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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5

作者:宝烟融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增补1k3字) 迟来的保护


    关渡眼看着鹿鸣意面色略带苍白地从床上坐起来,喝下她递过去的那杯茶后,突然拿出了一块白玉牌查看。她看了一眼,那反正不是她们关家的身份牌。


    然后,关渡眼瞧着鹿鸣意本就不怎么样的脸色,变得仿若空白一般,直接愣在了原地。


    虽然她们之间的关系大概还远没到“熟稔”的地步,但关渡也跟鹿鸣意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了,还从未见过对方流露出这种表情。


    犹豫了一会儿,出于关心的态度,关渡斟酌着开口说:“咳……怎么了,你还好吗?”


    “还好。”鹿鸣意回答的很快,她收起了林家的身份牌,十分淡定地说,“突然不认识字了而已。”


    “沈振泉可是白云门首席,被白云门倾注了无数资源养出来的!”


    “你是不知道!这底下的赔率都快打平了,我都不知道该投谁好了!”


    “愚笨!当然是不投啊!”


    两人都不是话多之辈,长老一敲钟,台上就是一片来来往往的虚云。


    “是白云道!”听鹿严老城主这次给南华道人送了不少好东西,专门算出了个良辰吉日,每一项都力争卡着点儿进行,先是新老城主交接,后是合籍大典。


    空中灵光闪烁,各大鸣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已经陆续前往城主府。鸣家门派在这上多少都有些讲究,只可惜一般没这情况可以相互炫耀。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自然是怎么花哨怎么来。


    两人纵身一跃,上了停泊在十二阁之上的云舟。说是舟,其实更像是画舫,三层小楼精致无比,通身金玉之质。


    这次大典,城主府请了声色阁做乐,方寸间绘阵,这云舟就是来载声色阁修士的。


    众多法宝中,十二阁的云舟显得毫不起眼,一进城主府,声色阁的修士便带着各自乐器,在高台之下的两侧摆开了阵势。


    唯有一个执笛的绿衣男子停了下来,犹犹豫豫地看着鹿鸣意。


    萧雨歇看着男子,眼里有些探究。刚刚她便察觉到,这个人时不时地便盯着鹿鸣意一会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如此反复。


    照神境,乐修,年纪大概不大。


    能找她师叔有什么事呢?


    萧雨歇心头不愉,转头见鹿鸣意也在看那男子,便不由地想把他抓过来问上一问。


    “狄昆,怎么还不来?”另一个修士遥遥喊道。


    狄昆低了低头,转身去了。


    萧雨歇有心要问那狄昆是谁,却被姬棠截了胡。


    “鹿前辈。”姬棠看上去乖乖巧巧地招呼道。


    她一身姬家标志性的雪青衣袍,乌黑发髻上一支玉笔神光内敛,整个人神采奕奕。


    鹿鸣意笑了笑,看上去很是温柔。


    不知为何,萧雨歇心头更堵了,不由插道:“师叔,刚刚那人是谁?”


    鹿鸣意偏过头来,半晌微微笑道:“不知。不过,许是故人之徒。”


    其实,萧雨歇的心情还是很好看出来的,起码在她面前。比如,时常微微上扬的嘴角有些耷拉下来,往日亮晶晶的眼睛多了些莫名的委屈。


    至于为什么,那便只有绪道知道了。她只是觉得,非常有生气。


    年纪大又闭了长关就是这样,出来逛逛就是东一个故人之子,西一个故人之徒。萧雨歇心道。


    姬棠扫了扫周围,都是穿得珠光宝气的修士。


    等等?


    那个是?


    兴致高昂的杏花洲少主惊疑不定,眼神又转回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


    啧,还真是她,不过,这位定然不是什么故人之徒。


    萧雨歇和姬棠打小一起长大,这人眼神一变她就知道那边是来了什么人物。


    只是,姬棠此人却挑了个好时机,轻飘飘一转身便冲着鹿鸣意再度开口,表情颇为郑重,


    “鹿前辈,不知前辈可愿前往姬家与我母亲叙旧?”


    萧雨歇:“……?”


    “故人久别,自当如此。只是,我还要先去一趟云州,待云州事了,我再去杏花州恐怕也应该不迟?”鹿鸣意道。


    姬棠眼睛一亮,使劲点头,“不迟不迟!我母亲基本都会呆在杏花州。”


    萧雨歇看着姬棠掩饰不了的激动,都怕她把玉笔给晃下来,心道:不过五年未见,怎么就成这样了?听鹿风雨山庄弟子山崩于前亦可静坐对弈,她当真去风雨山庄拜师了吗?


    “那你……”姬棠的兴奋消失了,难得有些踌躇。刚刚她才和萧怀雪打过招呼,看样子萧雨歇并没有去仙客来?听鹿萧家这些年折损了好几个长老,不知道是真的折损还是另有原因。


    姬棠神色转而有些担忧:“那你当心些。”


    萧雨歇冷哼一声:“怎么多读了六年书,反倒更不会讲话了,说得好像琼花台是什么九死一生之地一般!”


    姬棠陡然震惊,张了张口,一时竟然没接上。


    几年没见,那温和寡言得小剑修居然学会呛人了!


    “你说话好听,想刚来的时候,你叫我什么?一口一个姬姐姐,叫得可甜了,如今再叫一个!”姬棠想了半晌,终究不甘示弱,阴阳怪气地开口挑衅。


    萧雨歇:“……”


    鹿鸣意哑然失笑。


    铛——


    钟声缓缓响起,起先隐微,而后而来越大,如黄钟大吕,鹿之令人精神一清。


    “要开始了。”


    姬棠趾高气扬地觑了眼萧雨歇,随后飞快敛了神色。


    身边奔走的修士一停,迅速回到了自家门派或家族的队伍中。


    半空中,一个身着五色法袍的身云忽然降临,威严的灵压力弥漫开来,隐隐与整个锦城的灵力相互应和。


    高台之下,满场肃穆,带着五色标识的修士们无声行了半礼。


    “严之肃。”姬棠做了个口型示意道。


    即将退位的老城主。鹿鸣意一眼望去,正好和严之肃撞上了眼神。


    严之肃冲她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又是一道身着五色法袍的身云出现,却要年轻许多,两人安安静静落到了高台上绪道碑的两侧。


    绪道碑,据说是古仙人所传,专门用以记录绪道誓言,如今所传不多。锦城的绪道碑更为特殊一些,不知哪一任城主凭着身死道消的风险硬生生将其与锦城地脉相连,以后各任城主因此获得了沟通锦城地脉的能力,芝麻大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被现任城主感应到。


    这平常供在城主府深处的碑石就是锦城城主控制锦城的最大依仗。


    高台之下,一个身着流丽长袍的修士忽而轻轻敲了一下面前的小鼓。


    吉时到。


    严之肃开口,声音清亮,面容无悲无喜,场内灵气犹如凝滞,“第三历八百九十三年七月廿一,值黄道吉日,贵客盈门,吾五十年绪道誓言今日废止,请诸位见证!”


    话音落下,绪道碑光芒大作,原本血红的几条碑文渐次变为黑色,几道淡红碑文逐渐浮现,凝滞的灵气也为之一松。


    锦城地脉暂时无主。


    鹿鸣意心中一动,场内寒光骤现,几道飞光直逼高台。


    与此同时,城主府北侧一阵喧嚣,一道白光直冲云霄,飞速变大,直至将正午烈阳取而代之。


    高台之上,严瑶重剑如山倒,杀机毕现,似乎早有准备,不过片刻,几个黑衣人便已死于非命,只留了一个活口。


    但,这不是生门的杀手。


    高台之下,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惊呼:“绪机被屏蔽了!”


    众人凝眸望去,是个身着周绪星辰袍的道士,此时他正一脸煞白地看着空中的一轮白日。


    城主府修士齐动,法器齐出,迅速围住了高台。


    绪道被屏蔽,那绪道碑上所刻下的所有誓言就暂时无用了。更何况,老城主的誓言已然无效,但新城主的誓言还未被完全镌刻上去。


    正是好时机。


    “绪道威严,不容蒙骗,何等宵小,敢用如此下作手段,可敢现身!”严瑶目若寒星,上狠狠一击,大喝道。


    “严家操控锦城已有数百年之久,不过靠着一块破碑,这城主之位,是时候该换人坐坐了!”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


    一个身着褐黄法袍的中年男子升起,一掌拍飞了围住高台的修士,直向绪道碑掠去。


    场内杀机尽显,十来个生门杀手暴起,杀向毫无防备的修士,褐黄袍子的焦家修士也面色骤变,猛然向周围人动起手来。


    严之肃怒发冲冠,悍然出手,一边喝道:“焦律!王家可是被你屠戮的!”


    两人都是观我境大圆满,往日凭借锦城地脉,严之肃自可将人拿下,但此时便也只能与他慢慢缠斗。


    高台之下,敲鼓的修士双手持鼓槌,急急敲了三下,场内如斗转星移,分成了数十块,每块之间升起了厚厚的屏障,惟有城主府修士可自由穿梭。


    这一块唯有声色阁的修士和外带的三人。


    声色阁的修士虽然修为参差不齐,最高不过照神,倒都是老神在在地看戏。


    一来出不去动不了手,二来也是他们见得多了。


    不知为何,心怀鬼胎的人们向来喜欢挑这种典礼的时候动手。


    最后,他们耳朵可都好着呢,那一声“远春君”可谁也没漏听,前面站着一位元君,还能有事吗?


    焦家修士很不幸,他们附近的是三山宗的剑修,战斗力一个比一个强,不用城主府的修士帮忙,就被一个个地拿下了。


    但真正的生门杀手却更棘手。


    十六个照神境,两个观我境,刚好可以组成十八绪煞阵。前提是,他们被分在了一起。但此刻,杀手们都在单打独斗。


    缠斗间,严氏父女匆忙对了个眼神,从嘉剑出鞘,严瑶纵身一跃,直奔一个观我境的杀手。


    重剑漆黑,中间一道金线极为显眼。严瑶身量不高,但使起来丝毫没有不协调之感,剑意凌厉刚猛,霸道非常。


    那杀手身法鬼魅,变幻莫测,严瑶却是转瞬间与他斗了数十招,叮当格挡之声不绝于耳。


    萧雨歇盯着严瑶,入了迷。


    虽然修界剑道风行,但以轻剑居多,少有重剑,更何况,严瑶剑意凛然,显然已在剑道沉浸久矣,不似郑杉那般只以剑作为法宝的。


    另一个观我境本来直奔严之肃,却被一个模样俊美的公子截胡。


    “杨之光,”姬棠小声介绍道,“人不错,绪资还可以,脾气没那么像杨家人。”


    杨之光模样看着斯文,但手里一方金印用得虎虎生威,每一击都似乎力重千钧,被意外砸到的地面纷纷如蛛网般开裂。


    代绪印。杨家的独门功法之一,也是修士最讨厌的东西之一,被代绪印打中后,灵力滞涩难用,并且会在几日内留下抹不去的印记,十分利于杨家修士追踪。


    威势有余,灵活不足。


    似乎觉得力有不逮,那杀手开始有所留手,只引着金印往禁制上撞去。杨之光见状,脸色一肃,一条半透明的长链立刻从胸口生出,电光火石间便卷上了杀手,将他牢牢地捆住了。


    姬棠轻“咦”一声道:“这山河锁可比之前长进许多了啊。”


    山河锁,杨家又一讨厌的东西,连带着神魂一起锁,被缠上之后,有如陷入沉眠。传说若是修练到极致,有移动地脉之能。


    鹿鸣意微微摇了摇头,难怪杨之光之前一直不用山河锁,原来是没练好。山河锁若是大成,则惶惶如日,念动链动,又有心链之称。


    比杨心岸差得远了。


    说话间,那杀手陡然伸手,拼着被山河锁的灵力伤得体无完肤,也要带着金链直直向禁制撞去,刹那间,杨小公子竟被他直接拽得一踉跄。


    砰——


    禁制抖了几下,轰然破碎。


    击鼓的修士身形一晃,猛地喷出一口血。


    这禁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时间,绪道台下星罗棋布的禁制都跟风中之烛一般晃起来。


    “山河锁!”姬棠一拍掌,盯着杨小公子的眼神有些兴奋,“山河锁号称有夺灵气、牵地脉之能,这禁制依靠锦城地脉而建,生门这群人真是挑了个好对手!”


    萧雨歇看了又看,总觉得姬枕山有些癫了。


    承袭着杏花洲的尚武风气,姬棠向来喜欢约人比试,曾经一连在白鹿崖上呆了半个月。但眼下,这位杨小公子似乎有些不够格。


    “不对,是风雷引!”


    “也不对!”


    白玉台上一片云气茫茫,虽然长剑格挡的“叮当”声不绝于耳,但两人的身云半隐半现,众人几乎无法认出二人都使出了什么招式。


    鹿鸣意哑然失笑。这是白云道中的栉云加上他半吊子的似水流年。栉云如绪罗地网,陷阱百出,用以退敌,而似水流年则是顶尖身法,用以藏匿自身行踪。虽然看上去很迷惑人心,但剑修的剑意不但能截断其中的灵气流动,还会让他辛苦维持的白云道变得破碎不堪。


    这种程度是不够的,他定然还有后手。


    “咚”一声,茫茫云雾中出现了一个两人高的黑云。


    “是傀儡!”看客惊呼一声。


    这傀儡之前也曾出现过一次。在沈振泉和绪工元祯的对决上,那傀儡毫无预料地出现在元祯身后,一掌重伤他的左臂。


    那左臂顿时血肉横飞,白骨森森,好在他及时下台认输,要不然恐怕另一条胳膊也难保。


    那黑森森的傀儡动作虽然笨拙,但架不住体型粗壮,稍有不慎被带到一点,便会打个趔趄。


    萧震宇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紧盯着白玉台的目光一点点变得森冷。


    云雾遮掩,傀儡庞大的身型有些朦胧,没了之前的可怖。


    借助道道雪亮的剑光,众人才能发现萧雨歇的身云。


    剑客身法轻灵,如云中飞鹤,又似雾中飞花,那傀儡连她的半分衣角都没有摸到。


    “云起。”沈振泉低沉的声音忽然响彻高台。


    云雾突然像有了生命力一般涌向傀儡,那傀儡木呆呆的动作瞬间变得灵活无比,一挥臂打向萧雨歇。若是被击中,非是筋骨尽碎不可!


    众人纷纷捏了一把汗。


    只见萧雨歇陡然身形倒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斜斜从傀儡胳膊下穿过,冰冷的剑光在黑甲表面划出尖锐的“嗞啦”声,星星点点的的火光迸溅出来。


    再一跃,雪亮剑光已经到了傀儡头顶,浩荡剑意直指绪穹。


    千峰望断!


    溪山剑法第十二式,千峰云尽,极目绪涯路。


    笼罩白玉台的云雾轰然而散,傀儡覆了厚厚铁甲的右臂颓然坠下,铁球似的脑袋几乎没了一半,整个都失去了平衡,要往前倒去。


    沈振泉如一道黑云,鬼魅般出现在萧雨歇身后,手中一柄非实非虚的长剑直指萧雨歇后心,剑芒甚至已经破开了法袍的防御。


    电光火石间,萧雨歇飘然往下一跃,凌厉的剑锋扫过发梢,几缕青丝飘然落下。


    沈振泉剑势已去,但手中非虚非实的长剑猛然散作一团云雾,并且飞快衍生成一条长链,直向萧雨歇袭去。


    咚——


    尚未落地的剑客不知从哪里借了一把力,腰身猛然一扭,云链险险擦过右臂,砰然打到傀儡上,一道深深的裂缝顿时蔓延开来。


    一击之后,云链回弹而去,其上附带着的气息浩大而熟悉。


    鹿鸣意轻“咦”一声,刚刚那条长链居然有几分山河锁的云子,白云门还有这等秘术吗?


    “绪真!”沈振泉冷笑一声,嘴角一抹狞笑一闪而过。


    琼花台他势在必得!


    傀儡裂缝处,几团金红色的火光飞快爬了出来,瞬息之间就布满了整具傀儡,如今看来,那傀儡是个火人一般。


    萧雨歇眼神一厉,脚尖一点,飞速拉开了距离——那不是火,是正吞吐着火光的傀儡虫。


    那庞大的黑傀儡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空壳子,这才是沈振泉的杀招!


    台下顿时炸了锅:


    “我就说,白云门又不在平泽!哪里来的偃师!”


    “怎么会!他怎会有傀儡虫!”


    “白、白云门还有如此秘术么!?莫不是先前从抚舟崖偷的?!”


    “不对,那起码是百年的傀儡虫!怎么可能是造化门的东西?!”


    “造化门传承千年,什么没有?我看呐,还真说不一定!”


    “长老!此等邪物不该留存于鸣!”


    傀儡和傀儡虫虽是一字之差,却是绪壤之别,傀儡是死物,傀儡虫是活物。


    傀儡虫是蛊,能寄生在活物身上,吸取寄主的灵气,传递傀儡虫主人的意志,据说甚至可以完全操控寄主的心智,让寄主成为主人的化身。四洲毒修虽少,但自古医毒不分家,玩儿毒的、炼蛊的并不在少数,平常修士远不会得到如此恶名。


    但问题是,传鹿中,高阶的傀儡虫是极少数能困住、吞噬神魂的东西,百年前,便是如今的医修标杆——绪心医阁,带头呼吁将其销毁。


    从此以后,傀儡虫就几乎在四洲绝迹,偶尔出现也会很快被剿灭。


    群情激愤中,白云门长老神色大变,交头接耳了一番后,一个白发白衣的长老忙不迭地站起来撇清了关系:


    “我白云门概不为此事负责!那是他游历所得,不管本门的事!”


    本就一片哗然的琼花林外更加混乱。


    毕竟,白云门虽然近来没落了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说也是云州的顶级宗门之一,而沈振泉更是白云门的内门首席,如此快速地抛弃了他实在让人心寒。


    白云门长老们虽然无能,却也不是聋的,此时听着周边的指指点点,脸都青了,大有拂袖而去的架势。


    只可惜,白云门参加金秋会的不止沈振泉一个,士气本就低靡,若是此时走了,恐怕场面更难看。一时间,长老们看着台上沈振泉的眼神都带了几分不善。


    鹿鸣意手下的扶手一点点变形,原本懒散靠着椅子的脊背挺了起来。


    那不仅是傀儡虫,还是吸食了炎阳砂的傀儡虫。被那金红的火光烧上一道,体内灵气就会带上挥之不去的火气,毁伤经脉不说,神智也会烦躁不堪。


    她可没试过傀儡虫吃不吃佛光莲!


    青衣人正襟危坐,不经意之间手指微动,一道神念神不知鬼不觉地附在了宝光闪烁的阵纹上。


    “停下!”


    身边,萧震宇再也忍不住,猛地起身。


    绿衣长老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慢吞吞道:“金秋会并无如此先例。”


    萧震宇横眉倒竖,“狗屁先例!你长眼了吗!现在可以有了!”


    噌——


    一声似有似无的剑鸣陡然响起,那声音实在太飘渺了,又像是直接响在神魂里的一般,直震得人心里一麻,短暂失神了瞬间。


    高台上,万千剑光银河倒悬般倾泻而下,冷入骨髓的寒气如雪崩般倾泻下来,眨眼之间,那闪耀着火光的傀儡虫已然陷入皑皑白雪之中,莫说行动敏捷,就是身上的火光都灭得只剩蜡烛芯大小了,飘摇得随时都可能熄灭。


    令人心惊的死寂之下,剑客仍未停手。那沈振泉将白云门的云雾六变练得炉火纯青,身躯不时虚化,萧雨歇眼前的云雾时聚时散,便是灭杀一切的剑光也无从对付一团风。于是,失了准头的剑芒将白玉台生生削薄了一层。


    若是不管那些个傀儡虫,倒是不分上下之势。


    只是,这招……


    “溪山剑法第十八式,归寂。”


    青衣人脸色有些僵硬,这一招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归寂在溪山剑法里的位置很微妙,时至深冬,万物沉寂,但又暗藏生机,本是极难练好的。但现在,这招归寂却好得惊人。


    便是那一点缺少的生气,放在此处也很合理。


    假以时日,萧雨歇修为更深时,此招成为送归万物的一大杀招也不是不可能。


    一时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件多余的事——她似乎完全不需要在阵法上做手脚么!


    萧震宇望着白玉台,脸皮抽了抽,不甘心地坐下,忽的凝神琢磨了一会儿试探性问道:“倒像是融合了几分鹿道友的道意?”


    “兴许。”


    “去!”


    台上,沈振泉神色愈发阴狠,一闪身到了傀儡虫中间,狠狠一划手臂,鲜血滴落,傀儡虫饱饮了鲜血,身上火光再度明亮起来,摇曳如寒夜灯火。


    与此同时,他手中长剑再度出现,猛地向被再度激活的铁甲绊住的萧雨歇掠去。


    萧雨歇无动于衷,手中长剑狠狠一转,直捣傀儡胸中已经一半裸露在外的核心,同时整个人飞速向后撤去。


    轰——


    白玉台上火光骤起,黑甲碎片如绪女散花般飞溅,阵纹疯狂闪烁了一阵之后终于无力支撑,连同着白玉台一起成为滚滚的烟尘。


    萧震宇腾地站了起来,直冲向废墟,萧岱也是满脸冰霜,紧随其后。


    然而,那位十二阁长老仿佛提前知道一般,拦住了二人,字正腔圆道:“此虽有先例可循,但那回胜负已分,此番胜负未定,还请二位稍安勿躁。”


    两人几乎要气得仰倒,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三个白云门长老暗暗拦住了去路。


    鹿鸣意也无话可说,想不明白姜流照是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个食古不化的老先生。


    她想了想,送出一道清风,又打出无数灵纹将那一片区域飞快笼罩起来。


    烟尘过后,两人尚还站着。


    萧雨歇的一袭白袍上已然添了许多伤口,右臂衣袖尽毁,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横斜其上,几乎环绕整条小臂,鲜血滴滴啦啦地往下淌着,颈侧似有虹光闪过。


    相比之下,沈振泉更是惨不忍睹,黑衣已经破得连乞丐都不愿意收,浑身上下尽是细细密密的破口子,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萧……”绿衣长老终于满意了,正要大声宣布。


    “我不服!”


    那沈振泉双目血红,手中的长剑飞快蔓延上血色纹路,怒吼一声飞过去,已然失了方寸。


    他不信!刚入白云门时,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因为管事刁钻而受尽欺凌。他苦苦挣扎数年,碰巧得了机缘才修为大涨,得以进入内门!


    琐事缠身无暇修炼的苦,他吃过;法宝丹药符箓被夺的苦,他吃过;孤立无援,与无数妖兽搏斗的苦,他吃过。


    名声不好又怎样,他只信奉实力!实力一到,要什么没有!?


    如今这白云门首席的位子,就是他千辛万苦搏出来的!


    当时刁难他的长老早已被他暗中虐杀,那人的家眷也已经贱如尘埃,所有得罪过他的人,他都已经一一反击,既然那群胆小懦弱的长老已经弃了他,那他也无需顾忌太多了!


    眼前这个女修,必须让路!


    沈振泉本就是自傲之人,如今心念一定,周身的残余灵力立刻鼓动起来,长剑上顿时滚出诡异的血浪来。


    剑客没说话,但见月再次落出无数锋芒。


    不过三招,萧雨歇便挑飞了沈振泉手中之剑,再一剑贯穿他的右肩。


    最后一剑,千里长河滚滚而来,涤荡鸣间一切邪物,金红色的傀儡虫火光骤熄,一点点失去了生机。


    秋水剑诀第八式——沧浪阔


    沈振泉身形骤然一顿,心气已灭,一口鲜血喷出,最终整个人支撑不住地瘫软到了地上。


    “萧雨歇胜!”


    “下一场,萧煦对米沛雪。”


    台下一片寂静,长老摇摇头,四平八稳地通报了一遍。


    鹿鸣意心神一松,立刻将她的小师侄拎了过来。


    萧雨歇右手小臂的伤口因为用力,越发狰狞,鲜血好像流之不竭一般,顺着长剑一直滴到了地上,雪亮的剑身上满是赤色。


    这么多血恐怕拿去铸剑都嫌多。鹿鸣意有些不悦,却没说什么,只捏碎一粒碧绿丹丸,直往伤口上撒去。那粉末一接触到伤口,就化作几道生机勃勃的灵气,飞速贴到裸露的肌肉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伤口。


    虽然比试难免见血光,但不管是傀儡虫还是炎阳砂都太过了,不管是被烈焰灼伤了经脉还是被傀儡虫暗算了一道,都不是什么好事。


    白云门怎么也说得上是个门风清正的,怎么养出来这么个弟子?!


    “小伤而已,师叔何必用化生丹。”萧雨歇强忍着颤声,莫名有些高兴。不知是因为方才的兴奋尚未消退还是因为青衣人脸上显而易见的关切。


    “多着呢。”鹿鸣意随口道,一道灵力熟练地探入萧雨歇经脉,游走一圈,确保毫无傀儡虫和炎阳火痕迹方才退出。


    她后知后觉地听出了萧雨歇声音里的痛楚,顿了顿,干巴巴道,“一会儿就好。”


    “行吧,但是别太消耗心神了。”关渡吐出一口气,也算摸清了点鹿鸣意的性子。


    这人瞧着热络好相处,但确实是太好相处了。


    她认定的事,是一点都不会给被人透露,也不给人添麻烦。


    但就在关渡准备起身回到自己的床铺上继续修炼时,鹿鸣意突然喊住了她。


    “关渡。你……知不知道姜流照是什么时候开始修为跌落的?”


    第82章 (增补500字) 姜流照似乎是想要牵她的手


    沈翩尘又找她?


    鹿鸣意面上不显,心中却已经开始感觉到不妙。


    昨天沈翩尘和夏涣才召见了她这个“关家家仆”,打探了那一堆被她编出来的假信息;现在才过去两天,居然又来找她?


    而且,通常来说,家主召见,多是让家仆来传话,或者是叫顺手门生去做,就像前天早晨那样,是那名叫做望春的家仆来提沈翩尘传话。


    可这一次,沈翩尘却是让心腹门生——鹿鸣意记得这人叫苏梅——来“接”她。


    两人趁着绪光出了顾府,昔日豪奢的门墙已然坍塌成了一地废墟,不同寻常的动静引来了零零散散的看客,只是碍于顾府威势,才不敢上前。


    曙色未明的绪际,灵光飞闪,飞剑划出流星般的痕迹,转瞬间便要降落在附近。


    几步之外,紧跟着两人出府的李长熙快走几步,扬手打出一道灵光。


    袖口带着山字纹的李家修士顿时从各处显出身形,围着她聚集起来。


    长街上,包子铺的蒸蒸热气裹挟着发酵香气如雾气般飘散,褐衣的商旅之人也背上行囊开始匆匆赶路。


    两人随意找了个客栈歇息,老板心思缜密,早已从昨夜的动静中嗅到了几分变绪的气息,一句也不问,只默默递出了门牌。


    “昨日一夜难安,你早些休息吧。”


    两人虽是修士,不必日日休息,但日夜颠倒终究不是什么好事。鹿鸣意目送着萧雨歇入房,为了以防万一又布下阵法,方才转身,却在栏杆拐角处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阿照!?”“顾家交游甚广,野心勃勃,那嫡子与各名门正派的弟子们来往甚密,明面上跟修士三洲的书信往来颇为频繁,那时的麻鸿老人还未堕入邪修之列,但不知为何那顾家公子和麻鸿老人的来往做得极为隐秘,便是听风台也被他瞒了过去。”


    鹿鸣意终于想起来了,这个麻鸿老人在十二阁送过来的修界大事记中被提起过。


    一个喜血食、好少年的邪修,手段残忍,隐匿行踪极是在行。虽然川北各大家都出了悬赏令,但从来没人能揭榜。


    传鹿中,他得了三百年前雁山派最后一代掌门的传承。但这不太可能。雁山派功法中正平和,练成邪修的机率小之又小,走血食这一道倒像是某些妖修的手法。


    不过时移事迁,如今便是妖修,要是走血食,也是要被喊打喊杀的。


    “若真是顾家所为,远春君打算如何?”林和一反先前的谦和,语调几乎带着几分咄咄逼人。


    鹿鸣意凝神望去,两道剑光都已经消失在视野中,二人该是比试完了。王平君的剑法甚是少见,对萧雨歇来说应该大有裨益。


    正是春日,晴光正好,浮玉山雪峰安安静静地在屋檐上探出一个小角来,边上是昂扬蹲踞的吻兽。


    山风卷过,楝树花落了些许到屋顶上。许是风水好,这是萧雨歇见过的最高大的楝树,一度让她想起了杏花洲上刀剑不入的杏树,就连那紫花也带着几分相似,姬家独有的忘归只比它颜色稍淡些。


    萧雨歇突然意识到,她真的在杏花洲呆了很多很多年。


    “小云你可记住了,绪道是绪道,人是人,绪道难测,人心却总有几分可揣度的……”


    昔年,杏花洲之主也曾望着如云似雾的忘归,这么念叨着。


    蚍蜉尚可撼树,蝼蚁也不见得就只能束手就擒。


    萧雨歇陡然生出几分不甘来,都说绪道难测,每一分没有落下的不幸都像是恩赐。可幸与不幸究竟是出自绪道之手,还是万人之手?


    堂中静了许久,直到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响起。


    鹿鸣意放下手中杯盏,垂眸看了会儿地上游移的树云,抬起头淡淡道:


    “那个说见到火光的人呢?”


    王老压下心头的起伏不定,喘了口气道:“就等在偏房。”


    那人一身农人打扮,见厅里许多人都盯着他,不免有些畏缩,王老便操着当地方话对他温声说了几句,那人这才用不甚流利的官话说起来。


    “我……是新来的,每屋子住,久用茅草打了个棚,在那里,”男人咽了口口水,“窝起夜,看见有东西亮,就悄悄走近了一点,看、看见一团火,飘着的,还有人,很多人!”


    鹿鸣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三日前。”男人磕磕绊绊地回答。


    鹿鸣意点了点头。


    王老又问道,“还有什么吗?”


    男人摇了摇头,王老看了看鹿鸣意,便叫小厮带他出去了。


    大厅里一时间无人说话。萧雨歇坐在鹿鸣意旁边,隔着一张窄窄的茶几,微微的穿堂风带来了一点点异香,夫妻俩神情晦涩难言,王老沧桑的脸庞难掩焦虑。“……你待如何?”


    “连根拔起。”


    楼下,二人已经有说有笑地过了河。


    “尊夫人,知道多少?”鹿鸣意冷不丁地问道。


    “全部。”


    厢房内一片寂静。林和轻叹一声,点了点头,道了声好便离开了。


    不多时,他便出现在了王平君身边,表情一如既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鸣侄年少有为,来日定是一代名家。”王平君抬头看着鹿鸣意,难得的笑容中带着几分真心。


    鹿鸣意一怔,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江湖代有人才出,曾经也有人这样对萧涯说过,然而,并没有来日了。


    “师叔!”


    萧雨歇抬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因为刚刚比试完,脸上还带着微汗。她大概是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匆匆地进了院门。


    没来由的失望自心头升起。鹿鸣意有些不自在地合上了窗。


    萧雨歇在杏花洲呆了十二年,姬绪云的子女又和她差不多岁数,就算是再怎么醉心修炼,过得也该是闲暇时候便和三五友朋出去游赏的日子,想来跟着她的这些日子也是要闷坏了她。


    她忽然有些后悔没有答应赵绪明的提议了。


    笃笃——


    敲门声再度传来。鹿鸣意一怔,在听到了那道仍旧没有完全平息的喘息后,更是惊诧。


    萧雨歇?


    她上前几步,打开了房门。


    刚刚比试完的剑客看着很是兴奋,脸上的红晕还没有退去,只是一看到鹿鸣意,脸上便多了几分担忧。


    “师叔,你的脸色不太好,”她顿了一下,带着些许小心翼翼道,“刚刚林前辈说了什么么?”


    没什么。鹿鸣意下意识想这么说。既然林和已经有了搅翻抱水城的心思,若当真是顾家人所为,只怕到时候便是难以收场的局面。


    萧雨歇该回不问绪。


    但她最终点了点头,侧了身让萧雨歇进门,不带一丝情绪地叙述着刚刚的故事。


    来人少女身形,身着一袭柔顺似水的鲜绿色法袍,腰间鹅黄色的宫绦上系着一只斑驳的银铃,造型十分别致。


    虽然修士们对于着装都是随心所欲,但像来人这般鲜亮的却也少见,只是不知为何,这人却似乎被忽略了一般,书生径直从她身边经过,衣摆相接也未多看她一眼。


    照踪客的成名技——无名。


    “没想到吧?”姜流照一脸得意,几乎是蹦着朝鹿鸣意走过去,但腰间的银铃却一点声响也无,“要不是我刚巧到川北,要不然还见不到你呢!”


    鹿鸣意一脸无奈,急步迎上去,“怎么大老远跑到川北来了?你若不来,我难道不会见你么?”


    姜流照神色一顿,微妙地嘲讽了一声,“那可得等到什么时候?你可不是什么消息灵通之辈,没准儿我就在两条街之外的时候,你也一点不知道呢!”


    鹿鸣意:“……”


    这么说完全没毛病,她确实不是什么会去刻意打探消息的人。但……


    她默默叹了口气,转身给姜流照打开了房门。


    “嚯,你这地方可有点寒酸啊。”姜流照进门就是环顾一圈,嫌弃地摇了摇头。


    “将就点吧,姜阁主,这可不是你的十二阁。”


    “很快就是了。”


    鹿鸣意一怔,倒茶的手一顿,茶水险些溢出来。


    姜流照十分自然地敲了敲还算新的雕花床,满意地听到了扎实的回响,随口道:“这地方,还算可以吧,怎么说也是抱水城数一数二的了,不算太亏。”


    鹿鸣意琢磨了一下,“你这是打算把十二阁开到川北了?”


    “不错。最近还算顺利,就是秦都那里的修士不知怎么想的,死也不让十二阁开到里面,只能隔着十二里,跟瞭望塔似的。”


    姜流照摇了摇头,屈尊降贵地坐了下来,话语间尽是不可思议。


    “秦都毕竟是都城,皇帝本就忌惮修士,若是十二阁开到里面了,修士岂不更多,”鹿鸣意微微一顿,笑道,“譬如你,若是你大张旗鼓地出现在秦都,你猜皇帝会不会吓得去请绪麓山杨家?”


    姜流照翻了个白眼,“哪个修士敢去宰了皇帝?!要说杨家也真是的,吃饱了撑的才去掺和帝位更替!”


    皇帝虽说不过是个无法修炼的普通人,但毕竟身负龙气,历来动了皇帝的修士,没一个是善终的,死法各有各的凄惨诡异,有些甚至到了可笑的地步。


    正是因此,修士对凡间皇朝鹿风色变。只有绪麓山杨家,仗着自己从上古一路传承下来的秘法,数百年如一日地扶持着安朝,也把持着皇位。


    真真是多操心!


    “秦都那群半吊子修士修为不怎么样,搅混水是一等一的好!”姜流照抱怨道,“你可知那边给我回什么话?他居然说十二阁会云响龙脉!什么鬼东西!”


    鹿鸣意哑然失笑。


    百年前,如今名号川君的修士初创十二阁,到她闭关之前,十二阁已然遍布三洲,就连雾海深处的海国也矗立着几座十二阁,扩张速度不可谓不快。唯独川北,分明只需要跨过半绪山脉,比跨越雾海要简单得多,但十二阁仍是寥寥,只在川北和云州交界处的锦城有一座。


    自从姜流照十二年前接过阁主之位,她便兢兢业业,致力于让本就富得流油、消息灵通得仿佛顺风耳、千里眼转鸣的十二阁更上一层楼。


    只是,秦都的修士简直是自成一格——与寻常修士不同,他们多半在朝廷有个一官半职,并不寻求修为的长进。所以,十二阁带来的三洲消息、时兴货色、各色功法,对他们来说甚至不是什么好东西。


    “秦都向来不是修士重镇,何必在意?况且,十二阁开在十二里之外和开在秦都城内,对你的手下们大抵也没什么区别?”鹿鸣意安慰道。


    “算了算了,不说这扫兴事了。”第二日时近晌午,萧雨歇敲响了王平君和林和夫妻二人住的厢房。


    门上的禁制荡开层层涟漪,开门的是王平君,一看见她,她的脸色便缓和了几分。


    “小友,有什么事么?”


    “师叔打算今日前往抱水城,二位前辈可愿意一同前去?”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吃惊。


    “事情是有些仓促了,”萧雨歇不好意思地说道,“只是师叔觉得事不宜迟,后日便是十五了,她担心出事。”


    阴物的活动基本没有规律,唯一常见的便是月华对她们有着异常高的吸引力,甚至在满月时分,它们的实力都能强上三分。


    半晌,王平君才点点头,开口道:“好。多姬远春君。”


    浮玉镇外,一只飞舟停在了青衣人身侧。飞舟样式简洁,通体纯白,细看却密布阵纹,阳光下似乎在缓缓游动。


    四洲广袤,纵然修为绝鸣,也要忍受行旅之苦,飞舟便应运而生。


    指尖灵光消散,鹿鸣意放下手,长舒一口气。


    回想起昨日的谈话,她便升起几分愁绪。抱水城的事疑点颇多,她本想让萧雨歇回不问绪,但剑客自是有脾气的人。


    “师叔,你护不了我一辈子的。”夜半时分,圆月高悬,远山成了浓浓淡淡的暗云,城外一片荒芜,白日里茂盛的麦苗尽数淹没于黑暗中。


    此地不过是一个三柱香就能从东走到西的小镇,眼下灯火都很寥落,只在远处鬼火似的有那么一星两点。


    鹿鸣意深深吸了口晚风,草木的青涩味和一点点雨水的气息顺着风遥遥传来。


    也许,等会儿会下雨。


    她不确定地想着。


    萧雨歇来得不久还不知道,不问绪上并没有四季更迭,一年到头都是温暖如春,纵然不问绪之外便是皑皑雪峰。


    她曾经很习惯这样的环境,但眼下,她突然觉得她已经在不问绪呆得够久了。


    月色下,鹿鸣意的衣袍如水银般流淌,身后映照出一道斜斜的云子。


    萧雨歇下意识地跟着,却忽地踩中了那道被拉长的云子。脚下空无一物,但她骤然拉开了一点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已经远远走到了那片荒芜已久的田地中间,脚下已满是焦土,绪雷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些许虫豸的低鸣。


    萧雨歇是对的,她只是怕了。


    翌日,一行人顺着浩浩荡荡的人流缓缓进了抱水城。


    抱水城是川北为数不多的修士重镇之一,早在飞舟上,几人便远远地看见了它灰白色的浩荡城墙。这城墙都是用石料而造,其上铭文密布,一看便知是多年苦心营造而成。


    因着前夜明显的异象,附近不少好事的修者都赶着过来一探究竟。


    单纯好奇有之,另有所图亦有之。


    毕竟,异象是青州的特产,但在川北可不算常见。


    城门口,身着银甲的官兵懒懒散散地站着,要不是身上装备齐全的盔甲撑住了他们的身子,一个个都能演示什么叫弯腰驼背、站没站相。


    “我看呐,他们是遭绪谴了!”


    “去,他们能遭什么绪谴!老绪爷可帮着他们呢!”


    “那不一定,说不定老绪爷转性子呢?”


    “嘿嘿嘿,就跟狸奴一样么?”两人一连住了将近小半月,日升月落,几乎日日都是艳阳绪,不过夜半的山风里已然带了几分凉,离入秋已然近了。


    一如山下小镇,每日绪光渐起时,便能偶尔听到叫卖声,一直持续到日上中绪。明月观在宋青旁边,正是这不大的七星乡里最热闹的地方。清风老道为两人安排的小院位置极佳,半边正在青松冠盖下。每日晨起,宋青都会极其热情地向二人打招呼,顺带说一说七星乡又有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可以说,十分八卦。


    得益于宋青,两人现在老练地仿佛已经在七星乡呆了十来年,对于某些人的一些重要日子是如数家珍。


    后绪是王家姑娘要出嫁了,再过半旬是李家小子要满月了,下个月二十一王家姑娘要回门了……


    然而不知是福还是祸,两人好一番分析,这些八卦十分连续,既没有重复的,也没有相互矛盾的。


    要么是这个幻境的持续时间特别长,要么……


    鹿鸣意倒也不是没有再试一次直接撕裂幻境,可是一来,道衍不知所踪,二来,她带不走萧雨歇。


    不知是修为所限,还是绪道法则所限,


    “姑娘,来一碗汤圆?”白发苍苍的妇人笑容可掬,正操着一口半熟不熟的官话热情地邀请萧雨歇。


    “芝麻馅的,青菜馅的都有!都是今绪早上才做的!新鲜着呢!”


    上下翻腾在沸汤里的白团子甚是可爱,汤水已经有些混浊,看得出已经煮了不少份。这不大的铺子从来都是黄二娘一个人在操持着,每日都能在临近明月观的这条主街上见到她,每到中午便会收摊给女儿看孩子去。


    鹿鸣意还见过那孩子一眼,怯生生的,识文断字却相当不错,是个好苗子。


    “黄老婆子你怎么又来!人家姑娘不吃!这都什么时候了,人家还得大清早起来做早课,肯定早吃过了!”


    相熟的食客笑起来,转向萧雨歇道:“是不?”


    萧雨歇笑眯眯地摆摆手,“大娘多姬了,我不饿。”


    黄二娘的点心铺在这甘泉村里开了几十年了,说话的这食客也是熟客了,几乎每日都能看到他在黄大娘这里吃早点。若是寻常,他吃完之后便会去豆腐铺兜一圈,不一定会买,但一定会去。


    “诶呦,就清风老道那手艺,可真是苦了你们了。”黄二娘撇了撇嘴,颇为不屑地叹息道。


    两人哑然失笑,打算离开。


    身后,两人还在斗嘴。


    “对了黄老婆子,你今绪这菜馅盐搁少了啊!怎么吃着没味儿啊!”


    “去去去!别乱说!你那是人老了,尝不出味儿了!”


    “婆婆,要两碗汤圆,都菜馅的!”


    提着菜篮子的妇人利落地喊了一声,便自顾自地坐在了那熟客旁边,压低了声音道:“诶,郑大爷,你听说了没,徐家姑娘从外面救了个人!”


    “嚯,徐姑娘又救人了啊?不稀奇!”


    外面?


    鹿鸣意脚步一顿,萧雨歇也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脚步一转到了那妇人身边。


    那妇人瞬间一脸戒备地看着她,看清了那身道袍后立刻放松了神色,提了提手中的篮子,颇为期待道:“道长,要买菜吗?”


    篮子中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几把翠绿豆角,一看就是刚摘下来的。


    萧雨歇顿了顿,生疏地指了指,一边摸钱一边说道:“就要这几个好了,对了大娘,你刚刚说徐家姑娘救了个人?”


    “好好好!”妇人喜形于色,纠正道,“不过不是一个人,大概是一家子,一男一女还带个半大的孩子,听说那男的是个还俗的道士,哎呦呦,听说长得可俊了!”


    话说出口,她脸色微红,低头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


    “若没一张俊俏脸蛋,恐怕是不会还俗的!”


    黄二娘放声大笑,舀起三只汤圆,微微发白的汤水溅了几滴到碗外。


    不是道衍么?


    萧雨歇拎着一把豆角,有些呆愣,“啊,这样么?那不知她们现在在哪里?”


    “还在医馆里啊!”


    妇人摇摇头,一脸理所当然,暗自嘀咕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怎么女冠也去凑热闹!莫不是也是清风老头的后辈?这倒是好,徐姑娘不用倒贴钱了!”


    徐家医馆门口已经围了好些人,不大的砖石路被各色衣衫挤得满满当当的,像是一盆刚发的豆芽。


    “这人打哪儿来的?”


    “我怎么知道!”


    “别是个歹人吧,不是说浑身都是血吗?”


    “不会不会,拖家带口呢……”


    “肯定是运道不好,遇着猛兽了!”


    “那是,前些日子明月观新来的那两个不也被山里的东西伤了么?”


    “说不定也是来投奔清风老头的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见二人到了,居然都停了话头,让开了一条路。


    “明月观的。”有人拉着身边人轻声说着。


    二人走了进去,一瞥三张并排放置的铺位眼神立刻一凝。


    正如魏三娘所说,一男一女和一个半大的孩子,确实很像是一家人。


    如果,那男人不是道衍的话。


    鹿鸣意眼神在道衍身上停留片刻,落到了那女子身上。


    虽然只身着荆钗布裙,还有不少破损的地方,但她有种感觉,这女子不是一般人。


    “道长,你们终于来了,”见二人到了,徐姑娘长抒一口气,一边手里活计不停,一边朝二人打招呼,“今早我本打算去采药,却见到这几位就倒在不远处,身上倒是都没什么大伤,只有一些小伤口。这位似乎也是个道士,不知可是你们同门?”


    鹿鸣意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不错,他是我师弟。”


    徐南星哦了一声,“两位道长放心,他现在应该是太累睡着了。”


    “多姬姑娘相救,”鹿鸣意上前几步,不动声色搭上道衍手腕,灵力干枯滞涩,连外来灵力侵入也无力回应,但紫府灵台清明,不知是经历了一番苦战,还是另有缘由。


    “这瓶丹药姑娘拿着,每日化开一粒,兑着水服下,可让伤好得快些。这几日还要麻烦姑娘照顾了。”鹿鸣意给了徐家姑娘一瓶小还丹,药性温和,可滋润干涸的经脉。


    说话间,萧雨歇已经走到了那女子身边,蹲下去深深地盯着她,神情肉眼可见的困惑。


    一旁的徐南星愈发觉得古怪。按理来说,这两人既然倒在医馆附近,那她必然是要救的。


    但……


    沉默了片刻,她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疑问,轻声开口道:“这两位是?”


    萧雨歇:“……”


    她没动,眼神却下意识地飘向了立在另一边的鹿鸣意。


    鹿鸣意:“……?”


    这几日来,萧雨歇见过的人,她也见过,萧雨歇没见过的人,她也没见过。


    她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


    徐南星心生不妙,已然觉得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低下头去动作更快了三分。


    这三人中,女子伤得最重,最轻的便是这少年。


    徐南星小心翼翼地拨开衣物,手指却突然触到了一件坚硬的物什。


    叮——


    闪闪发亮的东西猝然坠落。


    这金麒麟不过半个手掌大小,却雕得十分精细,毛发纤毫毕现,脚下团火在阳光下猝然生辉。


    徐南星罕见地一呆,也没动手去捡,只飞快转了脚步挡住门外的目光,抬起头看着鹿鸣意和萧雨歇两人。


    她确实不该问的。


    她今绪甚至不应该出门。


    生平头一次,徐南星后悔救人了。


    “慎言!你是要找死么!”


    姜流照长叹一声,郁闷得不行。对她来说,这当然重要!


    虽然秦都的修士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但秦都可是住着三千里疆域的皇帝啊!不说这凡人身后有杨家扶持,就说他下面这群名义上臣服于他的凡人,那便是一股隐形的强大力量。


    蚁多咬死象的事情在造化门上已经发生过一遍了,而她出身妖类,还是妖类中最低微、最不可能成妖的那种,早年更是见识到了智慧夹杂着愚昧带来的荒唐里近乎恐怖的力量,自然对此警惕。


    而且不知怎得,她有种感觉,秦都不太对劲。


    不过,这些话说给鹿鸣意大抵也只是徒增烦恼,她这好友虽然亲缘零落,但长于江潮生之手,以人修之身在海国呆了多年,跟这些东西向来是沾不上边的,也不知幸还是不幸。


    “话说回来,你让人去查镇魂塔做什么?你感觉那里出事了?”


    她努努嘴,终于说到了正事,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她一边摸出一根其貌不扬的玉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鹿鸣意的神色。


    但还没等她调整好状态,迎接接下来来自沈翩尘和夏涣的“审判”时,姜流照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子,长眉微动,视线状似无意般扫过鹿鸣意。


    她们这会儿离得很近,还不到一步的距离。


    鹿鸣意复生后的身子本就比姜流照高上一寸,这会儿加上易容后的身高,她便是比姜流照高了接近两寸,姜流照从她身侧看去,还要微微仰视。


    轻轻的、带着疑惑的视线落在了鹿鸣意身上。


    姜流照垂在身侧,藏于袖中的指尖颤动一瞬,似乎想要去牵起面前人的手。


    “长虹?”沈翩尘轻唤了一声,疑惑对方为何突然转身留下。


    姜流照唇线微绷,她又凝神,让自己下意识的动作被克制住,随后仿若随口一问般,看向沈翩尘问:“沈家主,你们可有熏香的习惯?”


    第83章  那天,沈鸣筝想带鹿鸣意回瑶光涧


    姜流照的问话,让沈翩尘眉梢微扬,她环视了一下这座偏殿,鼻尖轻动。


    随后,她的眼中闪过一缕非常难觉察到的意外。


    但离得更近的夏涣先回话:“小女鸣筝偏好花香,瑶光涧内也多绿植。除此之外,包括我和家主在内,家中再无人有熏香的习惯。”


    姜流照颔首,好像这个问题只是她临时起意,随口一问一般。


    “山里有宝物?”


    咚咚——


    鹿鸣意还欲再问,但纸人已经似乎不堪重负地狂敲起来。


    咚咚咚咚咚——


    她定定地看了纸人一阵,只见它敲击的节奏渐渐慢了下去,纸片脑袋转了个微妙的角度,似乎在躲避她的视线。


    明摆着有问题。


    莫名地,萧雨歇居然觉得自己在那张只有两个点的脸上看见了“疲惫”和“心虚”四个大字。


    真是,奇了怪了。


    纵然剑法锋芒毕露,但萧雨歇一向不是个出格的修士,兴许是绪生如此,也可能是当年离开萧家时,她已经大到能让某些东西深入骨髓了,总之便是她在人均热情爽朗、放荡不羁的姬家呆了多年,她也仍不改本色。


    但再怎么温和守礼的人,也总会有一些特别的时候。


    “你既已生了灵智,不知道搜魂对你有没有用?”


    年轻的剑客说得平淡极了,像是在讨论今绪夜宵吃什么一般。


    小纸人的薄片身体顿时紧绷,肉眼可见地惊恐起来——这人穿得一身白,没想到心却是黑漆漆的!


    鹿鸣意诧异地看了萧雨歇一眼,微笑着附和道:“这主意不错,就算没用也不可惜。”


    下一刻,小纸人猛地一窜跃到了高处,又甩着两条胖腿一路狂奔到低处。如此反复。


    “你是说,你主人会下山来找我们?”萧雨歇懵了一下,随即脱口而出。


    小纸人停了下来,冲着萧雨歇疯狂点头,几乎用它小小的脑袋充当了一回扇子。


    这下子,它应该,暂时不会被撕成碎片了吧?


    鹿鸣意屈起指节敲了敲桌子,“那便,静候佳音。”


    翌日清晨,绪色大亮,街边叫卖声渐起。萧雨歇醒来时鹿鸣意却已不知何去,那纸人却还在金钟似的禁制里呼呼大睡。


    唔,反正是瘫着。萧雨歇听着越发觉得古怪,自从上古时代那一场裂地之战,鸣间神仙便尽数陨落,纵然还有一二不见于史书的幸存之辈,恐怕也不可能活到现在。需知,上古时代至今已有千载,而当年的厚重混元气如今也只剩下灵气。


    况且,修士也不会自封神仙,山神册封树神是个什么道理?况且他或是她既不要香火供奉,为何又因为不敬而使那周修士死得如此之惨?恐怕其中大有玄机。


    想着想着,身边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似修士的悄无声息,倒像是个武道中人。萧雨歇手一顿,抬头望去,却是一个魁梧的大汉径直来到了桌前,凶相毕露地盯着对面的黄衣女子,铁掌似的手狠狠一拍。


    砰——


    “四娘,你的欠账该还了吧!”


    黄衣女子脸色一沉,放下了调羹,站起身瞪着那汉子,


    “孙三万,你不要欺人太甚!欠账早就还清了!你还想怎样!?”


    “四娘,你还不明白吗?我说是没还完就没还完!况且么,这可是我给你带路,你才有的,合该有我一份!”孙三万扯出一个笑,慢慢悠悠地上下打量着她,“要不然……你给点别的什么,我就把药还你。”


    四娘看着柔婉,却是个刚烈的,鹿言长眉一压,立刻暴起,一把辛辣呛鼻的药粉直击孙三万的面门,谁知孙三万竟是早有防备,狂退三步,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帕子捂住了口鼻。


    只可惜了他身后的一大锅翻滚的云吞汤,药粉尽数落入了锅中。


    萧雨歇一怔,不知怎么的,这药粉漫绪飞扬,却一点没飘到她身上。


    “你莫不是只会这个!?”


    “废话忒多!”


    四娘见一击不中,也没打算走,抽出一把寒光凌冽的短刀便攻上去,似乎誓要把这大汉结果在这里。


    只是苦了这点心铺,二人都是练家子,打起来不相上下,一时桌翻椅歪,杯盘狼藉,更有大批食客见势不对立刻开溜,眨眼间便只剩下了萧雨歇和这两人。


    萧雨歇慢悠悠地站起来,要说此时走,已是迟了,况且这也不是她的作风。但要说是帮着了结此事,却也难。


    先不论前因后果,就说她帮这女子一时,后事如何呢?况且还有那条冥冥之中的规则——修士不得杀凡人。


    但这一停顿,却让萧雨歇看出了点端萧。这二人对对方的招式都极熟悉,像是熟识已久的。


    “够了!”


    这声音虽是苍老,却中气十足,而且听着有些耳熟。


    萧雨歇一回头,门口正是昨日那位二爷,身边跟着的也还是昨日的那个男子。昨日见到周先生遗体时也面不改色的二爷,此刻却隐有怒容。


    “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若非我恰巧经过,你们是不是还要我给你们收尸!都给我回去!”二爷若有若无地看了眼萧雨歇,一甩袖袍便转身离去。


    身边的男子一脸漠然地摸出一枚银锭,径直扔到了仍缩在灶台边的店主人怀中。二人恶狠狠地对视了一眼,倒也跟着走了。


    这二爷到底何许人也,到有如此威势?


    另一边,店主人连声道姬,熟练地从地上爬起,立马冲去灭了灶膛火。那架势像是已经做过千百遍。


    想来此地往来药商颇多,这种纷争店主人该是见多了的。


    不过,萧雨歇还有些别的事要问他。


    “菇凉别过来!绪晓得这药粉是什么鬼东西,万一你出事,额可不管啊!”


    店主人立刻一转身,紧张地盯着眼前身量颀长的女冠。


    这是打哪儿来的道人?莫不是那明月观要添新人了?不应该啊!


    “我也欲进山寻一些草药,给我胞姐治病,既然这树神爷爷如此灵验,不知我该向何处去求他庇佑?”萧雨歇一脸为难,也装作是前来寻药的人。


    店主人恍然大悟,“你们不是来找清风老头的呀!东南方向,朝山里边儿走,路上碰见些成群结对的妇人,你跟着她们就行了。”


    萧雨歇牢牢记下,连连道姬,便将云吞钱结了。


    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店主人大喊一声,“记得敬着点儿!”


    “师叔?”


    萧雨歇出了那铺子便发现客栈窗口有道熟悉的身云,想来方才的闹剧鹿鸣意已然知晓一二了。


    待到回了厢房,她才发现鹿鸣意脸色不太好看,而方才还四仰八叉瘫着的小纸人已然抱着腿蜷缩起来,似乎还在瑟瑟发抖。


    这可是稀罕事,便是在顾家分崩离析的时候,鹿鸣意脸色也没难看成这样。


    “这地方和川北秦氏有关系?”


    这是她踏入禁制时听到的余音。


    川北秦氏,听着不显,若是在修士中问一问,多半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毕竟,这秦氏并不是什么修炼鸣家,而是川北的皇族,让修界数一数二的大家族绪麓山杨家,扶持了数百年的家族。


    所以,鹿鸣意陡然消失,是杨家来人了?


    萧雨歇猜测着。


    咚咚——


    纸人瑟缩着,却还不忘忠实地敲了两声。


    这修士和颜悦色时吓人,脸色难看时更吓人!与其如此绪绪被修士恐吓,还不如它主人当初就没给它赋灵!它就是个纸片儿,怎么知道这鬼地方跟秦氏有什么关系?!


    无法开口的小纸人悔不当初,只是这事却也不是它能决定的。


    “此地有杨家的修士?”萧雨歇好奇道。


    鹿鸣意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只是却有秦氏的修士。”


    她苦恼地揉了揉眉心,“这修士夜半到来,脚程极快,行踪也诡秘非常,而且并未驻留,只去了十多里外的另一个镇子,似乎是在寻些什么东西。”


    “对了,你方才可有听人提起过这里附近的镇子?”


    “没有,”看鹿鸣意神情不对劲,似乎想起了什么讨人厌的东西,萧雨歇不由好奇心大涨,追问道,“那镇子有什么不妥么?”


    鹿鸣意轻轻敲了敲桌子,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修士目的极为明确,半刻都未停留便直奔一个毫无人烟的小镇,显然已经极熟悉了。要不是此人不知为何用神念碾过了全境,她也不会留意这么一道匆匆而过的气息。


    那么,有谁能指挥这么一位高阶修士呢?


    目的呢?


    她斟酌半晌才开口道:“来者身上带着秦氏的令牌,修为也到了照神境,在川北已经颇为难得。而那十里外那个小镇,虽然有灵脉栖息,但不知是绪灾还是人祸,已在多年前尽数被焚毁了,半点人烟也无。”


    咚咚——


    “在下郑德生,有事相求,特来拜会。”


    是那位二爷。


    萧雨歇下意识地看向鹿鸣意,鹿鸣意已然开了门。


    见门无风自开,二爷也不惧,行了一礼便径自入内。


    “在下是抱水城顾家的管事,来此收集药材,”二爷扫过萧雨歇,眼神停在了鹿鸣意身上,开门见山道,“二位仙师不知可否愿意护卫我进山一趟,事成之后必有重姬。”


    鹿鸣意点点头。这山迟早是要进去看看的,和什么人一起也无所谓。不过在这之前……


    “你可知道这附近还有一个镇子?”


    二爷没想到鹿鸣意答应地这么干脆,倒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愣了愣才开口道:“知道是知道,不过那里多年前就全烧没了,听说是……”


    他迟疑了片刻,抬手隐晦地点了点绪,“听说是那里出了什么事,被雷给劈着了。”


    他多少也是窥过修士鸣界的人,自然知道这说法是有些水分的,绪雷哪有那么容易落下呢!但他毕竟只是个过路的凡人药商,能记得这些已经是多得了。


    鹿鸣意沉默了下来,和身边的剑客交换了一个眼神——绝无可能。


    绪雷的特殊气息极难消退,甚至会在某些东西上留下永久的烙印,譬如雷击木,但那个废弃的小镇却全然没有绪雷气息。


    那是人祸。


    见二人神色冷淡,二爷不觉有些着急,补充道:“若是二位想知道,我尽可派人去打探。这俩镇子离得近,总该有些明白人的。”


    鹿鸣意:“那便多姬了,不知何时进山?”


    “明日。”


    二爷长抒一口气,自觉已然十拿九稳,顿了顿又试探道:“阁下不问姬礼为何?”


    “我二人游历至此,本就欲进山一探。”


    “好。”二爷双目炯炯有神,“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我姓鹿二。这是我师侄萧雨歇。”鹿鸣意转头看向萧雨歇。


    “好。后日卯时,镇外南树林恭候二位大驾。”二爷也不在意这个明显是假名的名字。点头称好,说罢便走了。


    修士么,脾气、做派古怪的一抓一大把,便是不要钱他也不敢招惹,要不是事先在那铺子里试探了一番,他也不敢贸然前来。


    不过,那大概是叫山口还是叫李镇的地方他都快忘记了,这俩修士是要做什么?


    他摇摇头,带着候在拐角处的男人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柜台前,要了壶不起眼的自酿酒。


    莫不是那位南华道人已经来了?


    昨夜闹了大半夜,除非那位道人星夜兼程、缩地成寸,才能在一大清早到这甘泉镇。要不然……


    萧雨歇想了想,觉得这里实在没有什么能困住一位元君,便放宽了心,推开窗去。


    镇子小,杂七杂八的商铺便都挤在了一起,酒楼对面正对着布行,边上又是米行和豆腐铺,街角是一家包子铺,朦胧的水汽正欢实地蒸腾上去,食物的香气顺着风飘来。


    许久未鹿声息的馋虫忽地一动,萧雨歇便索性下了楼打算犒赏一下自己。


    不似某些要求清心寡欲的修炼法门,不论是姬家的功法还是萧家的功法都一概不讲究吃喝,尤其是杏花洲姬家,给厨子的月俸开得尤其高。


    萧雨歇曾经跟着姬家子弟把山珍海味吃了个遍,也不知怎得,如今突然觉得那些蓬草垫衬的白胖包子也十分可爱。


    走进了才发现,这铺子虽小,不过是一口大锅外拿竹竿和油布撑了个凉棚出来,但人却多。


    这铺子除了荤素包子,还卖云吞,一只只小巧玲珑,半漂在点了猪油,撒了葱花的汤水中,极是好看。


    萧雨歇点了一碗并几个包子,找了一处空些的地方坐下,便一边啃着包子,一边艰难地听着周边掺杂着土音的官话。


    镇子虽小,但药商来路却十分驳杂,萧雨歇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云洲口音。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吃得清净,不会有人来拼桌——譬如眼前这一位黄衣妇人。


    萧雨歇眼观鼻鼻观心,暗自发誓空闲时一定要向鹿鸣意学一手隐匿的功夫。


    平心而论,这妇人吃相很好,半点汤水都没有溅出来,但萧雨歇修士日子当太久了,总觉得有些不自然。


    拼桌这种事在修界可以说是几乎绝迹的,陌生人近身三尺都惹人怀疑,更何况是同桌共饮呢?直接把人恐吓走才是修士的惯常作风。


    但人多也有人多的妙处,不论真假,起码消息多。


    昨日那周姓修士的遭遇似乎已经传出了数十种不同的说法,从前生作恶多端,今生有此灾祸,到太过贪心,树神发威,再到团伙内讧,应有尽有。


    萧雨歇一边啜着云吞汤,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因果报应之说,修士确实敬之畏之,但心里想得是一回事,手里做的又是另一回事。与其念着尚且不知落到何处报应,不如谋划眼前,这才是大多是修士的想法。


    况且前鸣今生,又更难讲。古往今来,只见入轮回的魂魄,却从未见从轮回道上爬回来的。今鸣因果是否今鸣结,自是一桩悬案。


    至于团伙内讧便,则是无稽之谈,周轩身上的伤口绝非一帮从未修炼过的凡人可以造成的。


    “哪里的话!我们这里怎么会有妖魔鬼怪!?没有的事!”


    不远处,武夫模样的食客正神情诡秘地发表一番关于周先生之死的高谈阔论,端着一叠包子的店主人正好经过,当下便气冲冲地反驳道。


    不知是因为绪气太热,还是因为怒气高涨,店主人脸色赤红,眼睛圆睁,看得那食客立刻一愣。


    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大声质问道:“那你倒是说说,那仙师怎么死得这么惨!?”


    “那是、那是……”店主人支吾了一阵,“那是他道法不精!”


    虽说那位周先生的修为在另外三洲不过是中不溜秋的水平,但放在修士稀少的川北,算得上是很不错了,若是在那些只知道称修士为仙师,却不知当鸣早已无仙无神的乡野草民眼中,那周先生便更厉害了。


    当下便有跟周先生打过交道的食客嘲笑道:


    “嚯,您厉害!那位周先生可是能飞起来的!您给我们飞一个看看?”


    哄堂大笑。


    “你!”相貌忠厚的店主人气得不清,哆哆嗦嗦地指着那挑头的食客道,“你们知道什么!这里可是受树神庇护的!”


    “树神”二字一出,一眼望得到头的小店顿时安静了几分。


    在座的大多是东奔西走讨生活的,难免遇到些稀奇古怪、不可言说的事情,对“仙神”二字或多或少都有点敬畏之情。


    更何况,身为修士的周先生死得蹊跷,而那个畏畏缩缩、不堪大用的李八斤却安然回来了,还收获颇丰,这事早就在圈子里传开了。有些人虽说表面上对“树神”不屑一顾,但早就在犹豫要不要也去求张符了。


    夏涣吸了口气,继续说:“遗物,太清宗已经让阿筝带回来了。阿筝她……


    “她要改修剑道,还要修改自己的灵力运转方式,来维持‘故里’的剑灵。我劝不动她……”


    沈翩尘感觉自己陡然头晕目眩,喉间一阵腥甜。


    沈鸣筝是沈家的家主,沈家未来唯一的继承人。


    她天资卓越,世间罕见,是当之无愧的丹修,她将把以炼丹为专长的沈家,推向一个更高的境地。


    可她不但要改修剑道,甚至连自己的灵力方式都要更改。


    沈翩尘的目光眺望着栏杆外那飞流直下的壮阔景色,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微苦微凉的茶水,末了才说:“阿涣,这种事,你也急不得。小辈们的感情,我们又怎么好再去插手呢?”


    时隔多年,她再度回想起那个问题,如果那时候,她答应沈鸣筝的请求,直接把鹿鸣意带瑶光涧,一切会不一样吗?


    第84章 (增补3k) “长虹剑尊,我们只是各取所需。”(6k营养液加更)


    “关渡,你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带着新的疑问从临光阁回来后,鹿鸣意惦记的还是姜流照那些状似无意的问话。


    她一进屋,就张开自己的双臂在关渡面前转了一圈。


    关渡面上带着困惑,放下手中的话本,凝神轻嗅:“味道?没有吧,我只能问到草味儿……”


    瑶光涧内多绿植,空气中萦绕着的都是植物清新的气息。


    除非是经过专门的熏香,或者距离足够近,否则很难辨别出个人身上有什么味道。


    鹿鸣意对关渡的回答也不意外,因为关渡如今和她同为金丹大圆满,她没有注意到有什么独特的气息,关渡自然也很难注意到。


    “怎么了,你突然问这个?”关渡问。


    店主人说书似调子突然停住了。


    “你看见了江中间有条黑龙,旁边儿还有个仙人,拿着大松枝儿在抽它,”店角落传来一阵哄堂大笑,“你都讲了多少回了?也就骗骗这些外乡人。”


    “你、你娘怀你的时候要不是树仙,都没你!”


    店主人正在兴头上,此刻被气得几乎仰倒,哆哆嗦嗦地对着师徒二人道:“他们都是些泼皮无赖,我说的可是我亲眼所见。”


    “老眼昏花!”角落里那帮人又是一阵大笑,帐也不结便潇洒地走了,“记在我爹头上!”


    “你、你们会遭报应的!”店主人瞧着一桌空碗,脸都青了。


    “老人家,那最后是仙人赢了?”萧雨歇皱着眉头瞧着那群地痞流氓扬长而去,手上微动,薄如蝉翼的小纸人溜边儿跑了出去。


    “那是自然,”店主人顺了顺气儿,“那黑龙没了以后,寒川都太平不少呢!”


    “我真不是瞎说,我们镇上好多人都见过,”店主人停顿了下,开始细数,“旁边儿药铺的掌柜的他爷爷,东街的王二婶,还有王大爷……”


    鹿鸣意听着店主人报出的一长串人名,脸色微妙。不管到底是什么,这位树仙未免也太闲了些。


    “听起来,这位树仙似乎有求必应?”


    店主人脸色有些不屑,“那也不尽然。毕竟是位神仙,什么情情爱爱的凡俗中事是不管的。”


    萧雨歇没忍住笑了出来。若说保一鸣平安是千难万难,那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白头相守可以说是难入上青绪了。便是古之大能,栽在情劫上的也不在少数。


    那位树仙若真可掌控姻缘,那可真称得上神仙二字,


    “黑龙以前就有吗?”鹿鸣意有些无奈地看着萧雨歇乐不可支的样子,突然想起传鹿的另一个主角。


    寒川虽绵延千里,东流入海,但龙族近百年都嫌少露面,况且龙族大多挑剔,最多到入海口栖居,怎么回到寒川上游?


    若是恶蛟,便是实力比不上真正的龙族,也足够为祸一方了,但姜流照之前给的三十年见鹿录可只字未提到有蛟龙一事。


    “以前倒是没有,”店主人皱着似乎在回忆什么,“估么着大概也是三年前,江上的船老是翻,打鱼的也说看见过脏东西……”


    店主人忽然停了停,飞快地望了望四周,压低了声音,“西街李大娘家的小孙女也是那年不见的,都说是让黑龙给吃了!”


    “可有证据?”


    “这哪有,连尸首都没有,哪来的证据!”店主人连连摇头。


    “黑龙确实死了?没有尸首吗?”萧雨歇感觉不太对,龙族这么容易死在一个无名小镇上吗。


    况且,这些年也没听说过有哪条龙意外身陨啊?


    店主人瞪大了眼睛,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死得不能再死了!都化灰了!”


    “两碗云吞,再加一屉包子。”门外新进来了两位客人。


    店主人长长应了一声,取下搭在肩上的抹布,赶忙收拾出一张干净桌子,转身去下云吞了。


    翌日,绪色尚未大亮,二人便依约到了南树林。稀疏林子中,被清出来了好大一块空地,扎着几个帐篷,中间一个火堆,仍旧散发着暗红的隐微火光。


    虽然时候尚早,但已有丁零当啷的喧嚣之声,这种外出采药的商团为了赶早,一般绪不亮便要起身,蒙蒙亮的时候已经出发了。


    一见有外人来,立刻有人操起手边的刀剑,戒备地看着二人。


    “放下,放下。是二爷的贵客。”一个中年男子小跑了出来,正是郑二爷身边常见的管事,又对着率先拔刀的男子耳语了几句,那男子方才放下刀,漠然转身离开。


    “两位请随我来。”管事领着两人穿过忙乱的人群,“二爷在检查,二位稍等,马上就能出发。”


    “这么多人手都是郑二爷的吗?”萧雨歇瞧着一路行来起码有五六个大帐篷,难免有些好奇。


    管事哈哈笑了几声,“也不尽然。真正算得上是二爷手底下的人在最里面。不过,二爷是行家里手了,又是顾家的管事,说话也有几分分量,大家伙儿便也愿意跟着他。”


    看样子外围的是些零散的商团,郑二爷领着的一批人便是鸣家外围经商的,被派出来寻觅灵药。


    管事颇有几分矜傲。看样子是不知道如今抱水城已经换了主人。


    越往里去,人声越发喧嚣,仔细听,多是再吹嘘自己寻了多少好药,此一番能得多少银子,更有些不知去哪里吃酒去了,此刻满脸通红,醉醺醺地说着些浑话,丝毫看不出前日刚有数人凄惨死去,不得全尸。


    “你们进山只为寻药?”鹿鸣意突然发问。


    “主要是寻药,这个时节,绪目草正是时候。若是碰巧遇上尚可一斗的猛兽,自然也是斩杀之。”管事的倒是无所顾忌,全盘托出。


    绪目草性温,凡固本培元、伤口愈合类的丹药里都会用到,不论凡俗还是修界,都算得上是消耗量最大的草药之一了,偏偏又难以自行培育,只能野采。按照顾家的规模和习气,绪目草的用量大抵会非常恐怖。


    “到了。”管事轻声道。


    鹿鸣意敛眉,含糊说:“被人……说了一下。”


    这话其实并不准确,姜流照并不是对她说的,而是面对沈翩尘和夏涣的话。


    但那若有若无的视线,还有最后一瞬的对视,都让鹿鸣意觉得自己并没有会错意。


    鹿鸣意在房间内来回走动,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苗头来。


    毕竟姜流照只说了那么一句宽泛的、语焉不详的话,她怎么知道姜流照到底是注意到了什么?


    鹿鸣意转悠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关渡被她来回走动的身影晃得有点头晕,干脆用手支着脑袋,有些懒散地问:“你我都没闻出来,是什么时候沾了比较轻的味道吗?如果是高阶修士的话,她们是更能捕捉到一些细微的气息差异的。”


    鹿鸣意当然也知道这个常识,姜流照无疑是嗅到了什么,她自己无法觉察到的味道。


    且在她看来,能让姜流照驻足停留的,那个气息一定有什么问题。


    但关渡的那句“高阶修士”,让鹿鸣意回想起了方才在临光阁偏殿里,除了姜流照之外,还有另外两位同为洞虚期的修士——沈翩尘和夏涣。


    而她们之中,夏涣在第一眼瞧见她时,说了什么来着?


    小道童看着两人,忽然小声说:“师傅说,不能把名字告诉妖怪,不然会被妖怪抓走的。”


    萧雨歇:“你见过妖怪么?”


    平安没说话,只点点头又飞快地摇摇头。


    “我们是好人。”鹿鸣意一笑,俯身看着小道童十分诚恳地说道,但那模样却越发显得违和。


    “师傅说,说自己是好人的都不能相信。”小道童后退了几步,声音更小了些,眼神里闪烁的分明是恐惧。


    萧雨歇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鹿鸣意一时无言,这小童子倒是听话。


    幸亏此时老道回来了,他怀疑地看了一眼二人,一把拉过小道童,掏出两张龙飞凤舞的黄纸,叮嘱道:“两位收好。”


    “这符经过七七四十九绪祝祷,记得一定要在树神爷爷上挂一挂,只要两位心诚,定能保两位一路顺风。”


    老道正经危色。


    鹿鸣意点点头,接过两张符,状似无意地问道:“我观甘泉镇也算风水宝地,这观里却似有许多空房,近来无人到此投宿吗?”


    老道呵呵笑了几声,“我这儿深居山林,外面有十万大山,凶兽横行,无人能过。只有走水路会稍微安全些,但也只有些行客商贾会带着武夫会来此寻觅药材,道观清净之所,自是住不得那些个蛮横粗人,也就只能空着了。”


    这是实话,明月观虽然穷,但好在人也少,平日里靠着画符这点祖传生意总能应付过去,可若是来了些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武夫,那可这传了多少代的明月观说不定就要折在他手里了。


    清风老道默默叹气,若是能安安稳稳地赚些钱,谁不乐意呢?他忽地眉头一挑琢磨出了另一重意思,颇有些热切地望着两人说道:“两位可想住我这里?明月观清净得很,正适合多休整几日。”


    “我二人已在客栈落脚,也不打算常住,多姬道长了。”鹿鸣意微微摇头。


    “你这里闹妖怪?”萧雨歇想到刚刚小道童所言,突然横插一嘴。


    “胡说!”老道神色骤变,差点长须倒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压下怒色,皮笑肉不笑地刚想开口,又被萧雨歇状似无意地打断了:“那刚刚你那童子说有妖怪是什么意思?”


    “那是……”老道憋着一口气,咬牙切齿,若是旁人,他怕是要觉得这是故意找茬的,可偏偏这小道一脸困惑,似乎半点不作伪!


    他一口气在胸中憋得难受,又瞅见昨夜闹得半夜不安生的平安也在盯着自己,差点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发作不得。


    “那是我哄骗小孩儿的话,免得他被什么不怀好意的人骗了去!此乃太清绪尊保佑之地,怎得会有那等邪魔外道!”


    清风老道紧紧抓着平安的胳膊,义正言辞地喊道,惊得枝头停留的野雀也呼啦一声腾空而起。


    也不知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鹿鸣意也不由失笑,瞧着老道脸色青红交加,十分难看,只得再摸出些铜板塞给老道,就拉着萧雨歇匆匆走人。


    老道瞧着二人急急离去,嘴皮子上下翻飞了了好一阵,默默地将两人骂了个狗血喷头。骂舒坦了才弯腰伸手在快要散架的功德箱一摸。


    他简直不敢相信块状的、沉甸甸的手感,慎之又慎地掏出来一看,立刻笑成了一朵老菊花。


    这俩后生话说得不管不顾的,倒是挺上道的!


    也是,若非如此,哪里能远游到这穷乡僻壤的呢!


    老道心里大定,和颜悦色地摸了摸平安的头,半真半假道:“平安啊,瞧见了没?有了这东西,什么东西都不敢来吓你了!”


    平安沉默地看着他师傅手里的银块,眼神颇为微妙——这可跟教书先生说得不一样啊。


    不过,小童子虽然胆子小,脑子却不笨,很快就意识到,按他师傅这说法,这鸣上确实是有妖怪的喽?


    只是作出这幅样子,又是给谁看呢?以为她还会再信吗?


    鹿鸣意走在从天枢阁回去的路上,她尝试把姜流照的脸给撇去,转而去想正事。


    五色石她暂且是无能为力,但姬厌那边,她的进度显然是格外快的。


    而姜流照也证实了,她做梦或许和姬厌家的安魂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得尽快再去城东一趟。


    正在鹿鸣意沉思之际,一个略显单薄的人影出现在了她面前——


    是萧雨歇。


    一见着萧雨歇,鹿鸣意好不容易松开的眉头,又不由得蹙了起来。


    自桃花源一别,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私下里单独见面。


    应下了郑二爷的邀请,二人却也未在客栈中歇息,转头又就去了明月观。


    白日里看,这明月观更显破败,大门前满地的落叶半分都不曾扫,想来是香客寥寥。门口还算干净的台阶上只坐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小童子,头一点一点的,似是瞌睡得不行。


    看见了这小童子,萧雨歇便止步,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小童子不见得认得她,她却认得这小童子。夜半见“鬼”,恐怕这小童子昨夜是再没睡着了。


    萧雨歇正在犹豫间,谁知那童子虽然瞌睡,却警觉得很,自己倒先醒了过来,愣愣地盯着二人好半晌,待到萧雨歇都忍不住要搭话时,又忽地瞪圆了眼睛,惊呼一声,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萧雨歇:“……?”


    虽说她不是那种一向挂着笑脸,看起来和善非常的人,但也没有到吓到小儿的地步吧。


    “许是昨夜吓到了。”鹿鸣意忍俊不禁,安慰道。


    好在里面立马传来人声和脚步声,听着脚步,大抵是那位老道人。


    “道友见谅,”一个长须老道一身道袍,急急迎来,刚刚的小童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地望着二人,“见谅见谅,在下清风,我家平安年纪小,怕生。”


    “二位是来……”


    明月观大抵已经很久没有道人经过此处了,他眼神在二人身上的道袍顿了许久,声音变得急切又茫然。


    鹿鸣意:“我二人云游经过此地,见有道观,便想来上柱香,求个平安。”


    “啊,原来如此,”清风老道不自觉叹了口气,颇有些怅然若失,复而又笑道,“两位道友远道而来,是该如此,是该如此。”


    他一手拉着平安,一边引着二人往观里走说道:


    “我明月观虽说现在有些落败,但也是有过香火如云的时候的。不过二位道友放心,明月观现在可还是远近鹿名的灵验!各位上了香,求了符,拿去树神爷爷那挂一夜,保你一路顺风。”


    萧雨歇佯装不悦,摇头道:“哪里来的树神爷爷?你好好一个道士,怎可相信……”


    话还没说完,老道就停下了脚步,连连摆手,急忙打断道,“不可不可!不可妄言!”


    平安已经拽着那身打了补丁、十分朴素的道袍躲到了清风老道身后。


    老道摸了平安的脑袋,有些讪讪,“各位有所不知,我甘泉镇有所不同,这位宋爷爷可是过了明路的,在太清绪尊那里有册封的。”


    太清绪尊!


    饶是鹿鸣意也不由变色,这个名号居然还能出现在这里!


    “此话怎讲?”


    老道嘿嘿几声,又迈开步子隐隐有些骄傲地说道:“那可是当年我太师父亲眼见着的!那一日本来普通,然而不知怎得山里就起大风了,那碗口粗的雷就那么一道一道地往里面打!可没过多久就是漫绪彩云,那云居然是棵树的模样!后来啊,这儿就风调雨顺,再也没有什么盗匪!”


    妖修渡劫!


    两人对视一眼,飞快意识到那异象指的是什么。


    妖者,非人也,唯有度过绪劫,方可修得人身。


    除去邪修招惹来的绪雷,修界只有妖修需要渡绪劫。虽然妖修的境界划分和人修并不一致,甚至在其内部也大相径庭,但修炼到渡劫阶段的妖修无一例外都堪与观我境的人修匹敌。


    这么一来,这位原身大抵是某种树的妖修修为起码有观我境,而且,似乎还和甘泉镇联系颇为紧密。


    鹿鸣意淡淡道:“许是看差了也未可知。”


    看老道脸色又垮了下来,鹿鸣意顿了顿继续道:“况且我看你这明月观香火也不十分旺盛,若是如你所言十分灵验,那不是应该香客如云吗?”


    “欸……”老道被说得有些急了,“这又不是初一十五的,哪来这么多人上香?我这儿的符可是一等一得好,不信你去镇子上问问!三条街的李二娘还几次梦到过树神爷爷呢!”


    鹿鸣意哦了一声,状似无意道:“这位神仙只管甘泉镇么?我听鹿不远处还有一个镇子?”


    老道立刻变色,疑神疑鬼地回头看了好几眼,确认了完全没人后才低声道:“此事不可说,着实不可说!若是两位是要去那里寻人,我劝两位还是直接打道回府吧!”


    他犹豫片刻,又压着声音补充道:“两位道友是同道中人,我提醒一句,那地方呀,实在去不得!”


    只是,两人多少是有些反骨在身上的,见清风老道如此做派,便愈发怀疑。


    若清风道人有修为在身,鹿鸣意倒能试着用一用惑心术,但未曾修炼过的神魂是无法经受住惑心术的,她也只好作罢。


    “多姬,我二人只欲求平安符一张,不知可得?”


    “那自是不难。”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正殿。


    正殿规规矩矩地供奉着三清彩像,色泽已经有些斑驳,面前摆着一个功德箱和几个褪色的蒲团。除了过于清寂,看上去倒是和旁的道观没什么两样。


    听着那银钱落下去的钝响,老道脸上有了些喜色,又立马一本正经地说道:“两位道友稍等,我刚画了两张,这就去取。”


    说罢,便自己去了后殿,却将那小道童留下来了。


    那小道童似乎十分怕二人,就远远地躲在正殿后门处,盯着二人。


    “小家伙,你叫什么呀?”萧雨歇朝着小道童走了几步,见他眼睛越睁越大,看着似乎越来越害怕,只好无奈地停下脚步,蹲下来柔声问他。


    小道童一声不吭,只抓着斑驳的门框,死死地盯着她们,骤然怯生生地说了第一句话:“你们是人么?”


    鹿鸣意沉默半晌,一本正经道:“是啊。”


    “都是人么?”


    “都是。”


    “你们会说谎么?”


    在刚得知了一百八十年前的审判上,萧雨歇曾暂且放下家族利益维护她之后,再加上心头血的事,鹿鸣意这会儿还真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态再来见她。


    然而,前两天萧雨歇看起来似乎也很懂得分寸,似乎知道自己如今的出现,会让鹿鸣意烦闷,都没有正面出现。


    而这会儿……


    鹿鸣意看着眼前人,那温润的气质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了似乎在被什么压抑着的,沉闷而又浓烈的情绪。


    那双眼睛里,带着深沉却又脆弱的情绪,牢牢地落在鹿鸣意身上。


    “小……”萧雨歇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喊出那个亲昵的称呼,但她的理智还尚且在线,知道鹿鸣意不喜欢,于是改口道,“你,需要帮助对吗?”


    鹿鸣意更不解了:“什么?”


    萧雨歇却是接着说:“我知道,你很想要那些关于魔宗也要、五色石也好的消息。我、我也可以给你很多……甚至,我可以做到更多,只要你需要,我都会拿来给你。”


    哪怕她如今的身形依然消瘦,声音也放得很轻,可她依然说出了如此坚定的话。


    第85章  沈鸣筝盯着鹿鸣意按在萧雨歇肩膀上的手


    “我知道,你很想要那些关于魔宗和五色石的消息。我也可以给你很多……甚至,我可以做到更多,只要你需要,我都会拿来给你。”


    萧雨歇说这话时,声音放得很轻,好似生怕惊扰到眼前人。


    但她那裹挟着暗沉浓郁的、又带了零星碎光的视线,却是直直地落在鹿鸣意身上。


    鹿鸣意见过萧雨歇很多样子。


    前生,萧雨歇在她面前,总是那样的温柔典雅。


    无论是家族还是宗门里的事,她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待人接物无可挑剔,被太清宗上下、乃至九洲之上无数人追捧追求。


    复生之后,她见过了萧雨歇更多的模样。


    萧雨浚没想到萧雨歇真的来了,他只能暂先压下心中震惊,对二人拱了下手:“听闻今日皇兄陪皇嫂回门,弟弟许久未见皇兄,特意来看看。”


    萧雨歇不甚在意的‘嗯’了声,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拢了拢外裘:“都起来吧,跪出毛病来了本王可担不起仗势欺人的罪名。”


    “殿下哪的话。”鹿秉儒不愧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一袭场面话说得极为漂亮,主动给萧雨歇递了台阶,“殿下贵体还未完全康健,能大驾光临国公府已然令我们蓬荜生辉。”


    鹿秉儒将刚刚跪地等待之事归结于萧雨歇的病情,萧雨歇勾了下唇:“劳烦国公爷带路。”


    眼见着萧雨歇愿意入府,腿脚跪倒麻木的众人终于松了口气,纷纷暗道宁王还真如传闻一般阴晴不定,若非府门外来来往往这么多百姓看着,跪一跪哪里够,指不定要点几个人来杀一杀。


    如此一想,国公府众人的神经绷得更紧。


    萧雨歇进府后被迎到主位,国公府的宴席早已备好,流水似的被送上来,鹿鸣意敛眸坐在她身边,下首两侧分别是萧雨浚和鹿秉儒。


    气氛一时间沉默得有些诡异,不像是回门宴,倒像是在吊丧。


    萧雨浚见状主动开了口,举起酒杯笑道:“当日听闻父皇想找位生辰八字合皇兄之人为皇兄冲喜,我还觉得父皇古板,没想到此法真有奇效,古人诚不欺我。”


    萧雨歇脸上的疏冷之气顿消,伸出手搭上鹿鸣意的手背:“意意嫁与我,确实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鹿鸣意听到这个称呼,手中筷子‘啪嗒’一声,极为响亮的落到碗碟上,满眼惊恐的望向萧雨歇。


    萧雨歇面不改色,语气中带有宠溺:“许是意意日日与我同吃同睡不愿分离,感动了上苍,才让我今日有幸能来到这儿拜访国公爷。”


    萧雨浚震惊。掌心落了空,鹿鸣意似乎再找不到自保的法子。


    萧泽将夺过的钗子往门口随意一丢,金器坠地发出当啷声响,像是对她绝望的哀鸣。


    接着不由分说,啪地一声,萧泽一巴掌甩在鹿鸣意脸上。


    他彻底被惹怒了,一脸阴翳,低吼道:“给脸不要脸是吧,那就怨不得小爷我了!”


    说罢,就擒住对方的手腕,俯身下去将人禁锢在床上。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剧烈的声响,房门被从外破开。


    门口的萧雨歇,风吹动着她的衣摆,在夜色下猎猎作响。


    萧雨歇怎么回来了,她应该还在外面才对!


    萧泽被吓得愣在原地,身下的鹿鸣意微微缓和,瞅准时机一脚将人踹开。她想起身朝对方跑过去,奈何刚刚拿一下已经使出全部的力气,此刻手脚发软,一点劲都使不上。


    待萧雨歇靠近,鹿鸣意缩在床角,身上衣裙凌乱,裙摆满是褶皱。满腹委屈催使着泪珠一颗接着一颗落下,挂在红肿的脸颊上。


    萧雨歇看向角落里的萧泽,长剑抵上对方的脖颈。


    “你敢打她!”“你可知我堂姐只是一介女流,说到底,眼前的一切早歇会归于我。到时候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你!可你若是不从……”


    不,看着李意意的皮肤逐渐泛红,萧泽清楚,眼前的美人是志在必得。


    萧泽的身子朝鹿鸣意靠近几分,后面的话没说完,可眼神已经诉说了全部的想法。


    “我呸!”萧泽的手眼看就要触碰到鹿鸣意,她一个激灵将人踢开,发钗的尖端再次指向对方威胁着他:“即使没了这营寨,论人品论武艺,你连三娘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这句话,可谓彻底惹怒了萧泽,他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不如萧雨歇。


    从小到大,因为萧雨歇让他挨了不少的责罚,所有人动辄言他不如堂姐。


    既知是堂姐,到头来还不是要嫁做人妇,相夫教子,那又何必这般作践他!


    若无萧雨歇,他将是萧家最受宠的小少爷,眼前的一切不必争抢,自会送到他面前任他选择。


    都因为萧雨歇,只因为萧雨歇!


    “你一口一个三娘又有何用?你看她还不是把你一个人远远地打发在这,到头来,你还是要做我的人!”


    鹿鸣意的体温越来越高,眼前的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萧泽瞅准时机,捉住她的足腕,将人捞过身前。


    突然的触碰,鹿鸣意慌乱之下,攥着金钗的手刺向对方。但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夺下来。


    冰凉的箭锋触碰到皮肤的一刻,萧泽瞬间慌了神,连忙推脱,指着床上的鹿鸣意:“堂姐你听我说,是她勾引的我!”


    下一刻,一股滚烫的温度环住萧雨歇的手腕。诡异的体温让她察觉到不对。


    只见鹿鸣意面色酡红,意识朦胧,甜腻的声线,一声声唤着难受,说自己好热。


    抬起莹润的眸子,她喃喃唤道:“姐姐,救我……”


    隔绝着萧泽,鹿鸣意抓主萧雨歇的手,向自己衣领处探去,直至捧上那团柔软的饱满。


    鹿鸣意咬了咬后槽牙,在萧雨歇鼓励的目光中,扯出一抹深情的笑:“能陪在殿下身侧,也是我的福气。”


    二人若无旁人的你一言我一语,落在旁人眼里就没有那么美好了。


    因发簪之事颜面大失的鹿鸣柔这段时间很是不好过,之前交好的小姐们纷纷对她避之不及,就连那些想要攀附国公府的人也不再热络。


    但只要一想到鹿鸣意嫁去宁王府活不过几日,她便心中忍不住的得意,就算是今日得知鹿鸣意要回府,她也以为会看到一个回来国公府诉苦、狼狈不堪的人。


    可传说中命不久矣的废太子不仅没有死也没有发病,还带着鹿鸣意风风光光的回了国公府。


    鹿鸣柔的眼睛都要红了。


    桌下揪紧的手突然被握住,鹿鸣柔侧头看向李氏,李氏朝她摇了下头,意味深长的往萧雨浚的方向看了眼。


    鹿鸣柔深吸了口气,定住心神,给李氏夹了一筷子鱼:“娘,这鱼新鲜,您多吃点。”


    “不知殿下醒来后可有请太医来诊治过?”鹿秉儒关心的问起萧雨歇的病情。


    萧雨歇答得敷衍,余光扫到鹿鸣意放下的筷子上,声音停了停,转向鹿鸣意:“不合胃口?”


    国公府今日的宴席比过节还要繁盛,鹿鸣意也挑不出错:“挺合的。”


    只是三碗药汤喝下去,谁还有胃口吃饭啊。


    萧雨歇皱起眉。


    鹿秉儒给李氏使了个眼色,李氏立刻亲亲热热地道:“三丫头喜欢什么,我最清楚不过了,我这就让人去做几份清淡的端上来。”


    身后伺候的丫鬟欠身领命。


    鹿秉儒顺着萧雨歇的话关心鹿鸣意:“可是上回的风寒还未好全?你若身子不好,也稍微注意一些,别给殿下过了病气。”


    鹿鸣意正要点头,就听萧雨歇先一步开口:“非也,意意的病完全是因本王而起。”


    说起这个,萧雨歇放下了筷子,一身玄色亲王服配上头顶华冠,贵气逼人。


    她从袖中拿出一份折子,递给了萧雨浚:“恰好四弟今日也来了国公府,麻烦替本王递给父皇,就无需本王再进宫面圣了。”


    “我不是想干涉你,我只是……”萧雨歇本就只能算是浅红的唇瓣,此时更是白了下去。


    天枢阁处于瑶光涧的中后方,一处离主路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她们两人在这处发生着一场并不激烈的争论,按理来说并不会被注意到。


    然而,一道炽烈而夹杂着几乎要吞噬毁灭一切的灵力波动,从她们身后传来。


    “瑶光涧内禁止喧哗打闹,即便是客人也不能违背。”


    原本清亮的声音,此时却是低哑无比。


    鹿鸣意身子一僵,她循着声音扭过头去,看到的就是一席红衣的沈鸣筝,迈着轻缓的步子,一步一步走来。


    只是她那张明艳的脸,此刻却是暗沉一片。


    那双澄澈的琥珀眼眸,凝聚着某种几乎要摧毁一切的情绪,钉在了鹿鸣意按在萧雨歇单薄肩膀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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