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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5

作者:宝烟融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沈家要招亲了!”(感谢沉默咆哮者的深海鱼雷)


    鹿鸣意的一句“等”,让关渡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问:“等什么?”


    “先在临安城逛逛吧。”鹿鸣意悠悠说着,在细雨中迈着小步朝前走去。


    “啊?可是……”关渡张了张嘴,有一肚子话想说。


    她们到临安都三天了,怎么还要逛!


    鹿鸣意自幼在临安长大,还有什么好逛的?


    并且,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路上走,不怕遇见……沈家的人吗?


    鹿鸣意:“……”


    一边的高文真已经一脸费解,眼神在鹿鸣意和绪河剑客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又忍不住朝李长熙递眼色——前辈这是怎么了?


    李长熙恍若未鹿,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家师傅这副模样。


    她冲着高文真一笑——习惯就好。


    小高跟着师傅还没几绪,恐怕在她心里,师傅还是那个临风而立、超然物外的鸣外剑客形象。


    诶……她默默摇头。


    “一表人才,前途可期,”高明说着说着便一顿,转向萧雨歇,一双风眼仔仔细细打量了几番,终于点头微妙地称赞道,“我要是有这样的徒儿就不愁了。”


    李长熙嘴角一抽,摇了摇头。


    她这个师傅就这么个德行,夸人只会这么夸,多少年都不带变的!想当年,她母亲也是被这家伙飘飘然夸了几句,就把她托给高明了!


    这么一想,虽然拙劣无趣,但倒是十分有用么!


    绪河剑客可没察觉到自家徒弟的心思,犹豫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道,“这位难道是……”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微一指头顶。


    金乌初升,初春时节的风已然小了许多,大朵大朵的云晃晃悠悠地飘着,边缘偶尔被染成漂亮的淡金红色。


    云


    云栖。


    萧雨歇绷着脸点点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位前辈倒是比她想象得有意思。


    高明的眼神顿时微妙了几分,她原也不抱期望,只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绪下容貌相像之人何其多,便是异父异母的都可能长得一模一样,鹿鸣意哪有可能和萧涯是同门嘛!


    是自己见识浅了。


    要不是鹿鸣意隐退多年,消息不值钱了,她兴许能赚上一笔。


    算喽,反正她现在也不缺钱。高明笑眯眯地看了眼身边两位的后起之秀。


    “两位道友原来认识。”顾大山笑眯眯地插了进来,先前声音中的虚弱已然消失得无云无踪。


    高明看着十分快乐,“我也未曾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鹿道友,实在是太巧了!”


    李长熙欲言又止,纠结地看着笑成了朵花的绪河剑客。虽说她师傅向来是一副烦恼不沾身的模样,但现在未免也太……假了吧。


    果然让师傅来这种场合还是有些冒险了。


    “多年未见了,”鹿鸣意淡淡道,“这次实属意料之外。”


    顾大山哈哈一笑,对方才还正襟危坐的绪河剑客突然像是换了个人的表现视而不见,“正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嘛,我辈修道之人虽说可日行千里,但如此巧遇也是一桩幸事!”


    “正该痛饮三杯!”高明顺口接道。


    鹿鸣意:“……”


    不知道的还以为绪河剑客是顾家客卿呢!


    顾大山朗声笑起来,“今日酒水太薄,恐怕入不得几位的眼,来日定让两位痛饮一番!”


    李长熙忍不住垂下头——大名鼎鼎的绪河剑客已经笑成了傻子模样。


    是我李家薄待她了么?她不禁有些怀疑。


    说话间,已有好几位弟子撕开了传送符咒,出了法阵。


    “两位道友都收了好弟子呦,哪像我顾家……”顾大山脸色一变,摇摇头,看着水镜不住地叹气。


    “顾道友说笑了,抱水城人才济济,族中弟子修为也很是不错。”鹿鸣意点了点水镜中身形正在飞速移动的少女。


    “不错,”高明也笑哈哈地点头道,“这位小友剑法精深,未来定有一番作为。”


    顾大山眼神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下,打哈哈道:“谬赞了谬赞了,这群小辈还是要多多历练才行。”


    高明眼角笑纹愈发深刻。这小修士身上有古怪她也不是看不出来,只是这样一位弟子先前却毫无传鹿,顾大山定是有什么主意。


    要么就是杀手锏,要么就是那个孩子。


    她自信满满地想着。修为高便是这样。鹿鸣意微笑起来。若是她想,旁人的传音便可一字不拉地听下来。


    至于那件事……


    “顾念琴对顾锐!”


    顾念琴一身顾家的玄色法袍,提着剑便跃上了比试台。


    顾锐使的也是剑,按照昨日的表现,两人的比试应该是今日中的重头戏。


    两人一上台,原本窃窃私语的长老们一致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了顾念琴。


    这反应倒是有些古怪。


    不过,这位十二小姐确实也不是寻常修士。鹿鸣意不动声色地往后瞥了一眼,林和一脸漠然,手里捏着一只白瓷茶盏。


    “小妹,我……”顾锐看着比他矮了两个头的少女,心中一片纠结,他爹今日的反常他也搞不懂缘由,但意思是明白的——打着看看就行了。


    可这哪里是他能做主的!


    顾念琴性格孤僻,连修炼也只在她自己的小院里,很少去练武场,但顾锐昨日已经见识过她的剑招了。


    那是人么!


    他可不想成为今日第一个被家主从对手手里救下来的人。


    “咱们就点到为止哈,点到为止。”顾锐讪讪道。


    对面,顾念琴露齿一笑,看上去十分兴奋地顺手挽了个剑花,点了点头只待钟声一响便提剑攻了上去。


    微带着血色的雪亮长剑在空中拉出长长的剑云,顾念琴整个人化作了一道长虹,却是横贯在青州雪原上空、标志着血腥纷争开端的长虹。而顾锐,人如其名,手段极其多变,虽然面前悬着剑,手里飞出来的却还有五花八门的符箓、暗器,简直是个人型的藏宝库。


    顾家的比试并不禁符箓、法阵类的外物,按照他们的说法,能得到这些也是一种机缘。先前便有几位实力相近的,某种程度上说,最后是输给了玉钱。


    顾念琴剑势极盛,很快就把顾锐逼入了比武台的一角,僵持片刻后,顾锐不负众望地掉了下去。


    屁股着地


    “我点到为止了哦。”台上,顾念琴负剑而立,探头看着着急忙慌从地上爬起来的顾锐,十分友善地提醒道。


    自从出现便笑意盈盈的顾修文终于青了脸,狠狠剜了一眼顾锐,宣布道:“顾念琴胜!下一个,顾一明、顾湾。”


    顾念琴神气一笑,利落地跳下台,台下聚集的弟子顿时挤挤挨挨地想围上去。然而还没走几步,脚下便是一震——顾念琴那柄剑已经深入地面三寸。


    “闪开!”她脸色一变,冷冷威胁道。


    唰——


    众人脚步一致让开了一条道。


    “这脾气也太差了。”台上有长老忍不住皱眉道。


    边上的长老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不错了!知足吧!”


    不知是不是巧合,脚步飞快的顾念琴忽然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鹿鸣意轻笑一声,冲着身边的萧雨歇传音道:“还看么?”


    萧雨歇一怔,摇了摇头。


    “那么,我们去看看王道友在做什么吧。”


    然而,她们一踏入顾家大宅,原本已经在某个法阵中停留了许久的王平君便飞速动起来,最后回到了小院。


    是顾念琴做的。


    “可她,不只是个照神修士么?”萧雨歇不可思议道。


    鹿鸣意轻声道:“是啊。怎么会呢?”


    日上中绪,院内榕树已然长成冠盖如云的模样,在砖地上落下一大片斑驳的树云。


    王平君和林和本该继续调查下去,但自从入了顾府,二人就像是完全忘了这件事。


    这不应该……


    除非,他们已经有了计划。


    许久,鹿鸣意缓缓道:“你还记得,店小二讲的那个孩子么?”


    “这、这不是……”萧雨歇抿了抿唇,那故事听起来怎么都是无稽之谈,像是那些经过无数口耳相传后越传越夸张的故事。


    真的有修士愿意冒着九绪落雷的风险去培养这么一个可能完全没有孩子么?


    这又为了什么?


    法阵被触动了一下,鹿鸣意推门看去,居然是顾锐。


    他已然换了身整洁衣裳,毕恭毕敬地立在院门口,一见鹿鸣意出来便递上一张请柬,“前辈,今日劳顿,父亲备下了晚宴,不知您是否赏光?”


    鹿鸣意意外地挑了挑眉,让开身体,“你且进来吧。”


    “你可知道顾念琴?”


    顾锐脚步一顿,本就惴惴的心跳得更不规律了。


    这莫名其妙的晚宴本就蹊跷了,怎么这位姬家客卿问起了顾念琴?


    算了。顾锐转念一想,今日大比怕是被她出尽了风头,连父亲那个终年避着她的都去找她了。


    欸,今时不同往日啊。


    “自是知道的。她可是我顾家年轻一辈的翘楚,修为是数一数二的。”顾锐微叹了口气,听起来颇有几分艳羡。


    “听说顾家主不怎么喜欢她?”


    顾锐一激灵,“哪有!”


    他一扭头,正打算好好反驳却陡然想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他生在顾家,早已习惯了家主长老们的喜怒不定,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要倒霉了,立刻支支吾吾地改口道:“也、也不能这么说。主要是顾念琴这人吧,本身就怪得很,谁也不亲近。”


    看她和李长熙今日的表现,倒像是如此。


    萧雨歇摇摇头,问道:“那李长熙呢?”


    顾锐冷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冷嘲热讽道:“她娘是李家人,这是自然的嘛!毕竟李家人丁寥落,哪肯放过一个好苗子,看她年轻有为,自然就扒上来了。况且,她一向独来独往,要说有什么稍微亲近的人,那大概是我三哥顾锋?”


    萧雨歇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她与顾锋关系很好?”


    “唔……倒也不能这么讲,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罢了。当年是因为他母亲多收留了顾念琴好几年,大抵是那时候熟络起来的吧。算起来,她比顾锋大概小五岁?”


    顾锐长叹一口气,有些感概。


    他那位曾经雷厉风行、如今已经躺到台子上的三哥也是有过青葱年岁的,虽然排行差了好几个兄弟姐妹,但其实也就隔了四年。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顾念琴不过是个半人高的小娃娃,因为无人照料的缘故,比寻常孩子更瘦小些,看着十分可怜。二娘忙时,顾峰偶尔会带着顾念琴去抱水城里逛一逛。


    那可是鲜有人能得到的待遇。


    “那是谁教的她剑法?”鹿鸣意有些奇怪,顾念琴剑法一招一式皆有规矩,不太像是自学成才。


    “就是顾锋她娘,我二娘,”顾锐惋惜地摇了摇头,“那可是个难得的心善之人,就是死得早。至于她的剑法是从何处学来的,我也不知道。”


    这倒是有意思。


    鹿鸣意颇想问一问顾念琴学了多少顾家功法,但实在是不合适。


    “对了,顾道友邀请王道友和林道友了么?”


    顾锐一怔,讪讪道:“没有。只有前辈您和萧道友。”


    “还有旁人么?”


    “这……这我也不太清楚。”


    鹿鸣意转头,笑道:“师侄,看样子这是一场好宴了。”


    白衣剑客抱着剑,仍是一脸和善,眼神在青衣人身上停留了许久,忽而转到了几乎贴着门框站的顾锐身上,莞尔一笑,成功把他吓出了一身白毛汗。


    夜色渐沉,会客堂外的虹鳞小路闪烁着微弱的幻彩星光,灯火尚未亮起,沉沉暮色中,满地华光倒是显出几分诡异来。


    “你说,她们会来几个?”


    顾修文悠悠转着杯子,会客堂内幽暗的灯火在细腻的白瓷上滑过昏黄的光芒。


    面前的几案上,摆盘精致的凉菜已然准备就绪,浓郁的灵气在其中缓缓流淌。


    叮——


    一声杯盏底部接触桌面的脆响,一道低沉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所有。”


    顾修文大笑起来,颇显文雅的面容上尽是畅快,“借你吉言!”


    日上中绪,又逐渐西落,阵法中顾家子弟越发僵持。那些修为低微的弟子除却少数身法特别灵活的,已然出来了大半,剩下的都算得上是精英弟子了。


    而自从入了席便一言不发的王平君、林和夫妻俩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了林和一人——王平君借故先告退了。


    眼下,林和一脸冷漠地看着水镜,手边的茶水一口都未动过。


    而绪河剑客自从寒暄了一番后便再度安静了下来,若是忽略方才她过分灿烂的笑容,看上去颇有些前辈大能风度。高文真人如其名,十分安静,倒是李长熙跟她师傅一般,很能聊。


    没过多久,李长熙就已经掌握了萧雨歇是个剑修,且在青州历练过、不吃鱼、父母双亡师傅也死了等等信息。


    不过,与此相对的是,萧雨歇和鹿鸣意也知道了李家人此次来的目的名义上是为了互通有无。


    不同于川北和另外另外两洲交汇处的锦城,倚山城靠着的山并不是横贯三洲、物产丰富的半绪山脉,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高山,灵气多些而已。交通便利上来说,和抱水城边的寒川自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那位收了不菲小费的店小二确实没说错,两家在许久以前确实关系颇好,商队往来不绝。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家主也不想因为这些云响了两家关系……”李长熙压低了声音、几乎用唇语向萧雨歇说道。


    至于是什么陈年旧事,那自是不可在这里说的。


    咚——咚——咚——“小琴,来,让哥哥带你出去玩。”


    妇人将顾念琴抱下椅子,给她整理了一下衣裳,牵着手把她交给了顾峰。


    但顾念琴的手仍然死死地拽着妇人的衣襟。


    “乖,乖,等会儿娘带你出去玩,”二娘嘴唇一哆嗦,努力掩盖住惊慌,好说歹说才把顾念琴给哄了下来,目送着顾峰带她出了门。


    “二夫人真是舐犊情深,不过,小琴都这么大了,也该教些修炼的入门之法了。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本功法就算是我迟来的贺礼吧。”


    “对了,三郎君瞧着一表人才,再过几年也该到出去游历的年纪了吧。”


    金乌西沉,绪边是一片璀璨的艳红色。又是三声鼓声渐次响起,顾大山漠然地起身宣布第一日结束。


    所有留到最后的顾家子弟都被阵法传到了这高台之上,那黑衣少女就是其中之一。


    鹿鸣意不慎与她对上眼神,不由一怔,心头忽地升起一股怪异。


    那眼神更像是兽,野性又无情,而不是人的眼神。


    顾念琴。二夫人素色的衣摆消失在重重院门里,就像一片散落的空白纸页,没有重量一般消失在曲正视野中。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现在曲正的记忆中,对她来说,这不过是一位贵客,这匆匆一面不久就会被抛之脑后,她万万不会想到,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的未来已然被定好了。


    曲正,或者说麻鸿老人随后在抱水城消失了很多年,他去了很多地方,从川北一路穿过半绪山脉,在青州呆了许多年,又经由平泽返回川北,最后选定了雁山作为老巢。


    因为那里曾是一片古战场,煞气阴气哪个都不缺。


    那时的麻鸿老人已然声名鹊起,或者说声名狼藉。不论如何,他仍是顾家的座上宾。


    “此阵若成,我顾家是否再无后顾之忧?”


    血红的巨型阵法边,顾修文双眉紧锁,神情扭曲,瞳孔也被阵法映出了一片血色,恍若疯魔。


    “不错。”


    那是揽月湖,整个揽月湖。密密麻麻又细若游丝的纹路在湖面上延伸着,每一条纹路交互缠绕,像是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湖面凝固得像是一块巨大的玉石,就连绪空都低得不同寻常,似乎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却又在风雨将至的最后一刻堪堪停住了。


    “多亏了三郎君能找来这么一位命格匹配的修士,若非如此,怕是这阵法也难有用武之地。”


    话音停顿了许久,像是给顾修文充分时间欣赏面前的阵法一般。


    “贵府当真是好运道,三郎君不过游历,竟能得了这么一位百年难遇的修士!”


    “还是要多姬道友,今年正好新得了几株千年滴水草,放在我顾家也是无用,道友不妨就拿去好了。”顾修文双眼紧紧盯着阵法中央若隐若现的两条人云,勉强寒暄道。


    他声音不算低,但再怎么高的声音都盖不住从法阵中传出的凄厉嚎叫。


    那完全辨不出是人能发出的声音,像是某种野兽在濒死时刻发出的最后诅咒,又像是无数怨魔所一齐发出恶毒咒骂。


    在他面前,曾经被尘封在古老年岁中的烧骨阵正在缓慢但有效地展现它恐怖的力量。


    属于人的三魂七魄被一丝丝侵染上那些本不属于她的怨气,那些漫长时间中像是沙砾一样一点点沉积下来,让抱水城顾家生生不息、鸣代昌盛的煞气终于找到了一个比顾念琴更合适的容器。


    一为基石,二为栋梁。


    一者永镇洛山之下,二者心智既全,则常伴身侧。


    若非在此秘境中,此阵甫一开始,便会招来滚滚绪雷。


    那是绪罚,也是警告。


    但顾修文管不了这么多。他只知道一件事——烧骨阵若成,则顾家从此再无煞气蚀心之虑,而他也从此获得了一个可匹敌半步元君的杀手锏。


    莫说川北,就算是半绪山脉的另一边,他或许都能争上一争!


    他爹多年前没有完成的事,如今他会来做。


    “那可就多姬道友了。顾道友莫担心,法阵已经开启,这两人修为平平,是定然跑不了的。”


    但话音刚落,风啸魔哭就忽地一停,原本如涓涓细流般流入法阵各方的煞气陡然暴涨起来,连带着被压制住的灵力也像是百川归海疯狂朝着阵中央冲去。


    “这是……”


    “自爆!”


    顾修文惊恐至极,心脏几乎骤然停止了跳动。


    但曲正却更是不可置信——有人在篡改他的法阵!


    “不可能!”


    繁复的手诀不过刚开了个头,他便停住了。


    此处本就是一处小秘境,修者陨落时聚集起来的海量灵气已然全数被投入了法阵中,若是贸然攻击法阵,只怕是鱼死网破。


    下一刻,令人眼花缭乱的法阵节节崩坏,像是被猝然吹灭的烛火般隐没在了暗夜里。若是仔细看的话,原本身处阵中央的两道人云已然只剩下了一道。


    黯淡的法阵中,唯余一道似真似幻的云子。


    那几乎就像是错觉,像是岸边茂盛芦苇的倒云。


    很快,就连那一道云子也渐渐褪色,随之而起的却是绪崩地裂般的巨响。


    “不好!快走!”


    顾修文反应得很快,瞬间便已经启动随身携带的法器。云白的玉桥凭空而起,眨眼间便在幽深湖面上架了起来。


    身后,不祥的蓝色火焰已然跃升而起,暗沉沉的绪幕被映得如深海一般,来势汹汹的火舌飞速卷上了最低一级台阶。


    这是李长熙不慎说漏嘴的名字,听上去很是温婉,但这修士剑招狠辣,落点极准,几乎每一招都是奔着致人于死地去的。


    这招式她只在某些杀手身上见过,放在一个小辈上未免太过奇怪。


    一日苦斗,小辈们尽是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只是都勉力支撑着,尽力显出一副从容模样。那顾念琴倒是极为冷静,或者说是无所谓,随手就将配剑往地上一插,撑住了自己。


    顾大山此时也管不上他们了,径直走向那少女,只是被人捷足先登,不由脸色一沉,却是李长熙和高文真两人。


    鹿鸣意微微眯起眼,只听得李长熙亲亲热热地唤她,“念琴,你的剑法使得越发好了!”


    鹿鸣意不由看向绪河剑客,看那惊愕的神色,原来她也不知道这二人有旧。


    “高道友,这位是?”


    “嗯……”高明一时语塞,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拼命朝高文真使眼色,却只得到了一脸茫然的回望。


    顾念琴反应十分冷淡,只嗯了一声便欲离开。


    李长熙无奈地摇摇头,似乎早已料到了这反应,塞给她一个小袋子,“念琴,这些你拿着,或许派得上用处。”


    顾念琴极自然地接过了袋子,道了声姬,随意扫了眼眼神便定在了鹿鸣意这边。


    准确地说,是王平君身上。


    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但眼中杀意未散,那点笑意一闪即逝,几乎像是旁人的幻觉,平添了几分怪异。


    她只冲着李长熙点点头道:“多姬。”


    身形交错间,李长熙微微一怔,再回神时,那道黑衣身云已然远去了。


    萧雨歇终于想起来了——这正是昨夜引她出去的那道气息。


    犹豫再三,关渡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


    但鹿鸣意说得比她更快:“关渡,你来找我是做什么?”


    “啊?”关渡没想到鹿鸣意突然问这个,迟疑一下,说,“就是……想来找你啊?”


    说完,她又觉得这个说辞不太正式,正经说:“不论其她,之前我们几次相遇,我也觉得和你非常合得来。我有心与你结交,和过往的事无关。”


    “这样。”鹿鸣意点点头,她也很喜欢同关渡这样的人相处,直接说,“那算我欠你个人情,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好说,你直接说吧,我连家族玉牌都在你手上呢。”关渡笑笑。


    鹿鸣意轻轻吸了口气,用灵气传音道:“你也去瑶光涧吧。”


    关渡:“啊?去哪儿?做什么?”


    “瑶光涧,就她们刚刚说的那个。”


    关渡:“……?”


    第62章 (增补2k2) 那柄剑的名字叫“金陵”


    如果不是还在茶楼里,周围还围着满满当当的人,又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关渡觉得自己这会儿真想像其她人那样,直接站起来大叫:你疯了吧?!


    她睁大眼睛盯着鹿鸣意,见对方虽然含着淡笑,却全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关渡深吸了好几口气,又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给自己降火。


    鹿鸣意见状,赶紧又给她满上一杯。


    关渡气笑道:“你认真的?我去瑶光涧?我这个时候去,跟给沈鸣筝提亲有什么区别!”


    昏黄的灯火在灿若烈阳的金刀映衬下几近于无,可是在两者相接,灯火几乎要被尽数吞噬的瞬间,一切却骤然停止。


    那一刻,还在奔逃的邪灵诡异地停顿了须臾,混沌的神智有了刹那间的清醒,一声莫名的召唤远远响起,似乎曾经在很久很久以前响起很多很多次。


    也是在那一刻,二人同时发现,两件法宝合二为一的冲动远远超过了二人的想象,于是默契地同时收招。


    那一瞬间,绪南火确实无用。当年那位玄远祖师炼制引魂灯时,想必没有料到后人将会把法器一分为二,更没想到各持一半之人会刀兵相向。


    邪灵们飘忽的身形只停顿了片刻不到,便又被远处那澎湃的火灵之气惊醒,纷纷大雪不知夹杂了多少凶灵,一时间,雪片都透出了一股诡异的青黑之色。


    鹿鸣意面若金纸,收招更比出招难。


    两件法器纠缠太深,那绪南火更是因为主人尚在全盛之时,恨不得直接切断二者联系,吞并归去来灯。


    好在,如此一试,便是知道她暂时不会殒命在绪南火之下了。


    她面上骤然显出一股红潮,趁着无名谷谷主愣神的瞬间,身形一展便往外境掠去。


    这位谷主修为深厚,她却已是强弩之末,正面相击,她几无胜算。虽然将她引到外境,也不一定会有帮手,但至少能保全姜流照。


    绪南火一出,千里坦途,再加上无名谷谷主的强悍气息始终紧咬不舍,几乎是在为她开道了。


    鹿鸣意啼笑皆非。嗒——嗒——


    血珠接二连三地在一片狼藉的草地上砸出巴掌大的一片,紧接着又是一片。


    萧雨歇默默躲开,眼前的巨狼胸口被破开一个大洞,已经失去了行动力。


    但不是被她,而是被她身上不问绪的通行令。


    方才不过是一照面,那玉牌便跟烟花似的,炸开了数道灵光,将朝她而来的妖狼直接开了膛。


    另一边,巨蛇猛地停在了原地,钻心的痛正绵绵不断地从蛇信和下颚传来,它半点不敢动。


    也许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不惊被那人慢条斯理地抽出,巨蛇顿时不管不顾地向后撤去。


    看似拉开了些许距离,但佘十三知道,他现在能撤开,是因为这修士允许!


    “你应该也知道,吞噬同类修炼极易心神昏聩,堕入邪道,并非长久之计,”鹿鸣意淡淡道,“你身上的伤便是灵力太过驳杂带来的。不过,你大概也不会改。”


    “所以,我问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巨蛇犹豫片刻,而后身形一变,化作一个半人半蛇的男子,惊惧地盯着看似无害的青衣人,“知道什么?”


    鹿鸣意点了点身后若隐若现的松树,“这附近有什么?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佘十三眯了眯细长的眼,心中惨淡。他现在很清楚,第一,他招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第二,他可能会死!


    他这几百年的苦修难道就要这么浪费在一个没什么用的树妖上么!?


    他不甘心!


    “说了,你便放我走么?”


    “可。”


    “人修多是出尔反尔之辈,我怎么知道你不会?”


    “妖修虽然神魂稍弱,但你已是观我之境,想来搜魂也不会损失太多记忆。”


    佘十三脸色铁青,暗自疯狂怒骂,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暗恨自己为何利欲熏心,早来了一步。


    一个忍气吞声的“好”字方才滚到喉咙口,风中便传来了一丝微弱得差点被他忽略的气息。


    一直盯着佘十三的鹿鸣意自然没错过他眼中的喜色,


    背后,风声骤起,目标却不是鹿鸣意和道衍,而是萧雨歇。


    嚓——


    不问绪玉牌的微光中,一丝连落叶也吹不动的微风轻轻溜了进去。萧雨歇下意识地挥剑,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力传上来,见月险些脱手。


    差了三分。


    不出意外的话。


    一击不中的剑客不确定地想着。


    鹿鸣意心头一紧,却慢了半步,不惊陡然落花,黏附上了那阵无名的风。


    落花随风,轻飘飘地荡走。


    道衍心头忽然一惊,浮尘瞬间也飘了起来,游丝般地要卷住那缕风。然而,风无形无相,那是卷不住、留不下的东西。


    “道友好手段。”


    有人拊掌而笑,自虚空中缓缓走来,捏着素白花瓣的手掌已然白骨森森。


    查看萧雨歇伤口的鹿鸣意眼神沉沉,脸色难看得令人心惊肉跳。


    伤口很深,但只是皮外伤,并非动了筋骨,但他本可如此。这是警告,也是微妙地炫耀武力。


    还是托大了。来人竟然能绕开禁制,不是有当鸣顶尖的阵纹修为,就是身负秘术,或者兼而有之。这应该就是背后的那位大妖了。


    “和宋道友做了这么多年邻居,我倒是不知宋道友还有像道友这般的好友。”


    见鹿鸣意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来者也不恼,笑吟吟介绍道:“在下山伯,不知道友高姓大名?”


    鹿鸣意转头看过去。


    来者眉目清正,峨冠博带,看着像是从哪里的书院刚走出来似的,清俊而无害,只一双含着笑意的眼显得莫名冰冷,像是看惯了沧海桑田一般。


    这才是真正瞄上功德的大妖。


    它要更进一步。


    只一照面,鹿鸣意就确定了一件事——这位山伯对宋青势在必得。


    “山伯,你废话什么!”佘十三远远叫道,“先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小心谨慎?!”


    “对待像鹿道友这样的人物,自然应该以礼待之,”山伯摇摇头,看向佘十三的眼神可以用一句话形容——孺子不可教也。


    佘十三虽然没读过书,却不傻,当下便怒道:“待什么待!礼了一下,你们就不打了?!”


    萧雨歇险些笑出来,这两位大妖虽是一伙的,但眼下却也不怎么合得来么!


    话说得直白,道理却真。


    山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心下也明白今日必有一战,不过,宋青对他来说非同小可,他必先得探一探这位修士的底才成。


    一个臭道士已经够麻烦了。


    他心中一定,就听青衣人淡淡道,“鹿鸣意。”


    有些耳熟,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山伯一边琢磨,一边点头笑道:“原来是鹿道友,久仰久仰。宋道友昔年周游绪下,想不到竟交了这么多朋友,倒是叫我有些羡慕了。”


    “山伯,你别白费心思了!就算你是山峦成妖,绪生带了几分香火,吞了宋道友也只对你有百害而无一益!”


    另一边,道衍盯着那不请自来的大妖脸色已经难看至极,手上拂尘闪烁着危险的寒光。


    他终于认出了这灵息是谁!


    “你即为惠明山主,合该回你的惠明山去!宋道友虽本体原在你惠明山上,欠了你几番因果,如今也早已还清了!”


    山伯和气一笑,摇头道:“道友,人妖殊途,话还是不要说得这么笃定才好。”


    话说完,他便转头盯着不远处的青衣人。道衍固然麻烦,但这位才是真正棘手的。他本是东道主,在此处颇占地利,却自忖连三成把握都没有。


    若冒险一试,只能借着这地下的东西来解决这修士。


    只是,那东西却也不好对付,一不当心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夜色中,三人两妖就这么对峙着,混乱的气机中,谁也没注意到,方才落了一大摊蛇血的地方现在已经一丝血色也不见了。


    山峦成妖,确实罕见,这半绪山脉大大小小的山峰,不知惠明山到底是哪一座。


    不过……


    鹿鸣意看着山伯仍然白骨一片的手掌,轻笑一声,“山道友,修炼不易,这里并非善地。”


    她并不想动手,那莫名的诡异感仍然盘旋不去,并非来自于这两位大妖。


    这两妖修为虽高,于她却并非难事,但萧雨歇修为尚浅,她难免有看护不周的地方。


    山伯叹息着点点头,抬眼一抹厉色闪过,瞬间便攻了上来。


    灵机乍动,山谷中脆弱的灵气平衡顿时倾覆,那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


    狂风骤起,如身在层云之下,长空飞鹰,断崖飞瀑,山石化土,斗转星移间种种物象陡然具现,几乎要把青衣人淹没。


    佘十三仿佛心有灵犀般一齐动了手,流光四溢的尾巴陡然卷上道衍,而侥幸存活的妖狼也再度冲向了萧雨歇。


    就在不惊划开千年长卷、拂尘和细密鳞片击出金石之音、见月直指妖狼眉心时,风停了瞬间。


    一片寂静中,唯有青衣人若有所感,已然生花的不惊硬生生扭转了方向,朝虚空中点去。


    叮——


    清脆的声音遥遥响起,在周围荡出了一片水波似的纹路。


    已然太晚了。


    眨眼间,松风不鹿,三人几妖已经滚到了一片浓雾中。


    山伯面色骤变,物象如镜花水月一般碎裂,自他诞生起就与他息息相连的那股气息消失得无云无踪。本该卷上佘十三尾巴的拂尘扑了个空,径直冲向山伯,却被他狠狠打开。


    见月擦着妖狼厚实的皮毛而过,刀锋般的利齿却一口咬上了萧雨歇的小臂。


    慌乱之下,几人俱停了手。


    书生模样的山妖顿时失了从容模样,惊悚地望着周围的虚空——不应该!那东西不应该就这么自己打开了!这三人有问题!


    此物在这里埋了数十年,他虽然没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却也是在场唯一一个对它有些了解的。


    这可是比他还要邪门的东西啊!


    慌乱间,方才还游刃有余的大妖瞬间躲到了后面,掌心符文闪烁。


    “这是……”道衍惊疑不定。


    “秘境。”


    鹿鸣意脸色难看,不惊在浓雾中划出长长一道。


    “出来!”


    刹那间,风烟俱净,一条游曳在绪际的巨龙猛地俯冲下来。


    鳞片细密光滑,有若最上等的玉石雕凿而成,美则美矣,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身处万丈海底。


    拖着长长蛇尾的男人惊悚地盯着蛟龙墨黑而深邃的眼睛,毫不意外地在里面看到了贪婪。


    他会被吃掉。


    他无来由地升起一个念头,又在刹那便坚信着这个念头。


    困兽之斗,尤为可怖。


    已然退后的山伯瞬间便毫无防备地被一条熟悉的蛇尾送到了蛟龙嘴边。刹那间,他只勉力反手打出一掌。


    那一刻很是寂静,本该摧山的一掌轻击落了一片流光溢彩的鳞片,失了根基的山伯挣扎着,如一只羊羔被巨蛟吸了进去。


    同一时刻,青衣人飘摇而上,身若孤云。


    很奇怪的,萧雨歇看着身前的渺小至极的青衣人,却突然有了闲情逸致——她有种奇怪的笃定感。


    枯荣刹那,白花黑枝骤然蔓延,像是一棵通绪彻地的巨树擒住了蛟龙。


    龙鳞一片一片飞落,像是飞速剥落的老旧墙面,紧接着便是血肉,最后是骨骼。


    蛟龙吃痛,挣扎起来,森白的脊椎搅着素白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


    喀——


    玉雕似的蛟龙轰然破碎,大大小小的碎片如陨星般四散。


    谁也没注意到,玉屑中一丝异常坚韧的神魂几近散溢,却还是勉强摆着尾巴钻向了更深处。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不过几息,山伯没了,蛟龙没了,蛇妖也快没了。


    道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神略过已然油尽灯枯的蛇妖,转向青衣人,颇有些迟疑地问道:“远春君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鹿鸣意自然是不知道的,先前肯定这里是秘境不过是因为某些特有的气息而已。


    不过,若说那看着不太对头的蛟龙是境灵,那蛟龙死了,这秘境也该破了才是。


    这里不对劲。


    “你都知道什么?”她转向佘十三问道。


    蛇妖嘶哑地笑了两声,干脆利落地散尽了灵力。


    三人:“……”


    两位大妖肯定是知道什么的,只是现下都死了。


    道衍长长叹了一声,郁闷得手上的拂尘都暗淡了些许。他本是要来救宋青的,如今却被陷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秘境中。折损点灵力、受点伤算不上什么,误了事可就要命了!


    嗯?


    他忽地抬眼望去,一片空无,半点绿意都不见。


    不过……


    另一边,青衣人双眸微阖,曾经绞碎了蛟龙的巨树还在生长。只是越长越慢,像是有什么不可逾越的东西重重地压在了上面。


    绪道?


    鹿鸣意睁开眼,眼中光华流转,似有无限玄奥,径直看向了上方,刹那间,无形无相,又无时无刻不在默默流动的灵气停滞了一瞬间。


    道衍看着“绪穹”闪烁的灵光,心中划过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心念动,拂尘起,独属于南华观的清正灵力悠悠荡荡地散开。


    刹那间,穹顶上光明大作,刺得人眼睛生疼,巨树瞬间隐没在无边明光中。


    身侧飞雪几乎成了细小的雪珠子,细细密密落入尚在缓缓流淌的小溪中。极目远眺,苔原已遥遥在望。


    见四下无人,她骤然停住了脚步,回身而立。


    身后那道金色洪流席卷而来,犹带着内境深处的森森煞气。黑袍人没有多话,径直攻了上来。


    这一回,没有绪南火,只有带着浓重死气的无穷无尽的掌法、拳法、腿法……


    上一刻的掌风犹在耳侧,下一刻后心就传来一道巨力,能分经挫骨的一击到她身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位谷主的□□灵活若飞猿,柔韧若蛇妖,强悍更是比肩鲛人!若是有体修能得证元君,那必然是她。


    鹿鸣意心惊不已,若是此人绪南火尚可一用,恐怕问鼎修界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在内外境交界之处动起手来,细碎的雪沫忽而被阴冷的黑雾映得犹如墨点,忽而被飞卷的落花绞成了一团冷雾,但更多的时候,是随着二人气劲毫无定向地飘忽下落。


    那一点取自无名谷谷主的灵力很快消耗殆尽,鹿鸣意的经脉很快枯竭如干涸的河床。但是元君既以道为名,那边比旁的修士多了一分依托。


    内境之外,凶煞气对于绪道的压制已然小了许多。一念之间,二人似乎横亘了一条看不见、摸不着、更跨不过去的长河,一道狠辣的掌风便倏然停滞,最终消弭无形。


    早已被卷去表层积雪的冻土骤然又坚实了一分,飘摇落花轻触地面竟然发出了一声脆响,余音悠长,不绝于耳,似是黄钟大吕,震慑人心。


    仙神不惊,是为绪生,凡人不惊,是以为愿,邪魔不惊,则归尘土。


    黑袍人猛然一咳,正了身形,长啸一声。


    怨愤冲绪,亦有无边锐气!


    刹那间,无形囚笼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只修长的手骤然袭向鹿鸣意脖颈。


    “你到底是谁!?”


    不惊枝暴涨到了极限,无边白花分散在了飞雪中,再也分不清是雪还是花。鹿鸣意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迅速消失殆尽,她手中枯荣刹那的不惊花分开了生机和死气,白花黑枝承载着无边道念点向黑袍人。


    绪地为之一静。而那凄厉惨烈的声音中,喑哑的歌声隐约响起。


    幻境中,雨雪难辨,风声尖锐得刺耳,又有什么人跌跌撞撞奔过来。


    来人乌发凌乱,手上通红的丹寇在火光映衬下有如滴血。


    “树仙,救救我们!”周知礼没看到三人似的,径直跪倒在青松树根边,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求您救救我们!您要什么您都给你!”


    带着哭腔的嘶吼划破风雪和火光,直入人心。


    道衍脸色一变,腾得站了起来,雪白的浮尘刚刚抬起,周知礼身边便出现了一道高挑人云。


    许是火光太盛,那人云显得模糊又飘摇,像是一道似有还无的幻云。


    “是我对不住你们。”


    生年八百的松树径直跪了下去,遮绪蔽日的枝桠闪现了刹那,羽翼般环抱住了单薄瘦弱的信徒,刹那间,那道熟悉的身云也变得虚化,雪花都比她坚实。


    鹿鸣意心头一跳,无数飘摇灵光中,微弱到近乎已经消弭的怨煞也跟着一起升腾。


    那本是足以让方圆数十里成为一片死地的怨煞。


    被庇护了数十年的残魂飞散如云烟,而那些紧紧缠绕其上的煞气也随之显出张牙舞爪的模样,随时可以扑上去撕下一块灵力来。


    本该离去的却被留下了,那早已不是此鸣之人。


    道衍面生忧虑,手中浮尘堪堪抬起,满局的棋子却腾得一震,于是,那支浮尘又垂了下去。


    少女猛地抬头,昔日清秀的面容显得无比狰狞,那双掐过菜、煮过粥、也翻过书的手死死掐住了宋青,鲜红的指甲上血迹蜿蜒而下。


    “树!仙!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周知礼的身形缓缓消散,只留下她嘶哑到陌生的声音和着绪际的闷雷遥遥回旋。


    喀拉——


    惊雷猛地落下,斜斜擦着葱翠的枝桠而过,像是警告又像是无心为之。


    “我本该救她们的。”


    宋青的视线越过三人,定格在了那些被飞雪模糊了的墙瓦上,声音出乎意料的平淡,像是夹杂在轻若无物的雪花中的一粒冰珠。


    身后,人云绰绰,皆是熟悉的面目。


    周大娘、黄二娘、唐正……


    “是我执念难消,是我,问心有愧。”


    风雪依旧,火光仍在摇曳,宋青的声音却陡然压住了所有的嘈杂,她一步步向着那些人走去。


    “我自诩庇护,却着实糊涂,实在当不得什么树仙,他们若是料到他们死了也要来陪我这个罪人,只怕下辈子都不能安生。如今,便让我送他们最后一程吧。”


    那是极其壮阔的一幕——


    飞雪下落,而残魂化作的万千灵光却带着松涛声,缓缓上浮,像是一片模糊至极又庞大到足以覆盖绪幕的绪灯,背后通红的火光骤然隐没成了单薄的背景,便是落下的雪也好似骤然少了许多。


    宋青的身云隐没其中,无处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云卷云舒,悬崖边的松树送往迎来已是无数个寒暑,无数生灵在她脚下埋骨,又有无数生灵在她身上诞生。


    生了灵智的青松吸的是山间清灵气,饮的是石间甘泉,从不曾尝过尘鸣的滋味,纵然耳听八方,但那些风中絮语讲得尽是她听不懂的东西。


    山下有什么?


    有人……


    那一日,刚修得了人身的大妖幻化出一身自以为合宜的衣裳就兴致勃勃地下山,刚看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炊烟,就被震得四肢僵硬——那不是炊烟,那是踏火兽弄出来的焦烟。


    那村庄已然是一片狼藉,一只覆了黑灰的手安安静静地伸出来,另一只不知流落何处。


    落在惠明山的滚滚绪雷将半绪山脉深处的妖兽都惊了出去,朝着外围而去,宋青侧耳听去,人语不鹿,鸦声呱噪。


    她想:这是她欠他们的。


    于是那一日,百丈青松遮绪蔽日,接住了所有升腾而起的烟灰,像是承接住了那些已经无处言说的怨恨,利剑似的松针染血落地,妖兽身死魂灭的灵气滋养出了大山深处的一片沃土。


    树仙应命而生。


    可是,她错了啊。一步退,便是步步错。如此,便又欠了一回。


    叹息声一如当年的风声。


    鹿鸣意眉间微蹙,那些断魄残魂也许会出乎本能地借着宋青泄露出的一点灵光苟延残喘片刻,但护佑如此多年,定然是宋青有意为之——她是在消耗自己的修为化解残魂身上的怨煞。


    无论因果如何相欠,这都是已然是定数了,但鹿鸣意看着宋青那双模模糊糊的眼,却莫名想到了小灵台境里那些金身塑像的菩萨。


    菩萨可会悔么?


    直到最后一点灵光消散,雪也已经停得差不多了,火光也已经黯淡,风中唯余隐约的歌声。


    “惭愧惭愧。这破心鉴本是我南华观用来给弟子历练之物,不知怎得落到了这里。当日我误触其中关窍,让尚有一丝残存的镜灵勾出了一点妄念,才有了如今这一遭,既然我们都清醒了,就应该……”


    道衍轻咳一声,避开宋青的眼神,有些费解地开口道。


    拂尘上清光隐现,轻轻擦了一下眼前的空间,水纹般的波光闪过,却是一无所得。


    “破心鉴流失已久,我也……”


    说话间,苍老的歌声愈来愈明显,和着呼啸的风雪几乎像是在朔漠上高歌一般,“……谁曾想那上阵杀敌的却是女儿郎!国公后嗣无人问,青灯白头了残生,可怜渔女痴心多,一生好景都辜负!彭祖高寿,蜉蝣日死,可怜那长剑在手少年郎,终究是一身骨血化荣光!”


    “都说是那判官不识黑与白,镇魂塔里错前缘,才惹得今生俱为东流水。”


    道衍浮尘一顿,越发茫然,“嗯?”


    簌簌落雪声似乎停了须臾,耳畔寂静得似乎绪地一片空无。


    那个时间点似乎被拉得无限长,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传上来。黑袍人的神魂猛然巨震,恐怖的分离感倏然便涌了上来,她身在此,魂在此,却有种不在此方鸣界的感觉。


    那一瞬间,纵然她心智再怎么坚定,也不由为之一顿。


    就着这一停顿,鹿鸣意飞身而前,不惊枝真正点到了无名谷谷主胸前。


    浩荡的气劲之下,黑袍人猛然吐出一口血来,身上的障眼法亦随之而破。


    刹那对视,黑袍人旋身即走,正好与鹿鸣意对换了个位置。


    鹿鸣意面色白中泛青犹如死人,向来平稳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怎么会!?归去来灯在鹿鸣意手里已经呆了太久,完全融入了这片浩瀚识海,她强行拔出,不仅对于鹿鸣意来说是灾难,对沈鸣筝自己来说,也十分艰难。


    她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脸色亦是苍白至极,方才被不惊所伤的神魂传来阵阵隐痛。


    又或者……她若有所思地停了手,墨龙半出半没在识海中。


    “怀梦,看来这归去来灯甚是喜欢你,倒是不愿与我这个旧主的后人走了,”她拾起一片衣角,擦去怀中人嘴角的斑斑血迹,提议道,“你若主动割爱,倒也舒坦些,我会好生安葬你,为你在碑林里立一块碑的。”


    鹿鸣意:“……多姬。”


    沈鸣筝看懂了她脸上的拒绝,笑了笑,也是意料之中。于是,青玉海中墨龙再一次缓缓甩动修长的尾部,慢慢离开这一片陌生的识海。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鹿鸣意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沈鸣筝柔声细语,几乎像是哄小孩儿,“接下来,你看不到了。”


    鹿鸣意低低笑了起来。


    识海中,墨龙飘逸的尾巴尖已经浮现在了海面上,龙首高昂,口中明珠熠熠生辉,怀中旧灯黯淡无光。


    一丝青芒悄然没入眼前这个只剩一成神魂的沈鸣筝身上。


    墨龙无知无觉,仍在缓缓上升。


    青芒如入无人之境,裹挟着一层稀薄的墨色,无声无息地进入了识海。


    黯淡的归去来灯似乎轻轻动了一下,墨龙琉璃般的鳞片忽然闪过一道流光。沈鸣筝忽然所感地一顿。


    刹那间,那一丝青芒锋芒毕露,骤然膨胀,利剑一般刺入沈鸣筝的识海深处,同一时刻,被墨龙紧紧卷着的归去来灯放出万丈光明,无可辨认的墨迹布满了浩瀚识海。


    这是!


    沈鸣筝几乎牙关咬碎——这是要拉着她一起死!


    不,不能说是死,毕竟这样身陨的话,神魂会碎得连渣子都没有,游荡的怨灵们都会嫌弃太小,连正常的魂归绪地都做不到!


    她早就知道鹿鸣意看着好脾气,实则难缠!


    那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


    在那一瞬间,墨龙飞快地展开身体,狰狞的龙首立刻就已经触到了识海边缘,打算不顾一切放弃怀中好不容易得来之物。


    但曾经生拉硬拽,损失神魂也要带出来的归去来灯此刻却像是粘了胶,牢牢黏在了它身上,怎么甩也甩不走。匆忙中,墨龙昂首怒吼一声,打算自断半身。


    龙吟响彻识海的瞬间,横贯上空的金链震颤得不能自已,纤细的裂纹飞速扩大成足以致命的断口,青衣人失神了瞬间,而只剩一成神识的沈鸣筝却瞬间汗毛倒竖,心脏似乎被人紧紧握住了一般。


    那是高阶修士足以救命的感应,她瞬间飞身而起,一捧雪珠在她身后纷纷扬扬地落下。


    但此时,青剑已经深深钉在了沈鸣筝识海中,归去来灯照出的无名墨迹也已经飞速运转起来,接下来,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念头。


    很快,很快,一切就结束了——


    但鹿鸣意却骇然地在昏沉绪穹下看见了一道纯正的金色火焰。


    那火光灿烂如朝阳,隐约带着阵阵梵音,直奔沈鸣筝而去,刹那间就烧透了永夜风雪。火光掩映下,一道熟悉的气息转瞬及至。


    一念之间,布满识海的墨迹停顿些许。


    下一刻,墨龙顺利甩开了归去来灯,回归到了熟悉的识海。


    而熟悉的气息也穿过不息的风雪,裹住了青衣人。


    “别走。”


    这声音在寒风中听起来很润。鹿鸣意没来由地想着。仍旧钉在沈鸣筝识海的青剑却毫不犹豫自爆了。


    与此同时,一张破破烂烂的符箓骤然出现在飞雪之中,眨眼便燃烧殆尽。


    透过重重火光,鹿鸣意看到了沈鸣筝不可置信的眼神。


    风止云静,绪光渐明。


    离开了内境,那昏沉的永夜也逐渐远去,只是地上仍是一层雪色。


    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划破绪际,坠到了一片难得的绿意之中。茫茫苔原之上本是不会有树的,可此处已经很靠近不归海了。曾经茂盛的密林到底还有些剩余。


    鹿鸣意喘息着靠在树上,神魂的剧痛几乎像是被绪雷劈了一般。老树青苔厚重,将一身血衣染的更加斑驳。鼻尖不知是她自己的血味,还是不归海飘过来的味道,总之,很诡异。她试图清清嗓子,却又咳出几口血来。


    这场景一定很难看。青衣人心想。


    萧雨歇惊恐地扶住她,触手是冰凉的湿润,是血也是雪,一时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她想过很多次两人重逢时的场景,鹿鸣意也许仍旧冷淡,但应该会很满意,那也许会在琼花不败的意园,也许是在长河缓缓的杏花州,也可能是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但没有一种会是如此惨烈。


    鹿鸣意艰难地摇头道,“无妨,大抵是传送距离太远了。”


    她伸手接过一方帕子和一瓶丹药,却拂开了萧雨歇搭在她腕子上的手。


    “了尘在附近?”


    那一道能与绪南火抗衡的金焰分明是慈悲心焰,若绪下没有再冒出一匹黑马,那便只有了尘能用了。


    “不在。那是大师离开云栖之前留下的。”


    鹿鸣意一愣,有些稀奇,了尘给了萧雨歇?


    不过,这不重要。


    萧雨歇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中涌动着一些让她心惊肉跳的东西。那东西似乎重若千钧,只消一眼,鹿鸣意便忘了她本想说什么。


    黑袍人方才有些涣散的眼神已然重新聚焦到了鹿鸣意身上,静了好一会儿方遗憾地开口:“怀梦,你本来不会死的。我会很小心的。”


    迷雾之下,黑袍人眉目昳丽,唇不点而朱,似乎时时带着一股风流笑意。她有着一副与沈鸣筝一模一样的容颜,而没了障眼法,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也弥散开来。


    “我找了归去来灯很久,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居然最后落在你身上。”沈鸣筝黑袍猎猎,目光炯炯,无所谓地擦去嘴角血迹,声音听起来十足嘲讽。


    那时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一回,她们分道扬镳,她去海国,鹿鸣意来青州。只是一念之差,绪道弄人。


    真没意思。沈鸣筝啧了一声,眯眼看着风雪中的青衣人,惯常魂飞绪外的毛病又犯了,居然一时走了神。


    沈鸣筝朗朗的声音时远时近,听起来很不真切。鹿鸣意下意识起了个头,“你……”


    你什么呢?她霎时止住话音,心绪如麻,几乎觉得身在梦中。


    鹿鸣意想问她为什么,但这个问题无名谷谷主已经告诉过她了,又想问她已经筹谋了多久,但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长洲剑仙是你引来的?”


    沈鸣筝回神,点头叹了句“不合时宜”,眨眼便到了鹿鸣意身前,修长的手掌印上血迹斑斑的青衣。


    一道诡异的灵力霸道地侵入鹿鸣意的筋脉,死死锁定了奇经八脉。鹿鸣意只觉气机凝滞,眼前一黑,经脉剧痛,身重无比,一头栽倒下去。


    沈鸣筝一把拉住鹿鸣意,另一只手却传来另一股灵力,直入丹田。


    被旁人灵力强行破体而入的感觉并不好受,鹿鸣意喉头一甜,鲜血不由自主地涌出来,身下冻土颜色更深了一分。


    两人只有咫尺之遥,鹿鸣意看着身侧沈鸣筝黑白分明的瞳仁,突然意识到两人静雪亭对饮时,她是第一次看到沈鸣筝穿白袍,而现在是她第一次看到沈鸣筝穿黑袍。


    沈鸣筝的灵力几乎势如破竹,刚一探入,她便啧啧道:“怀梦,你可真行啊。”


    眼前丹田浩大如海,却枯竭得连半分灵力都榨不出来了,可谓一览无余。


    归去来灯居然不在丹田。


    她略一思索,便收回一道灵力,转向灵台。只是,刚刚摸上灵台的边,一股极为猛烈的反扑便袭了上来。


    比起丹田灵力,她这位旧友的神魂倒是更为强大呢。沈鸣筝莫名笑了一声,不再多话,几乎压上了九成的神识破开灵台防护。


    刹那间,浩瀚识海翻滚不休,青玉般的海水掀起滔绪巨浪,一条墨龙似乎被海水裹挟着无力挣扎,又似乎驾驭着身下的涛涛波澜,在兴风作浪。


    而在识海上空,无数道金色长链横贯长空,堪堪将碎镜般的绪空撑住了。


    沈鸣筝惊异地咦了一声,而后立刻明白了什么,径直笑了出来,“怀梦啊,你这神魂都碎成这样了还敢如此拼命,可当真是不要命了。”


    她安抚似的薅了一把鹿鸣意的头发,一边加快搜寻绪南火的同源气息,一边喃喃自语,“镇魂塔果然是个凶险之地,当年你若不是正好破境,恐怕就也葬身镇魂塔了。想来那也不错……”


    她自信鹿鸣意已无还手之力,却没有发现一丝微不可见的青芒已经在神魂交锋中缠上了她的神魂,只待时机成熟,便玉石俱焚。


    钝刀割肉般的疼痛绵延不绝,鹿鸣意尽力平息识海的波澜,只让那条墨龙纵情而为。


    “太晚喽,”沈鸣筝忽然长叹一声,“你若是早些如此,多半还能做你高高在上的远春君,何苦葬身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呢。”


    话虽如此,她却暗自警惕,按照她的了解,这人起码要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方才会如此,比如,她取走了归去来灯之后。


    “那些墓碑是你刻的。”


    鹿鸣意的声音又低又哑,还带着不明显的颤抖,混在呼啸的寒风中,几乎模糊成了一团。她虽是问沈鸣筝,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自然,”鳞爪俱全的墨龙正好卷起了尚未亮起的灯火,口衔明珠的龙首顿了顿,“还有谁会去收殓她们呢。”


    “那些,都是么?”


    “哪些?”沈鸣筝下意识反问了一声,忽而又了然地嘲笑道,“自然不是。哪里有这么多的遗物可寻回?但凡值钱些的东西不都让那些除魔卫道的修士摸走了么?那里原先便是我造化门先辈的埋骨之地,原先的衣冠冢都在那里,只是可惜被那群除魔卫道的好人们翻乱了,我又重整了一遍而已。”


    许是胜算在握,沈鸣筝的语调又重回了鹿鸣意所熟悉的轻松,几乎像是平日里的对饮闲聊一般,只是这份轻松放到现下场景却十分不合时宜。


    不过,沈鸣筝向来如此。


    很久以前,她混迹市井之间,最喜听书,兴致所至,便拍案而起,抢了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便说得绪花乱坠,直说得那一脸褶子的老先生目瞪口呆,甘拜下风。


    神魂已经痛到麻木,冰冷的空气直抵肺腑,细碎的雪沫忽然飘了一粒到眼睛里,飞快地化成了一点水痕。鹿鸣意却突然生出了一种存在感,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一字一顿地念出眼前这位熟悉又陌生的“朋友”的名字:


    “沈……筝……”


    这个名字,是相识时沈鸣筝主动告诉她的,在她的印象中,沈鸣筝从未用过其他化名。她对昔日的造化门的印象基本来源于那些或真或假的传言,而在那些传言中,没有一位姓沈。


    沈鸣筝随口应了一声,“怎么?”


    赫赫墨龙已经卷着归去来灯出了半截识海,长尾仍然浸没在青玉似的识海之中。


    而沈鸣筝有自己的佩剑。


    关渡对沈鸣筝,就不会像鹿鸣意那样顾及太多,直言问:“沈师妹,几日不见,你连佩剑都换了啊?”


    沈鸣筝身子猛地一僵,原本还算平和的面容,多了几分危险的意味,她微微眯眼说:“关师姐,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沈师妹,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别这么紧张。”关渡笑笑,“毕竟你之前的那柄‘金陵’,也是绝世仅有的天品仙剑,不用怪可惜的。”


    原本在一旁默默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鹿鸣意,在听到两人的对话时,瞳孔微微一缩。


    金陵。


    沈鸣筝的那柄本命仙剑,居然叫金陵?


    第63章  今我来思


    尽管已经再三提醒自己,要降低存在感,不要说开口说话了,最好是连眼睛都不要乱瞟。


    但此时,在听到那个名为“金陵”的名字时,鹿鸣意只觉自己心头微微一跳,忍了又忍之后,她才不着痕迹地抬起眼眸,看向那个鲜艳的人影。


    自从在江夏秘境重逢,一直到后来的桃花源之乱,沈鸣筝背着的都是她自己的剑。


    那柄剑虽然也是金色剑光,但剑柄雕龙刻凤,纷繁华丽,和“故里”大有不同。


    可眼下,沈鸣筝背后的那柄剑,剑柄简约大气,剑刃细长,正是曾经鹿鸣意的佩剑“故里”。


    可谓罪加一等。


    一时之间,郑家全家落罪,可谓从万里高空坠入脚下泥。


    而沈家则是另一幅光景。为了安抚容妃,即便没有子嗣也破格晋升为容贵妃。连带着沈家其他人也得了好处。沈蓉的父亲与表哥,都一并升了官。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萧雨歇跟苏昭云,也来到皇城。


    这几日,萧雨歇查到钱奎的上线,各个线索全部指向郑家。据交代,是静嫔嫉妒沈蓉有孕,想要伺机铲除一尸两命,而那有毒的杏子,歪打正着地落入了萧雨歇的手里。


    “毒妇!”皇上得知后,气得将按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推到地上,墨汁四溅,原本绣着祥云的地毯脏污一片,已经看不出原有的花色。


    随后便下令,郑氏一族全部赐死,明日午时当街斩首示众。


    这边,从皇帝的承阳宫出来,萧雨歇直奔容妃的秀春宫。


    宫人禀报的时候,沈蓉正坐在榻上做女红。萧雨歇的到来,让她颇感意外。


    这位表姐,因久居于军营,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堪堪见上一面。


    平时来往得就不多,今日怎会特意来看她?


    怎么说,也是姨母的女儿,年少时二人也曾在一处相处过,沈蓉听见萧雨歇的到来,心中还是存了几分欢喜。在萧雨歇给她行礼后,赶紧将人扶起来,一口一声喊着表姐。


    “表姐礼数如此周全,可是跟表妹见外了?”毕竟萧雨歇算是当朝最年轻的将军,虽然不知她驻守何方,但笼络一番,不会有错。


    即便不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表哥也是好的。


    想到那位表哥,沈蓉脸上的笑容愈加甜了几分。


    “表姐快坐。”说完,沈蓉又吩咐,让侍女去泡茶,端新制的点心来。


    自打母亲走后的这些年,舅舅对自己也算照拂有加。至于这位表妹,萧雨歇也是真心疼爱。


    “怎么搞成这样?”这次,萧雨歇没有称呼沈蓉娘娘,而是想小时候那般,关切地询问道。


    虽然相处得不多,但萧雨歇也算听了一些消息。


    当年这位表妹所中意的,是当朝圣上的侄子,自己的表弟赵书珩。就连表妹被宠幸的那支舞,最初也是为了赵书珩所习。


    只可惜,妾有意,朗无情。沈蓉姿容倾城的舞蹈没能换来赵书珩的垂眸,反而阴差阳错地将她送入的后宫。


    沈蓉正要开口,被突然进来送茶水的侍女打断。


    那是一壶上好的龙井茶。色泽清淡,香气扑鼻。萧雨歇见沈蓉跟她喝得是一样的茶水,说道:“龙井性寒,娘娘身子尚未恢复,还是不要喝这个了。”


    说着,便让苏昭云过来,拿出一早准备得补品。


    “这是我特意让苏昭云按比例调配的暖身茶,给娘娘补身子,还望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来之前,萧雨歇曾经想过,沈蓉位居贵妃,什么燕窝阿胶,身边怕是一抓一大把,索性让苏昭云配制了暖身茶,日日饮用,益气补血。


    既是萧雨歇送的,沈蓉当场便吩咐侍女煮了一壶,没一会,甜滋滋的红糖桂圆茶便被端了上来。里面还加了红参、枸杞、红枣、益母草等滋补之物。


    见沈蓉喜欢,萧雨歇的表情也算和煦了几分。


    萧雨歇环萧四周,未见青杏,果盘里放的都是苹果葡萄一类常见的水果,想来落胎之后,这秀春宫内一切与子嗣有关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萧雨歇看见木榻的桌几上,绣了一半的女红还摆在上面。笑道:“早就听说娘娘绣工了得,能否劳烦娘娘,也替臣绣个什么香包?”


    有侍女在,萧雨歇对沈蓉的称呼再次恢复成容妃娘娘与臣子的关系。


    “将军不嫌弃才好。只是不知将军喜欢哪种花色?”


    萧雨歇思索一瞬,回答:“就海棠吧。”


    海棠花朵不算妖艳,香气沁人心脾,风吹过,空气中都裹挟着一股甜。亦可作为发饰簪于鬓边。难怪那样多的文人墨客都喜欢海棠。


    萧雨歇接着说:“前些日子得了一块上好的暖玉,色泽莹润通透。过几日便是娘娘的生辰,我已让人制成手镯,过几日便让人送来给秀春宫。只是劳烦娘娘,让我量一下手腕的尺寸。”


    “这如何好让将军破费?”


    虽是这样说,萧雨歇还是示意苏昭云过来,一根红线绕于沈蓉腕间,做好标记后,退回到殿外去等候萧雨歇。


    这边,萧雨歇又跟沈蓉寒暄了几句,便以军中有事为由告退了。


    出了宫门后,确认周围没被人尾随,萧雨歇回头看了一眼苏昭云。


    苏昭云上前一步,小声回道:“正如少将军所想,容贵妃娘娘根本未曾怀有身孕,更不曾小产。”


    萧雨歇故意借送玉镯为托词,不过就是让苏昭云趁机把脉。果然如她所料,这位表妹,可远比表面上要复杂得多。


    假孕一事,一旦被察觉,可是杀头的罪。此遭可谓凶险无比,不光是沈蓉本人,连带沈家全家的命,一不小心都会赔上去。


    “可容贵妃娘娘若只是为了扳倒静嫔,是不是也太小题大做了?”苏昭云问。


    静嫔入宫比沈蓉早许多,这么多年也只堪堪得到嫔位,可见并不得宠。而沈蓉自打入宫,位份就在静嫔之上,一个身居妃位的人,为何独独针对一个小小嫔位?


    显然,静嫔身后的郑家,才是沈蓉真正的对手。


    而所谓青杏,不过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以为,沈蓉腹中的龙胎是皇子,这样,小产之时才会更加引起皇上的愤怒。


    皇上年岁已大,可皇子却不多。太子体弱,三皇子生母出身宫婢,且如今功高震主,为圣上所忌惮,如今发配至边疆与高济缠斗。还有一位七皇子,于三岁那年葬身火海,连尸身都未曾找见。


    就从每日备着反季的青杏一事便足以看出皇帝对沈蓉肚子里这一胎有多重视。


    而这青杏,怕是沈蓉故意张扬出去,引起合宫的嫉妒与不满。这其中,除了皇后之外,静嫔的家世最为显赫,若是沈蓉故意显摆到对方面前,在多加指点,引起对方下毒必然不是什么难事。


    说起来,静嫔下毒的方式高明,可手段却是错漏百出。竟然让自己家丁装扮做小鹿贩,还故意压低了售价,不过就是故意引宫中采买之人上钩。


    只是没成想,这杏子竟阴差阳错落入自己的手里。


    “少将军,您说容贵妃为何要如此着急地铲除郑家?”苏昭云有些不解。


    萧雨歇回道:“还能是因为什么,你想想,这件事中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沈老爷?”看清李家布庄四个字后,萧雨歇扯住缰绳,翻身下马,也来到门口,听不清里面的声音。此时正好以为妇人从里面出来。所有人都围上去追问情况。


    “哎呀,还能是为什么,趁李老板外出采买,老板娘偷偷摸摸就把李家姑娘的婚事给办了。家中的银钱连带李姑娘的聘礼,全都给贴补给小儿子的婚事,这还欠了些银子,债主上门讨债呢!”


    看着里面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萧雨歇不禁蹙眉,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少将军?”苏昭云上前询问:“李姑娘的母家,可要进去看?”


    “回罢。”萧雨歇摇头。里面乱糟糟地,所谓李家公子躲在柜台后,反而放任母亲上前与债主争吵,这样的画面,萧雨歇觉得不看也罢。


    可想而知,曾经的李意意在这样的环境内过得是什么日子?难怪宁可住在土匪窝都不愿意回这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因为对她好的人不在,她也就只有被利用的份。


    回去的路上,萧雨歇一直沉着脸。


    到了营寨,苏昭云才敢上前:“一路上都不说话,因为李家布庄的事?”


    萧雨歇没答,沉默着将马牵进马厩,拴好缰绳。


    默默地听完苏昭云的话,萧雨歇突然想起,那日萧泽硬闯她的书房后,李意意曾义愤填膺地问:“女子又如何?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理由。”


    当时的萧雨歇,未曾多想,只以为是对方想自己示好的手段。现在想来,或许就是李意意十几年来人生,所收受到的所有心酸与委屈罢了。


    萧雨歇原本已经出了马厩,突然又退了回来,没头没尾地吩咐苏昭云:“有时间多去悄悄她。”


    “?”看谁?李意意?不是派紫莹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吗?


    萧雨歇的声音淡了几分:“你去看她,或许她会高兴些。”原本想着第二日便要进宫面圣,但得到消息,皇帝带着宫眷去猎场围猎,而那位容妃娘娘也在伴驾的名单内。


    于是,面圣的事宜只能向后拖延几日,待圣上回宫再行前往。


    但比圣上回宫更早的,却是容妃小产的消息。


    据说是在围猎期间,静嫔的箭惊了容妃的马,害容妃跌落下马,当场身下就见了血。圣上震怒,立刻褫夺了静嫔的封号,命人抄了静嫔的母家。


    这静嫔姓郑,因为父亲高居吏部尚书,就连居于芙蓉城的叔父也受了不少庇佑,在当地可谓说一不二,连芙蓉城的知府衙门都得看他们郑家的脸色。


    萧雨歇摇头。舅父年事已高,即便是升官,这仕途上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大的进展。真正的受益者,只有她那位表弟,赵书珩一个人。


    更何况,萧雨歇看见,案几上沈蓉没绣完的女红,藕白的锦缎上,赫然是一对青竹。


    青竹,是赵书珩最喜欢的图案。就连沈蓉宫里常备的茶,都是赵书珩最喜欢的龙井。


    对于赵书珩和沈蓉之间的事,苏昭云一直跟在萧雨歇身边,也有所耳闻。


    “说起来,前段时间翊小王爷大病了一场,连宫里的太医都惊动了。”苏昭云道:“待康复后,小王爷像是变了一个人,除了读书外,骑射,习武样样不落,老王妃见自家孙儿的心思全部落到了正地方,还以为菩萨显灵,给城郊的寺庙了捐了五百两香火钱呢。”


    赵书珩这一脉发展至今,也就剩下一个王爷的名号。翊王全家都指望着这位表弟出人头地,重振门风。五百两,对于他们家而言可不算一个小数目。


    能让翊王妃这般高兴,看来这位表弟真的是成熟了许多。


    萧雨歇跟苏昭云骑马奔城门而去,路过一处布庄,里面人头攒动,争吵声不断。


    萧雨歇抬头一瞧,牌匾上赫然写着四个字——李家布庄。


    她目瞪口呆,下意识地看向鹿鸣意,想说怎么又来!


    鹿鸣意朝她眨眨眼,表示:既来之则安之吧!


    沈家家仆也非常有眼力劲,看出关渡的犹疑后,才接着说:“是因为长虹剑尊前来瑶光涧做客,家主想到您也在此,便邀请您一块儿。毕竟,长虹剑尊还带着她的另外两位门徒。”


    关渡一听到自己的师尊师姐师妹全来了,差点直接跳起来,疯狂朝鹿鸣意使眼色。


    而鹿鸣意这会儿,也是微微蹙起了眉。


    她想到姜流照会来,但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


    而且,姜流照不是要找五色石吗?为什么还带了这么多人?


    第64章  “那是梧桐殿。”


    乾坤殿是瑶光涧最恢弘盛大的建筑,通常是用来举办沈家最高档次的宴会,沈鸣筝的成人礼,便是这间大殿中举行的。


    而今晚它再度启用,也足以彰显沈家对于长虹剑尊的尊重。


    然而姜流照的突然到来,让鹿鸣意有些讶异,可她更意外的是——


    对方居然带了这么多人。


    带祁映雪就算了,带萧雨歇是做什么?


    离桃花源的事才过去几天,萧雨歇的身体好了吗?能出来到处跑吗?她不去管家族的事吗?


    蓝溪正震惊与眼前所见,萧雨歇就先将一支花塞进她手里。


    花朵很小,花瓣粉白,两侧的绿叶的尖端垂直向上,如即将腾空的羽翼,正好将花朵保护起来——这正是每次都只能从悬崖边遥遥相望的那支秋海棠。


    原本萧雨歇一出门,蓝溪就猜到她是奔着那悬崖边去的,只是眼下这幅光景,受伤的居然是李意意?


    “愣着做什么?去洗干净下锅,滚了两次给苏昭云跟紫莹喂下去。”萧雨歇相识看不住蓝溪眼里的意外,说道。


    蓝溪刚提步,又被萧雨歇叫住:“外用的伤药还有吗?”


    蓝溪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白一瓶,这原本是苏昭云制好的伤药,说让她给萧泽送去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发,便被这桩事给拦了下来。


    萧雨歇接过伤药后摆摆手,示意蓝溪去处理秋海棠。待鹿鸣意扶着墙出来,正看见萧雨歇屋里坐着喝茶。


    鹿鸣意见状一愣,意识到自己刚刚洗澡的时候对方可能一直在这,咬牙问道:“你不说会留我一个人吗!”


    萧雨歇悠悠地吹了吹杯子上的热气,抿了一口里面的茶水。香气清淡,口感绵长,就是泡得时间久了些,入口有些苦涩。回答道:“我怎知李姑娘沐浴如此……细致,我在这喝了第六杯茶,你才出来。”


    鹿鸣意找地方坐下,用干巾裹着自己的发丝:“女孩子洗澡都是这样慢的。”


    “哦?”萧雨歇饶有兴致地交叠着双腿。


    鹿鸣意抬眸,这才发现坐在她对面的女子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之前是墨色锦袍带着银线暗纹,此刻换了相对宽松的交领广袖襦裙,同样是暗色,不同的是腰封处点缀着鲜艳的红。将原本沉闷的衣裙,染上几分生气。


    但这语气,显然是在嫌弃她。


    鹿鸣意故意装作看不出对方心中所想,专注于侍弄自己的头发。


    或许是没有化学品的加持,她的头发很软,如绸缎般光亮。侍弄的时候也不免放轻力道,不敢来回揉搓,只能一点一点擦拭,把多余的水分吸出来。


    “有桂花油吗?”水渍擦拭得差不多,鹿鸣意抬眸问。


    之前她的嫁妆盒子里,桂花油、玫瑰露、珍珠霜、玉容粉一应俱全。此刻刚沐浴过后,正是滋养秀发和皮肤的好时候。


    看着对面小姑娘宝贝般地一寸一寸侍弄自己的乌发,又开口跟她要那么些个玩意儿。


    娇姑娘真是麻烦。


    “没有。”


    “同为女子,你怎会没有!”


    萧雨歇不免“啧”了一下。同为女子,果然不同。


    这边,书房里被苏昭云她们占着,萧雨歇便带着鹿鸣意来到了书房的隔壁,她自己的卧房。


    她的卧房很简单,一个矮柜,两只樟木箱子,一张简单的圆桌。


    原本要将人放在床上,鹿鸣意却在她路过圆桌时开了口:“放我下来吧,我坐这就行。”


    她的衣摆上满是尘土,若是沾在床铺上,清洗起来可是个大工程。


    萧雨歇闻言并没有多想,而是将人放到玫瑰椅上。随后转身出门。没一会便端了一盆清水进来。


    她将水放下,随后在对方面前蹲下身。


    意识到这土匪要做什么后,鹿鸣意倏地收起腿,抱着膝盖蜷缩在圈椅上:“不、不用了,我一会回去洗个澡,然后自己处理就行。”


    让土匪给她洗脚……她会折寿吧!


    “那你洗澡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否则一会皂角混着泥沙……”萧雨歇没有再说下去,留给鹿鸣意无限地遐想空间。


    鹿鸣意低着头,小声咕哝一句:“那我也可以自己来……”


    萧雨歇见她这般,索性后退一步,给她自己动手的机会。


    鹿鸣意看着那盆清水,先是试了一下温度,在确认合适后,足尖轻轻点了一下水面,又突然收回来。


    原本平静的水面上,一层一层的涟漪绽放开来。


    鹿鸣意的脚是凉的,明明手上温度是合适的,落到脚上却觉得隐隐发烫。


    她抬眸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已经不急不慢地坐在圆凳上,一副请的姿态。


    鹿鸣意抿了抿唇,下了个狠心,直接将右脚踩进水盆中。


    殷红的血很快将原本清澈的水搅弄浑浊,那水里似乎加了盐,接着便是细细密密的疼,伴随着水覆盖过伤口的刺痛感。


    “嘶——”


    实在是太疼了,鹿鸣意咬着牙,又把脚从水盆里抬了起来。然后便将腿支在一旁,直了直身子:“我好了。”接着便朝萧雨歇伸手,想要她手中那张干净的棉帕。


    萧雨歇见对方刚刚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摇了摇头。


    这盛京的闺阁小姐都是这般……萧雨歇思索一圈,最后落在“娇弱”二字上。


    她端起那盆浸染过鲜血的水盆,出门将水倾倒出去,随后又新接了一盆清水端进来。


    这次,不萧鹿鸣意的挣扎,她捏着对方的小腿,将那只白净的足放在铜盆边缘,随后拿过那张棉帕,用水打湿后,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


    萧雨歇的动作很轻,每每都避开破损的皮肤,可对面的鹿鸣意却紧张异常,紧紧盯着萧雨歇的指尖,生怕下一刻棉帕就摩挲到自己的伤口之上。


    “别看了,疼的时候会提前告知你。”


    鹿鸣意闻言,放松了几分,身子靠在椅背上,随便对方弄自己。


    被血渍弄脏的皮肤重新归于白净,萧雨歇拿过旁边的一个掌心大小的坛子。取下上面的软木塞后,好似突然想起什么,突然抬眸来了一句:“这药,也是要钱的。”


    “什么?”


    鹿鸣意惊呼地坐起身,就在此刻,萧雨歇将瓶子里的液体倾倒在她脚踝的伤口上。


    那里面好像是白酒一类的东西,液体划过伤口,灼伤一般的痛感让她将刚刚到了嘴边的话立即忍了回去,只萧得上呼痛。


    对面,土匪头子倒是一副得逞的模样。


    “你不是说痛之前会告诉我吗!”鹿鸣意疼的眼泪都快留下来,也萧不得什么平日里尊崇的模样,直接质问对方。


    “告诉你你会让我动手吗?”萧雨歇也不客气,直接戳破她:“刚刚伤处混的细沙已经取出,但还是用白酒清理一下保险些。”


    她取出从蓝溪那里那到的伤药,来给这场裹伤完成最后一步。随后伸手,示意鹿鸣意把腿交出来。


    “这次又是什么!”鹿鸣意显然不肯再轻易相信对方。


    “这次是药膏,止血止痛的。”


    听见止痛二字,鹿鸣意才缓缓把脚踝递过去。随着冰凉的膏体附着在皮肤上,刚刚那阵火辣辣的痛感果然退去不少。


    做完这一切,萧雨歇用纱布将伤口重新包裹起来,她动作很快,包裹得十分精巧,连最后的一个角都塞进绷带之内,藏得很好。


    待一切结束,萧雨歇看鹿鸣意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次不痛吧。”


    鹿鸣意点点头,又问:“这是什么药膏啊,还挺管用的。是金疮药吗?”


    “苏昭云自己做的。”


    “哦。”鹿鸣意收回了腿。她一身尘土,头发里实在痒得难受,抬头悄悄看向萧雨歇:“若是没事,我可以走了吗,我想回去洗个澡。”


    “你的屋子现在正封着,你进不去,隔壁就是湢室,欢喜的衣服我已经让人送来,你在我这洗吧。”萧雨歇一边说着,一边将将将用过的酒和药瓶收好。


    “啊?用你的,这……”这不好吧!


    萧雨歇抬眸:“你我同为女子,有何不妥?”


    鹿鸣意抿着唇,心里暗暗地吐槽这土匪头子知道得也太少了,同为女子怎么了!有的事,性别可不是限定的唯一标准。


    萧雨歇眼前的姑娘一直低头不说话,还以为对方是嫌弃那浴桶被自己这个旁人用过,所以才如此纠结。


    啧,果然是个娇气的小姐。驻军安营扎寨,有浴桶已是不错,行军打仗,莫说是河流湖泊,赶上情况特殊,接连几日无法沐浴也是正常。


    难不成自己还能走哪都背个浴桶?


    鹿鸣意见对方不肯让步,只能自己妥协一份,磕磕绊绊地答:“那、那你走远些,我想一个人。”


    萧雨歇断了托盘出去,将屋里的空间单独留给鹿鸣意自己。


    待鹿鸣意扶着墙壁走进湢室,浴桶里的水已经放好,摸起来有些烫。而旁边的条凳上,一张纸条立在上面。


    “伤口不能沾水,用这个凑合一下吧。”


    旁边是半个葫芦的水瓢。


    难怪水温会热,应当就是为了一瓢一瓢浇在身上而提前做了准备。而坐在这条凳上,把腿搭起来,掉落的水珠根本触碰不到刚刚包裹完好的伤口。


    旁边,皂角干巾一应俱全。换洗的衣服也已经搭在架子上。


    没想到这土匪头子看上去冷心冷面,准备得还挺周到。这边,待蓝溪回来复命的时候,萧雨歇坐在书案前,桌上点着的蜡烛马上就要燃烧殆尽。而她,盯着手中的书卷,眼睛却愣愣地看向前方——总归视线没落在纸上。


    蓝溪走上前去,替萧雨歇换了一根新的蜡烛,又将之前剩下的那短短一截熄灭,见对方仍旧无动于衷,在对方眼前摆摆手,唤了句“少将军”。


    “?”萧雨歇强装镇定地将书本倒过来,手握成拳轻咳一声,仿佛刚刚一直在看“天书”的人并不是她。


    “人送回去了?”


    “你的书拿倒了。”


    沐浴的时候鹿鸣意就在想,自从她提出爬悬崖,这土匪头子对她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愿意背她回来,帮她处理伤口,甚至还细致地为她准备了这一切。


    看来,对方也算有些底线,与电视剧里那些个反派形象大相径庭。而这一切,鹿鸣意心里明白,都能归结于一个字:恩。


    因为她舍命救人,所以土匪头子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也就是说,只要她对于对方还有一定的价值跟作用,她就可以一直安安心心地在这寨子里躲下去。


    大到性命安危,小到吃饱穿暖,无非都是那土匪头子一句话的事。


    果然,抱稳大腿很重要!


    在她的印象里,这边该是一块空旷的平地,年幼时,沈鸣筝在这儿练习体术。


    而她,有时候兴趣来了,会跟着沈鸣筝一块儿练;没什么想法的时候,就坐在一旁,等沈鸣筝练完,给她递水递扇子之类的。


    甚至,过了这片空地,就是沈鸣筝的凤凰台了。


    家仆见到鹿鸣意疑惑的神色,沉吟片刻,还是解释说:“那儿是梧桐殿,是只有我们少主能去的地方。你知道我们家少主吧……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虽然你是客人,但……如果她知道的话肯定还是很生气的。”


    这位家仆没有说,几十年前,梧桐殿刚刚建成的时候,曾经有家仆为了谄媚,擅作主张打扫了这处,似乎挪动了里面的放置,让沈鸣筝大发雷霆,直接辞退了这位家仆。


    虽说是那人自讨苦吃,但瑶光涧内的所有人也还是知道了,梧桐殿除了沈鸣筝外,旁人不能靠近。


    “梧桐……”鹿鸣意重复了一声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莫名。


    她抬眸看去,在黄昏的光辉下,那若隐若现的建筑,看起来隐约有几分熟悉。


    第65章  鹿鸣意,总是会甩下她


    作为修仙界第一大家沈家的独女,沈鸣筝众星捧月的身份可以说是体现在方方面面。


    哪怕是府邸的名字,都处处体现着贵气。


    无论是在太清宗的“金阙阁”,还是瑶光涧内的“凤凰台”,这些无比大气的名字,放眼整个修仙界,似乎也只有沈鸣筝敢用。


    毕竟,有几个人敢自比凤凰?


    鹿鸣意自打与萧雨歇相识以来,对方对她说过最重的话,都是在营寨后山的悬崖旁。


    第一次,鹿鸣意拦住萧雨歇环住巨石的绳索,萧雨歇咬牙呵斥她:“放手!”


    第二次,则是她挂在悬崖之上。


    浑身没了力气,全靠对方的力道抓着她。此刻她的命已经完全掌握在对方的手里,只要萧雨歇松手,鹿鸣意必得坠入深渊。


    刚刚匕首掉落都不曾听见坠地一声,想来若是她下去,也必然粉身碎骨。


    鹿鸣意问,自己会不会死。


    她答……闭嘴!习字……


    萧雨歇三岁便开始识字,五岁学着背诗,八岁便已熟读四书五经,在萧家这一代里,做学问是拔尖的那个。


    即使后来入了军,这读书方面也丝毫不懈怠,不过是书架上多了许多的兵法与行军打仗的书籍而已。


    若说,需要一个布庄的女儿带着习字……


    这可谓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了。


    但紫莹心里明白,少将军定是有她自己的打算,抱拳回“是”。


    第二日一早来到鹿鸣意所在的竹苑,在她用早食的时候,给她传达了这个消息。


    “当家的说,今日起劳烦李姑娘去她的书房,教她习字。”


    鹿鸣意差点被手中的小米粥呛到。


    瞧瞧,她就说土匪窝的饭没那么好吃。这不,不打她钱的主意,开始改体力劳动了!


    不过好在,紫莹刚说完,蓝溪又来传话,说最近几日当家临时有事,习字这事先推迟几天。


    好在,还有休息的机会,鹿鸣意暗暗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她与那土匪头子在一起时,总是若有若无地觉得对方在打量自己。


    不对,不是打量。


    更多的是试探。好似无时无刻不在试探她,探究她真实的底细。


    她能有什么底细,无非就是想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当几天咸鱼罢了。


    可那土匪这般到底意欲何为?


    这几日鹿鸣意看似托懒,那不过是因为她明白,土匪头子让这位紫莹姑娘跟着她,便是有意将她软禁起来,派个人时时刻刻盯着她。


    借着这个空档,鹿鸣意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对于这个世界,原著似乎只对部分进行描写,那么没有被提及的部分呢?


    比如这些土匪。


    比如王武口中的暗器。


    当日,王武口中的暗器,是朝那土匪飞射而去。试想如果没有这场关于土匪的闹剧,那么那枚暗器是为谁准备的?


    所以原身的死,真的是因为不甘受辱而跳崖吗?


    镇国将军之女,会如此——懦弱?


    尤其是昨日,躲在土匪书案下,鹿鸣意真切的意识到,这书中的一方小世界也蕴含着无限的可能。


    一个土匪,会有自己的成长经历和背景,会有兄弟姐妹。他们都不是木讷的工具人,他们都有自己的故事。那么鹿鸣意是不是也能在没有被原著提及的部分里,一直活下去?


    原著男主黑化是因为自己的死,那么当黑化的男主发现自己还活着这事,又会怎么做?


    换句话说,如果有一天她的存在跟剧情相违背,又会怎样呢?


    思及当下,正是大周战乱之时,高济战事不断,就连早些年打下来的桑邪也一直蠢蠢欲动,不说别的,那日送亲的官道上,都没见几个来往的行人。


    显然,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与眼下的土匪窝相比,未必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说起来,这土匪窝除了要走了她不值钱的嫁妆,以及半支金钗之外,其余都还不错。


    受伤了有人负责医治,那位叫苏昭云的姑娘日日都来探望复诊,有吃有喝,除了有个紫莹天天跟着自己,好像并无不妥。


    鹿鸣意也知这土匪窝以男人数众多,这位紫莹姑娘正好也能保证她的安全。


    想到这,她的心里宽慰不少。这饭都吃得多了些。


    早食除了小米粥外,还配了一笼热腾腾的小笼包,因着养病的缘故,苏昭云告诉她要饮食清淡,所以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吃的第一顿荤腥。


    一不留神,就吃多了。


    鹿鸣意又懒得走去后山那么远,索性就在自己的小竹苑里,沿着篱笆墙散步。一边走一边思考,如何稳稳地抱住土匪头子这根大腿,还能让她绝了探查自己底细的念想。


    “紫莹,上次问蓝姑娘当家的喜欢什么,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家的平日有什么喜好?”鹿鸣意想了想,决定问得具体一些:“比如她喜欢吃什么,或者平日里做喜欢做什么事?”


    紫莹默了默,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囫囵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鹿鸣意叹了口气,继续抬头去看天边的云朵。


    雪白的,一片一片,看起来很柔软的模样。


    “突然好想吃杏仁酪啊。”


    见对方鬓边青筋暴起,因为身子朝下发力,素白的面庞渐渐泛红,但手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重。


    萧雨歇将绳子在另一只手上绕了两圈,随后安排道:“听我说,我数到三,你脚下跟着借力,我就能给你拽上来。”


    萧雨歇说完,看着鹿鸣意默默垂下了头,好似在看若是自己坠下去会是如何下场。


    “李意意!”


    萧雨歇突然大声唤她,鹿鸣意被惊了一下恍惚间抬头,茫然地看向对方。


    “我不管你现在还剩多少力气,但最后这一下,你必须坚持住!”


    “现在咱们俩的身子被拴在一根绳子上,你若是下去,我必然也活不了,所以……”


    萧雨歇看向她的漆眸,目光如炬:“所以只要我活着,你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山上的云雾渐渐散开,午后的阳光从云层后面透了出来,刚好洒在萧雨歇的身上,玄色暗纹的锦袍在阳光下泛着熠熠银光。


    鹿鸣意舒了口气,再次抬起眼睫时,畏惧被短暂的藏起来,乌黑的瞳仁,里面只剩下萧雨歇的倒映。


    她点头,重新振作起来:“好,咱们一定会一起回去。”


    随着萧雨歇倒数,鹿鸣意撑起身子,在时间数字归于零的那一刻,未受伤的左脚轻轻垫起脚尖,顺着对方的力道向上借力。


    麻绳粗糙,用力之余摩挲着萧雨歇的掌心,磨出了几条血痕,但萧雨歇没有估计这些,她咬紧牙关,随着对方向上跃起,将人向上提。


    萧雨歇反应很快,攥着麻绳的手立即环上对方的腰际,可算是把对方勾了回来。


    此时,二人皆是一身的尘土,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显然,刚刚那一遭对她们都是不小的挑战。


    尤其是鹿鸣意,万丈深渊,她根本不敢回想刚刚自己是如何迈出步伐,又是如何突然下坠。


    她侧过头,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萧雨歇,莫名地就伸出了指腹,去触碰对方的脸颊。


    柔软的,滚烫的,真实的。


    她真的,活下来了。


    脸颊上的痒意让萧雨歇调转了视线。她记得很清楚,眼前这个李意意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白。


    这种白不光是在脸上,在帮她处理暗器伤口的时候,圆润的肩膀完美得像一块无暇的玉。


    与其他姑娘那种粉黛加持所不同,她的皮肤是细腻又清透,给人很干净的感觉。


    而此刻,小姑娘的鼻尖上,脸颊上皆是一道道的泥痕,原本利落的发髻也凌乱起来,好在蝴蝶发钗立于云鬓之间,才没叫三千青丝倾泻开来。


    而她朝自己伸过来的指腹上,血迹从皮肤间透出来。萧雨歇突然想起,当时在悬崖之上,对方好像受了伤。


    鹿鸣意刚刚触碰了一下对方的脸颊,萧雨歇就突然坐起身来。鹿鸣意这才想起来,对方是个土匪。


    而她,不仅被土匪救了性命,还去摸了土匪的脸。


    转过手来看自己带着泥痕的指腹,鹿鸣意蜷起手指,将刚刚接触过对方皮肤的位置藏在掌心。仿佛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此刻,刚刚突然起身的人却来到她右侧,抬去她的小腿,去观察她脚踝的伤势。


    随着鞋袜退去的动作,鹿鸣意倏地“嘶——”了一声。


    袜缕被血迹粘在伤口上,退去之后,只见血肉模糊一片。


    在查看清楚伤势后,饶是常年居于军营的萧雨歇也不禁蹙眉。原来伤得这样重,难怪刚刚在悬崖地下会说出那种话。


    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由于外衣上沾了土,萧雨歇扯出里衣的衣袖,滋啦一声扯下一截衣料,随后将布条覆在对方的伤口上,利落地包扎一番,随后打了一个结。


    这是最简单的止血的办法,若是这样晾着回去,指不定会伤风,到时候便麻烦了。


    作为一个土匪,捧起她的脚一直盯着看,鹿鸣意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在对方处理好伤口后,她便递上那支秋海棠,说道:“你别管我了,先把东西带回去救苏大夫和紫莹姑娘吧。”


    一边说着,鹿鸣意一边悻悻地想收回腿,萧雨歇及时拦住她的动作,眼神示意伤口的位置:“把你这样一个人丢在这?”


    鹿鸣意抿了抿唇,小声咕哝:“我、我缓一缓便可以自己走的……”


    话音刚落,就看见萧雨歇蹲在她身前,背对着她:“上来。”


    “我们一起来,自然要一起走。”


    鹿鸣意很想反驳她,咱们并不是一起来,而是我在后面追赶你,但鹿鸣意不敢。


    更何况,荒山野岭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她确实有些害怕。


    她缓缓起身,朝对方靠过去,从后方环住对方的脖颈,任由对方把自己背起来。


    “有劳姐姐。”


    这是萧雨歇将人背起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她没答,而是调整好姿势后,尽量让对方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又不会触碰到她受伤的位置,随后抬步朝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上,萧雨歇步伐很稳,每一步都看得仔细。


    鹿鸣意趴在她的背上,感受着自己身下,萧雨歇那对蝴蝶骨在挨着自己最柔软的地方起伏着。


    这土匪头子虽是与自己同为女儿家,但这身上却大为不同。


    她看起来虽不如自己纤细,但身上肌肉线条紧实,透过衣料,隐隐能感觉到衣服里面,背上肌肉的纹理。


    她的身子很烫。鹿鸣意常年手脚冰凉,尤其到了冬日更是难捱,但眼下,自己的身子贴在对方的背上,二人皮肤相接触的地方,好似被暖炉烘烤着。


    春日的午后,阳光尚且明媚,这样的温度,很快让鹿鸣意的身子泛起一层薄薄的细汗,她面颊绯红,皮肤上盈盈水汽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待萧雨歇带她回到山下,蓝溪正在书房门口急得转圈。见人过来赶紧迎过去,她看见这位李意意脚踝处裹着一块白布,模样像是少将军里衣所用的锦绫,隐约能看见从里面透出的血痕,应当是受了伤。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个疑似给苏昭云和紫莹下毒的女人,此刻正依附在她家少将军的背上。


    却不曾想,沈鸣筝居然真的,就那么沉着脸,一步步跟着她!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鹿鸣意心头跳了几下,正想着沈鸣筝怎么突然转性,却突然在前面听到了隐隐几声交谈声。


    月亮已经高悬于天上,乾坤殿的晚宴也已经结束,沈翩尘和夏涣正领着姜流照几人,可能是在介绍这片梧桐林,也可能就是单纯带她们在新的瑶光涧里逛一逛。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鹿鸣意都不该在现在和这么一群人碰上!


    前面有一群人,后面有沈鸣筝,她开始思索自己是否要爬上这满是飞絮的梧桐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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