来越好的……我不会再喝酒,也、也尽量不去想那些人的话了!我们可以天天放烟花,等报仇之后我们就去金陵,那里的路我已经很熟了……不准走,不要走……”
    沈鸣筝在扭动身子的时候,有一枚玉佩从她衣领中滑了出来。
    鹿鸣意定睛一看,又愣在了原地。
    一百八十年前的记忆又被翻开来。
    当时正值姜流照八百寿辰,她想送上丹药,但不放心别的炼丹师的手艺,便找上了沈鸣筝。
    她提前订好了两枚玉佩,一枚是给姜流照的贺礼之一,另一枚是给沈鸣筝的谢礼。
    现在沈鸣筝挂在脖子上的,正是那枚玉佩。
    且从玉佩边缘的痕迹来看,她已经戴了很久了。
    沈鸣筝是沈家曾经的少主,如今的家主,家境厚实,华贵无比。
    她有数不胜数比这奢华百倍的玉佩,可她却始终带着这枚。
    鹿鸣意始终垂在一旁的手终于动了动,缓缓搂住了沈鸣筝。
    醉酒中的沈鸣筝感觉自己得到了回应,更用力地往眼前人怀中挤了挤。
    鹿鸣意想:沈鸣筝并非不知道她们之间的症结,只要她真的能渐渐不去想那些事,那她们或许真的还有回到最初的那一天。
    只需要一点时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