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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宝烟融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16章  “我就是那个让你们怕得要死的鹿鸣意呀?”


    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之时,天穹上方又传来一阵咬牙切齿的怒骂:


    “沈翩尘……你这个贱人!!”


    自爆的光芒和烟尘散去,将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展露了出来。


    即便是大乘期的傅婉,在一个洞虚巅峰修士近距离自爆的威力下,也不可避免的遭受了重创。她被炸断了手臂,衣裙被血色和烧毁的黑沉所覆盖,再瞧不出原本明黄的颜色。


    傅婉自迈入大乘期,这还是头一遭有过直面生死的时刻。


    同为洞虚期的盛夜下场则更加凄惨,她的脸都被炸毁了大半,四肢躯体更是近乎全然地碎裂。


    而那只看似乖巧趴在盛夜怀里的金毛狐狸,倒是不知去向。


    “小师祖,我叫莫辞盈,是掌门座下首徒。”在外头听了全貌的青衫女子牵着鹿鸣意出门,柔声同她介绍。


    她心里暗叹这世道实在诡异,身旁不过八九岁的孩子,摇身一变竟是她的师祖了。


    鹿鸣意没发觉她的心酸,怯怯点头,“辞盈姐姐。”


    小人儿个子不高,才过莫辞盈的腰间一点,抬眼认认真真瞧看过来,还甜甜喊人。


    喊得莫辞盈心也要化一半,顿生怜爱,抬手轻轻揉了揉她软白的发丝,早将方才那点子说不上来的苦涩丢至九霄云外去了。


    “道元仙尊住在南边的朝眠峰,离此处也不算远,日后若是得空,小师祖可以来找我,我带您去四处转转游玩一番。”


    “好,谢谢辞盈姐姐。”鹿鸣意又点头。


    其实她有些害怕,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唯有应好。


    朝眠峰的确不远,大约是流云殿偏南一些的位置,莫辞盈一来是想带她看看上清宗的景致,二来也怕她年纪尚小不惯御空飞行,于是带人沿着吊桥过去,一路上给她说了些上清宗的趣闻,倒也不枯燥。


    “上清宗有六大峰,剑、乐、器、药、兽五大阁,长老有四人,加之掌门一位,正好掌管这五种修行方向。”


    “那第六座山峰呢?”鹿鸣意抬脸问。


    莫辞盈笑笑回她,“就是您师尊的朝眠峰呀。”


    师尊?日后要这般称呼仙子吗?


    “道元仙尊所修符箓,但她从未收徒,不像其他长老那样能一代传一代,故不算在内。”


    “原来是这样”鹿鸣意恍然大悟,没懂。


    如此闲谈着,很快也便到了通往朝眠峰的吊桥,鹿鸣意踩在桥上望。


    眼前高大青山从中开裂一半,山涧底经久汇聚成河,冲出陡崖,在天边挥洒出一带银白瀑布,水雾伴着云雾缭绕葱林,朦胧可见两片山崖中横亘一方粉墙黛瓦的院落。


    她们光是站在吊桥上,就已被水汽扑了满身,耳畔皆是轰鸣水声,嘈杂喧嚣。


    鹿鸣意抹了抹脸上的水,还心有余悸。


    “到了。”莫辞盈领她来到院落前,“小师祖在此处等上片刻,仙尊应当很快回来。”


    鹿鸣意点点头,目送她离开,才回头四顾。


    这儿水声小了很多,没有吊桥处那铺面而来的喧闹水汽。


    院落门前有一块大石,上有剑刻几字,鹿鸣意凑过去看,辨认出来写的是


    出世间。


    绕过石头往里,便是院门了。


    或青或白的素净里,唯有门口红灯笼暗淡,随风微动。


    鹿鸣意尚小不懂警惕,想这种府上应当都有侍从,敲门定有人应,于是毫无防备上前。


    才一靠近,她心口却差些停了。


    无它,眼前红灯笼竟化作女子身形落地,脸上贴了张宣纸,将面庞全然盖去,上用浓墨书就贪欢二字。


    大概是当初书写时,墨汁未干就贴了上去,字尾的墨淌下来,纠缠沾在一起。


    活像是沉得发黑的血浸染而成。


    不知是否在看她,总之是将宣纸


    正正对来。


    鹿鸣意手脚发凉,那句救命浆糊般锁在嗓子眼。


    她这是嗯


    同师尊给人的感觉很相似。


    鹿鸣意粗略看过一番,只觉着这檀香非但没能清心镇神,反而是更惹人心烦意乱。


    香熏人暖,合之夜色静谧,她只是躺在床榻上胡乱想些东西,没成想困意突袭,竟这般昏睡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想起点儿要紧事,好像还没问师尊,如何成仙呢?


    翌日,卯时。


    天微亮,尚且带点薄雾,墙上乌瓦沐在如丝云烟里,浸透了水气,于瓦沿坠下几滴清露。


    鹿鸣意不惯这儿床榻,醒得很早,此时已茫然起身,胸腔仿佛都被檀香灌入,微微发闷。


    她摸摸眼角,指尖稍润。


    又梦到娘亲了。


    朝眠峰的早晨很静,鹿鸣意待在屋里也无聊,斟酌着出了门,想起昨日贪欢那话,她往隔壁屋瞧了一眼,屋门禁闭。


    也是,师尊应当没醒。


    她有些茫然,不知该做什么,只好四处走走。


    初入院落时鹿鸣意担惊受怕,且正好绕了另一道廊桥走,所以没经过这儿内院,现下走来方瞧见院中如此景致,又愣了神。


    只见这方小院正中栽着一棵桃树,树干峥嵘向上,瞧着有几人合抱粗细。


    桃花染遍枝头,将那白墙也映出影影绰绰的粉,树枝上挂着些木牌,被风吹起相撞,发出脆响。


    树下是一方小石桌,上面还落了些未清扫完的桃花瓣。


    忽有片桃花瓣打着旋斜滑过她的眼前,没等她接住,身后响起那道熟悉的慵懒女声。


    “据说这桃花曾是上清宗祖师娘娘的武器,每掷出一朵便是一个人头落地。”是沈鸣筝。


    鹿鸣意一个哆嗦,从如梦似幻的美景中回过神来,猛然撤步,离那朵花瓣远远的。


    她可不想自己血溅当场。


    “倒也不必如此谨慎。”沈鸣筝被她逗乐,“种这树的人早已飞升,这桃树如今也只是普通桃树,”


    话至此,她神色染上点落寞,“不会再有人懂得如何用它了。”


    鹿鸣意敏锐察觉她情绪不对,不由凑上去小声喊她一句。


    “师尊?”


    沈鸣筝只是收了话头问,“起如此早,可睡好了?”


    不大好。


    鹿鸣意很委婉,“不太习惯。”


    沈鸣筝只是客套一问,没真在乎她睡得如何,自如地在石桌前落座,手一挥拿出套烟青冰纹茶具,准备煮茶。


    瞧着的确惬意。


    鹿鸣意到底记挂着心头大事,见人便问,“师尊,我已拜入您门下,可否告知我那成仙的法子了?”


    “得亏你还记得。”沈鸣筝茶才啖上半口,只得放下,无奈回答这小豆丁的追问,“真是从一而终。”


    “凡人十岁时根骨初现,那时修行资质自然见分晓,有根骨之人方能迈入修行之道,你还有两年,且先等着吧。”她面色淡然续一口茶。


    “若我那时根骨不好,亦或是没有根骨怎么办?”鹿鸣意听她说完却没能放心,反生出些忧虑。


    “没有根骨?”沈鸣筝笑了一声,“那你成仙的念想便只能当作大梦一场了。”


    鹿鸣意听了这话,小脸登时煞白,许是她脸色太过难看,让沈鸣筝心软了些,意抚道,“不必担心,就算你只是个凡人,本座也有这财力养多个你,左右不会短了你吃穿用度。”


    “不是的,我一定要成仙。”鹿鸣意有些急了。


    说完,她瞧见沈鸣筝眉梢一扬,神情似乎是有些惊讶,心头犹如灌了盆凉水,顿时冷静下来。


    听师尊所言,根骨应当是天定的,自己这样对着师尊吼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娘亲从小教她对人需得有礼有节,方才自己又没做到。


    “对不起”鹿鸣意懊恼起来,气焰立马消了,小声道歉。


    沈鸣筝倒也没生气,还笑她,“孩子生性。”


    鹿鸣意头更低了。


    不知到时境况如何,若真是没有根骨怎么办?


    “也罢,”沈鸣筝沉吟片刻,“本座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这法子又苦又累,饶是寻常人都难以坚持下来,你可以吗?”


    鹿鸣意闻言眼一亮,只消有法子就行,她坚持不下也会咬牙挺着,“我可以!”


    她那时还不知师尊恶劣的性子,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很久以后才是晓得,这女人早猜到她的真实身世,不过是想逗人玩。


    让她白吃了许多苦头。


    “这头一步需得锻体,那日我替你疗伤探查过,体质不算好,要用药物辅助改善一番。”


    她慢条斯理把茶满上,眼一抬柔笑道,“宗门灵药皆出自沉青峰药阁,你且去那儿找到药阁长老,要这几味草药回来。”


    说罢,石桌上凭空出现了一张宣纸,上写有几行字,鹿鸣意见惯了她的神仙手段,如今已不会奇怪,拿起来读了读,字都认识,可连在一块就都是她没听说过的东西。


    她认真叠好收进袖口,才抬头,“要如何去?”


    撞见鬼了?鹿鸣意绕了点儿远路才来到流云殿,两年不怎么出门,她都快忘了该如何去,好在大致方位还记得,倒也没有走错。


    大殿里进去一瞧,满眼挤满了全是个大个小的女娃娃,高矮胖瘦齐全,容貌各异。


    盖因测试还未开始,无聊便玩闹起来。


    躺在地上拉着三两姑娘打滚的,双双比赛爬梁柱的,在人群里穿梭来回跑跳追逐的


    总之扎堆团于一起,真是十分闹嚷。


    甚至有个不知是摔着了还是怎么的,正窝在掌门怀里哇哇大哭。


    白衣女人把十岁得有半人大小的姑娘抱进怀里,轻拍轻哄,“不哭啦不哭啦,一会儿本座给你买糖葫芦吃。”


    鹿鸣意忍不住在殿门口停了停。


    在朝眠峰上待久了,她已习惯只有自己和师尊的清净日子,这还是她两年来头一回见到如此多人。


    此等壮观景色,鹿鸣意实在是无福消受,生生被吵得眼疼。


    忽就明白了为何当初师尊会说,她比一般的孩子意静,完全不闹腾。


    她可真是做不到这般嗓音嘹亮。


    正在殿门旁数豆丁的莫辞盈一下注意到了她,“小师祖来了?”


    掌门好不容易把小娃娃哄好,就见另位祖宗也是到来,连忙上前去迎,“小师祖也是来显骨?”


    怕鹿鸣意不明白,她又补了点解释,“待会儿会引你们去显骨石处,没什么难的,只需把手放到石面上,大约几息便会有反应。”


    鹿鸣意到了人多的地方便拘谨,慢慢点点头以示知晓。


    掌门遇见这么个乖顺的孩子真是大松一气,把怀里姑娘推过去,拍拍莫辞盈肩膀,语重心长道,“辞盈啊,这两孩子就交由你了,一会儿带她们过去,我先把那群毛孩子整顿好。”


    说罢,她打了个响指,身旁竟是出现一只羽毛银亮末端晕金的仙鹤。


    鹿鸣意瞪大了眼睛。


    “望舒,你去把她们赶一起载走。”


    仙鹤鸣唳一声,长翼轻震,往前俯冲,瞬息之间已把满殿孩子和掌门全部卷走,驮于背上,远去了。


    甚至远远还能听见一两只天赋异禀的孩子哇哇两声,那句好玩吼得二里地外都清晰可闻。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点仙鹤振翅的风,鹿鸣意讶然,好半天才回神。


    “那是干娘的本命灵兽哦。”


    鹿鸣意闻声往旁望,正巧和方才那个小姑娘乌溜溜一双墨眼对上。


    “我叫边临。”小姑娘凑到她身边,“听说你是道远仙尊的徒儿,仙尊平日里是怎样的人?”


    这姑娘太过热情,活像个四处散发光亮的曜日,远不如师尊那般柔和,刺得鹿鸣意有些不适,不由往后躲了躲。


    “嗯”但她还是顺着边临的话想了想。


    “师尊应当是个温柔的人。”鹿鸣意只得了自个的好消息就兴高采烈回家去了,心想师尊果真没骗她,虽然这泡药浴的法子起初很痛,但最后结果总是好的。


    应当离成仙就快近了吧。


    她实在天真,并没意识到显骨不过伊始,很久之后才明白,成仙这短短二字念出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如此执念,竟成了她此生所有苦难的源头。


    朝眠峰上依旧意静。


    分外熟悉的冷清,若一开始鹿鸣意还觉着这儿没什么人气,如今反而是更喜欢这种环境。


    总比刚刚掌门殿的境况好。


    念着要把好消息告知师尊,她难掩雀跃推开房门,待走至屏风前,鹿鸣意耳尖一动。


    她好像听到了一点沉闷的哼声。


    这是?


    鹿鸣意突觉不妙,步子快了几分,直至内里,才见往日里总柔然浅笑的女人倒靠在床沿,床帐落在身边,朦胧里得见她独余件月白里衣松散披在身上,墨发散乱盖了半边脸。


    银发小人儿上前去,撩开浅紫纱帐,直见师尊眉头拧得紧,眼底微倦,唇色略白,气色很是惨淡。


    沈鸣筝浑身发颤,听见动静似是想抬头,虚虚问,“贪欢?”


    才抬眸,没曾想会见到熟悉的身影,她终于忍不住那点体内翻涌的气血,痛苦咳去一声。


    猛然呕出一口黑血。


    “你怎么”她按住心口,艰难支起身来,不笑时面容泛冷,“你怎么来了?”


    “师尊,您怎么了?”鹿鸣意顿想起阿娘倒在床上咳血的模样,眼瞳颤颤,小心翼翼停下,稍攥住沈鸣筝衣摆。


    “无碍,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如此,老毛病了。”


    沈鸣筝没细说,唇角还沾了些血,面色惨白,只是拂开她,淡道,“今日显骨如何?”


    她边说边蹙眉,似乎是忍得痛苦,声音也低,身子是抖得愈发厉害了。


    师尊平日里虽然懒散,但从未展现出什么病气,鹿鸣意也由此不曾想到她会有这般状况,心急如焚,“老毛病?怎么会,明明”


    她怕极了这所谓的老毛病。


    因为阿娘也是


    “怎么脸苦成这样?”女人艰难牵出点笑,强撑着起身,“根骨太差?”


    鹿鸣意满眼是她苍白的脸色,方才的喜悦剩不得多少,根本不想再提什么根骨的事情,只焦急要问她是何情况。


    但沈鸣筝跟没事人一般,低喃着牵过她的手,缓缓感知,“好歹也磨炼了两年,应当不至于才是。”


    紫色的灵气缠绕在银发姑娘的腕上,浮动片刻勾出一缕浅红的丝线。


    女人眸光一震,剧烈咳嗽起来。


    “师尊!”鹿鸣意慌了,忙去扶起她。


    沈鸣筝强装出来的柔情终于散去,攥住她的手腕,凤眸压得沉,脸色愈发惨败,“你是火灵根?”


    她说着唇边又溢出血,显然是再压不住体内四处冲撞的紊乱灵气。


    火灵根,不能吗?


    鹿鸣意顿住,茫然看她,“师尊,火灵根怎么了?”


    沈鸣筝口中腥甜愈盛,心神不稳,边抖边咳,脸色是彻底冷了,“出去。”


    她颤息着冷淡出声,唯剩那点气力皆转为厉色,指尖往小徒儿额上一点。


    把人扔出门去。


    鹿鸣意眼前一花,人已是站在了门外。


    浓夜寒凉,风吹过她的衣摆,引出几分萧索。


    她浑身一颤回神,心中疑惑纷乱,捏紧了拳还想再去敲门,“师尊,我”


    “小主?”身后贪欢提一桶水过来,见她站在门前,讶然出声,“您作何在这儿?”


    鹿鸣意回头急切,“贪欢姐姐,师尊她这是害什么病了?”


    她最后还是先担心师尊的病症,把灵根一事按下。


    贪欢没有回答,只是温声道,“夜已深,小主先在自个房里将就一夜吧。”


    她要赶着去给沈鸣筝送药,只好略带歉意推开银发小人儿的手,转过身进屋。


    鹿鸣意手一松,无力垂下,心头泛起莫大恐慌来。


    怎么,又是这样?


    “啊温柔?”边临嘟哝道,“怎么好像和外头听的不太一样”


    “什么不一样?”鹿鸣意愣了,反问。


    “没什么没什么。”边临连忙摆手,笑出一口白牙。


    鹿鸣意觉得她莫名其妙,不想再理会她,转而对莫辞盈道,“辞盈姐姐,我们快去显骨石那儿吧。”


    莫辞盈见她俩再没别的要聊,才招了片云把三人载过去。


    显骨石就在当初入宗时,所见那一方大圆坛正中。


    一块墨色玄石,足有一座楼阁之高,如一方巨型碑牌矗立,恢弘大气。


    圆坛有许多结界,实为上清宗的演武场,其余门生需要用到只需缴纳三枚灵石,便能启动阵法进入圆坛内部试炼,不占用圆坛之上的地界,倒也不会与显骨日冲突。


    那些在掌门殿显得十分拥挤的人堆放在圆坛,也只占了一小块,少得可怜。


    反倒让鹿鸣意松了一口气。


    这下看起来疏松多了。


    下了去,正有其他孩子还在测骨。


    一个模样消瘦的小姑娘踩上台阶,站于玄石前,忐忑把手放上去,玄石嗡鸣几瞬,发出一道蓝色耀光,亮了片刻才暗下去。


    她见状不住蹦了一下,“太好了,水灵根!说不准能去乐阁。”


    掌门正站在玄石旁,笑着夸她,“不错,下一个。”


    鹿鸣意在人群外观察,没着急。


    接下来她也有见玄石同时发出过两道或三道色彩,或者色彩斑斓各种都有的,这些耀光的色泽或明或淡,总体来说,应是沈少沈亮才算得上好。


    等看明白了,她才上去。


    因着她鲜少出现在人前,其他姑娘们都不认识她,扎堆凑一起小声讨论。


    “这是哪位妹妹?”


    “不知道,好像没见过”


    鹿鸣意没太在意,小心把掌面贴到玄石上,心头忽然有些忐忑。


    她真的能有好根骨吗?


    正想着,


    轰显骨石发出极大一声嗡鸣。


    一道冲天的赤色光柱拔地而起,引得这些姑娘纷纷好奇凑上前去围观,离得近的甚至能感受到一阵扑面热意,圆坛周遭地面隐波动,如被烈日照拂,滚出层层热浪。


    掌门在旁边面色诧异,震惊望着圆坛中心的银发小人,不可置信呢喃,“如此精纯的火灵根,”


    “难道真是?”


    如此大阵仗,鹿鸣意难免也有些心潮澎湃,按着往前几个姊妹的情况来看,似乎是光芒愈盛,资质愈好,她这般应该能满足成仙的要求了吧。


    她沈想沈高兴,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告诉那个远在朝眠峰上的女人,但此时周围人簇拥着她,根本走不出去,鹿鸣意收了手走到掌门跟前。


    “掌门大人,我这是什么根骨?”


    “单火灵根,资质甲上。”掌门摸摸她脑袋,“小师祖天资卓绝啊。”


    她不由细细打量起这孩子,看着看着忽然顿住。


    小师祖的衣裳,怎的还是当初入宗时穿的那套,这洗得都有些褪色了,老祖也不给人多添几件?


    良久寂静中,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呆在门口作甚?”


    鹿鸣意一激灵缓过神回头,果然见一身红纱的沈鸣筝款款走来,正收起那把红伞。


    伞上颜色深了些,隐有润意,应是方才路过那阵瀑布被浸湿的。


    虽算不上多熟稔,但好歹也是相处过几日的人,在这偌大的上清宗里,也只有这个女人能作自己的熟识了。


    鹿鸣意下意识退去她身旁,心颤颤直揪住她衣角才有实感,方觉自己早被吓得脚软手软,再站不住,整个人都跌在她身上。


    沈鸣筝才回来,就得一软白团子撞进自己怀里,这团子撞过来也就算了,还站不稳,水一般贴着衣裙滑下去,感觉下一瞬就要滑进地里。


    她只得伸手把人捞起来,有些惊讶,“怎么了这是?”


    “尊上。”红灯笼温声开口,破了这等诡异气氛。


    鹿鸣意闻言抖了抖。


    红灯笼开口说话了?


    沈鸣筝与她相贴,自然能感受到她的动静,再抬头看看贪欢,心下了然,但


    “那便进去吧,”沈鸣筝对她的害怕不甚在意,只随意揉揉她脑袋,掩唇打了个哈欠,眼尾洇出点水色,“奔波这么久,想必你也累,早些休息。”


    言罢没再管她,自顾自进了院落。


    真不知到底是谁累。


    那片浅红绫纱就这样自鹿鸣意身边潇洒离去,连带淡淡檀香也远了,没有半分留恋。


    晚风微有凉意,吹过小姑娘单薄的衣裳,把方才从沈鸣筝怀里沾来的热气都吹得一干二净,唯剩点萧瑟贴在肌肤上。


    她免不得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小主,请随我来。”贪欢却适时开口,喊住了她的步子。


    鹿鸣意心头作了好几番建设,才颤巍巍随她入内。


    一人一灯笼踏进院里,这会子夜深人静,鹿鸣意有点儿心头发毛。


    她抿唇跟在贪欢身后,犹豫片刻还是问,“贪贪欢姐姐,您是”


    听师尊说的,好像叫贪欢。沈鸣筝活过的年岁比她吃过的盐还多,只需她面色一变就知晓她心中所想。


    无奈看着这孩子,招招手,“过来。”


    鹿鸣意委屈抿唇过去。


    一只手搭在她后背,把她往前推了一点。


    银发小人儿被带得倾了倾身,不由头低下,腿挨靠在矮榻边缘。


    鼻尖忽落入一片暖香中。


    熟悉的香气将她缓缓裹住,有微凉的指挑开她额前发丝,她敏锐察觉有阵温意靠近了自己。


    果真是有半点轻润软柔贴了上来。


    蜻蜓点水一般落在她眉心。


    鹿鸣意顿时僵住,血眸微扩。


    软柔很快退去,似春风拂面,过后唯剩周身舒意,却再难寻那片春润的痕迹了。


    沈鸣筝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略带叹息,“没生气,又不是赶你,为师的确是有要紧事,徒儿权当出去多认识些友人,别日日闷在屋里,连朝气都消磨没了。”


    是师尊的亲抚。


    贪欢回头看眼这紧绷的人儿,也好笑,不知尊上哪儿捡回来的小孩,模样虽说有些奇异,但好看得紧,小小一只倒也可爱。


    好心慢下步子解释,“我本是门前悬的红灯笼,幸得尊上点拨化了人形,为报恩便留于此服侍尊上,不会伤人,小主放心。”


    小主不知信没信她,但好歹点了点头。


    “小主先随我选个住处吧。”贪欢方才见二人氛围,私想这孩子应当很讨尊上喜欢,声音愈发柔和。


    鹿鸣意跟在她身后,小心把那只被她轻拍过的手在衣摆处蹭了蹭,才低低应过一声好。


    贪欢又回头打量她。


    孩童的声音大多朝气,小主却不是,她音色有些冷淡,音量也不高,若不是贪欢惦念着她,怕是会错过。


    鹿鸣意倒不是故意冷落她,只是心情大起大落,实在疲惫,不想言语。


    屋子也是胡乱选的一间,瞧见一排排大差不差的屋子,中间那座最大最精致,便下意识伸手往那一指。


    贪欢无奈拦她。


    “那是尊上的。”


    在场有不少人都向这边看来,其中不乏有一些沈家门生,只不过她们的眼神要友善、崇敬和好奇许多。


    在她们看来,眼前这个靓丽的少女相当神秘,说是萧家主的远房亲戚,可她们看起来互动不算多,偏偏她修为高深、容貌出众,又似乎很被姜流照、沈翩尘信任。


    在方才的那一片混乱中,也是她最先反应过来,把控局面。


    鹿鸣意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有些凉:“各位有不少人应该为我说过话,只不过,说的是让我去死,认为我是将要和魔宗勾结、危害天下的‘预言之子’。”


    “预言之子”一出,许多人本就如死灰般的脸更加难看了起来,她们近乎惊恐地呻.吟:“你、你是……这怎么可能?!”


    “怎么啦?你们能接受盛夜‘死而复生’,那我怎么不行呢?”鹿鸣意嗤笑一声,“我就是那个让你们怕得要死、觉得能克死人的鹿鸣意呀?”


    第117章  沈鸣筝的道歉


    九洲的动乱,发生在辛巳年七月再平静不过的一天。


    当年离奇死亡的太清宗前任宗主,曾经天下闻名的碧月剑尊,又神奇地出现在大众的视野,对于一百八十年前那件扑朔迷离的“预言之子”事件,她进行了公开和解释。


    盛夜说,当年她那看似凄惨的死亡,是被太清宗逼到走投无路所不得不采取的手段。


    她指出,太清宗作为九洲的第一宗门,却极其势利,宗门与世家勾结,霸占修仙界资源却极少作为。自己当年虽为宗主,却被宗门内其她长老峰主齐齐打压,最后甚至有性命之忧。


    在绝境之中,她才不得不用假死来瞒天过海脱身。


    学堂接连去了几年,鹿鸣意也渐熟悉起来,她就像一团棉花,求知若渴地吸收着那些未曾听说过的知识。


    积极程度让边临都害怕,慢慢也不敢在课上打扰她了,虽然课下还是停不住嘴,但起码不会再影响鹿鸣意听课。


    今日是莫辞盈来讲第一堂课,她在掌门身边待得多了,最爱的便是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这也就导致了


    她分外爱提问。


    鹿鸣意近来很怕她。


    人最容易注意到相熟的,她或许是在莫辞盈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每每讲到重要之处,这位大师姐就会看她,眼底隐隐有鼓励,似乎是想催她表达些什么。


    这对鹿鸣意来说,很可怖。


    没有孩子会喜欢被拎起来大肆表现自己的。


    哦不,有一位喜欢。


    鹿鸣意看着身边站起来侃侃而谈的边临,没忍住露出一点儿惊恐的神色。


    默默往旁坐了坐。


    别让辞盈姐姐顺便注意到自己,她虽然爱听,但真的不大爱说,写都比表述出来有意思得多。


    而后又是向长老的课,鹿鸣意对她最为喜欢,可能是因着这位长老同自己一样是火灵根,讲到炼丹的内容时多会展示如何运用灵火。


    虽然她对炼丹无甚兴趣,但灵火却学的很舒心,只消看几眼就能有所顿悟,记下来后自己悄悄练习,引动体内经络中稀疏的灵气,逼出指尖,哗然腾起一小簇火。


    很微弱,现下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在夜里回去时照亮身前几寸的路。


    但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来说,已然很厉害。


    毕竟其他姑娘们都还停留在吞吐灵气炼化的过程,也就是炼气,做不到灵气外显。


    边临对她这等天赋很是嫉妒,日日要抓着她问,试图自己也练出来。


    鹿鸣意对此很无奈,边临的灵根特殊,是金灵根,大概只能加附于武器身上,做不到她的程度。


    不由感慨,这人的确是天生剑修的料。


    过完充盈的学堂一日,鹿鸣意终于能踩着晚霞回峰,她自上学之后,每日天不亮便起床,夜里又放课放得晚,极少见到师尊,如此更加想念。


    恰逢今日乐阁的师姐好像是有事没来,提前放了课,她便想早些回来看看师尊在做什么。


    师尊鹿鸣意恍然发觉自己都有点忘却这女人的容貌了,自那次坠崖之后,沈鸣筝总说有要紧事忙,劝她搬回自己屋里,而后便再没一同睡过。


    她起先以为自己又会睡不着,可实际上,在学堂学一日回来,她能撑着把笔记温习一遍再修炼半个时辰已是极限,只一沾床便倒头就睡,压根不用担心失眠。


    但今日峰上似乎有所不同。


    鹿鸣意停住脚步,小院桃树下,有两个女人相对坐在石桌前。


    其中一位红衣云袖,墨发如瀑,眉眼分明许久未见,可只一瞧见她,脑中便簌簌冒出来对方平日里浅笑的模样。


    鹿鸣意这里有点远,看不太清女人眼下红痣,但她太熟悉了。


    熟悉得不需要看见也知道那点红坠在何处。


    师尊没有看见她,目光皆是凝在对面女子身上,眼尾似乎弯了弯,看着心情很好。


    她这才去观察那位陌生的女人。


    水青烟色锦衣,耳挂玉坠,腰身挺拔,光看背影像是位清朗的人物,但背对着自己,不知是何容貌。


    鹿鸣意忽然有些不敢走过去。


    她觉着自己与这两人的氛围格格不入,心头莫名的就多了点落寞。


    银发小姑娘顺廊道走,想绕过两人回屋。


    但廊道渐靠近桃树,经过时总能听到些什么。


    “仙尊真要来我那儿住一段时日?”


    鹿鸣意步子猛然扎住。


    师尊要走?


    “躲几日。”红衣女人声音依旧轻柔,调儿淡淡。


    “躲您那位徒儿?仙尊不喜她吗?”


    沈鸣筝听见这两字便头疼,揉了揉眉心,“有别的缘故,总之,还是少见的好,她在学堂念了快两年,到时又要见面。”


    “有贪欢帮忙照顾她,离开段时日也不会有何影响。”


    “再说,”沈鸣筝不明笑一声,“本座也没教过她什么,只是挂了个师尊的名头罢了。”


    咔嚓,一道叶片折碎的声音。


    “谁?”沈鸣筝蹙眉往声源处望去。


    廊道意静,用神识什么也没探出来。


    “怎么?”锦衣女子也偏头去看。


    “风吹吧。”沈鸣筝慢慢道,却没再和她说这个,“届时过去,就有劳池长老。”


    她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殊不知廊桥拐角,紧贴墙站着一位银发小姑娘。


    鹿鸣意死死捏着那张师尊给的敛息符,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师尊不想见到她。


    她缓缓蹲下,抱紧自己,心头的空茫逐渐酸涩,最后承受不住,自眼尾爬下来,挂了一脸水色。


    师尊,真的不想要她了。


    鹿鸣意蹲在角落哭一会儿,怕被发现,赶紧擦干了泪回屋,走着她头一回羡慕那位水灵根的姑娘,哭过之后自己也能凝出水来洗一洗,不用被别人看见,着实方便。


    但师尊以前给自己喂过水团,难道也是水灵根?


    她想来想去又想到师尊,竟发现这女人似乎没在她面前使用过灵力,大多只是些隔空取物一类的小术法。


    讨厌她到了这种地步么


    这份说辞,无疑是把矛头直指如今太清宗的宗主,镇守修仙界数百年的长虹剑尊,姜流照。称千疮百孔,但以太清宗为首的几大势力,作为实在有限。


    这些势力的首要目的,依然是霸占着修仙界的主要资源来保证自己人的安危,而置修仙界的其她修士于不顾!


    为了不让噬灵蛊的影响扩大到吞噬整个修仙界,盛夜选择站出来,揭露太清宗的真面目,要让修仙界完成一场彻底的变革!


    这并非简单的口号,与盛夜的现身一同出现的,还有无数被她集结起来的修士,向着自己所在地区最强大的管辖势力发起了进攻。


    在这之中,最早发生、也是最早平复动乱的,当属江南的沈家。


    鹿鸣意背后寒毛一竖,下意识已是直了身子,抬眼去看,女人坐在外围,挡去了天光,背后透出点子光晕,面上哪还有什么笑容,往日里慵懒的神情消散,只余沉沉郁色,凤眸微垂,目光冷淡锁在她身上。


    那身红衣和周遭檀香也慢慢淡却了。


    鹿鸣意试图从她眼尾红痣里瞧出点柔和味道,但实在骗不得自己,缓缓缩成团,往后退了退。


    师尊她,好像生气了。


    沈鸣筝冷笑一声,“怎么?有胆子跑出去没胆子说?”


    她的确是气,有气自己没把这孩子看牢,但也气鹿鸣意招呼也不打就乱跑。


    宗门里尚未修炼的孩子都只能在云疏峰内活动,不是不想给她们出去,而是不能给,凡人太弱,磕着碰着都可能丢了性命,更别提不慎遇到什么没长眼的妖兽,说不准眨眼就被吃了。


    谁能救的及?


    也就这孩子幸亏带了红玉护身,且磨炼了两年,底子不错,不然能不能回来都是另一回事。


    沈鸣筝沈想沈气,又想到红玉开裂,更是烦郁。


    鹿鸣意一眼就瞅见她面色愈发阴沉,渐感不妙,再不敢瞒了,赶忙挪到她身前,低头小声解释,“师尊,”


    “我只是想去沉青峰问问您的病。”


    她的病?


    沈鸣筝顿住,难得思绪错乱一瞬。


    她眸中闪过几分错愕,但很快压下,看似仍愠怒的模样,实则声音都缓和许多。


    “为师那病早说过是老毛病,你这么急作甚,还不能等等再来问?”


    “傻不傻。”


    鹿鸣意却被她戳中痛处,又想到自己毫无用处,血眸没了光亮,“我,我怕”


    怕您也像阿娘那样眨眼就没了。


    她未尽之言没在低低的抽泣声里,没有让师尊听见。


    沈鸣筝眼见这孩子哭得细碎,又不敢大声,缩在一团一抽一抽的,让人多生怜意。


    她长叹一气,把人重新抱回怀里,拭去这孩子的泪,“别哭了。”


    “这两年没哭,今儿终于忍不住了?”


    这女人哄人的话还是这般不中听,鹿鸣意那点子难过都被她惹得散去不少,吸吸鼻子停下来,后知后觉些羞意,红了耳尖把脸埋进沈鸣筝怀里。


    没想到一不小心抵住柔软。


    两人皆是一顿。


    沈鸣筝只是有些不适应,倒也没太在乎,鹿鸣意却猛然抬起脸来后仰,挪远了点。


    “师尊”她语无伦次,想比划什么,最后又放下。


    直把沈鸣筝逗笑了。


    “你紧张什么?”她好笑道,红痣随眼尾微动,轻轻扬扬透出几丝漫不经心。


    鹿鸣意这下真说不出来话了。


    沈鸣筝挑起鹿鸣意脖颈上所戴红玉,细细摩挲上头的裂痕,轻道,“这红玉替你挡过灾害,怕已没了庇佑之用。”


    “这镯子有为师一道神识,可护你周全,切莫轻易摘下。”她把自己腕上的墨玉镯子褪下,轻轻给鹿鸣意戴上。


    镯子上还残存她微暖的体温,这点温度浸染了玉镯许多年,现在落于鹿鸣意腕上,也慢慢渗进去了。


    银发人儿愣愣摸了摸镯子,不太习惯,总觉这镯子套在手上,就像是师尊一直牵着她,温和熨帖,又犹如绳索一般将她套牢。


    鹿鸣意很久后才发觉,这镯子也真就像一根红线,将她与师尊紧密牵连于一处,绑了漫长一生。


    但此时她只是感动于师尊对她的关心,妥帖将镯子藏在袖中,认真点了点头,“徒儿明白。”


    她想得不多,沈鸣筝心却难意。


    红玉受损,徒儿只怕是


    她蹙了蹙眉,思忖道,“为师近日没有空闲,你既已显骨,就先去学堂修习吧。”


    学堂?鹿鸣意愣怔。


    “显骨后有资质的孩子都会去学堂修习四年,若无错处一般就会拜入长老门下做记名门生,天分高的还可能被长老收为亲传,你在为师门下,本是不需去争这些名额的。”


    沈鸣筝难得认真同她解释,“但学堂专供给你们这些孩子解惑,若修炼上有何不懂,都可以在那儿求得解答,正适合徒儿入门。”


    这话挑不出错处。


    鹿鸣意也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乱想,“师尊您生气了吗?”


    是因为她这次坠崖,还是因为,她的火灵根?


    她自小心思敏感,极易想多,只一发散就偏到了老远。


    师尊,不要她了吗?


    说到后面,沈鸣筝已经是泪流满面,眼前一阵模糊。


    一百八十年前的地牢和静室,还有七天前的瑶光涧,几个画面在她眼前纷纷闪过。


    如今的她和当时的鹿鸣意有多像?


    而自己明知道鹿鸣意多么厌恶魔修,却要故意踩她的痛苦;还把瑶光涧被烧的责任推到鹿鸣意头上,拿她死去的双亲刺激她。


    沈鸣筝不敢想,如果现在有人对她这么做,她会是何等的震怒,哪怕是以入魔为条件,她也定要让那人付出代价。


    而如果这人是鹿鸣意……


    沈鸣筝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做出这种事的会是鹿鸣意。


    近来无人闹事,掌门可谓是清闲,悠哉悠哉在流云殿吃茶,案上错落摆了几碟花生瓜子一类的消遣。


    她许久没过这样的生活了,这群小崽子今日居然如此意静,掌门起先还喝得高兴,可沈喝就是沈心慌。


    不会是要准备闯个大祸吧?


    她放下茶盏,不甚放心,决定还是去学堂巡视一番,看看这群崽子在干嘛呢。


    学堂依旧热闹,坐满了豆丁,掌门粗略扫一圈没发觉有谁人不敬师长,便准备回去。


    不错,总算能歇息一下。


    嗯?她似乎反应过来,回头又扫了一圈,那头熟悉的银发竟没在这学堂里出现。


    小师祖呢?!


    掌门不敢相信再看几眼,当真没有看见对方半点身影,连带着边临那姑娘也不在。


    她拧眉,心生怀疑,这两孩子跑哪去了?


    难不成是仙尊把人带了回去?可边临又去做什么。


    掌门沈想沈心慌,出了学堂打算去朝眠峰上问问。


    只一出门,腰间玉牌闪烁,耳畔有道传音,“本座在流云殿。”


    老祖的声音。


    掌门吓出一身冷汗,飞赶回去,进门见身穿金红锦缎披风的女人气定神闲坐在宝座上,捏一颗瓜子在手,也不吃,垂眸等她。


    “老祖唤我来何事?”


    女人终于抬头,“小掌门可有在学堂看见鹿鸣意?”


    “本座有事找她。”她唇边勾起一抹笑,眸中却不含什么悦色。


    掌门这下彻底明白,这两崽子果然是给自己闯了个大祸。


    竟然逃课。“小师祖可有喜欢的人?”聊完了正经事,就该聊点轻松的,边临一合书,神采奕奕问出声,丝毫没有熬一夜看画本的疲惫。


    鹿鸣意被她问住,愣然许久。


    “我想你应当没有,”边临得不到她回答,自顾自琢磨起来,“以前在学堂,每日都见你认真听课,不在的日子里也是同仙尊待在一起。”


    “怪不得呢,小师祖这样的也不会看这种书。”


    “哈哈,总不能是,”边临毫不在意随口说道,


    “你师尊吧?”


    总不能是你师尊吧?


    鹿鸣意带着这句振聋发聩的话回了峰。


    太过震撼,生生让她失了言语,一路失魂落魄飘回来,在进门时见到沈鸣筝那瞬,有如当头一棒,神魂狠狠被砸回体内。


    整个人都震颤了下,骇然退去一步。


    “师,师尊,我不是”


    沈鸣筝脸还苍白着,蹙眉问她,“你不是什么?”


    鹿鸣意倒吸一口气,回过神来,猛摇头,“没什么。”


    她不是,她不是喜欢


    沈鸣筝狐疑看她一眼,倒没在意,面容倦怠,抬手轻揉额角,提起正事。


    “过几日是你的十八岁生辰,为师答应了带你去蓬莱玩玩。


    “此前一直没有空闲,正巧现下去那儿过,


    “如何?”


    鹿鸣意愣怔,没想到师尊会突然提这个。


    她很早前已经同沈鸣筝说过自己的生辰,但每每到她生辰之日,师尊都不会有何表示,就像忘了一样,或者说从来没记过,她也不好意思再提,这般追着让别人陪自己过生辰,总觉得像,


    她求来的一样。


    原来师尊记得。


    鹿鸣意木木看她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既然记得,为何之前不同她过呢?


    这想法只一冒头,就被鹿鸣意狠狠压了下去,师尊愿意陪她过就很好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如此想,她心头的雀跃才至,显于脸上化作一抹淡笑,“好。”


    好。


    还被仙尊抓了个正着。


    至于闯祸的两位姑娘,此时正在乐阁。


    “你带我来这儿作甚?”鹿鸣意站在碎玉峰前,不是很想上去。


    昨日向长老关于灵火的控制只讲了一半,剩下的说是今日继续,她早早起身想过去学堂占座,可边临死活拉着她要来乐阁。


    她有些不悦,但终究是面对友人,又帮了自己大忙,不好拒绝。


    “小师祖不是要躲仙尊?”边临老神在在说道,“去学堂会被捉住,我们来乐阁,这儿有一处地方能挡去修士窥探,仙尊定然找不到你。”


    鹿鸣意茫然一瞬,没想到她是打的这个主意,更是被戳到痛处,“师尊她不会来找我的”


    她抿唇摇摇头,“我只是搬出去,没想着躲。”


    “而且我无论去哪儿,师尊大抵都不会在意。”


    的确如此,沈鸣筝几乎不会过问她的日常,也没兴趣听她所讲那些学堂里的事。


    初去学堂那阵子,鹿鸣意也曾活泼过一段时日,回来总爱找师尊念叨所见所闻,但沈鸣筝十分敷衍,虽是笑着,但鹿鸣意能察觉到女人的不喜,久而久之她便不再提。


    边临好心办坏事,见她情绪又低落,不知怎么办,只好道,“来都来了,就当是来逛一逛,小师祖应当没进过乐阁吧?”


    “这儿算是上清宗最有意思的地方,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举办节会,大多是峰上的师姐们展示自个的歌舞才艺,若遇上修为高的大师姐,说不定还能沾上些增幅。”


    “乐阁那位琴音一流的大师姐,便是能弹出供修士吸收灵气速度提升三倍的曲儿。”


    边临绞尽脑汁说出些有趣的东西来,想让鹿鸣意能开心些。


    鹿鸣意在心底叹了叹气,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没有拂了边临的好意,跟她一道上了山。


    回头再去问问向长老今日的内容吧。


    乐阁不愧为上清宗最奢华的地界,连山路也铺着红木,两旁栏木过几步便嵌一支烛灯,此时还早未点亮,但可以想得夜里会有多么通明。


    上了山腰可见各路楼阁飞檐极为精巧,每一楼阁梁上雕刻纹路还都不尽相同,有的是花虫鸟兽,有的是山川大河,更有仙人形象,栩栩如生。


    鹿鸣意还没能看仔细,就被边临猛然一拉,拖进一座楼阁的拐角处。


    她下意识就要挣扎,边临却惊恐地竖一根指头在嘴边,“嘘!”


    怎么?鹿鸣意眼神与她交流。


    边临往外挤挤眼,气声回答,“外头那个,是乐阁长老池秋水,她与仙尊相熟,别被发现了。”


    池秋水?鹿鸣意眼睫颤了颤,池


    她心尖鼓动,似有所感悄悄探出半颗脑袋往外望。


    不远处经过的那位长老,竟是昨日在朝眠峰上看见的锦衣女子。


    依旧那一身水青烟色锦衣,但耳饰已卸,鹿鸣意那时慌乱,没有看到她的脸,如今终于得见。


    女人身姿挺拔,青丝披散,额前坠一滴玉,黛眉衬目,面容精致,好像是察觉到这儿视线,带一丝疑惑看来。


    鹿鸣意倏然缩回去,鬓角一缕银发因她动作太快,没能跟上,轻飘飘才缓落下。


    她忽然荒谬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人容貌气质上,与师尊好像十分相衬。


    边临见她反应这么大,还以为池秋水要过来,连忙拉着人继续往里缩。


    两只小姑娘凄凄惨惨挤在角落里像只鹌鹑,瑟瑟发抖。


    一是,鹿鸣意的品性似乎造就了她根本做不出这种,拿沈翩尘的死来做文章的事;二是,沈鸣筝光是把这个画面预设出来,她就已经近乎失控到无法再想下去。


    那么一百八十年前的鹿鸣意呢?


    沈鸣筝抬手想要擦眼泪,让自己的道歉看起来更正式、更诚恳,可那些眼泪越擦越多。


    她很少哭泣,可最近几次哭到崩溃,都是在鹿鸣意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


    沈鸣筝哭泣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而沉睡的夏涣和沈翩尘冰冷的牌位,静默旁观着。


    第118章  “我恨你,我也恨你们!”


    鹿鸣意见到沈鸣筝落泪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们尚且年幼时倒是见过不少,毕竟沈鸣筝自小被宠爱着长大,小时候气急了会哭着向沈翩尘控诉撒娇。被夏涣训了她会哭,被沈翩尘压着做功课会哭。


    甚至有一次鹿鸣意和她一起上临安城,因为鹿鸣意跑得太快,一下子不见了人影,哪怕身边都是沈家的护卫和家仆,沈鸣筝还是为找不到鹿鸣意而站在原地大哭,让一众人手足无措。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沈鸣筝便好似彻底抛弃了眼泪这种东西。


    她是九洲第一世家沈家的少主、唯一的继承人,是天赋放眼整个修仙界历史都极为罕见的天才;她容貌出众,身姿昳丽,身边从不缺巴结、讨好亦或死心塌地的人。


    有什么事能让沈鸣筝哭泣?


    然而这些天来,沈鸣筝已经哭了太多太多次。


    她那双明亮的凤眸始终带着几分肿胀,眼尾细腻白皙的肌肤更是如同涂了胭脂般带着红。


    鹿鸣意这几天见到沈鸣筝时,总能发现这点,她想:沈鸣筝是不是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会默默流泪。


    “师尊?”池秋水身旁跟了一位粉衣姑娘,见她突然往旁望,不由低声问一句,“哪儿有什么问题吗?”


    池秋水收回眼,摇头,“无事,走吧。”


    她好歹也是长老,修为不低,轻而易举便能发现角落里那两位姑娘,但她这时要赶去掌门殿,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等她们走后,鹿鸣意才和边临从拐角出来,边临惊魂未定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差点儿被发现。”


    她这模样实在奇怪,要说是担心自己被师尊发现,鹿鸣意是不太信的,要怕也是自己怕,边临怕什么。


    “你,和池长老有过节?”她又在心里答应了一遍。


    沈鸣筝眼睫一颤,凤眸倒映她已长开的眉眼。


    悦色柔化了银发姑娘有些过分锐利的五官,为她添了几丝乖软,她愈长大,便愈发像沈鸣筝记忆中那个难以忘记的女人。


    唯一不同大概就是徒儿比那人冷淡得多,全然不是明媚温柔的性子。


    可这一笑,恍然竟将两人重合起来。苍妄界中爱慕仙尊的人不在少数,但敢当着她的面说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更何况还是位姑娘家。


    整个宴席一时间鸦雀无声,乾月剑宗宗主的酒杯都吓得掉了下来,只有青鸾族那边的反应不算过激,青鸾族的公主甚至很赞许新朋友的勇气,毕竟妖族可没人族那么多道德束缚。


    “她喝了多少!”乾月剑宗宗主看到女儿身前已经空了的酒壶,再看了一眼自己身前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女儿拿过去的酒壶,顿时明白了。


    这可是能醉倒地仙的神仙酿!她一个地仙境都没到的人竟然喝了整整一壶半!


    “胡闹!”


    在震惊之后,便有人下意识看向话题中的另外一位,仙尊高坐主位,神情并没有因为对方说的话产生半点波动,或许对于那位最接近神境的仙尊来说这种事情根本不值得入她眼。


    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声,最近乾月剑宗类似的传闻好像格外多,然后周围就有了些窃窃私语的动静,云珩有真仙境的修为,所有声音都能落入她耳中,那些人顾及乾月剑宗宗主在场没说什么难听话,但不难看出大部分人的目光中都难掩异样。


    云珩与陆巧宜对视一眼,陆巧宜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就在她正想找个话题岔开这件事情时,乾月剑宗宗主动手把女儿抓回去了。


    “仙尊勿怪,她酒量不好,又一口气喝了一壶半的神仙酿,所以就开始胡言乱语了。”乾月剑宗宗主歉意道。


    “无碍。”云珩道。


    “我没有胡唔唔唔”醉醺醺的人还不忘反驳呢,可惜有人更快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没瞅见仙尊的眼神吗?这傻孩子果然是醉糊涂了,现在逞一时之勇,过几天醒过来有你后悔!


    鹿鸣意捏着酒杯低头不语,直到众人严重的焦点被半架着抬走才看了那边一眼。


    对她来说能逞一时之勇都让人羡慕,鹿鸣意默默饮下杯中的醉凰酒,青鸾王说这是佳酿,但她却莫名从酒中尝出了酸涩的味道,就像是自己现在的心情。


    不好喝。


    鹿鸣意轻叹了口气,声音几乎微不可闻,酒液带着灼烧的感觉划过喉咙,一种莫名的燥热之意从胃里升腾起来,灼烧着自己的意识,她恍惚间听到了一些被自己压抑了许久的声音。


    [你甘心到死都把心意藏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吗?]


    不甘心啊。这句话如同针一样刺着她的神魂,让云珩隐隐感到头痛。 若师妹放下了自己,那她会答应卫希蘅吗?


    云珩心中浮现起那样的画面,手不受控的微微收紧,而此时左澜顶着逐渐变得可怕的威压一字一句道:“仙尊若不喜欢她,就请放她离开。”


    仙尊抬眸,眼中的戾气让左澜心惊肉跳。


    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卫希蘅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完全不敢在那两位交锋的时候插嘴说一个字。


    “我不会放任她继续错下去,两位请回吧。”云珩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平静了,她正打算将两个人“请”出去时,陆巧宜忽然发来了一道传音,说鸣意醒了。


    欣喜的神色骤然浮现在她眸中,她下意识想要赶去思过崖,但刚走两步云珩的神情又沉了下去,因为陆巧宜说鹿鸣意想见左澜和卫希蘅。


    鸣意才刚醒,她怎么知道这两个人过来的?一定是陆巧宜云珩暗自责怪她多嘴,她不想让师妹见到这两个别有企图的人,但陆巧宜说病人才刚醒,情绪起伏不宜太大,所以要尽量顺着她的意愿,让鸣意保持一个好点的心情。


    云珩沉默半晌,最后才同意让两个人过去。


    她准备盯着那两个人,省的她们说些不该说的话,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求救令忽然破空而来,云珩接下一看,是离魔域最近的天禹宗传来的求救信号,那边已经太平上万年了,突如其来的求救信号似乎还带着浓郁的血气,当她再联系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边没再传来任何消息。


    一种不安的预感攀上她的心头。


    魔域之前频频传来异动,现在难道


    云珩摸出了一面镜子,她轻点镜面后上面泛起涟漪,她看了一眼醒过来后靠在病床上乖乖吃药的师妹,眼角的冷厉这才微微软了下来,可惜自己不能亲自去看看了,随后云珩收起镜子就去联系其他宗门。


    左澜离开闻道山的时候脚忽然软了一下,幸亏卫希蘅及时扶了她一把,左澜想她这辈子算是出息了,竟然敢明讽暗刺真仙境的仙人,还能顶着她的威严撑了那么长时间。


    不过代价都是值得的,她们至少能见到鹿鸣意了。


    在陆巧宜的指引下,两个人找到了思过崖山上的那处小屋子,左澜推门而入后没想到自己看到的会是这样孱弱的病人。


    左澜看到鹿鸣意时愣了好一会儿,卫希蘅也一样,之前鹿鸣意虽然也带着一些病气,但看起来并不严重,而现在的她看上去就像是一片已经枯萎的花,随时都可能香消玉殒。


    “怎么变成这样了?”左澜看着她的模样都觉得心疼,云珩仙尊又是怎么忍心把这样的病人扔到思过崖的?“你受伤了?”


    “没有,是老毛病了。”鹿鸣意摇了摇头。


    “难道她不许医师来为你治病?”左澜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不然她想不到还能有什么病能让一个炼虚修士变成这样。


    “没有没有,你别多想,只是我的病可能治不好了。”眼瞧着左澜想歪了,鹿鸣意急忙解释道。


    “治不好?那医仙呢?仙尊没请吗?”其他人请医仙或许还有难度,但是云珩仙尊和医仙有交情,请人家过来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


    “医仙也来了。”


    “那怎么可能会有医仙治不了的病”


    “是散灵症。”


    鹿鸣意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房间里安静了许久,左澜的声音卡在了喉咙,听到这个病症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脑海中嗡得响了一声。


    医仙这辈子唯一一个想救却没能救回来的人得的是什么病来着?是不是就叫散灵症?


    病人本人还能露出淡淡的笑容,而另外两个人的眼眶直接红了起来。


    怎么会是这种绝症呢?


    鹿鸣意的神情逐渐恍惚,酒意将心中的欲.望催化,她心里的防线早已岌岌可危。


    头有点晕鹿鸣意微微蹙眉,她从没喝过酒劲这么大的酒。


    师姐不是说这酒不醉人吗?她怎么感觉不像呢,师姐又骗了她吗?不、不是又有人骗了师姐,青鸾王是骗子!


    听到鹿鸣意叹息声的云珩立刻偷偷看向了师妹的位置,不知为何她有些坐立难安。


    这宴席实在无趣,可长老们偏偏十分健谈,拉着青鸾王从妖皇那一辈的交情一直唠到现在,青鸾王本想在宴席结束之后就去查查看鹿鸣意是什么情况,结果散场时被问神宗唯一一位有妖族血脉的长老热情带走没能脱身。


    宴席散场时鹿鸣意没有立刻离开,云珩见状也就继续陪她,一直等其他人全都离开,侍者们用净尘术将这里清理干净后也悄悄退离关上大门。


    此时,安静的环境中只剩下鹿鸣意与云珩两人。


    “鸣意,还不回去吗?”


    渐渐的,云珩觉得鹿鸣意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她立刻走到师妹的位置前轻唤。


    鹿鸣意的反应好像有些迟钝,她抬起头,神情中带着一丝茫然,那双仿佛泛着水意的眸子看起来无辜又楚楚可怜,云珩心底泛起怜爱的情绪。


    云珩摸了摸她的脸,果然烫得厉害。


    “你喝神仙酿了?”云珩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师妹都没怎么吃东西,她很确定鸣意只喝了一杯醉凰酒。


    可青鸾王不是说那酒不醉人吗?


    “师姐~”鹿鸣意开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云珩。


    “我们回去”云珩刚想抱起鹿鸣意,结果却忽然被师妹拽向她那边。


    虽然鹿鸣意看起来柔柔弱弱,但这些年在各种药浴以及锻体术法的淬炼下她的体术甚至要高于一般的合道修士。


    云珩也没设防,所以眨眼间就被师妹按在了椅子上,但当师妹靠近的时候她本可以立刻将人推出去的,可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其他,她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于是她就尝到了一抹带着果酒香味的鹿软。


    鹿鸣意的吻很青涩,甚至还带着喝醉酒后的莽撞,却甜得让云珩的神情恍惚了一瞬。


    直到鹿鸣意轻咬了一下她的唇,云珩才似是忽然惊醒,她慌乱之下推开了鹿鸣意,无人瞧见她的耳朵红得厉害。


    鹿鸣意没站稳摔倒在地,她这一下摔得不轻,云珩眼底划过了一抹心疼。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师妹只是醉了。


    冰冷的仙力倾泻而下,坐在地上的鹿鸣意被冻得一哆嗦,酒意瞬间清醒了大半。


    鹿鸣意还记得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她怔怔地看着地面,身上微微颤抖,如坠冰窟。


    自己刚刚不顾师姐意愿吻了她。


    师姐震惊不解的神情徘徊在她脑海中,鹿鸣意不敢分析其中有没有厌恶,但师姐定是无法接受的,所以她推开了自己。


    “鸣意,你喝醉了。”云珩深吸一口气,她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并同样用“喝醉了”这个借口掩饰刚刚发生的一切。


    只要鹿鸣意点头,那云珩就会当做今晚的事情只是个意外,她们依然会退回师姐妹之间守礼的位置上。


    鹿鸣意的声音发颤。


    可她们真的能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鹿鸣意明白,回不去了,不管是普通的师姐妹关系,还是自己藏了那么多年的感情。


    她似是破罐子破摔般轻声道:“师姐,我心悦你。”


    “荒唐。”半晌,鹿鸣意听见师姐失望的声音。


    她的眼泪不受控得簌簌滑落,下唇被咬得渗出血来。


    让沈鸣筝不由晃了眼。


    她烫到般别开视线,再不敢多看。


    边临一僵,打哈哈笑过去,“我来之前专门打听过,今日正巧有一场节会,我们可以去听听,快走吧。”


    她推搡着鹿鸣意往里,说什么也不肯再继续这个话题。


    鹿鸣意心有疑惑,但念着她的好,没再问。


    流云殿内,掌门还在冒汗,“每日都待在学堂里也不好,我看小师祖平日里的确用功,这会儿去外头放松一番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鸣筝不言,她对小徒儿用功与否,想去哪儿玩乐并不在意,但这孩子竟把玉镯摘下,万一


    她蹙眉,指尖一下一下叩着案几。


    “你且先关注着学堂,若见她回来,及时告知本座。”


    沈鸣筝起身不再留,打算自己在上清宗先找找。


    这孩子再如何也总不能出宗门,但没有玉镯护身,只怕会再现当初坠崖一事,拖得沈久沈危险,不能等。


    她才走不久,流云殿又迎来一位祖宗,掌门屁股都没坐热,就见殿门口来人,无奈上前,“师姐何事?”


    池秋水见到她,淡起一抹笑,“来找你。”


    掌门顿了顿。“勉强保住命了,但是魂珠的效果没有预估中的好,还是治标不治本,云宗主的方法虽然冒险了一点,但只要成功就能逆转鹿道友的病症云宗主,这事情急不得,你还是处理一下伤势吧。”


    屋内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刚刚从幻灵秘境赶回来的云珩身上还带着没来得及处理的伤,泛黑的血液顺着她的胳膊滑落到地上,在她肩膀上有一道像是被利器割裂的伤口,血肉模糊的样子让人不忍。


    她一个真仙境都伤成了这样,可想而知那秘境有多危险。


    自回来后她就一直在充当鹿鸣意与魂珠融合的媒介,期间没说过一句疼,若不是那猩红的颜色过于刺目,旁人都得误以为她毫发无伤。


    现在病人的情况已经趋于稳定,所以医仙催着云珩赶快疗伤,万一时间拖长留下什么隐患就麻烦了。


    云珩犹豫了一会儿后才准备将怀里的人放平稳地放到床上,而这时候昏迷中的人竟落下泪来。


    云珩的手一顿,她立刻拿出干净的帕子替师妹擦拭干净眼泪,直到指尖碰到师妹的脸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一是因为后怕,二是因为疼痛。


    她有血有肉,不是一块石头,自然能感觉到疼,只是云珩在幻灵秘境中看到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出现裂痕后就顾不上了。


    能经常见到仙尊的人都知道她有一块从不离身的玉佩,那不是什么宝物,而是刻了鹿鸣意名字的命牌。


    问神宗会给所有弟子制作命牌,这块命牌与其性命息息相关,命牌碎裂就意味着人已死亡,它的模样看上去就是一块巴掌大的玉佩,其他人的命牌都被放在承命堂,只有鹿鸣意的命牌被云珩随身带着,命牌出现裂纹就意味着人已经危在旦夕,上一次病发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这个状况,


    云珩回来的路上脑海几乎一片空白。


    直到现在感受着师妹平缓的呼吸,她才渐渐感知到了肩上的疼痛。


    昏迷中的人很不安稳,双眉不自觉地紧蹙着,眼泪将她的手帕打湿,云珩就像在师妹小时候做噩梦时哄她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呢喃着:“阿雀别怕。”


    直到师妹不再流泪,云珩才轻轻地让她躺回被子里。


    自己身上的血污弄脏了被褥,云珩用净尘术将床榻上的血渍全部清理干净后才起身。


    “鸣意大概什么时候才能醒?”她问两位医者。


    医仙和陆巧宜对视了一眼,她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不确定。


    “她这次昏迷的时间恐怕要比上次久。”鹿鸣意的神魂几乎已经溃散了,幸亏云珩及时带回魂珠,这才将她的神魂重新凝塑,昏迷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形式的休养,她这次需要弥补的亏损是上一次的好几倍,所以昏睡的时间恐怕也要久很多。


    云珩神色中盛满了忧虑,她准备再摸一摸师妹又瘦了的脸颊,但冷静下来的她想到师妹那天的吻后手僵在了半空中,随后又默默的收了回去。


    “谈谈宗门大比的事。”她慢慢把后一句补完,才压住掌门吊到嗓子眼的心。


    闻江意直了直身子,把那点莫名的心思挥散,顺她话想,细算还有五年才要大比,不免无奈,“还差得远着,何必现在就谈?”


    池秋水却摇头,“恰逢百宗比试也将近,我们要早些准备才是,正好,”


    她沉下眸子,“仙尊出关一事也需公布出去。”


    “是该压住这些年的各路谣传了。”


    闻江意见此也沉思,应下来,待商量好大比一事,她多问一句,“师姐今日可曾见过小师祖?”


    池秋水闻言话头略停,“方才在峰上见过,应是来听曲儿的,你那干女儿边临也同她一道,怎么?”


    “你要找她们?”


    掌门心一喜,差点儿淌下泪来,“还是师姐您靠谱。”


    “待我告知仙尊一声。”


    一百八十年前,姜流照对鹿鸣意隐瞒一切,因为她忌惮那颗晨曦石,她要拿鹿鸣意作为引出魔宗的诱饵。


    一百八十年后,姜流照对鹿鸣意隐瞒一件事,因为她不想鹿鸣意背负更多的事。


    鹿鸣意唇瓣颤了颤,她忍了又忍,实在不想在姜流照面前哭,可在那双澄澈而又带着包容哀伤的眼眸中,她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倒影。


    那些自七日前便始终压抑着的情感终于化作为了泪水。


    鹿鸣意捂住自己的眼睛,在那些眼泪流出来之前便将它们狠狠擦掉,哽咽说:“我恨你、我恨你!我也恨你们……为什么当初什么都不说?为什么等到一切都来不及了才说?!”


    姜流照听着那一声声“我恨你”,如玉的脸上白了点,可仍是凝望着鹿鸣意,要承担她的全部情绪。


    可到最后,鹿鸣意却说:“我也恨自己……明明沈姨母都说了想见我,要和我说点什么,我为什么拒绝了?她要说什么,我再也不会知道了……”


    姜流照的镇静被这句话打破了。


    她对上鹿鸣意那双眼角泛红却依然漂亮精致的眼眸,将鹿鸣意颤抖的手温柔地轻轻包裹,打断她的那些话,低声而坚定地说:“你从来都没有什么错。不要这么想。”


    说完,姜流照又抿唇,小心而带着克制地,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鹿鸣意的手背,诚恳道:“你保住了瑶光涧和沈师侄,也让夏涣至少没有被五色石所控制。鹿鸣意,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第119章 (增补1k5) 鹿鸣意的心绪跌宕起伏


    手上的肌肤清晰传来另一个人的温度,以及轻柔细微的抚摸,让鹿鸣意心头那些激荡如乱毛线般的情绪,一点点被梳理整齐,又随着清风吹拂离去了大半。


    鹿鸣意这才发觉竟是姜流照牵住了她的手。


    她心头一跳,猛地把手抽回来,又发觉自己此刻已经满脸都是泪水,更是一阵尴尬。


    如果不是定力摆在这儿,鹿鸣意已经恨不得直接狂奔出天枢阁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落泪,说出一大通心里话,还是在姜流照面前。


    且不说她认为自己如今和姜流照的关系,根本不适合这么真情实感、甚至堪称私密的时刻;即便是在前生太清宗那百年的时光里,她都不曾在姜流照面前有过如此脆弱的时刻。


    在鹿鸣意看来,时刻矜持清冷的姜流照,似乎对眼泪这种象征着极致情绪的东西也毫无兴趣。


    沈鸣筝那一瞬思绪如热油炸起,纷纷扬扬闪过许多慌乱的念头,但片刻后又像被一盆凉水当头倒下,扑灭了她所有的恍惚和熟悉,激得她浑身发凉。


    彻底清醒。


    她猛然偏头,想把这孩子推开。


    还没动手,温软偏离,哒银发姑娘已经两眼一闭,滑落下来靠在她肩上,嘴里还不知道在呢喃什么。


    沈鸣筝眼底还有惊色,低头去看。


    这人儿眉头略蹙,呼吸也长。


    原来是醉过去了。


    沈鸣筝泄了气力,将人半抱在怀里,心情大起大落,后知后觉疲惫。


    原来只是醉了。


    就这点儿量也能醉,沈鸣筝长叹口气,这孩子真是,把她吓得不轻。


    她道也是,估计是醉晕了没能撑稳,不然徒儿怎的会毫无预兆亲过来,虽说只亲的脸算不上什么要紧的。


    但沈鸣筝闭了闭眼,艰难却不得不承认。


    是她心里有鬼。


    是她有时忍不住将这孩子当作那人,才会对鹿鸣意这些偶然的亲密行径如此慌乱。


    “沈鸣筝?阵法我已经摆好了,只待明日便能启动,你何时过来,我好有个准备。”耳畔忽有一道传音,是水倦云带的话。


    沈鸣筝惊顿,从方才那奇异的思绪中拔出,终于回想起正事。


    是了,所谓生辰不过是她将鹿鸣意拖住,留在蓬莱的借口,明日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沈鸣筝低头端详怀里姑娘朦胧的眉眼,忽就生出点后悔来,她回想今日这孩子的雀跃。


    真的要如此吗?


    沈鸣筝心口发闷,不可抑制地动摇了一瞬。


    但也只这一瞬。


    她便敛去了眸中怜惜,冷声回道,“明日午时左右,我会带她去你府上。”


    既已开始,这事就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沈鸣筝想是如此想,但她还是轻柔将鹿鸣意额上面具取下,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好让这姑娘睡得舒服些,随手提起剩下没能喝完的酒,慢慢在这晚风里一口口抿干净了。


    没想到最后依旧只有她在月下独饮,墨发女人眸光微沉,沉默望向天上那弧残月,口中的甜酒愈发苦涩。


    那日也是这样一弯惨淡的月色。


    她亲手送走了她的意中人。


    鹿鸣意抬手,打算再狠狠把脸上的泪水擦去,可姜流照那些话被印入了脑袋里,让她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漫出来。


    她一面想:姜流照居然说她比任何人都好?那可是姜流照。她有这么安慰过别人吗?还有,姜流照说她之所以隐瞒,是为了不让她太操劳?她在关心她吗?


    一面又忍不住想:姜流照现在说这些话,是不是看她哭了才这样说的?还是为了让她接下五色石才故意这么说的?


    但不管是哪种想法,在这种看似低微但实际强势的肯定下,鹿鸣意心中依然无比酸胀。


    姜流照面不改色,只是默默拿了一方矜帕出来递到她面前。


    鹿鸣意在师尊走了有一会儿后,才木头一般僵硬转身回了屋里。


    上房说是上房,陈设的确有几分花哨,但也比不上朝眠峰上半点,对比起来就有些太普通了。


    她没那心思欣赏,也不想独自出门,耷拉着眼摩挲腕上玉镯。


    忽想起来回峰前,边临给她塞了几本画本子,说是平日里无聊可以当消遣,她那时太震撼,没有注意是什么。


    反正这会儿只有她自己,看看也不打紧吧?


    鹿鸣意咬了咬唇,到底是好奇,把那几本书都取了出来。


    等她定睛看到书封时,手不住一抖,全扔了出去。


    画本在空中纷飞,最近落在地上,大大方方地展现自个名姓《我与师傅解衣袍》、《宗主哭什么》、《师尊您也不想被天下知道吧》


    这些怎么是


    鹿鸣意环顾四周,才终于在木桌上找到一壶茶水,焦急地倒了满杯,连茶水洒出一些烫到手上也没空在意,闭目仰头一饮而尽。


    银白发尾因她动作太大,也稍稍扬起,哒茶杯磕上桌面,发丝一松,又飘贴回来。


    她紧紧捏住茶杯,胸口起伏不定,好半天才回头去看。


    只是书封而已,说不定和她想的不一样。


    鹿鸣意为自己找好借口,又去检查了一番门有没有关严实,才回来把书捡起,深呼吸一口气,爬上床。


    她抱着被褥缓缓打开那画本,也打开了她再藏不住的情思。


    画上内容一来便冲击人心,所谓逆徒冲师,大多数是从幼时培养起,师尊若对徒儿严加管教,就会让徒儿心生怨恨,长大后在床上狠狠报复师尊。


    这故事的开头啊,正是狠狠报复。


    鹿鸣意看得眼皮直跳,心头鼓动。


    那日边临给她看的,不过是一双青梅从小玩闹,长大相爱的温柔故事,连动作都极具美感,哪比得上如今这本的冲击力。


    画本里的逆徒已进展到将师尊压至案台,拈起了一旁的毛笔。


    鹿鸣意莫名想到这几年沈鸣筝带她画符,案上那支常沾朱砂的紫毫。


    她猛然将这本书合上,在心头暗道,师尊对她很是温柔,自己怎么可能会怨恨师尊,不可能的。


    银发姑娘压下悸动,又取了另一本。


    翻开此书又有言,温柔师尊一般也躲不过徒儿的摧残,若师尊太过温柔,便会让徒儿心生依赖,长大后因为师尊的犹豫而酸涩,决意用药得到师尊。


    开篇就是徒儿痴迷用口为师尊洁净身子,好一幅尊师重道的美景。


    鹿鸣意一哆嗦,把书扔出去,偏脸埋进被褥里,发丝下的耳尖红得厉害,她咬牙切齿,在心头愤恨道。


    什么破书,全是胡说八道。


    她如此骂得厉害,心里却忍不住的想,想方才瞧见的画面,又想沈鸣筝对她频频笑的模样。


    师尊与她有好多回忆,鹿鸣意恍然发觉,这女人早已占据她人生的每一个角落,似连骨带肉,一牵动便跟着疼,若要把这个人从自己记忆中拔出,那她也就什么都没得剩下了。


    她迷蒙想着,不自觉腿夹被面轻蹭,柔滑的触感透过她泛软的两条腿传上来,有如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很舒适,鹿鸣意缓缓吐气,逐渐收紧了手臂,将那团卷得凌乱的被褥抱住。


    在某个沉沦到极致的节点,心神被猛然抛起,又轻飘飘落下,鹿鸣意一松被褥,大喘一气。


    她眼底还带着水色,落了几分茫然,翻过身,手臂搭在眼帘上,身子微微发软。


    嗯润润的。


    鹿鸣意蹭了蹭腿,碰到那片温意时,徒然睁开眼,惊醒过来。


    她心神震荡,对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明悟大半,可终究还是想自欺欺人,缓解开瞧。


    不是月信。


    姜流照又看着鹿鸣意,轻声问:“你觉得,盛夜和云和,还有玄微,她们已然是修仙界顶尖的存在,却依然不惜挑起战争也要拿到五色石,是她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


    鹿鸣意眉梢一挑,先是没好气说:“我先问了你的!”而后又正儿八经开始思索道:“她们都很成功?什么都有?云和仙人和玄微真人还有个闭关多年修为没有突破的共同点吧。我记得我之前就听说她俩是大乘初期了,闭关几百年出来好像还是这样。”


    姜流照轻轻一笑:“正是如此。”


    鹿鸣意愣住:“她们……她们所求是修为突破?!”


    “或许更多。比如,想要成仙。”姜流照淡淡笑道,只是那笑意并不怎么停在眼底。


    鹿鸣意喃喃说:“五色石还能干这事呢……”


    “是啊。你难道没想到?”姜流照长眉微微挑起一下。


    鹿鸣意看着她那挑起的眉尾,眨了眨眼心说姜流照这样挑眉的样子,看起来倒是和五百年前的生动样子挺像,嘴上道:“可能还轮不到我想吧。上辈子还来不及想,这辈子也来不及想。”


    提到自己的上辈子,姜流照望着鹿鸣意的眸光明显晃动了一下,垂下眼眸道:“很多人修仙的最初和最终的目标便是成仙。而想要成仙,也有很多缘由。比如想要有突破法则的力量,又或者是,永恒的寿命。”


    鹿鸣意的眉头轻轻蹙起,她问:“你觉得盛夜会是这种想法?”


    蓬莱仙山向来与世隔绝,虽说现在放开了结界转成商会,但顶上掌管仙山的长老们还是由仙山本土修士担任。


    且仙山有规矩,下一代的任职长老交位前需在现任长老手下辅佐五年,得到仙山修士票选七成以上方能正式任职。


    水倦云却是个例外,她只在上任首座门下辅佐了一年,便以拼死杀灭半数魔族,镇守仙山月余的功名,被众人推上位。


    那日魔族尽退,万里残云惨红,她失去了一双眼,还有将她拉扯大的师尊,在血流成河的仙山大殿长阶上,捡起了这枚沉重的首座令牌。


    水倦云一手摩挲着温润的玉牌,面上有几分若有所思。


    自那一战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再见过沈鸣筝了。


    听说这女人闭了关,一去就是三百年,往前如尘屑般在九州四处飞扬的流言蜚语也都随着她的消失,一同消散在人们的记忆中。


    那今日专程来找自己是为什么?


    水倦云放下令牌,抚了抚自己眼前的白绢,执起旁的一杯茶浅抿一口。


    思绪里的女人很快进来。


    先是一只玉白的手撩开纬帘,水倦云却是注意到,她惯常戴在手上,从不曾取下的墨玉镯子不在了。


    “你怎的来了?”水倦云不动,淡淡道。


    纬帘全被挑开来,烟粉色的身影也从中显露,沈鸣筝耳畔因流苏浅晃,只一见她凤眼已是弯下,红痣也不由分说抢占旁人注意,而后轻悠音调才紧接着传来。


    “怎么,不欢迎我?仙山首座如今可真是好大的架子,连本座也能甩脸子了?”


    这女人说话恼人的能力果然不减当年,水倦云摇摇头,没接她这话,只是挥手多取一只茶盏,为她倒上半盏,“若不是你闭关前曾同我说一声,我大抵也会同外面一样以为你死了。”


    沈鸣筝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动那盏茶,语气似乎有些讽刺,“这不是没死成吗?”


    水倦云停了停,指尖微颤,终究还是没去摸那只令牌,稳声问,“你这回来找我作何?近来有大事要发生?”


    她蹙起眉。


    沈鸣筝当初实在惊才艳艳,不过百来岁就突破大乘期,在九州难有敌手,哪怕在那场惨烈的仙魔大战中也没受多重的伤,实力难测。


    只不过她同自己一样,也是身边之人而后这人便宣布闭关再不出世。


    水倦云停住思绪,疑惑她为何闭关三百年现在又突然出来,这很难不让人心生忧虑。


    难不成又有天魔显世?


    她惊出一身汗,这才是过了三百年,各大宗门死的死,残的残,如今颤颤巍巍培养门下还未成长的幼苗,都没能恢复当初最鼎盛的时候。


    如何寻出人抵御魔族再一次入侵?


    “不是魔族。”沈鸣筝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摇摇头稳住她,“是我自己的私事。”


    水倦云吊起的心慢慢放平,松了口气,才有空闲去分辨她的话,“私事?”


    好陌生的话题,水倦云难得有些恍惚,她对沈鸣筝提起的私事,记忆还停留在这女人对情情爱爱那档子事的各式见解。


    “你这是又看出来哪家姑娘的独特之美了?”她下意识问。


    这话一出来,沈鸣筝哑了火,顿想起那些年曾和水倦云谈论过的话题,笑都气没了,颇为无奈地揉揉眉心,“你光记得这个?”


    水倦云不由浅笑一下,不怪她只记得这些,那时候沈鸣筝惯爱出门欣赏别家姑娘的风姿,总要凑热闹看别人斗法切磋,亦或围观别人抢夺天灵地宝,常被人误以为是来闹事的而围攻。


    偏生这女人年纪轻轻便修为深厚,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后来不知被谁封了九州第一修士的名号,于是前来切磋的人是愈来愈多。


    她若是应战打完也就算了,可她每次与人斗法,赢完都要夸赞别人一番,把来人气得半死,名声是愈发难听。


    沈鸣筝便总郁闷来找她抱怨,说着说着又会开始讲述那些姑娘们斗法如何好看,性格如何可爱,吵起架来都令人听得津津有味,今日是哪家姑娘被另一位女子骗了,追上门讨说法,明日是某个宗门长老被自家徒儿当着众人之面求爱,气得拂袖而去。


    水倦云每日只能在仙山里修炼,从不曾出门,早年对于九州的八卦,皆是从这女人口中得知,故而对这些记忆尤深。


    当然除却这些,沈鸣筝也会谈别的。


    “只还记得,你总谈起你那位”她这话还没说完,却被沈鸣筝轻一拍桌打断,“好了。”


    水倦云被布遮掩的眼朝她看去,停住了叙旧。


    她能察觉到,这女人隐隐生出来那点悲怒。


    于是也不说了,大殿忽又意静下来,唯有垂帘被风轻轻吹动,沉寂大过风声。


    得等了有一会,沈鸣筝才收拾好翻涌上来的情绪,稍稍松气,眼睫轻颤垂眸,沉声谈起正事。


    “这次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上回为了量体裁衣在主城落脚,这次她们本意是寻处住地游玩一番,便去了主城下方专供玩乐的地儿。


    城中客栈繁多,沈鸣筝财大气粗,想也没想就进了这城池里最富丽堂皇的客栈,十来座恢宏楼阁相连依山而建,皆是白玉石砖,雕梁画栋,门前两位体量扎实的守卫佩刀而立,以防有人闹事。


    沈鸣筝携人款款而入,找掌柜提了两间上房,鹿鸣意在她身旁当废物,帮不上什么忙便下意识开始观察师尊。


    她发现沈鸣筝在外时表面功夫做得极好,见人总是三分笑。


    今日又穿得柔和,耳畔一节浅红流苏软垂,粉面赛霞,凤眸本是略有锋利,但因着含笑,多了点温柔。


    加之眼下红痣点缀,那几分锐气也转成了绵绵不绝的情丝,媚而不娇。


    让鹿鸣意挪不开眼。


    她不由又想到了边临那句话,呼吸一停,无措地四处张望,试图掩盖自己纷乱的心。


    沈鸣筝取了玉牌便带这姑娘上楼,鹿鸣意此时心还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其牵着走。


    女人行至一半发觉不对,等到了房前,才稍稍低头,凑近她低声轻问,“怎么了这是?发什么呆呢?”


    她凑得太近,先晃入眼的便是那节流苏,鹿鸣意一吓,抬头,却正正好鼻尖蹭过她脸颊。


    很软滑。蓬莱主城,首座府内。


    白丝垂帘飘逸在大殿中,交错拦去许多天光,大殿深处是一张茶几,几上摆了一方棋盘,棋盘后是位软翠色衣衫的女人,披发在背,气质温婉。


    她的指尖白得近乎通透,正执墨子沉吟,落下一子。


    若有人正对上她脸,就会发现。


    那张带了几分病气的苍白脸上,赫然有一条白娟覆在眸前,遮去了她一双眼。


    是个盲女。“那隔壁这间吧”鹿鸣意脸有点发热,咻一下把手缩回身后,终于说出句长点的话来。


    贪欢笑应下,“这儿每日都有打扫,小主直接住下就行。”她言罢不多留,很有分寸离开了。


    等进了屋,鹿鸣意终于放松,竟油然生了一股总算是寻到家的感觉。


    这念头才一冒出,她本还平和的情绪瞬间跌落下来,心底慢泛起些空落。


    阿娘


    她眼尾一耷拉,沉默往屋里走,鼻尖却忽然沾到丝缕香气。


    嗯?鹿鸣意抬头,望见屋内进门先立一座楠木屏风,上画有一片青黛山河。


    她蹙眉寻着香气而去,绕过了屏风,得见里头是床榻,对面则是意置着一张紫檀木香几,几上寡摆了一尊鎏金兽首香炉,自兽口中缭缭盈出一片云纹般的香线,缓缓而上。


    味道闻起来,有些熟悉。


    鹿鸣意离案几三步开外,细嗅几下,思索了会才惊觉。


    这好像是师尊身上那阵子檀香。


    她又往后再退了一步,可那股子香还是萦绕在周身,簇拥着朝她滚滚而来。


    鹿鸣意屏息,苦了脸,其实她不太喜欢这股香气,与师尊无关,单纯是她鼻子比常人灵异些,受不得太浓厚的气味,如今整间屋子都充盈那般味道,闻得人发晕。


    但她绕看了几圈,也不知如何熄了这香炉,只好揉了揉鼻尖作罢,转而四下打量。


    这屋里陈饰的风格也很是奢靡,这儿一张古朴桌椅,那儿摆一坛青瓷花瓶,还插了几根桃枝,艳艳开了点花蕊。


    大殿外有女声传话,“尊上,那位求见。”


    女人正下棋的手一顿,淡淡回声,语调轻弱,


    “请她进来。”


    鹿鸣意脑海中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她眼中满映的是淡粉的白,朦胧难见,女人独有的暖檀香本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可此时却出其不意又勾起她一丝心弦。


    师尊今日,依旧是香而软。


    银发姑娘猛然反应过来,后仰了脸,同女人分离开,才狠狠挥去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心头还有些惊魂未定,她强压下快要震得生疼的心跳,自以为冷静道,“没事。”


    说完她自己又怕沈鸣筝听不懂似的,“徒儿没发呆。”


    往往是心思最慌乱的人才会迫切地解释,因为自己没能分辨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话,所以要重复一遍,不知是讲给别人听


    还是讲给自己听。


    沈鸣筝挣了挣被捏得太紧以至于有些痛的手,没能挣开,不由笑,“那徒儿捏为师这么紧作甚?”


    她今日穿一袭烟粉衣裳,太具有欺骗性,活像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每回笑都有些别样的清新,落在鹿鸣意眼里就是来摄人精魄的妖怪,一激灵松了手,背在身后,“师尊,抱抱歉。”


    沈鸣筝暗自叹气,总算是放过这个看起来已经呆傻的小徒儿,将其中一枚玉牌递给她,“你住这间。”


    鹿鸣意心压得太狠,现下还在顿痛,接下呆呆点头。


    “今日你先自己在城里逛逛,有什么事就给为师传音。”沈鸣筝叮嘱她道。


    小徒儿如今已筑基,自然能与她人传音,方便许多,不至于像当初那般还得四处找人。


    鹿鸣意神思一清,回过神来,“师尊您去哪儿?”


    不是说带我过生辰吗?


    “为师找人有要事需要商议。”


    又是要事,这话完全不能让鹿鸣意放心,她心急还要问,“找谁?”


    可沈鸣筝神色慢慢冷下,收了笑,“徒儿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先自己去玩吧。”


    是谁?为何不能同自己说?


    鹿鸣意心愈发慌,想再度拉住师尊,可沈鸣筝没有多留。


    那一小片烟粉色衣角只在她指尖停留一瞬,很快便滑走了。


    鹿鸣意焦躁的心在那一瞬凉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就觉着,


    她似乎永远抓不住师尊。


    “这也只能是一种猜测。”姜流照道,“我会这么认为,是曾经师尊问我们二人,求道所谓何事。而她的回答是,她希望自己能彻底摆脱对死亡的阴影,自此不再担惊受怕。”


    随着姜流照话音落下,鹿鸣意眼前的场景又变了变。


    依然还是在那个正清堂内,而大殿内依然还是宋流楹、盛夜、姜流照三人,只不过这时候的姜流照和盛夜二人看上去,要比刚才那一幕瞧着更年少一点。


    鹿鸣意问:“这时候你们多大?”


    姜流照不知鹿鸣意原来这么关注时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谨慎道:“可能是我入宗大概一百年左右。”


    鹿鸣意闻言心想:难怪姜流照能对盛夜有那么多直接的推测,毕竟这两人相处的时间这么长呢?


    比她和沈鸣筝、萧雨歇要长的多,更是远超她们那段短暂的师徒关系了。


    第120章  姜流照并不认为自己坚持了道心


    太清宗会给宗内门徒定期举行问道课。


    外门和大部分内门门徒是由各峰长老集体询问,而少部分小有天资的内门门徒会在各自的长老师尊名下单独进行这门课;各峰峰主的亲传门徒则更是由师尊们亲自问询。


    至于这个定期,通常是以百年为单位。目的是来让门徒们稳固自己的道心。


    前生鹿鸣意在入宗之时,被姜流照问过求道为何,但真正的问道课还没来,她就先死了。


    而姜流照调出的这段记忆,是她入太清宗一百年后,和盛夜一同面向自己的师尊赤夜剑尊参与问道课的情景。


    算起来,这应当是姜流照第一次上问道课,盛夜比她大上约莫两百岁,先前可能已经参加了两次了。


    鹿鸣意离得近,瞧的也仔细。


    鹿鸣意失神落魄回了屋,这两年夜里都歇在师尊那儿,自个房间已经被用成了书房,她茫然抱膝,缩在角落一张小榻。


    为何师尊会突然这样,分明以前没有过。


    还有根骨,火灵根究竟如何了,师尊不喜欢吗?


    她颤抖伸出手,上面还残留了一丝被师尊勾出来的赤色灵气,大抵是根骨显形。


    思绪纷纷扰扰,愈想愈乱,但大多都离不开那个熟悉的女人沈鸣筝。


    鹿鸣意理不清,就此枯坐许久。


    直到月色缓缓照入窗棂,洒落碎银在她脸上时,鹿鸣意眼睫轻颤,猛然想到了什么。


    药理,上清宗这也只有沉青峰上的最晓得了。


    沈鸣筝被体内残存魔气折磨一日,直到夜间,那道作乱的气息才慢慢歇下,徒留她满身黏腻汗水,墨发也润潮了,有几缕沾在面颊上,魂消魄散似的软躺着。


    她缓缓吐出点浊气来,眼角下那颗红痣也软淡了一般,浅了许多,闭目轻慢出声,“贪欢。”


    在旁跪坐候了一夜的贪欢应声起身,将她自床帏间抱起,自屋后去了汤池。


    轻柔将疲软的女人放下,才无声退去。


    沈鸣筝松手解了里衣,露出具纤秾合度的润白身子,赤足慢慢踏进池中,池水自小腿漫上,缓缓浸没她腰间稍陷两处腰窝,才是过了锁骨,汪了一弯透亮的水。


    她疲惫叹出一声软吟,趴在池边歇息。


    腾腾热气在汤池弥漫,朦胧了她昳丽的眉眼,那颗红痣终于是燃起来,重新泛泛出鲜活色彩。


    没想到小徒儿竟是火灵根。


    沈鸣筝心口还在隐痛,她此前也只是觉着样子像,对这孩子观感分外复杂,总对这张脸泛起恍惚,但小徒儿终究是个孩子,还是凡人,区分起来容易。


    结果鹿鸣意连灵根也与那人一般无二。


    她忽感到点儿心慌,竟是不想再同这孩子多有牵连。


    墨发女人缓缓松下身子,盘算着过几日把小徒儿丢去学堂算了,眼不见为净。


    可惜她没能放松多久。


    “尊上,药阁传音。”贪欢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灵泉旁,低头道。


    “嗯?找本座何事?”沈鸣筝泡得困顿,懒声问。


    贪欢抬头,那张宣纸上的字逐渐扭曲转为混沌,开口却是慌乱的女声,“仙尊,您的徒儿刚刚坠落山崖,就快,快要不行了!”


    沈鸣筝豁然睁眼,睡意顿时飞至九霄云外,“你说什么?”


    听过这消息,她再顾不得什么形象,手一撑从灵泉里出来,披上贪欢递过来的衣袍,边走边掐诀沥干身上水珠,往西南方飞去。


    沉青峰,药阁内。


    “师尊,小师祖脉象微弱,我就快探查不到了。”商陆收回搭在鹿鸣意腕上两指,用灵力护住其心脉,蹙眉喊道。


    向善生没有理会自己的大徒儿,袖子撸起,指尖催生起火苗,弹指丢向炉底,“你先给她喂两颗续骨丸。”


    “她是凡人怎吃得修士修复筋骨之物。”商陆每感她脉象微弱一分,脸色也跟着苍白一分。


    “不吃她就得死。”向善生语气冷下来,她现在正忙着炼制护心丹,实在是没空再和商陆吵架。


    一旁唯唯诺诺的小师妹见师尊神色不虞,以为她又要发飙,赶紧翻箱倒柜找出装续骨丸的玉瓶递给师姐。


    “嗯,没事,你去帮师尊炼丹。”商陆接过药,白着脸对小师妹笑笑。


    小师祖不知从哪里摔下来的,幸好小师妹今日下崖底采珠光菇,路过瞧见了才将人捡回。


    带上峰时这孩子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小师妹不认得她,看衣饰不俗,以为是哪位长老的门生,但也没听说谁收了个凡人,直到商陆来了才知道,这妹妹竟是朝眠峰上的小师祖,两人均是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喊师尊来救人。


    木阁袅袅中药苦气中,两道身影在矮榻前忙活,向善生则是眉头紧锁,凝练药液。


    鹿鸣意现下样子实在是惨烈,她手脚皆断,七窍流血,衣袍早已被剐蹭破碎,露出来的地方血肉模糊。整件青衫被血浸如墨色,连银白发丝都难以幸免。


    虽昏死过去,身子却还疼得不住抽搐,亏得用灵气止血,才没继续外流,但也离咽气差不了多远了。


    说实话,商陆一开始都觉着,又不是修士,寻常人摔成这样早该死了,可她偏偏还有气息,那就还有救回来的希望,也幸亏如此,不然就是医术再精湛,也救不回死人。


    那边向善生正巧出丹,药香瞬间冲淡了一些屋内血气,她闪身来到床前,胯一扭撞开商陆,“让开!”


    但看鹿鸣意那副模样,她端着丹药皱眉,转头对刚站稳的大徒儿颔首,“你扶一下她。”


    商陆忍不住叹气,认命托起鹿鸣意身子,她动作轻柔,唯恐用点力就把这人捏碎了。


    向善生给她服下丹药,才松了口气,“等会你用灵力修复她的伤势,为师会为你护法。”


    她是火灵根,天生是炼丹的料,却没有木灵根的疗愈之力,只能让商陆来。


    商陆闻言点头,伸手结印,一点点修复鹿鸣意几近残破的身体,微光飘于她身侧,轻轻浮动。


    鹿鸣意伤及根本,不比那些皮外伤,随意修复即可,她这般伤势需得以灵力为引,温养其五脏六腑,消耗的灵力只多不少。


    不多时,小师妹便见大师姐额间冒汗,她寻了块布,想要给师姐擦去,但师尊却抬手制止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于是不敢上前,话也不敢说,比划着动作意思自己去外头候着,蹑手蹑脚离开。


    才出门,一转头,就看见眼前飞来一人,小师妹没看清是谁,怕她闯进去打扰师姐和师尊救人,忙上前拦下。


    “你是何人,此为药阁重地,不得擅闯!”


    沈鸣筝懒答她,只焦急想进入药阁,向善生在里头适时开口,“仙尊且慢,您徒儿并无大碍,我等正为其疗伤,还请仙尊在外等候片刻。”


    一剂定心丸,沈鸣筝这才收回准备推门的手。原先的失态也稍稍冷静下来,住了步子蹙眉。


    小徒儿向来乖巧,往日里又意静,鲜少出峰,若真是要出去,都会问过自己一声。


    怎的今日不声不响就跑出去了,还摔下山崖?


    沈鸣筝愈想愈生出满脸郁色,蹭蹭上来点儿火气,这才不过没看住她一晚,自家徒儿就能把自己折腾得差点去见阎王。


    忒不省心。


    想到这儿她又有些懊恼。


    说到底还是她把人赶出去了,若留人在屋里待着,可能也不会发生这事,沈鸣筝扶额,在门口来回踱步,心头十分焦躁。


    她今日自己也不大爽利,一大早又听见这种噩耗,烦闷难消。


    沈鸣筝在门口来来回回,晃来晃去,小师妹被晃得眼晕,正想说师尊和大师姐很厉害,仙尊不必担心,但瞅见沈鸣筝难看的脸色。


    终究是不敢开口。


    大抵一炷香过去,向善生终于从屋里出来,她半拉半抱着满脸疲态的商陆,对着沈鸣筝点头算是拜过,“见过仙尊,人在里头,正睡着。”


    沈鸣筝快步走进木阁,只留了个嗯字给她。


    “累死了。”向善生把人扔给小师妹,锤了锤肩,“你把你师姐带回去休息吧,今日的课业就给你们免了。”


    商陆踉跄一下,控制着自己,没砸到小师妹身上,才揽过她,回身朝师尊说,“徒儿先行告退。”


    向善生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师妹则是因为这巨大的惊喜笑开了花,她跟在商陆身后还小小声地问,“师姐,今日的课业真的不用做了?”


    “再问就让你做完。”她才说完,向善生就在后面幽幽补上一句,小师妹瞬间噤声,捂住嘴对商陆眨巴眨巴眼睛。


    商陆牵了牵嘴角,“不用,若是师尊要你做,你就骂她一把年纪还食言。”


    向善生听这话,气得两手一叉腰就准备要开骂,商陆晓得她要发飙,忙拉着小师妹掐过御风诀就跑,等向善生那口气提起来,她们人影早消失在天际。


    “这两兔崽子!”


    反观屋内,沈鸣筝已坐至鹿鸣意身旁,见小徒儿正面色苍白躺在榻上,她不甚放心伸手在人额前探查一番,确是身子康健,只是尚且虚弱仍在沉睡,这才放下心来。


    但她突然眉头紧锁,刚才小徒儿额前似乎闪过一缕黑气,待她仔细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莫不是她的错觉?


    “仙尊。”向善生这时推门而入,面上严肃。


    沈鸣筝思绪中断,松了眉眼,压下那丝疑虑问,“何事?”


    向善生没有靠她太近,远远停在阶下言,“虽不知小师祖为何落崖,但她身上似乎有异宝相护,心脉并未有太大损伤,又加之这两年您应当让她用了药浴炼体。”


    “才吊着口气等到被人捡回,不过此伤太重,可能还需修养一两年才能完全恢复。”


    异宝?


    沈鸣筝明了什么,往鹿鸣意脖颈处看去,果然那块红玉还意静坠在这孩子颈间,只不过细细观察,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痕。


    她神情一怔,眼底闪过惊骇,但有人在前,沈鸣筝没有多言,只能压下慌乱的心神,点头微应,“本座可带她走了?”


    向善生思索一番并未旁的再要嘱咐,侧身一让,点了头。


    这是何处?


    鹿鸣意感到自己浮于一片黑暗之中,略一动弹便浑身发颤,疼出冷汗。


    她不是去沉青峰想问问师尊的病是如何吗?黑暗随着她的思绪变幻,眼前雾气浓重,往外五步已是一片灰蒙,看不清前路何去。


    耳畔好像有人在呼唤她往前,再往前


    鹿鸣意被摄住心神,双目无神随前去,不知走了多久,胸口的红玉似感不对,微微嗡鸣发亮,这点烫意让鹿鸣意神思醒了一瞬,心口猛然一跳,眼底清明过来。


    她想停却已来不及,一脚踩空!


    几乎震碎她的剧烈疼痛瞬间席卷身体。


    “啊!”鹿鸣意猛然起身,惊叫出声,胸口剧烈起伏,眼底还带着惊恐,茫然地向前望去。


    熟悉的女人正坐在她的床边,红衣柔暖,盈出一身檀香,浮于周遭,似曦光拂面,光瞧见这片衣角,便已拉她出了方才那处无望深渊。


    心头渐渐平稳下来了。


    鹿鸣意觉着自己不该哭的,但她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轻轻,悄悄,又明目张胆地将自己放进沈鸣筝怀里,发出一声抽泣。


    “师尊,我方才好痛。”


    女人似乎僵了僵,但很快放缓身子,环抱住她,“嗯,现在可还有什么不适?”


    沈鸣筝这话问得轻柔,眸光却凝重,不知在思索什么。


    鹿鸣意缓了老半天,才在温暖的怀抱里渐渐放松,摇了摇头不愿再回想刚刚那些经历,艰涩开口,“师尊,水”


    沈鸣筝终究念着她的惨状,压住火气在空中虚写几字,指尖凝出一水团给小徒儿喂去。


    鹿鸣意尚不知一会儿有什么大祸等着她,还乖软靠在女人怀里。


    咕咚咕咚把水团咽下去了。


    “说吧,”等她完全倦怠下来,沈鸣筝冷不丁出声,音色稍愠,颇有一股风雨欲来的意味。


    “你偷跑出去做什么?”


    盛夜要煽动九洲,那她就必须是彻底“正道”的一方,她绝对不能暴露出任何和魔宗有勾结的事情。


    因此在进入瑶光涧的时候,盛夜甚至不敢让姬绪云直接出现,而是只抱着姬绪云的分神——那只金毛狐狸。


    而姜流照听到鹿鸣意这番话,也当从回忆中抽身,启唇道:“我……”


    但话音到此戛然而止。


    她抿了抿唇,只是用很轻柔且不容易引起反感的目光落在鹿鸣意身上,顿了顿说:“或许吧。”


    姜流照静静望着鹿鸣意精致漂亮的面庞,眼前闪过的是多年前鹿鸣意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心想:其实当年那节问道课上的三个人,都没能一直贯彻自己的道心。


    包括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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