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诉衷肠(二)
这注定是漫长的一夜, 月行之和温露白回到了摩罗谷的小客栈,他们两个缩在那张一动就会吱呀乱响的床上,床头有一盏小油灯, 发出微弱昏黄的光线。
月行之靠在温露白肩头,听完这些惊心动魄的往事, 其实说不上多么震惊, 从安释怀那里得知七年前的情况时,他就已经想到温暖或许就是他生的, 也猜到温露白失去心脏或许与他有关。
他此刻更多的是心痛,那种剧烈的让人窒息的痛苦, 让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闭上了眼睛, 用尽力气抱住温露白的手臂,带着哭泣的颤音, 只说出半句话:“可是, 可是我宁愿死一千次一万次, 也不想你们……”
他说不下去了, 如果他起死回生的代价如此巨大,那无论如何, 他也不会允许温露白这样做的。
“阿月, 你不必有任何负担, ”温露白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此时的师尊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 他一只手臂被月行之死死抱着, 便伸出另一只手去摸了摸月行之的头,温和地说,“我们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罢了, 从头到尾和你没有关系。”
月行之听见温露白轻笑了一声,但那笑声里充满苦涩和遗憾的意味,接着他听见他说:
“原本我们都不打算告诉你的。我只希望重来一次,你能遵从本心,自由洒脱地度过这一生。带你回山,收你为徒,是希望你如果累了,能有个可以回去的地方……至于阿暖,我想如果你们相处之后,真有了感情,在这世上多一个牵绊,你也会更加爱惜自己吧。”
月行之明白温露白的一片苦心,这一世虽说温露白给他做了不少安排,但从未强迫他做过任何事,都是给了他选择的。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温露白沉默无声地为他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一切,月行之怀疑自己配不配得上这份沉甸甸的心意,但事已至此,他必须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否则才是真的对不起师尊了。
“师尊,”月行之把头从温露白肩上挪下来,塞进了他胸前,听着那颗冰冷的玉石做的心脏不太规律的跳动声,闷声道,“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田秉堂用引魂香,你也用了吗?”
温露白轻叹一声:“我原本打算用其他招魂的术法,但偏巧这时候阿暖丢了,我去寻他,在黑熊精洞里遇见了你,我是凭你画的那张护心符认出你的。”
“可那张符就剩一个角了……”月行之简直哭笑不得,他自己都未必能认出那是他画的。
温露白认真地说:“就算只剩一个笔画我也认得出。”
月行之无语凝噎:“……然而你却瞒着我这么久。”
他一想到那些日子,他把自己当个小狐狸精,对着温露白有意无意胡乱撩拨,又是偷亲又是爬床,而温露白看他就像看个透明人一样,他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温露白已经抽出手臂,抱住月行之纤细的腰身,他的手指有意无意缠绕着他垂在腰侧的发丝,声音很轻,仿佛一句呓语:“阿月,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是没有必要,我活不了多久,何苦让你徒增烦恼。”
月行之忽然挣脱温露白的怀抱,撑起身子,眼含泪光直视着温露白的眼睛,他此刻好像不是上一世的仙门公子,也不是这一世的小狐狸,而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妖魔共主,他决然地说:“你不会死,我不允许。”
“一定有办法的,连我魂飞魄散都能复生,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死?”
温露白垂下眼眸,他似乎对自己的命运早已坦然接受了,并不想和月行之争论这个问题。
“你看着我,”月行之双手捧住了温露白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一字一字稳定清晰地说:“师尊,我从小就仰慕你,依恋你,重活一世,我更明白自己的心了,我喜欢你、爱你,你失忆的这段时间,我发现我还想占有你、保护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有一时算一时,有一刻算一刻,可以吗?”
温露白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渐渐凝聚起星星点点的光亮,隐忍已久的暗火越烧越旺,他强行压抑住沸腾的情绪,颤抖着吐出一个字:“……好。”
月行之笑了起来,笑中带泪:“我们还有阿暖,还要一起把孩子养大呢。你不要放弃,你不会死的。”
温露白眼眶泛红,他点了点头。
月行之转了转晶亮的眼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脸红了,带点羞怯的意思:“说起孩子……既然连孩子都生了,那天在恶灵谷,……你用了巫术十日胎……所以我们……”
温露白伸手捂住了月行之的嘴,截断了他的话,沉声道:“阿月,我不想提那天的事。”
月行之闭了嘴,忽然想到,他们的第一次在那种情况下发生,对于温露白来说,应该是不堪回首的记忆吧。
不说就不说吧,做也是一样的,他现在可以给师尊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再也无需忍耐,他紧紧拥抱温露白,胸膛贴紧胸膛,大腿靠着大腿,下巴搁在对方肩窝里,头拼命地蹭着师尊的脸和耳朵,恨不得把自己揉进温露白的身体里。
温露白顿了一下,也伸出手臂抱紧了他,与他无间无隙、耳鬓厮磨。
他们已经错过太多,这一刻来得太迟了。
仅仅抱着不够,月行之扭头在温露白的耳边吹了一口灼热的气,用一个少年狐族特有的那种魅惑而又带着纯真的声音说:“所以,我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温露白用行动回答了他,抓着他的后脖颈把他从自己身上拉开,随后迎上去在他眉间落下一个亲吻,微湿的双唇从眉心再到眼皮,从眼皮掠过侧颊,力度也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强硬地吻上了他的双唇——
月行之紧紧地闭着眼睛,他本来以为自己先发制人,应该掌控了主动权的,却没想到他那温文尔雅的师尊,在这方面是……这种风格。
也怪他没有经验,竟然很快就不能思考了,只被动地被温露白撬开牙关,接受对方肆意的亲吻,他莫名其妙地想,原来亲吻是这种感觉吗?触感上只是湿润而柔软,可为什么能让他血液沸腾而又头昏脑涨?让他全身发软而某个地方又特立独行?
“我……我……”从最开始的跃跃欲试,到后来已经喘不过气了,月行之无力地推了下温露白,带着哭腔求他,“师尊,先停一下……”
混乱之中,温露白已经把月行之压在了床褥间,但他并不显得急切,听到这声呼唤,他撑起上半身,居高临下看着月行之,勾了勾唇角:“不是你要亲吗?怎么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月行之:“……”他觉得自己的脸烫的快要烧起来了,再继续下去的话,他可能会从内到外爆开吧。
“我是担心你的身体。”月行之嘴上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但其实就是怂了,他平常再怎么喜欢撩拨温露白,那也就是动动嘴,但要真刀真枪的,他又想临阵脱逃了。
温露白不拆穿他,顺手把他拉了起来,逼到了小床的角落里,用手指在他脑门上戳了两下——他小时候,温露白也很爱做这个动作。
“我的身体不用你担心。”温露白咬着牙说,“不过今天还有别的事。……你审完我了,我还没审完你,当年你亲手弑父,火烧伏魔狱,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现在温露白对他已经没有秘密了,可他还有许多事瞒着温露白。
伏魔狱的真相,沉渊的下落……这些秘密当年他不能告诉温露白,他不想把师尊卷进他一片灰暗的前路。
但现在,他死而复生,沉渊也回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月行之将他从太阴宗离开直到叛出景阳宗之间的事——阿莲的死、母亲的死、三探伏魔狱、伏魔狱地下的妖丹花田、徐循之火烧伏魔狱、他收沉渊做影卫——所有一切和盘托出。
说完这些,月行之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盈了,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阴暗、委屈,尽数清空,他深深地呼了口气,迎上温露白盈着水光的眼睛。
师尊眼尾通红,睫毛湿漉漉的,月行之觉得他要哭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害怕师尊流泪,于是他握住了温露白的手,闷闷地说:“都过去了……”
“徐旷真是个……”温露白气得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词形容这位故人,纵然他阅历丰富,也很难想象一个曾经的仙盟领袖,楚楚衣冠之下,竟是如豺狼般阴狠残忍。
月行之无所谓地道:“别想他了,反正死了。”
温露白默然半晌,紧皱着眉头,又说:“真没想到,循之的心思竟如此深沉。”
月行之耸耸肩,这些能震动温露白的事,对他来说,不过都是些往日云烟,他早就全然接受,毫不在乎了:“我从来不怪循之,他没有错,他有他要守护的东西。”
“最后,他也守护了我。”月行之笑了起来,明亮的笑容里带着得意和洒脱,“可能从小到大,他还是挺爱我这个兄长的吧。”
温露白看着这样豁达自洽的月行之,心里却是满满的心疼,所有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就像一根根尖利伤人的硬刺,他一个人嚼碎了咽下去,和着血流着泪,要用一颗心研磨多久才能做到如此坦然?他该有多疼啊。
“是我的错,”温露白伸手抚上月行之的脸,像对待一件至高无上的宝物,轻轻地、温柔地抚摸,“阿月,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吃了这么多苦。”
月行之靠在师尊的手掌上,闭上眼睛,仿佛变回了小狐狸,在那熟悉的、覆着茧的手心里磨蹭,他幽幽地叹了一声:
“师尊,你知道吗?虽然很没道理,但其实我怨过你,在寂无山的那些岁月,我烦闷憋屈的时候就会喝酒,喝多了就会胡思乱想,想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可你后来真的来了,我又不能跟你走。”他苦笑了一声,“我有时候也在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倔强呢?……也许因为是我自己选的路吧,跪着也要走完。”
“还有在藏雪谷,”月行之的声音渐渐小了,带着压抑不住的颤音,“从头到尾我没有看见你,他们把我钉在雪地上的时候,其实我在找你,我想,如果你在,你一定不会让他们杀我的是不是?你舍不得,是不是?”
一滴泪落在温露白掌心,却像火星一样烫得他生疼。
“师尊,我们不要再分开了。我不能没有你。”
温露白听着,再一次把月行之紧紧拥进怀抱,那样用力,似乎想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他在他耳边认真地说:“不会了,阿月,我不会再离开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我信。”月行之抱着师尊,把侧脸枕在他清瘦的肩上,闭着眼睛,内心难得的宁静,对温露白的爱,他毫不怀疑,师尊剖了自己的心给他,他们早就长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阿月:宝宝委屈,师尊抱抱。[可怜]
师尊:(づ??????)づ
第72章 因果报(一)
拥抱、亲吻、缠绵悱恻, 破碎、重塑、焕然新生。
月行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迷糊睡去,只知道他再次醒来是在师尊的臂弯里,温露白侧撑着身体, 正专注地看着他,也不知一动不动看他多久了。
话没说破的时候, 月行之撩拨起师尊来肆无忌惮, 但现在心底那些隐秘都摊开了,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莫名其妙地想,此刻的自己在师尊眼里是什么样的, 他昨晚好像哭过,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很狼狈?
“怎么了?”温露白微笑, 柔声问他。
月行之轻轻摇了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俊美一如初见。
这些年生离死别倏忽而过, 好像都在师尊那一笑里头。
他闭上眼睛轻轻啄吻了一下温露白的唇, 继而贴在他耳边问:“师尊, 什么时辰了?”
“快要中午了。”温露白被他亲得呼吸微微不稳, “起来收拾一下,晚上还有事做。”
月行之乖乖地撑起身, 拉开和温露白的距离, 发现师尊的耳朵红了一圈。
他歪着头, 玩味地看着温露白, 忍不住说:“师尊, 你其实挺敏感的, 你失忆的这段时间更明显,动不动就脸红、耳朵红,嘻嘻, 真可爱。”
温露白:“……”
无语片刻,觉得脸皮发烫,温露白装作生气,警告道:“以后不许提我失忆期间的事。”
“怎么?”月行之眨巴着眼睛看他,故意说,“这段时间我俩感情很好啊,互相加深了了解,还一起谈人生谈理想呢。而且你可黏人了,一刻也离不开我。”
温露白:“……可以闭嘴吗?”
“哈哈,”月行之眼看着师尊脸颊泛红,嬉皮笑脸凑上前去又亲了一口,“那亲嘴吧,嘴巴占着,就不说了。”
“好了……起来了。”温露白回应了他的吻,被他撩拨的心神不宁,再嬉闹下去他怕控制不住自己,于是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这小破房间那老旧的窗子。
雨后初晴,秋日碧霄更加辽阔深远,阳光如瀑泼洒进来,扫清了房中的潮湿和幽暗。
“也不知田秉堂那引魂香燃得如何了?”月行之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筋骨,终于跳下床来,“他哥哥还魂了没有?”
“不好说,”温露白立在窗前,看着下面车水马龙的街市,“一般还魂在七日之内,今晚我们要追踪来取妖丹的魔族,田府的热闹不一定能看上。”
“我还挺想看到结果的,”月行之边穿衣服边说,“田秉堂虽说阴暗残忍,但对他哥哥还真是痴心一片,大不了等我们料理了沉渊那边的事,再回来看看。”
温露白没有反对,又说:“我已经给思齐传了信,今晚跟踪魔族,沿途留下记号,思齐会带着太阴宗弟子前来支援。”
“师尊没有通传仙盟吗?”
温露白摇了摇头:“仙盟中势力复杂,这次不过是先去探探,有太阴宗就够了。”
月行之本来就不信任仙盟,对温露白的做法深表赞同。
……
当晚,两人再次隐身潜入田府,直奔存放妖丹的厨房,田管家、厨子和几个家丁正在清点妖丹数目、分开包好,再装进一个铺满冰块的大盒子里。
厨子一边干活一边跟田管家聊天,问:“家主怎么不来?这么大的生意要交货了,他不来看看?”
田管家道:“家主现在忙得很,从昨夜招待了九爷之后,便一直在房中不出来,还交代我们先别打扰他,只有等大主顾来取货时,叫他过来见上一面,略尽礼数即可。”
厨子手上动作不停,脸上的肥肉却抖了抖,压低了声音道:“我怎么记得,每到小少爷生辰时,家主都是在房中好久不出来。”
田管家冷脸:“就你聪明?不该说的别说。”
厨子吐了吐舌头,将手中最后一枚妖丹包好,递给了装箱的家丁,家丁报数道:“九十九。”
厨子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多少?”
“九十九啊。”
厨子惊恐道:“我这里没了,怎么会是九十九?!”
田管家也急了:“废物,定是数漏了,快再数一遍!”
又数了两遍,还是九十九。
又在厨房、冰库各处寻找,再没半点妖丹的影子。
这下众仆都慌了,眼看着买家要来提货,妖丹却少了一枚。
田管家气得揪住厨子的耳朵,怒骂道:“混蛋!妖丹怎么会少了一个?!就这点东西你们都搞不清吗?!一会儿家主和客人都来了,如何交代?!”
“啊?!”他一手抓着厨子,一手指着其他家丁继续骂,“一群蠢货!现在怎么办?!上哪儿去再找一枚妖丹?!”
这时,家丁中有一人弱弱地举了举手。
月行之认识这个人,他和另外两个妖族从摘星堂被运到田府时,有两个家丁接应他们,这就是其中一个,好像是被称作“魏哥”。
田管家冲他吼道:“举个屁的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魏哥急急忙忙说:“前夜,我们接到府里三个妖,有一个兔妖晕过去了,我们便把他送到府医处了,也不知道还活着没,反正看他也快不中用了,不如带过来剖了充数?”
田管家哪里还顾得了许多,立刻叫这个魏哥带着另一个家丁去提人了。
不多时,两个家丁抬着兔妖来了,兔妖躺在板子上,脸色青白,已经没了呼吸。
月行之与温露白对视一眼,心下一沉,那日他就看这兔妖快要不行了,还渡了点灵力想要救他,如今看来他还是没挺过来。
“已经死了?”田管家上前探了探兔妖鼻息,又拍了拍他的脸,这才发现他太阳穴处有一个血洞,还在汩汩冒血,“这怎么回事?”
魏哥挠了挠头,谄媚地笑笑:“我们去到府医那里,府医说这兔妖救不回来,刚断了气,他正准备找人来处理。可等我们走到里屋去抬人,这兔妖却突然坐了起来,就好像诈尸了一样……吓了我们一大跳。”
魏哥又继续狠狠地说:“我们就去绑他,他大吵大闹,不停挣扎,还想要逃,我一时情急,便给了他一棒子……反正也是要剖了的,早死晚死没分别……”
田管家没空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挥挥手叫他别说了,随后对着厨子催促:“快快快,趁着刚断气,妖丹还新鲜,快剖了!”
厨子立刻应声,带人上前。
……
一刻钟前,田秉堂在他那隐蔽的小灵堂里突然抬起了头。墙边窄床上的田宴已经被送走了,只有他一个人在灵堂里,从昨夜就一直盯着那小香炉里的引魂香。
他双目通红,直勾勾盯着香炉,室内无风,引魂香的青烟笔直上升,却突然在这一刻偏移了方向,与此同时,香头上那一点星火也陡然一亮。
田秉堂的双眼也像着了火,顿时亮得发烫。
“是你回来了吗?”他猛地站起身,双手颤抖着将香炉拿了下来,“我这就来了,哥哥!”
他按照青烟指引的方向,急急朝往奔去,一路穿过院落、花园、向西北方跑去,一直跑到他平时甚少涉足的厨房,他气喘吁吁,头发、衣衫都跑散了,却还是不肯慢下来,直到那引魂香忽然灭了,几丝微渺的烟雾随之飘散。
田秉堂就像突然被打了一闷棍,脑子顿时懵了,他大口喘气,拼命摇了摇香炉,引魂香还是毫无反应。
田管家远远看到他,急忙迎了出来,笑道:“家主,您怎么提前来了?提货的客人还没到呢……”
田秉堂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田管家也被问懵了,尴尬地笑了两声,指了指厨房里:“大家正在装妖丹呢,一百颗妖丹,一颗不少,就等客人来取了。”
“妖丹?”
田秉堂似乎终于想起今晚府中还有这件大事,但他现在毫无心情理会,只是满心疑问,不明白引魂香为什么忽然灭了,按照九爷的说法,这法宝沾了逝者的骨灰,便能指引逝者魂魄所在的位置,经常被用来作为沟通阴阳的途径,再辅以别的秘法,就能让活着的人和刚刚死去的人建立短暂的联系,见上最后一面或者说上最后一句话,直到那人的魂魄回归冥界。
正是利用这个原理,若是召唤了逝者的魂魄归来,引魂香自然也能指引他的位置。
可现在……
“这里可有什么异常?”田秉堂边问,边踏进飘着血腥气味的厨房。
“也没什么……”田管家有些担心,他可不想让家主知道他们刚刚手忙脚乱凑齐妖丹的事。
他赶紧朝正在干活的厨子还有家丁摆手,意思是让他们动作快点,刚刚剖了小兔妖,取走了妖丹,厨子正在擦刀,一个家丁正把包好的妖丹放进满是冰块的大盒子里。
“这是怎么了?”田秉堂看到两个家丁正抬着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要往外走,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先……先放下。”
田管家见瞒不住了,点头哈腰地解释道:“家主莫生气,刚装盒的时候,发现少了一颗妖丹,下边人一时情急,就将一个死掉的妖奴带来剖了,我已骂过他们了……好在,现下妖丹的数目已经凑足,不耽误……”
田秉堂瞪圆了眼睛,抓住田管家的胳膊,用力太大将他抓得呲牙咧嘴:“妖奴?!什么时候死的?”
“这……”田管家不明白田秉堂这是怎么了,无助地朝魏姓家丁看了一眼。
姓魏的赶紧过来行礼,把去抬兔妖的经过又说了一遍。
田秉堂放开田管家,朝家丁走来,眼神直愣愣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却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到了那家丁面前,他突然伸手掐住了对方的脖子:“你是说,这个兔妖,死了,又活了,之后又被你一棒子打死了?!”
魏姓家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搞得手足无措,想挣扎但又不敢太用力,勉强说:“家……家主,您怎么了?他,他也许是诈尸了,或者没死透?……反正我们过去捉他,他乱七八糟喊了几声,像个疯子似的就要往外跑,我们这才……咳咳咳……”
田秉堂双手用力,已经将那家丁掐得狂咳不已,他眼球瞪得几乎凸出,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突然吼道:“你说他喊了几声……他喊了什么?!”
“喊……喊……咳咳……”魏姓家丁被掐得根本说不出话,他发自本能抓住了田秉堂的双手,使劲往外掰……
其他人见状,一开始被吓懵,但这会儿都开始反应过来,想上来拉住田秉堂但又不敢,只有田管家勉强上来抓住田秉堂的胳膊:“家主……”
另一个和姓魏的一起去带兔妖的家丁,犹豫着过来跪在了田秉堂脚边,结结巴巴道:“家主,您先放开魏哥,我,我记得那兔妖当时好像喊了两句‘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还有,还有……他还喊了个名字,好像是‘秀贞’……”
秀贞?
这是嫂嫂的名字!
田秉堂一脚踹开跪在脚边的家丁,突然转身从案板上抓起厨子刚刚擦干净的刀,歇斯底里叫喊起来“啊啊啊——”
他在众人疑惑而惊恐的目光中,用那明晃晃的剔骨刀往姓魏的身上一阵乱砍乱捅,发疯似的喊:“是你!你杀了哥哥!”
一声声惨叫伴随着一弧弧鲜血,魏姓家丁被捅成了一个血葫芦,厨房顿时又变成了那个血淋淋的屠宰场。
面对突然发狂的田秉堂,众仆大骇,四散而逃,田管家往外跑的时候,还不忘将装着一百颗妖丹的盒子抱上了。
他边跑边喊:“来人呐!家主疯了!”——
作者有话说:[亲亲]
第73章 因果报(二)
田管家跌跌撞撞冲出厨房大门, 差点撞到站在门侧的月行之,温露白一把将月行之拉到一边:“没事吧?”
“没事。”事发突然,月行之也看懵了, 靠在温露白身上拍了拍自己胸口,“这……这事还真是……”他一时竟不知如何评价田家发生的一切了。
田秉堂竟真的召唤回了亡兄的魂魄, 亡兄在刚刚死去的兔妖身上借尸还魂, 但刚醒又被杀了,还被剖心挖了妖丹……
“……是因果报应, 他罪有应得。”温露白替月行之补上了那半句话,搂着他的腰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月行之点了点头, 拉着温露白追上田管家的脚步,现在妖丹在他那里, 其他的管不了了。
一直跑到院门口,田管家慌慌张张差点跟要进门的另一个家丁撞上, 家丁身后还跟着两人, 都戴着鬼哭神面具, 正是来取货的魔族。
家丁一把扶住田管家, 忙道:“管家,客人都到了, 您怎么还不来?家主呢?客人等不及, 我便……”
不等他说完, 两个魔族中站在前面的那一个, 就将他一把推开, 直接向田管家伸出了手, 凶巴巴道:“妖丹呢?”
田管家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原本到了取货的时间,他应当和家主一起在正厅恭迎贵客, 但现在突发意外,他自己还没有弄清楚是什么状况,不知如何应对,而这魔族客人,也是不讲理的急性子,竟一刻也等不得。
“家里出了点事……咱们先……”还不等他解释半句,就听院内又是一串尖叫,已经疯魔的田秉堂浑身是血,举着尖刀直直朝田管家冲了过来,嘴里怪叫着:“我哥的心呢?!你给我放下!”
姓魏的家丁早被他捅死了,他便又去看地下兔妖的尸体,发现尸体没了心脏,又看到田管家抱着大盒子跑了,便疯疯癫癫地追了出来:“把我哥的心还给我!”
田管家吓得肝胆俱裂,情急之下便往那两个魔族身后躲,嘴里乱七八糟喊道:“救命啊!救命!我们家主疯了!”
魔族哪里管这许多,见一个凡人举着刀不要命地冲过来,皱起眉头,随手挥了挥魔刀,那刀甚至都没出鞘,隔空重重一击,将田秉堂轰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手里尖刀落地,口鼻鲜血狂喷。
“啊——家主!”田管家又是一声尖叫,想要跑回去看看田秉堂怎么样了。
然而魔族根本没耐心跟他纠缠,一把抓住他扇了他一个大耳光,厉声喝道:“快把妖丹给我们!”
田管家被扇的眼冒金星,不敢再乱跑,哆哆嗦嗦将盒子递了过去:“妖丹……在这。”
两个魔族接过盒子,打开数了数,见没什么问题,就将一袋金银珠宝扔到了田管家脚边,算是结了尾款,抱着妖丹大咧咧往外走去,嘴上还不忘骂道:“出门见血,你们田家真是晦气!”
田管家敢怒不敢言,将装宝物的袋子捡了起来,也顾不上这两位爷了,回身往院子里跑去。
这时,陆陆续续又来了些家丁、侍女,还有府医也来了,田管家和他们一起去看田秉堂,一时间有人跑、有人喊、有人哭、有人尖叫,小小一个院子乱成了一锅粥。
月行之和温露白跟上两个魔族,田府乱作一团,这两个人也不等家丁接送了,径直按照原路回到了地道入口。
他们横穿整个花园,花园里有人在喊叫、乱跑,也有人不明所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
夜里没人来买妖奴,锁妖笼中的妖都安安静静陷入昏迷,月行之路过那些笼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昨夜用“入梦符”看了田秉堂的记忆之后,两人趁他昏迷,在他房中一顿翻找,找到了这些锁妖笼的备用钥匙还有百花苑众妖的解药。
但现在追踪沉渊的踪迹要紧,暂时没空去管他们。
温露白看出他在想什么,说:“田秉堂疯了,田府还不知道要乱多久,这段时间这些待售的妖奴和百花苑那些妖,应该不会有事的。”
月行之点了点头:“等找到沉渊,再回来处理。”
“小心!”
他眼神一直往锁妖笼里飘,没留意脚下,差点被一团黑影绊倒,温露白及时将他拉向一边,他一惊,低头细看,发现那团黑影竟是个人。
——小少爷田宴正蹲在花园小径旁边,揪着道旁一丛狗尾巴草,编小兔子呢。
夜里花园灯光幽暗,要仔细看才能看清田宴手中之物,他编得极为认真且熟练,很快就编成一只惟妙惟肖的草兔子放在地上,而他脚边的草地里,已经有几十只一模一样的草兔子了。
“爹,”十三岁的少年轻声叫道,声音里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深沉,“你真的回来过吗?”
月行之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对温露白道:“看来这孩子已经知道府中出事了。”
少年继续编着草兔子,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与此同时,两滴泪从他颊边滑下,很快滴进草丛里看不见了。
他吸了一下鼻子,笑了一声,那笑声苦涩、悲伤,又带着冰冷的恨意:“我希望你回来,但又不希望那个人得偿所愿。……现在看来,他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是……我怎么又高兴不起来?爹?”
这时远远跑来两个侍女,其中一个气喘吁吁地朝田宴叫道:“是小少爷吗?你怎么又在这里编兔子?出事了!快来!”
另一个也喊:“管家叫我们来找你,家主受伤了,刚抬回房间,快去看看吧!”
在听到她们声音的瞬间,田宴就不动声色地抹掉了眼泪,抓了几只草兔子站起来,愣愣地看着她们。
两个侍女见他没反应,大概也习以为常,跑过来将他连哄带拉地带走了。
“阿月,先走吧。”前面温露白回头催促他,“这小孩儿能在田府这样的地方装傻充愣这么多年,心智非凡,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这话月行之完全同意,与其说他担心这孩子,还不如说他是好奇,他看着田宴故意装作笨拙的样子慢吞吞往前走的背影,心想,这孩子十三岁可能比他三十岁还要心思深沉、心志坚定,他上辈子要是有这般隐忍筹谋的功力,大概可以走出不一样的结局。
但再一想,他做不到,还没忍,他就已经要憋屈死了吧。
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
发了一点小小的感慨,月行之紧走几步跟上温露白,和那两个魔族一起,又从地道穿过,回到了摩罗谷。
月行之原以为这两个魔族要改换坐骑或是御刀而行了,没想到他俩就只是牵了两匹马,骑上去不紧不慢地走着。
月行之道:“看来沉渊的藏身之处不远,不会就在摩罗谷中吧?”
温露白牵着他的手,跟上那两匹马:“有可能,这里鱼龙混杂,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
没想到这两个魔族越走越远,出了摩罗谷,进了山。
摩罗谷毕竟是黑市,越到夜里,越是生机勃勃,整个谷地一片灯火喧嚣,山里可就不一样了,越往上走越是漆黑寂静,月光被密林绞得支离破碎,黑森森的树枝被风吹动,发出呜咽般的声音,看不见的地方不知藏着什么野兽,时不时发出一声凄厉长嗥,听得人毛骨悚然。
月行之刚到寂无山上的时候,山上妖还不多,到了晚上,差不多也是这般光景,所以他对这种暗夜黑山、惊悚怪林的恐怖氛围早就习惯了,根本没感觉。
但现在温露白在他身边,他就忍不住想撒娇,一阵怪异鸟鸣声之后,月行之“啊”的一声小小惊叫,抱住了温露白的胳膊:“师尊,这里好吓人……”
温露白撇了撇嘴,似笑非笑,虽然知道他是装的,但并不拆穿他,而是抓紧他的手,环上他的肩背,让他紧贴着自己:“别怕,我在呢。”
月行之偷笑,忍不住仰头在温露白脸颊边浅浅亲了一下。
温露白轻咳了一声,无奈道:“注意场合,别闹。”
山里路不好走,前面两个魔族改成牵着马走,月行之黏着温露白,不紧不慢跟在他们后面,一直走到一片相对平缓的空地。
仔细一看,发现也不是空地,这里高高低低、参差错落地散落着上百个墓碑,地面以上到半人高的位置,浓稠的白雾诡异地弥漫着,间或有一两团绿幽幽的鬼火从地上冒出来,短暂照亮陈旧墓碑上的古魔文。
“这是魔族的墓地。”月行之轻声道。
“摩罗谷历史上曾是魔族大部落的驻地,山上有墓地不稀奇。”温露白道。
“沉渊藏在墓地里?”
虽说魔族喜欢暴戾怨仇等浊气,出没于坟地并不奇怪,但以月行之对沉渊的了解,这个魔头一旦有了机会还是喜欢搞点花头的,都重新回来立山头了,没道理这么不讲排面。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温露白的语气里有淡淡的嘲讽,“毕竟你比较了解他。”
月行之:“……”怎么听上去有种淡淡的酸味?
黑天半夜的,那两个魔族竟也不急,在墓地里绕来绕去,居然坐在坟包上休息了。
感觉有点不对劲……
月行之正想说什么,温露白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月行之停住一看,见前方不远处是一块崭新的墓碑。
坟地里没有树木遮挡,月光如银霜撒在洁白的墓碑上,映照着上面几个血淋淋的大字——手下败将温露白之墓——
作者有话说:又到周五啦,周末愉快哦。[红心]
第74章 化灵境(一)
月黑风高, 荒山野坟,白色墓碑上猩红的字迹还在往下滴血,这其实是一幅很惊悚的画面, 但月行之脑子里却一闪而过一个念头:沉渊真的很在乎温露白,在乎他们曾经那惊天一战, 在乎自己曾是他的手下败将, 不管比不比得过,都要在嘴上先过过瘾。
“师尊, 小心,”月行之看上去还是一副轻松淡定的模样, 但其实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他小声提醒温露白, “这是沉渊的字迹。”
温露白淡淡瞥他一眼:“你对他果然十分了解。”
月行之:“……”
现在好像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虽然师尊看上去依然优雅淡定, 但月行之还是担心他的身体, 抓住他胳膊, 往上一带:“情况有异, 要不我们还是先走?”
温露白还未及答言,那墓碑连同下面的泥土忽然从中裂开, 下面闪电般窜出数条鬼舌藤, 飞快将他们二人缠住拖了下去!
月行之举剑便刺, 鬼舌藤并不纠缠, 很快退开。
但与此同时, 头顶上那道裂隙飞速闭合, 黑沉沉的天空和清淡的月光倏忽就看不见了。
两个人的身体飞速坠落,浮光剑的光芒照亮了周围,这竟是一片茫茫的虚空, 肉眼可见的地方什么都没有,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师尊,”月行之试图抓住在他下面的温露白,却捞了个空。
“阿月,”温露白的声音传来,稳定一如既往,“既来之则安之。”
月行之刚稍稍安心,却突然被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团云雾包裹了起来。
一片云山雾罩之中,他什么都看不清,情急之下又叫了两声“师尊”,但这次没有人回答了。
身周这团云软绵绵的不受力,任由他用手撕用剑劈都毫无反应,只轻轻托着他,飘飘荡荡好一会儿,才终于缓缓落地。
月行之站起身,云雾消散了,他举目四顾,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空旷的石洞,石洞被修整成了一间四四方方的宫殿,中间是一条可以并排走十数人的宽敞通道,通道两侧燃着许多火把,通道尽头几排石阶,再往上,便是一座缀满了彩石的宝座,宽大的宝座之上,半躺半卧着的,正是魔头沉渊。
他被迫跟着月行之做影卫的时候,永远是一身黑衣黑色面具,现在自由了,可算回归了魔族的审美,穿着一身华丽多彩的袍子,长发胡乱披散着,靠近脸颊的部分头发被编成了数个细细的小辫子。
“呦,来了?”沉渊见他落地,坐起身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打着哈欠道,“这一路辛苦了。”
月行之紧紧盯着他,冷道:“我师尊呢?”
“别急呀,”沉渊站起身,缓步走下台阶,吊儿郎当地走到月行之面前,嘴角上弯带着笑意,但目光却像毒蛇信子似的,幽凉、黏腻,牢牢扒在月行之脸上,“来都来了,不先跟我叙叙旧吗?主人?”
月行之冷淡地望着他,对于他认出自己并不太吃惊,但还是礼貌问了一句:“你怎么认出我的?”
沉渊向前倾身,近距离审视着月行之,眼神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看了片刻,似乎对他这副新相貌还算满意,终于笑了起来:“呵呵,很难猜吗?我与温露白对战,伤了他胸口,我当时就觉得他心脏有异,再把刀尖捡回来一看,那上面竟然有不了玉的痕迹。堂堂月华仙尊,心去哪儿了?堂堂月华仙尊,又怎么会有个私生子?还有你那弟弟,左手呢?”
沉渊说到此处,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他们为了复活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可他们用的方法,不还是我魔族古籍上的吗?我好歹活了几百岁,对这个方法还是有所耳闻的。”
“哦。”月行之点了点头,嘲笑道,“那看来还要谢谢你们魔族。”
“不必阴阳怪气。”沉渊眯眼打量他,眼神中隐藏危险,他喉结上下一动,忽然伸手探向他下巴,“我其实一直是希望你能回来的。主人,我一直都很想你。”
月行之仿佛早就预判到他的动作一般,灵巧闪身避开,瞬间拔剑出鞘,指向沉渊咽喉,冷道:“叙旧叙完了。我师尊到底在哪儿?你把我们诱到此处,究竟想干什么?”
沉渊能猜出他的身份,月行之想得通,但沉渊利用收购妖丹之事将计就计,将他们引到这里,这就有点令人诧异了。
他们乔装下山,这事本就没几个人知道,甚至都未通传仙盟,这一路不管是在摩罗谷还是在田府,他们都低调行事,甚至大部分时间都是隐身的,到底是哪里漏了破绽给沉渊?
又难道是沉渊甫一归来,就培植了如此厉害的眼线,对他们的行踪尽在掌握?这眼线是在凌霄山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沉渊瞥了眼浮光雪亮的剑锋,低低地笑了起来,那凉幽幽的笑容里有探究、有嘲讽,还有嫉恨:“你都多大了?这么一会儿都离不开师尊吗?我早就看出来你们俩不正经,当年在寂无山上,我就劝你收了他算了,你不听,现如今呢?他都为你剖了心,你感动没?你俩好上没?”
月行之:“……”
沉渊欣赏着月行之脸上难以言喻的表情,又阴恻恻地笑了两声,他转身一挥手,半空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圆球,有一颗小西瓜般大小,里面烟云缭绕,混沌一片。
“这是我的新作品。”沉渊手指一点,那圆球便随着他指尖方向忽上忽下飘来飘去,最后沉渊双手一合,圆球下坠落在了他掌中。
“……叫‘化灵境’,温露白就在里面。除了我自己,不管是谁,别说仙凡妖魔,就算是天上之神,冥府之鬼,被关进化灵境也休想出来。里面的人,会被化去一切直至湮灭无痕,先是灵力,再是肉-身,最后魂魄。”沉渊不紧不慢地解释着,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捧在手上动作轻柔地摸了摸,“月华仙尊嘛,虽说灵力高强,但现在他那个身体……呃,我估计最多两三天也就化得差不多了。”
月行之紧盯着沉渊手上的圆球,他看不出那东西是什么材质,也许根本就没有实体。
沉渊一向醉心于鼓捣些阴邪术法,真搞出这么个东西也不稀奇。月行之蹙起眉,咬紧了牙,举着剑的手微微发抖。
“你到底要怎样?”月行之逼近沉渊,但忌惮那个所谓的“化灵境”,没有动手。
“好说。”沉渊把圆球往上抛,他此时语气动作都还是悠闲懒散的,却在球落回手中的一瞬间忽然变了脸,他伸手指向月行之,目光阴寒冷厉,周身威压如同寒潮般扩散:“月行之,你应该知道,我一直恨温露白,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但是今天,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沉渊两只黑色瞳孔里仿佛燃起两团鬼火,想要把月行之灼烧殆尽,他扯起一边嘴角,邪笑道:“你献出一半妖丹,与我缔结主奴血契,一生一世跟在我身边做我的奴隶,我就可以放过他。”
月行之毫不意外,他甚至把剑放了下来,他看着这位先代魔尊,虽说此时此刻,好像是沉渊占据着绝对的有利地位,气场强大、步步紧逼,但月行之却有些可怜他,从外面那块写着“手下败将温露白”的墓碑,到刚刚他说出口的威逼,无一不是外强中干,暴露着他的狭隘和软弱。
月行之带着怜悯注视着他,语重心长地说:“你啊,就是走不出自己的心魔。”
沉渊:“……?”
“我没有给你讲过吗?”月行之干脆将浮光收了起来,双手抱臂望着沉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姿态,“太在乎一件事,就会成为它的奴隶。”
“你……!”有那么一个瞬间,沉渊气得咬紧了牙,眼看就要发作,也还好此时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若是有其他魔族小弟见了沉渊这般被下了面子,怕是就要遭殃了。
但很快魔尊似乎想起了此时的境况,他稳住了自己的心态,冲着月行之摆了摆手,宽宏大量地一笑:“小孩儿,在寂无山上,咱们已经打过很多嘴仗了,我现在不想和你废话,你答应,温露白便有一线生机,你不答应,他必死无疑。时间过得很快,只怕他现在在化灵境中已经不太好受了,你最好快点想。”
说完,沉渊拿着圆球转身走了,他懒懒散散拾阶而上,又躺回他闪耀着彩光、铺着厚厚狼皮的宝座上去了。
月行之跟着他,走到了台阶下,向上仰望,淡淡开口:“你不会以为只来了我们两个吧,现在我大师兄应该已经带着太阴宗弟子将你这块山头包围了。”
“那又如何?”沉渊懒懒地抬起眼皮,“来再多人也破不开化灵境。”
“你一点也不为你手下魔族兄弟着想?”
“不重要。”沉渊幽幽吐出三个字,安静了一会儿,似是要睡着了,才又接着说,“你还不了解我吗?活太久了,很多事都没意思了,我现在心里只有两件事,”他睁开眼,居高临下望向月行之,眼神在火把照耀下明明灭灭,“一个是你,一个是温露白。”
随后他又闭上眼睛,嘴里哼哼唧唧漫溢出几句不成章法的曲调,好像是自己在哄自己睡觉。
除了这诡异嘶哑的哼唱,大殿之中再无其他声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沉渊面上不在意,其实他心急如焚,一等再等,于是在他意识里,时间过去了很久。
但其实根本不过喝几口水的时间,月行之深吸一口气,从容地迈上了石头台阶,款款走到宝座前,一掀衣摆,跪了下来。
沉渊倏地睁开眼,眼神闪亮,面露欣喜看着他:“想通了?”
月行之脸上淡淡的,隐约有一丝委屈,他伸手,握住了沉渊垂落在宝座旁的一只手,真诚地说:“其实你教会我很多……比如……”
沉渊笑了起来,很得意地笑。
月行之另一只手在衣服下攥紧了符纸——是成对形影符中的影符,而对应的形符,在温露白身上,从凌霄山下来时,他们就做好了各种准备。
嘴上轻轻吐出一句法咒:“……如影随形。”
沉渊的笑容戛然而止,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他想要抽出手,但被月行之死死按住,挣脱不得。
下一刻,天旋地转,月行之带着沉渊,凭着形影符不可抗拒的力量,进入了化灵境——
作者有话说:阿月:都是套路。[狗头]
第75章 化灵境(二)
月行之死死拽着沉渊, 两人翻滚落地,沉渊简直气急败坏,抬手就要打, 被月行之一把攥住了手。
“冷静点,”月行之含笑说道, “魔尊大人。”
魔尊大人无法冷静, 形影符是他独创的,教会了夜探伏魔狱的月行之, 想不到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居然在这种关键时刻被摆了一道。
沉渊骂骂咧咧站起身, 月行之也站起来,举目四顾。
从外面看不出, 其实这境中别有洞天,也不知沉渊是怎么想的, 化灵境中的布局、景致竟是按照寂无山紫宸宫来构建的。
他不由得失笑道:“哎呦, 想不到魔尊大人竟如此思念寂无山?”
沉渊咬牙切齿, 但没反驳, 他毕竟在寂无山住了八年,构造化灵境时, 脑子里竟一时想不到别的地方。
月行之朝莲塘边的榕树走去, 温露白正坐在树下石桌旁望着他, 神色淡然, 对他们两个的到来一点都不惊讶。
月行之脚步飞快, 几乎是扑到了温露白面前, 然后毫不避讳地坐在了师尊腿上,手臂环住温露白的脖颈,亲热地说:“师尊, 我来了!”
温露白微笑着看他,眼神非常柔和,但语气带一点责备:“怎么还真的进来了?我刚刚试过了,这个幻境我无法破开。这里面很危险。”
“那我也要来。”月行之旁若无人地深情凝望温露白,“就是死也要和师尊死在一起。”
沉渊:“……????”
不是,这对吗?能不能给他这个魔尊一点点尊重?他造了个厉害的大杀器,不是为了邀请这对师徒来这里面做客的好吗?
哦,他们甚至不是来做客的,他们在这里你侬我侬,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主人!
沉渊气得差点把牙咬碎,但他又不能动武,任何人进了化灵境都会一点点被化掉,现在他在里面,已经感受到了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寻找着逃逸的出口。
他只能气哼哼地转了两圈,指着牢牢黏在一起的温月二人,骂道:“月行之你卑鄙!温露白你无耻!你们两个要不要脸?啊??!!”
月行之朝他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别狗叫了,是破境出去还是同归于尽,你好好想想吧!”
沉渊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月行之用形影符带他进来就是为了这个,化灵境只有他自己能破开,但如果他从内部破开,那他们三个必然是要一起出去了,那他这折腾一趟是为了什么啊?
“月行之,”沉渊冷静下来,站定,双臂抱胸,嘿嘿邪笑一声,“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拿捏我,大不了咱们就耗着,等把温露白耗死了,我再带你出去不迟。”
月行之脸上挂着不以为然的嘲笑,但心脏突突猛跳了两下,沉渊其实是拿捏到他的软肋了,师尊刚刚换心不久,身体情况谁都说不好,要是沉渊一根筋真和他们耗在这里,那结果还真未可知。
温露白似乎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微微紧绷,伸手到他背上,顺着他的脊椎撸了两把,就像在撸小狐狸一样,温柔而坚定地道:“我没事的,请他自便吧。”
月行之扭头,他的视线找到温露白平和幽深的眼睛,从中汲取到了信心和力量,他再次转过头面对沉渊,沉声道:“你这么着急要妖丹,想必身体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吧,想耗就耗着吧,我们奉陪便是。”
说着,他站起身,挽住温露白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师尊,我们回房间。”
沉渊眼睁睁看着这师徒二人转身离去,自然而然进了月行之曾经在寂无山紫宸宫的那间卧房。
他气得暴跳如雷,脑子里简直像烧开水一样暴躁而混乱,冲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背影喊道:“死到临头还这么没羞没臊,温露白,你不是冰清玉洁的月华仙尊吗?你跟自己徒弟乱搞算怎么回事?!”
温露白回头,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能说出口。
师尊说不出口没关系,月行之替他说,他回头冲沉渊吐了下舌头,淡定地说出一句让人不淡定的话:“什么乱搞不乱搞的,我和师尊孩子都有了。”
沉渊:“……”真他妈服了。
……
月行之把温露白扶到床边坐下,这才露出焦急和关切的神情,忙问:“师尊,你感觉怎么样?”
温露白拉他坐在了自己身边,把他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胸口:“我真的没事。你应该知道安宗主的为人,他喜欢夸大其词,其实我这次换心之后,比之前感觉要好。”
月行之摸到师尊的心口,那颗不了玉做的心确实在尽职尽责地工作,发出沉缓而有力的搏动,带动血液以及灵力在全身运行流转。
“这毕竟是颗新的心脏,”温露白又说,“总比旧的好用。”
月行之虽然还是不放心,但也只能点了点头。
温露白望向窗外,沉渊正在院子里暴躁地转圈,不时发出一些听不清的低声咒骂。
“阿月,”温露白仍望着那位很不体面到处转圈圈的魔尊,“以你对沉渊的了解,你觉得他真的会和我们一起耗在化灵境中吗?”
月行之也望向沉渊,他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虽说沉渊看上去疯癫,不按常理出牌,但本质上,他是个极其自私的人,对别人残忍,对自己可就很惜命了,不太会用这样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温露白转头,深深望着他,那眼神仿佛又在说:你果然很了解他。
月行之噗呲一声笑了,终于忍不住说:“师尊,你是在吃醋吗?不至于连这个大魔头的醋都要吃吧?”
温露白偏开视线,望向虚空中的某处,面无表情地说:“他毕竟跟在你身边八年,你们还有那个……血契。”
原来在乎的是这个,月行之有点懂了,沉渊在他身边的八年,正是温露白缺席的八年,而那个血契……
“血契是迫不得已,”月行之赶紧解释道,“我当时只有这个办法能控制沉渊。”
“你要是因为这个不高兴,”月行之摇着温露白的手,继续说,“那我们也可以缔结一个类似的,同生共死的道侣契约,仙族不是也有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温露白的脸色明显沉郁了几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
月行之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抱住温露白,钻到了师尊怀里:“我错了,你别生气。”
“其实我不是吃醋,”温露白摸了摸月行之的头,缓和了语气,“我只是遗憾,那些年陪在你身边的,不是我。”
虽说此时此地并不适合谈情说爱,但也确实没其他事可做,月行之靠在师尊怀里,和他聊些这些年有的没的,两个人说到动情之处,月行之又忍不住仰起头,寻寻觅觅找到师尊的唇,吻了上去。
食髓知味,自从小客栈初吻过后,即便才过了一天一夜,即便这一日他们四处奔忙,月行之还是会时不时心猿意马,想念那个亲吻的味道。
月行之闭着眼睛,感受到温露白的迎合,两个人唇齿交缠,湿润绵软的触感勾起身体本能的欲-念,月行之摸上温露白的脸颊,手又自然而然地从他下巴处滑下,摸上脆弱而敏感的咽喉,他感觉到师尊的喉结猛地上下一滑……
就在这时,窗外的天色突然从明到暗,夕阳一滑而过,幻境中的小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这是沉渊造出的幻境,他可以操控这里的一切景象,包括时间。
很显然,他在有意调快这里的时间,想让温露白尽早消耗殆尽。
月行之感觉到体内的灵力躁动不安,想要冲破他的肉-身,甚至有一小部分已经开始像水汽蒸腾般向外逸散。
他不得不放开了温露白,担忧道:“师尊……沉渊在动手脚。你感觉怎么样?”
温露白安静了片刻,似乎也在感受体内灵力的变化,随后他不动声色揽着月行之,俯身把他放倒在了床榻上,欺身压了上来。
月行之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师尊……”
“阿月,”温露白伸出手指,轻轻抚摸月行之的脸,从眉心绕了个圈摸到耳朵,最终停留在他尖尖的耳朵尖上揉捏,“你是只小狐狸。”
“是……”月行之虽然满心疑惑,不知道师尊为何突然一副情动不能自已的模样,但却也在师尊这样无所顾忌的撩拨当中迷失了,他情不自禁地攀上温露白的脖子,胡乱地往温露白的手心里蹭。
“狐族自有修炼秘法是吗?”温露白的手指稳定地向下,从他鼻尖划到下巴,再穿过脖颈,拨开了他胸前的衣襟,一小片白皙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师尊的声音因为情-欲烧灼而变得微微沙哑,“要不要试试?”
夜色越发黑沉,月行之感觉到体内灵力正在快速逸散,急剧的灵力波动让他头晕眼花,温露白的爱抚又让他浑身发软,但听到师尊这句话,他脑子里瞬间闪现一丝清明,明白了师尊要干什么——
狐族可以吸取阳气增进修为,而最直接的,便是将男子精-元在体内炼化,玄离说过的,他自己也知道。
温露白担心他一只灵力低微的小狐妖在化灵境中撑不了太久,所以想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助他坚持下去。
但现在这种极端情况下,温露白这样做,必然是以损耗他自身为代价的。
“不行……”月行之推开俯身想要吻他的温露白,颤声道,“现在不是时候。”
但温露白没有停下,他按住月行之企图推开他的手,压在了他胸前:“别动。”
月行之:“……”他挣扎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天光大亮,沉渊阴恻恻的声音随即响起:“你们两个够了没有?
不知怎么,那话音里除了愤恨,竟然还有点无奈和委屈的意味。
“我想好了,”那个声音继续说,“与其陪你们一起耗着两败俱伤,不如出去光明正大打一场。温露白,收拾好了出来,我允许你等会儿再死。”——
作者有话说:阿月:什么化灵境,分明就是给我和师尊打造的完美约会地点。
沉渊:快闭嘴吧,活爹。
第76章 现真身(一)
温露白动作一顿, 月行之趁机把自己从师尊身下扯了出来,他灵巧地滑落到地面,站起身的同时整了整衣服, 冲着外面喊道:“好啊,脖子洗干净, 等我们出来杀你。”
温露白暗自调整了一下呼吸, 从床榻上起身,不慌不忙地把衣服、头发理整好, 拉着月行之的手,一起跨出了房门。
沉渊正倚在廊柱上, 望向他们的目光复杂而怪异,愤怒之中带着一丝探究, 怨恨混合着不甘和嫉妒。
他调快了化灵境中的时间,这同样给他自身造成很大的消耗, 此刻他脸色苍白, 看着有些无精打采。
但嘴还是又臭又硬:“呦, 看来是我打断二位的好事了吧?你们好歹在我的地盘, 就不能克制一下吗?简直不要脸!”
温露白淡淡地、鄙夷地扫了他一眼,只当是听到狗叫。
而月行之斜觑了沉渊一眼, 直截了当地问:“沉渊, 我和师尊两情相悦,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难道你喜欢我?”
沉渊:“………………”
这一句话威力巨大, 怼得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憋死过去, 苍白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金鱼似的大眼泡瞪得更大了,缓了半天,他才咬牙切齿地说:“别做梦了!……没空跟你废话!先出去再说!”
说着, 他用已经修复如初的魔刀“湮灭”巨力一劈,化灵境就如同一个被砸破的琉璃造景一般,寸寸碎裂,无数裂痕如同蛛网密布在幻境中。
沉渊仿佛带着一股怨气,又横斩竖劈挥了好几刀,虽然是对着虚空,但每一刀都恨不得使出了劈山分海的巨力,幻境地动山摇,“轰隆”一声,沿着之前的裂痕开始瓦解坍塌。
沉渊亲手造了化灵境,现在又不得不亲手将他毁了,心中愤恨可想而知,但这些都不及月行之那句质问让他崩溃,他心里就如同这碎裂的幻境一般烟尘四起、乱七八糟。
他对月行之的感情十分复杂,最开始,在伏魔狱中初见这个倔强的少年,他只是好奇,觉得这个小孩儿很有意思,能给他孤独无聊的牢狱生活增添一些乐趣。
后来这个小孩儿竟然趁人之危逼他做了影卫,他恨极了他,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再后来,逼不得已在他身边如影随形地跟了八年,一次又一次跟着他出生入死,尸山血海里救他保护他,一开始沉渊是不情愿的,但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保护这个小孩儿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他一点也不理解月行之的所作所为,不理解他献祭自己的一切就为了一个所谓的世间“公道”?但是在漫长的相处中,在怨恨和不解之中,他心中竟然也升起了一丝丝欣赏和钦佩。他在寂无山上对着来参加祭典的妖族所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他不懂月行之,但他替月行之意难平。
要说“喜欢”,他不觉得自己喜欢那个小屁孩儿,他沉渊不会喜欢任何一个人,但他确实很想留月行之在他身边,他想杀了温露白,让月行之只属于他一个人。
在化灵境中,他嘴上说着要先把温露白耗死,但其实他心知肚明,他们三个当中,即便他和温露白状况都大不如前,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要硬拖下去,最先撑不住的大概率还是转世重生的小狐狸。
温露白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要用“那种方法”给小狐狸续命,那他何必还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呢?索性破境大家一起出去算了。
化灵境轰然坍塌,沉渊那点小心思也只有他自己在意。
温月二人破境而出,落地的一瞬间便双双拔剑,背对背站成一个攻防皆可的阵势。
沉渊也没必要再废话,借着劈斩化灵境的威势,一刻也不耽误,举着魔刀朝温露白攻来。
这一刀凝结了他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气闷、嫉恨,刀前的黑气竟化成了一个巨大的兽首,张开深渊巨口,扑向温露白。
温露白举剑迎上,但月行之目光一凌,以极快的速度、极大的力道拉着温露白强行转了个身,他自己面对气势汹汹的沉渊,一剑搅碎了黑气聚成的狰狞兽首。
其实他这一剑本身未必有如此威能,但沉渊只想杀温露白,不想伤他,难免投鼠忌器,最后关头消减了那一刀的威力。
“温露白必须死,”沉渊撤了一步,冷道,“月行之,我还不想杀你,你别逼我。”
月行之冷笑,魔宫之中火把闪烁的光影照在他脸上,让他白皙的小脸显出几分妖异:“呵呵,能杀得了再说。”
他想要借着沉渊的顾忌一对一单抗,但温露白显然不允许他这样做,不管是作为师尊,还是作为孩子他爹,温露白都不可能站在月行之身后,任由他保护自己。
“你靠边。”一把将人拉开,温露白持凝晖直面沉渊,“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四目相对,森寒的目光如同四道冰棱撞在一起,还未动刀剑,但凛冽残酷的气息就已经在整个魔宫大殿震荡开来。
空旷的大殿中,落针可闻,温露白和沉渊蓄势待发,紧张的气氛一点即燃。
连月行之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虽然听师尊的话,撤到了一边,但全身紧绷,随时准备出手助温露白一臂之力。
就在二人出招的刹那,突然一声慌张的呐喊打破了暴风雨前的宁静,一个魔族小兵边跑边喊:“报!尊上!坟山已经被太阴宗包围!那些仙族正全力攻击结界,蓝将军在外面快要支撑不住了!”
正是紧要关头,听到这种丧气消息,沉渊气得龇牙咧嘴,直接一挥刀将那倒霉的小兵扫飞数丈:“一群废物!”
边骂边一脚蹬地,顺势飞起,朝外围地面扑去。
月行之和温露白紧随其后。
听到太阴宗来支援的消息,月行之并不惊讶,温露白早已做了安排,只能说袁思齐来的还不算晚。
算不上惊喜,但他还是很高兴的,这一次差点又中了沉渊的圈套,能不能消灭魔头倒在其次了,他只希望师尊能平平安安出去。
但等他们出了地下魔宫,却发现情况好像并不乐观。
从进入地下魔宫,月行之就只看见沉渊一个魔族,但此刻地面坟山上密密麻麻全是魔族,比月行之预想的数量要多得多。
整个坟山都被淡黑色的结界包裹,像是笼罩在一层乌云之中,太阴宗弟子在宗主袁思齐的带领下,正在全力攻打那层结界,无数刀光剑影,落在结界上,全数变成一个个金色的点,金点越来越多,渐渐连成一片,成了一个个金洞,黑色的结界就像一块洞连洞的破烂抹布,眼看就要四分五裂了。
而众魔在蓝翳带领下,也在全力防守,无数灵力叠加在一起,勉强维持着行将破碎的结界。
沉渊破土而出,下一瞬,便全力将磨刀湮灭抡出一个半圆,黑气升腾,如同浓雾一般弥散看来,很快补上结界的破口。
一众摇摇欲坠的魔族压力骤然一轻,他们见到了救星,顿时眼中放光,欢呼声排山倒海般传来:“尊上威武!”、“魔尊万岁!”、“尊上带我们杀光仙族的狗!”……
一片欢呼声中,沉渊志得意满转过头,面对追出来的温露白和月行之,一挑眉:“下面没解决的,在上面解决也是一样。”
一样,也不一样,虽说魔族小兵们对大魔头和月华仙尊的大战没有实质影响,但现在给人的感觉就是月华仙尊陷入重重包围,最起码在声势上,沉渊是底气十足了。
结界被一招修补得七七八八,外面的太阴宗弟子不仅看见了魔头沉渊,也看见了追出来的月华仙尊和他的小狐狸弟子,袁思齐率先大喊一声:“师尊!师弟——”
其他弟子也纷纷呼喊起来,看见自家仙尊深陷敌人包围,斗志更被激起,一波接着一波的猛烈攻势,像倾盆暴雨一般落在结界之上。
但温露白没看外面,也没说一句废话,终于挥剑和沉渊缠斗在一处。
月行之看了看他们,那个五彩斑斓的身影和师尊的一袭白衣纠缠在一起,快得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凝晖的白色剑光和湮灭的黑色魔气亦是缠缠绵绵,斗法的中心,不时爆发出刀剑相击的锐响和山呼海啸般的巨大灵力风暴,方圆数里威压强盛,根本不能靠近。
师尊被沉渊灼伤心脏的那个瞬间依然历历在目,月行之担心得快要喘不上气,他咬咬牙,向风暴中心冲去。
但一道鬼魅般的蓝影阻挡了他的去路,蓝翳再次出现,一刀横在他面前,挑眉轻笑道:“尊上?”
月行之一剑挑开他的刀,讥讽道:“你叫的哪个‘尊上’?”
蓝翳没有出招攻击,但就是挡着路不让他过去,向下弯了弯嘴角,颇为无奈地说:“我一个微不足道的魔族将领,谁有能耐统领魔族,我便叫谁‘尊上’。”
“好狗不挡道,”月行之挥剑直刺向他,边刺边冷笑,“哦,对了,你还不如条狗,最起码狗懂得效忠自己的主人。”
蓝翳神情微变,变守为攻,出招变得凶狠:“在太虚幻境见到你,我就觉得奇怪了,后来尊上证实你便是月行之,还真是毫不意外。”
月行之懒得跟他废话,虚晃一招撤步转身,不再试图接近温露白和沉渊的战局。
蓝翳一愣。
但已经来不及了,月行之改换目标,直飞冲天,对着结界狠狠划下一剑,刚刚跟蓝翳纠缠的时候,他可没闲着,余光扫到这一处的结界被太阴宗弟子攻得格外薄弱,于是干脆来个里应外合。
神剑浮光爆发出烈日般耀目的光芒,将那处结界上的金色小洞连成一线,随着一声碎金断玉的裂响,结界被撕开了一条巨大的裂口。
本来结界在太阴宗弟子的第二轮强攻之下,就再次显出颓势,这一道裂口更是火上浇油,整个墨色结界上的金色光点如同星火燎原,迅速连成一片,就像炸开了漫天的金色烟花,将魔族的结界彻底撕碎!
伴随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太阴宗弟子如同潮水一般冲向地面,很快和魔族守军对撞在一起,战作一团。
这一下形势扭转,月行之再回头寻找温露白的身影,不顾一切再次俯冲下去——
但让他意外的是,战局中的沉渊突然吹了声响亮的口哨,随后抽身退开,撇下温露白,向着半空飞来。
他这一声口哨,将包括蓝翳在内的数十个魔族一起召唤过去,包围了温露白。
这是要干什么?月行之俯冲的姿势一顿,仰起头望向悬停在半空的沉渊,他发现这厮面色更加惨白,嘴角拖着鲜血的痕迹,握着魔刀的手在轻轻地颤抖……
看来在温露白手下没有讨到便宜,上次在寂无山,师尊先拼尽全力放了大招“玉轮斩”,所以和沉渊对战时已是强弩之末,而这一次,他显然更加游刃有余。
既然是这样,那蓝翳加几十个魔族还不足以伤到师尊,月行之调转目标,向上去追沉渊。
沉渊低头,看到了他,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邪异的笑,然后指了指东方:“你看。”
黑夜即将过去,东方天空已经露出一线鱼肚白,一片黑压压的庞大人马正从那微曦的天光中赶来。
“呵呵,你那师弟莫知难带着仙盟的人来支援了。”沉渊满嗓子都是血腥味,这让他的声音更加沙哑低沉,但是掩盖不住这句话里赤-裸-裸的嘲笑。
月行之失笑:“我们的人来了,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沉渊玩味道:“我们?你和谁是我们?我是魔头,你就不是吗?仙盟来了,我不高兴,难道你该高兴?”
第77章 现真身(二)
“……”
月行之和沉渊经常打嘴仗, 以前他是主人,凭借身份压制从来没输过,这次一时没注意, 竟然在和沉渊的斗嘴中落败了。
也怪这次重生回来,做久了仙门弟子, 一时连自己也是个魔头都差点忘了。
不过仙盟来了也无所谓, 月行之淡定地想,既然沉渊已经知晓他的身份, 那他的身份早晚会大白于天下。
所以当沉渊邪笑着举起了魔刀湮灭的时候,月行之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往下扫了一眼, 整个坟山已经一片狼藉,太阴宗弟子虽然身手了得, 但若论实战经验,还比不上隔壁景阳宗, 更遑论对付这些亡命徒魔族了, 更何况太阴宗弟子人均道德模范, 难免心慈手软, 此时与魔族的混战十分焦灼,一时难以取胜。
月行之于混战之中看到了袁思齐和季慕, 这两位太阴宗最顶尖的弟子, 一边打魔族一边还要忙着救自家师兄弟, 根本发挥不出最大的战斗力。
唉, 月行之默默叹了口气, 太阴宗好归好, 真拉出来真刀真枪就差点意思了。
这样想来,仙盟援军此时赶到也是件好事,最起码能让很多太阴宗弟子免于伤亡。
心念电转想了许多, 但其实不过一瞬,在沉渊举起魔刀的同时,温露白已经解决掉蓝翳和围上来的一众魔族,浴血而出,飞到月行之身边。
“阿月……”只来得及叫出这个名字,温露白便目光一凌,他看见沉渊将湮灭狠狠往下一插,浓稠的黑雾从刀尖滚滚逸散而出,周围的气压变得极低,仿佛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正待成形。
“他要用‘千刃’!”
这个魔头,刚刚在化灵境中折损掉不少灵力,又跟温露白大战一场,这时要使出压箱底的杀招,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在沉渊的狞笑声中,黑雾凝成万千刀锋,眼看就要朝着下面的太阴宗弟子呼啸而去!
“千刃”一旦使出来,很可能会波及到魔族自身,不过看来沉渊是不在乎的,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杀。
但温露白怎么可能让他得逞,他正要蓄积所有灵力灌注于凝晖剑上孤注一掷,却意外地被月行之按住了手。
上次在寂无山,师尊使出“玉轮斩”诛杀魔族,消耗巨大,之后再战就被沉渊打伤,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但月行之已经不再担心身份暴露,他只知道,绝不能再让师尊冒险。
“师尊,”月行之朝他微微一笑,沾血的侧脸在黎明破晓的微光中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白,他淡定地说,“我来。”
温露白一怔,此刻月行之的语气轻柔,但不容拒绝。
月行之随意挽了个剑花,随后将浮光剑凌空一划,虚空之中顿时裂开一道金色巨缝,初升朝阳的万千霞光被巨缝吞噬,仿佛时间倒转,黎明中的天地又重新陷入了一片昏暗。
这诡异的天象让地下激战正酣的仙门弟子和魔族兵将都陷入了迷茫,他们甚至停下手中的动作,一齐望向那轮黯淡的朝阳。
但下一刻,天地间所有光亮都从浮光剑化出的裂缝中倾泻而出,万千光华化作无数刀刃,迎向沉渊的“千刃”,将那些暗黑的刀影一一截断。
整个天空仿佛下了一场绚烂至极的光雨。
满身是血的袁思齐站在太阴宗弟子当中,仰头喃喃道:“是‘流光一隙’……”
“是妖魔共主的杀招‘流光一隙’!”
“他是月行之!”
“月行之回来了!”
在一片惊呼声中,朝阳重新变得红彤彤,整个世界明亮起来,而在旭日霞光中,莫知难的鸾凤车如同仙鸟驾临,后面跟着庞大的仙盟队伍。
虽然是一大早匆匆赶来,但仙盟盟主的衣着、头发、还有那张精致的脸,无一不完美无瑕。
并不高大的身影站在车头,为了显得更有气势而昂首挺立,莫知难往下一扫,精准捕捉到月行之望上来的目光,两人遥遥相对,目光短兵相接。
沉渊跟温露白对战,难以取胜,就这么逃走肯定不甘心,他使出“千刃”对付太阴宗弟子,无非就是想逼月行之也放出独门大招,这样仙盟赶到,就能看见魔头月行之归来的盛况了。
以此给月行之找点麻烦,沉渊何乐不为。
但现在月行之不在乎了。
他冲莫知难勾唇笑了笑,无所谓地耸耸肩。
反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一天他早晚要面对。
莫知难没有笑,他紧抿薄唇,眼中露出狠厉的光,他一挥手,对身边人吩咐道:“沉渊以及其他魔族蝼蚁,能杀便杀了,但月行之,我要活的。”
其实在流光一隙重新现世的刹那,众多魔族就已经吓破了胆,开始四处逃窜,上一世的妖魔共主实在给魔族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流光一隙虽然名字好听,打出来也很好看,但那实在是人间安魂曲、鬼神催命符,这个杀招之下,魔族亡魂无以计数。
没有不怕的道理。
魔族四散溃逃,沉渊却没有气急败坏,甚至在杀招千刃被攻克之后,他只是吐了口血,随后身形一闪,也趁乱跑了。
很没面子。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太阴宗弟子和新加入的仙盟各派弟子声势浩大追赶、歼灭魔族残部,还有一小支队伍冲着月行之俯冲下来。
月行之又看了莫知难一眼,虽然身份已经瞒不住,但他也不想就这么被仙盟抓去,再说温露白还在这里,总不能让师尊为难,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决定先跑为敬。
温露白旋即跟上,仓促问道:“阿月,你还好吗?”
说真的,月行之不太好,他怕温露白出事,才勉强使出上辈子的杀招,但以他小狐狸的修为,实在是拼尽全力才得以完成,此刻,他虽然还能跑,但已经感觉到气血翻涌、五内俱焚,说不定下一刻,就要从浮光剑上掉下去了。
“我……”只说出一个字,嗓子里泛上一股甜腥,月行之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
“……!”温露白的心提到嗓子眼,赶紧从后面接住他,把他捞到凝晖剑上,沉声道,“跟我回小花筑。”
“不行!……”月行之遥遥一指山的另一边,想说什么,但因为嗓子里含着一口更大的血,他没敢立刻说话。
温露白懵了一瞬,他差点以为月行之是因为暴露了身份,不想连累他,所以不跟他走,但很快,他察觉到哪里不对,顺着月行之手指的方向,看到山那边小镇上升腾起滚滚黑烟。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浓烟和火光十分明显,那分明是田府的方向。
“先去看看……”月行之强撑着咽下翻涌的血气,拉着温露白向山那边飞去。
身后仙盟的追兵看见月华仙尊跟妖魔共主月行之在一起,一时有些举棋不定,要追不追的间隙,温月二人已经如闪电般飞身离去,甩开他们一大截了。
……
田府。
不过刚刚离开一个晚上,这座神秘大宅已经面目全非,火光冲天而起,府中下人们四散奔逃,大部分锁妖笼中的妖已在这片混乱中苏醒了,有的仍受到御魂散影响,迷迷瞪瞪瘫坐在笼中,有的在冲天火光中惊恐哭泣,有的不顾鬼舌藤的抽打,扑到笼子栏杆上狂喊救命。
那已经疯了的田秉堂被来取妖丹的魔族打伤,但竟还没死,此时满身衣衫破烂、沾满血迹,满脸黑灰,手中举着个火把,在园中四处点火,一边胡乱蹦跳一边放声大笑,嘴里声音时高时低,说着些乱七八糟的疯话——
“啊哈哈哈哈哈,哥哥没了,谁也别想好过!都陪葬吧,陪葬!”
“烧掉!都烧掉!烧得好!”
“哥哥,别急,我很快就下来陪你了,哈哈哈哈哈哈!”……
“火是这疯子放的?”月行之和温露白落在房檐上,向下俯瞰着乱糟糟的府内景象。
温露白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开始施法灭火,月行之则飞到庭院中,直接挥了几剑就将锁妖笼全部毁掉,对笼中妖族大喊道:“快出来!逃命去吧!”
眼看着天降救星,众妖族喜出望外,连滚带爬奔出囚笼,彼此搀扶着往外跑,边跑边仰头望向月行之,乱七八糟喊道——
“天呐!妖神伏羲显灵了!”
“多谢这位狐族兄弟救命之恩!”
“这位恩公尊姓大名?我等日后必定报答!”
月行之爽朗一笑,向后一指还在房檐上灭火的温露白:“是月华仙尊救了你们!以后记得给仙尊祈福。”
众妖族感激涕零,又对着温露白拜了拜,这才终于跑走了。
田秉堂不知道又疯跑到哪里去了,其他府中下人忙着逃命,也无人管他们,温露白冲月行之露出个带点宠溺的笑:“好了,不要闹了。去百花苑看看。”
“好,我也正有此意。”
这时候整个庭院的火已经被温露白灭得差不多了,两个人携手飞到了百花苑的房顶上。
百花苑有单独的结界,外面的火很难烧进来,但此时院落内也是烈焰熊熊,几座小楼内的妖族家妓都跑到院子里,却又被结界困住出不去,只能蜷缩在一起咒骂哭喊。
月行之一剑劈开结界,温露白叹了口气,一边灭火一边说:“田府这把火烧得蹊跷。”
“等把他们放出去,我们再好好调查……”
月行之话音还未落,便看见那队仙盟的追兵已经赶来了,那为首的人冲这边大喊道:“月行之!你往哪里跑?还不快和我回仙盟领罪!”
月行之冲追兵吐了个舌头,嘲笑道:“哪儿来的小杂碎,还挺会做梦。”
一边说,一边飞快从乾坤囊掏出一包东西扔给温露白:“师尊,这是那天从田秉堂房中搜到的‘七日香’的解药。这边交给你了!”
说着,他变身成狐狸,一抹火红灵巧地在房檐起落,朝着厨房的方向奔去,不忘回头嘱咐温露白:“师尊,对这些仙盟的朋友,可不要手下留情啊!”——
作者有话说:[红心]
第78章 现真身(三)
留下温露白解救百花苑的妖奴, 顺便对付仙盟追兵。
月行之以灵敏的狐形穿房过瓦,眨眼的工夫就到了田府杀戮妖族、储存妖丹的那个厨房。
刚抵达田府的时候,他观察过, 这里火最高、烟最大,很可能是最先燃起大火的地方, 现在整个院落都快被烧得一干二净了, 厨房的房梁、立柱都被烧得摇摇欲坠,房屋眼看就要坍塌。
月行之赶紧施法灭火, 在房屋彻底垮塌之前,落在了地面上。
从残余火苗之间跨过, 月行之冲进烟尘滚滚的厨房,差点被脚下什么东西绊倒, 低头一看,竟是几具焦黑的尸体, 散发着阵阵难以言说的恶臭。
他掩着鼻子, 蹲下身, 皱着眉仔细查看, 从矮胖的身形认出一具尸体是厨子,又从衣服的碎片看出有两具尸体大概是田管家和摘星堂的掌柜。
田管家还好说, 这掌柜的难道是听闻府中惊变, 特意从摘星堂赶过来查看的?
他再仔细翻看, 发现这几个人不是被烧死的, 几具尸体上都有数道胡乱砍劈的刀伤, 尸体不远处正是那把厨子经常用来剖妖丹的锋利短刀。
前一天夜里, 田秉堂疯了之后,便是用这把刀杀了那个姓魏的家丁。
但是趁着众人反应不及,杀了一个家丁也便罢了, 一个受了伤的疯子,怎么可能在众人皆有防备之后,还一连杀了这好几个成年人?
师尊说得对,田府这场大火另有蹊跷。
匆匆检查完尸体,月行之站起身环顾四周,见左边的冰库大门洞开,巨型冰块都被火烧化,他跨过一滩滩水迹和丝丝袅袅的白汽,发现整个冰库空空如也,田管家曾吩咐厨师将那一百具被剖了妖丹的妖族尸体放好,但现在,那些尸体不翼而飞了。
徐旷在伏魔狱地下种植妖丹,要用到沉渊的血和妖族的尸体,现在沉渊归来,妖族尸体也被盗走,难道是沉渊起了重新种植妖丹的心思?
但如果是沉渊的话,他有什么必要将田府中管事的人灭口,再放火烧了整个田府?
也有可能是田秉堂背后的仙族势力发现田府露了破绽,而田秉堂本人又疯了,没了利用价值,于是杀人放火,毁灭罪证?
可是杀人放火、妖尸被盗,这两件事如果联系在一起的话……
月行之心下一沉,变了脸色,难道仙族势力与沉渊之间已有勾结?
这个猜测让他的心情真正沉重起来,这几天的疲惫仿佛也一下子趁虚而入,刚刚勉力使出“流光一隙”的后遗症又显现出来,他蹙眉,捂着胸口走出了破败不堪的厨房。
迎面就遇到来找他的温露白。
“阿月,”师尊匆匆迎上来扶住了他,“怎么了?”
自从两个人吐露真心之后,月行之完全不想也没必要在师尊面前假装坚强,他直接就软软地靠在了师尊身上,摇了摇头,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温露白把他揽在怀里,扶着他往外走:“百花苑的家妓,我已经给他们分了解药,放了出去,至于仙盟追兵……”他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他们不敢跟我动手。”
完全不意外,别说是莫知难的手下,就是仙盟盟主本人来了,也只有跪下叫师尊的份,别说动手了。
一见到温露白,月行之原本阴霾的心情就明亮了许多,他狡黠地眨眨眼,仰头看着师尊,软绵绵地夸奖道:“还是师尊厉害。”
虽说听着有点肉麻,但是温露白还是很受用的,他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月行之:“然后那个为首的要我把你交出来,说我包庇仙盟要犯,我让他滚了。”
月行之“噗呲”笑出了声,勾着温露白的手指摇了摇:“那师尊还要不要继续包庇我?”
“回家。”温露白握紧了他的手,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
月行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魔族的圈套也好,仙盟的追兵也罢,月行之现在想开了,他就要每时每刻都和温露白在一起,什么都不能阻挡。
他们又在田府转了一圈,没找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田秉堂依然不见踪影,那田家的小少爷田宴自始至终就没看见人,妖奴都已跑了,下人们也散得差不多了,有大胆一点的,还洗劫了不少田家的财物。
那条连通摘星堂的地道,也已经烧毁坍塌,估计摘星堂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夜之间,这个盘踞在暗处的庞大贩妖家族,就这么没了。
月行之已经跟着温露白踏上凝晖剑,他在半空中,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田府,觉得这景象,和他当年从贺家出来时有几分相似。
虽然见得多了,但还是难免生出几分感慨,叹了一声:“唉,悲剧总是重演,人的贪婪没有尽头。”
温露白转身,用干净的帕子将他脸上蹭到的零星黑灰仔细擦干净,认真地说:“这样的事出现一次,我们就管一次,管到底。”
月行之用亮晶晶的狐狸眼望着他。
温露白忍不住心软,动情地说:“上一世,让你独自面对这些,我很抱歉。”
听他这样说,月行之自然是欣慰的,但又忍不住苦笑:“可上一世,我貌似做了很多事,想要还世间一个公道,可到最后有意义吗?这才几年,不还是死灰复燃。”
温露白郑重地摇了摇头:“怎么会没有意义?以前仙族世家就敢堂而皇之贩卖、虐待妖奴,现在,他们只敢假手凡人背地里搞些阴私勾当,而且为了掩盖罪行,处处小心谨慎,如同过街老鼠,因为你曾经做的事,他们怕了,这难道不是意义吗?”
“更何况,你当时救了多少妖族,他们现在还好好地活在世上,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意义?”
月华仙尊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说到后面,他的眼神变得温柔而明亮,他轻轻地摸了摸月行之的头发,又说:“以前,我不了解你的理想,现在,我亲眼看过田府之事,亲耳听过你讲述那些过往,我懂得了,我愿意始终站在你身边。”
“其实……”
月行之想说其实他也不是没有动摇过,上一世他少年意气,不撞南墙不回头,最后落了个身死魂灭的下场,这一世重生回来,他最初只想逍遥自在地活下去,玄狸几次三番催他回寂无山,他也提不起兴趣,到后来寂无山诛魔也好,田府救妖也罢,这一世他其实是被推着赶着才又走回了老路。
但经过这些事,月行之也明白了,或许他所谓的“动摇”只是对自己的遭遇感到委屈,他恨自己拼尽全力却死无全尸,他恨自己翻天覆地却还是难以撼动这世间的规则,他恨那些攻讦、背叛、伪善,他伤心了不想管了。
但事实上,他根本就做不到看着那些不公之事再一次发生在自己眼前,所以一次又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和上一世一样的选择。
“让这世上再也没有一颗不该出现的妖丹”,他的初心从未变过,只不过经过一些残酷的世事磨砺,变得没有那么凌厉灼人了。
而现在,他最在乎的人,说会永远站在他身边。
他想起那个夜探田府的晚上,他和温露白从百花苑出来,站在田府湖边的梨树下,当时师尊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震惊于田府内种种恶行,他当时为了安抚师尊,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那么,不论是只有少年记忆的温露白,还是现在这个完整的月华仙尊,都已经完全理解了他,他们现在是真正的同路人了。
那他还有什么好委屈的,认定的路,就继续往前走吧。
月行之眼眶有些湿润,他做了两个吞咽的动作,咽下翻涌的情绪,终于说回正事:“这一次田府的事很可能比我们最初想象的还要复杂……”
他把刚刚在厨房里的所见所闻还有他自己的猜测都告诉了温露白。
温露白拧起了眉头:“徐旷早死了,伏魔狱被毁,种植妖丹的方法,除了沉渊,还能有谁知道?田管家早就命人将妖尸收好,说不定他早知道这些尸体会有其他用途,现在田府被灭,妖尸不翼而飞……确实很像仙族和魔族有所勾连。”
“仙族和魔族勾结,谋取妖丹,那性质可就不一样喽。”月行之语气微妙,既沉痛又带着嘲讽,“仙族最严重的罪行不过如此吧。我曾读过太阴宗的《罪罚录》,这样的罪名只出现过一次,那名弟子不过就是勾结魔族虐杀了两个妖族吞噬妖丹,就被十道雷刑处死了。”
温露白深吸一口气,严肃道:“无论如何,都要查到底。在田府,我们见过‘九爷’,现在这是唯一指向仙族幕后之人的线索了。”
月行之点点头,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夸张地叹息一声:“还有我那死对头沉渊,也不知道坟山那一场大战最后如何收尾了,这回要是丢了他的踪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次找到了。”
“别想他了,”温露白幽幽道,“快到家了。”
月行之往下一看,小花筑就在脚下了,刚刚他敲头不过是装的,现在可是真的头疼了。
“师尊,”月行之忧郁地望着温露白,“我俩现在关系不一样了,该怎么跟孩子说呢?我要和他相认了吗?”
温露白莞尔一笑,俯身在他唇上印下浅浅一吻,温声道:“别怕,我跟他说。”
其实离开小花筑也就一个月,但这中间,生离死别、曲折离奇,月行之感觉仿佛又过了一辈子。
当他再次踏上小花筑的地面,只觉得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踏踏实实落回了它该在的位置。
纵然前路还不光明,身后还有仙盟追兵,但最起码此时此刻,他和温露白,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开始第四卷,就是最后一卷了,谢谢支持。[红心]
第79章 小团圆(一)
“爹!狐狸师兄!”
甫一落地, 温暖便从房间里窜了出来,如同一道流星直直投进温露白怀中,温露白想起之前在凌霄山, 他失忆期间和孩子相处的情景,难免有点尴尬和愧疚, 于是抱紧了温暖想要补偿一下, 没想到温暖又很快挣脱了他的怀抱,转而投入月行之怀中。
月行之僵硬了一瞬, 但很快俯身抱紧了浑身温热的小孩,心中溢满无限柔情, 虽然还是觉得荒唐,但这是他的孩子, 确定了,亲生的。
抱孩子抱得太投入, 甚至没注意到跟着温暖一起迎出来的袁思齐。
直到身旁的温露白出声询问:“思齐, 你们那边怎么样?沉渊逃了?”
月行之才放开孩子抬起了头。
袁思齐显然也是刚刚回来, 脸上的血、身上的伤简单处理过了, 但仍一身风尘仆仆,神色凝重。
“师尊, 我们和仙盟援兵一起大败魔族, 但还是让沉渊带着魔族残部跑了……”虽说打了胜仗, 但袁宗主的语气仍十分沮丧。
温露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无妨。他这次本想用收购妖丹之机诱捕我和阿月, 非但没有达成目的, 还损失惨重。应该发愁的是他, 不是我们。”
月行之顺着师尊的话道:“就是啊,这次沉渊不仅损兵折将,他自己也消耗极大, 先是进了化灵境,后又与师尊对战,还放了大招‘千刃’……对了,那一百颗妖丹你们找到了吗?”
袁思齐看着他,眼神古怪,默然半晌,才不太自然地说:“我们进入他那地下魔宫搜寻,发现了一百颗妖丹,想来是他逃得匆忙,未及带走。……我们已经将妖丹尽数销毁了。”
“那就好……”月行之松了口气,抬眸对上袁思齐的目光,师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好像既含着冰冷的愤怒,又有灼热的温度。
“师兄,”月行之挑眉轻笑,“别这么看着我呀。”
袁思齐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阿月,你骗得我好苦。”
“就算是骗,也不是我一人骗你,”月行之狡黠一笑,望向温露白,“师尊早已知道我的身份,他也没告诉你啊。”
被迫拉来挡箭的温露白尴尬不已,轻咳一声:“思齐,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缓一缓我慢慢与你说。”
师尊的话,便是圣旨,袁思齐满眼怨念,却欲言又止,行了个礼,便要退下。
温暖站在他们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十分着急,大声道:“你们在说什么东西?”
温露白摸了摸他的头,轻轻推他:“回房,我和你说。”
这边温露白准备带孩子回去慢慢解释“你娘亲回来了”这个重大问题,那边院门又被推开,是师姐季慕一脸严肃地奔了进来。
“师尊,宗主,”季慕只冲月行之匆匆投来一个含义丰富的目光,就转向温露白和袁思齐,“刚刚莫盟主传来了手札。”
说着,双手递上一封包装精美的信件。
温露白接过,面无表情拆开,掀了梅花纹火漆印章,匆匆扫了一眼,便把那张纸撕了。
月行之问:“盟主大人在信上说什么?”
温露白面色不豫:“还能说什么?他先问候了我,然后说不希望师尊被妖孽所蒙蔽,说你可能是转世重生的妖魔共主,留在身边会有危险,让我把你交给他,以便调查清楚。……三日为限,若是不配合,他就要亲自来太阴山‘捉拿要犯、保护师尊’了。”
“呵呵,”月行之翻了个白眼,“要抓就抓,这么多废话。小时候只觉得他伶牙俐齿,现在大了,这些冠冕堂皇的大话更是张口就来。”
温露白叹了口气:“他这是想给我个台阶下。”
月行之抓住温露白的胳膊,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那师尊下吗?”
他旁若无人做出如此亲密举动,把还站在旁边的袁思齐和季慕惊得瞪大了眼睛,僵立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温暖站在这几个大人之间,越来越糊涂了,生气地撅起小嘴,低声嘀咕一句:“什么跟什么呀……”
温露白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望向月行之,淡淡一笑:“何必明知故问。”
两个人相视而笑,身周的空气里仿佛都充满了心照不宣的甜蜜气息。
季慕最先反应过来,虽然满心疑问,但她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不该继续待在这里。
她干笑了声:“那个……师尊要给莫盟主回话吗?如果不需要的话,那我先走了?”
温露白点点头:“现下不必理会他,三日之后他来了再说。你们有事先去忙吧,晚点再来见我。”
季慕松了口气,悄悄拉了一把戳在那里像根棍子的袁思齐,袁宗主一脸一言难尽,行了个礼,紧跟季慕的脚步走了,出门时差点左脚绊右脚摔了过去。
目送他们出门,温露白捏了捏月行之的手,随后将温暖带回了房中。
月行之回到他作为太阴宗弟子的那间卧房,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了衣服,然后像张饼一样摊在了床上。
太累了,闭上眼睛,片刻安宁。
脑子里似乎有许多事,但都被一阵轻飘飘的、松弛的倦意扫了出去,疲惫到极点,也放松到极点……
除了小花筑,这万千红尘之中,还有哪里能让他安安稳稳小憩片刻呢?
……
月行之是被门响的动静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门槛上有一个小小身影,背对着他坐着。
这时已近黄昏,夕阳的红色光辉照在那个背影上,显得格外安详、温暖。
“阿暖……”月行之撑起身,唤了一声。
小孩儿转头看他,飞快看了一眼又把头转回去了,就好像怕自己看到的是幻觉一样,揉了揉眼睛,再次扭头。
这次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开始脸上没有表情,但很快又扁起了小嘴,小脸一皱,大眼睛里便盈满了泪水。
“爹爹说……”小孩子抽泣道,“你是我的……我的……好像也不能说‘娘亲’,我要怎么叫你?”
月行之朝他张开双臂,露出了可能是他两辈子最温柔的一个笑容:“你过来。”
温暖抹抹眼泪,站起身跑了过来,在接近月行之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月行之一把将他抱过来,搂在了怀里。
月行之用力吻了吻孩子的额头,用哄孩子的轻快口吻说:“叫什么无所谓,反正你是我生的,你要是觉得别扭,以后还叫我小狐狸,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相处就好了呀。”
温暖抬起头,眼睛通红,小脸粉红,抽抽搭搭的,扎进月行之怀里,把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身:“你,你以后再也不可以离开我了!”
小孩委屈巴巴地说着,一边拍打月行之的胸口,“快亲我,抱我,陪我玩,陪我爬树掏鸟、下河捉鱼、陪我去逛平江城,呜呜呜,给我吃好吃的,和我一起睡觉,送我去上学,教我练剑……”
越说越急,喘不上气,小脸都从粉红变通红了。
月行之赶紧拍着背,给小崽子顺毛:“好好好,都可以,阿暖先别哭了。”
小孩勉强止住哭声,但仍抱着月行之不肯撒手。
月行之理解他,毕竟他从小到大,最期盼的事就是有个“娘亲”。
虽然孩子不是月行之要的,但却是因他而来。
而且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他们感情笃深,现在有了这层血脉相连的关系,月行之看着温暖,最初猜到真相时的那种荒谬感觉已经消失殆尽,留下的只有心软、欣喜,还有想要宠溺他保护他的满腔柔情。
但陪孩子这个事不是光有柔情就够的,还需要无限的耐心。
月行之自认耐心并不多,所以当他被温暖像个跟屁虫似的黏了一整个晚上之后,深感有些力不从心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终于找到“母亲”的小孩儿依然兴奋无比,躺在温露白和月行之中间翻来翻去,一会儿用胳膊抱住温露白,甜甜叫一声“爹爹”,一会儿又转头整个身子压在月行之身上,糯糯叫一声“我最爱的小狐狸。”
在被温露白佯装生气凶了两句之后,温暖终于躺安稳了,但手没闲着,将身边两个人的手拉过来,使之交握在一起,放在自己肚子上。
“今晚我要这样睡,你们的手不许松开。”温暖骄傲地宣布,终于满意地沉入了梦乡。
温露白和月行之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怕一有动静把刚睡着的小孩吵醒了,若是醒了又是一阵不得安宁。
过了好半晌,温暖在睡梦中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月行之一惊,刚想伸手拍,温露白轻声道:“没事的,做美梦呢,说明睡熟了。”
鉴于温露白的陪睡经验要比他丰富许多,月行之对此深信不疑。
孩子终于睡了,大人也该干点什么。
月行之撑起身子,越过温暖,贴近温露白,轻声问:
“师尊,你今晚还要不要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温露白伸手摸了摸月行之的头:“我要回去的,你呢?”
“嘻嘻,”月行之索性整个身子翻过来,压在了温露白身上,“我也去。”
温露白把月行之推到自己大腿上,随后坐了起来,他抄着月行之膝弯,将人打横抱起,向隔壁的卧室走去,边走边一本正经地说:“你确实应该跟我睡,昨夜放了大招,今日又劳累一天,消耗颇大,应该好好补补。”
月行之从没被这样抱过,生怕自己掉下去,遂紧紧搂住了温露白的脖颈,眼眉弯弯,甜甜笑道:“这不巧了,我也正有此意。”——
作者有话说:[坏笑]
第80章 小团圆(二)
温露白一直把月行之抱到床上, 放好,随后躺在了他身边。
两个人紧紧挨着,安静躺了一会儿, 房中烛火早熄了,只有朦胧的月光照进来, 勉强能看清近在迟尺的人。
其实没过多久, 但在月行之意识里,此刻的时间无限长, 温露白不动,他也想按兵不动的, 无奈心中蚂蚁乱爬,痒得他恨不得伸手进去挠挠。
原本他对那个事, 还有点本能的抵触和恐惧,但现在, 温露白不慌不乱稳如泰山, 倒更让他浑身的欲-念没了着落, 越发强烈了。
忍了又忍, 忍无可忍,最后还是他先侧过身, 在温露白耳边吹了口气, 漫漫的声音飘出来:“师尊不是说要给我好好补补吗?”
“贴在我身边不就能补了?你以前变成狐形来爬我的床, 不就是这样。”温露白似笑非笑, “还是说你想要别的补法?”
月行之:“……”他简直一时分不清, 师尊是不是在故意捉弄他。
“在化灵境中, 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月行之佯怒道,“那时候,你想用什么方法给我采补?”
“不开玩笑了, ”温露白轻笑出声,也侧过身,抓起月行之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吻了吻他细白的指尖,“你消耗太大,身体撑不住的,早点睡吧。”
“呃……我真是服你了。”月行之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他觉得自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不发,就会憋死。
于是干脆变被动为主动,一翻身压在了温露白身上,一边低头吻他,一边拉开了他的领口。
温露白抓住了他乱-摸的手,垂下眼皮望着他,眼神深沉:“上次在摩罗谷的小客栈,你不是很害羞吗?”
月行之无奈道:“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我想开了。”
说完,他忽然看见温露白在黑暗中轻提唇角,露出一个难得一见的得意笑容。
“……”感觉自己被师尊戏弄了,原来是被玩了一招欲擒故纵吗?
然而,他现在醒悟、后悔都晚了。
温露白忽然翻身,将他压下,俯身吻住了他的唇,栀子花香萦绕而来,伴随着细腻、湿润的触感,月行之感觉到唇舌齿列之间,填满了对方的气息,他脑子里像漫上了一层水,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在云端。
想笑,但笑不出。
又有点想哭,同样也哭不出。
连喘气都困难了。
手脚都发软,只能任师尊肆意妄为,在他身上四处点火。
明明都是很温柔的触碰,为什么却好像烧灼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手指自上而下,由外而内,月行之刚觉得有点疼,却突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哭声。
温露白:“……”
月行之:“……”
两个人做贼似的停下了所有动作,静静聆听,小男孩的哭声在黑夜中更清晰了。
“大概是做噩梦,惊醒了。”温露白无奈地说,他此时嗓音格外幽沉,听上去别有一番风味。
“那你去看看?”月行之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勉强开口道。
在孩子断断续续的哭声中,温露白似乎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抉择,就在他的父爱终于战胜情-欲,准备起身的时候,隔壁的哭声中加上了一声软糯而悲伤的呼唤:“小狐狸你在哪儿?呜呜,娘亲……娘亲……”
“看来要你去才行。”温露白无奈地拍了一下月行之的屁-股,随后把他扶了起来。
……
重新把小孩哄睡,月行之又爬回温露白的床上。
温露白亲亲他的耳朵尖,轻声问:“还要继续吗?”
月行之打了个哈欠,这种事一旦被迫中断,就没有那种迫切而旖旎的气氛了,刚又陪温暖睡了一会儿,他的困意已经顶到脑门了。
“要不下次?”月行之懒洋洋地说。
“随你。”温露白并不强求,很快躺平了。
他这一“随你”,月行之反而又动了心思,不过身体实在太困倦,便滚进温露白怀里,摸摸索索地拉着他的手安慰了自己。
当然,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也潦潦草草地回报了师尊。
完全不记得是怎么睡着的,总之这一觉睡得格外深沉,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他身上清爽整洁,师尊都给他处理过了。
温露白已经起来了,背对着他,坐在床沿,听到动静,头也没回,只问一句:“醒了?”
“嗯~~”月行之拖长了慵懒的鼻音,撑起身子,从后面抱住师尊的腰,把下巴搁在人家肩窝里:“师尊在干什么?”
在给他缝衣服呢,在魔族的据点好一顿折腾,衣服破了好几个洞。
月行之失笑:“衣服那么多,还补它做什么?”
温露白动作不停,熟练而认真地穿针引线:“我见你经常穿这件,是喜欢的吧?新衣服好,但旧衣服也是需要的,穿起来舒服。”
月行之没有反驳,这件红衣是他在小花筑变回人形后,从温露白给他准备的一堆衣服里一眼看中的一件,确实是喜欢的。
月行之扯扯嘴角,忍不住得寸进尺,指了指衣服袖口上一个小破口,说:“那我要在这里绣一个‘微云逐月’,师尊会吗?”
“我试试吧,”温露白偏头,蹭了蹭月行之的头发,去盒子里找合适的线去了。
正在这时,温暖从外面冲了进来,正看见两个人黏黏糊糊地蹭来蹭去。
七岁小男孩站在他俩面前,双臂抱胸,两条小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大声控诉:“我请问?这对吗?夜里丢下我一个人,你俩倒睡在一起了。而且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
月行之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直起上半身,笑眯眯看着温暖:“我的好大儿,这么早就来给爹娘请安了?”
温露白没忍住笑出了声。
温暖:“……”可怜的小孩儿过早体验了什么叫一言难尽。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温暖看着月行之,气哼哼道,“刚才师兄来找你们,见你们还在房中,他不好意思打扰,便让我等你们起来转告……”
“什么?”
“那位莫盟主昨夜已经命人将整个太阴山都包围起来了。”温暖已经从抱臂的姿势改换为叉腰,一脸奶凶,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剑保卫太阴宗了。
“不是限期三日吗?”月行之掀了掀眼皮,虽然有点扫兴,但他并没觉得这是需要紧张的大事,现在没有任何事比他和温露白一起从家里的床上醒来重要。
“听说是怕你跑了,所以先来围着。”
“呵呵,我要是真要跑,他们能困得住吗?”月行之一边嘲讽,一边慢悠悠地穿衣服。
温露白已经做完了针线活放在一旁,此刻正细心地帮他把拢在外衫里的长发捞出来,整理妥当。
月行之冲温露白甜甜一笑以示感谢,又用很不正经的语气说:“我生是小花筑的人,死是小花筑的鬼。”
一句话又把温露白逗笑了。
看得温暖满脸懵:“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笑了?”
温露白盯他一眼,严肃道:“你今日不用上课的吗?还等着我去送你不成?最近我不在山上,也没问你功课,你的心思是不是越来越野了?”
一听上课,小孩子顿时不再嚣张,吐了吐舌头,飞快转身跑了。
……
起床收拾妥当,月行之勉为其难地登上小花筑的房顶,往山下看了看,果然各山门处、山道口,包括空中,都有仙盟小喽啰在巡逻监控。
这其中大部分都是身穿深红色、绣有“金梅浮浪”纹饰的浮梅岛弟子。
而山上也很热闹,现在这个时间,按说大部分弟子都应该在演武场练剑或是课堂上晨读,但现在,山道上,陆陆续续有成群结队的弟子正在往山下走。
他们背着行囊,穿的都不是太阴宗的墨蓝色制服。
这应该是其他门派来游学的弟子,接到了宗门指令,命他们速速下山返回。
月行之微微蹙起了眉头。
不知何时,温露白也来到了房顶上,站在月行之身旁,朝下望去:“现在你重生归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人界四族,仙盟如临大敌,围了太阴山,各大宗门选边站队,召弟子们回去,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月行之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温露白继续道:“凌霄宗给弟子们传了口信,说考虑到现下形势不明,留在太阴山可能有危险,但也可能有好戏看,所以各位弟子可以自行考虑,决定去留。而景阳宗那边,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月行之短促地笑了声:“这很符合安宗主的作风。”
整个仙族,大大小小的世家、宗门加起来数量过百,但主要的人力、物力、财力都集中在四大宗门手里,其他中小门派或多或少依附于这四个宗门,仙盟说起来是仙门百家的联盟,实则还不是那几个头部力量角逐影响力的舞台罢了。
现在浮梅岛莫家靠着多年经营,坐拥无上财富,全面掌控仙盟,就算个别人私心里未必对资历尚浅的莫知难心服口服,明面上也是不敢得罪他的。
现在妖魔共主归来,仙盟盟主围山准备抓他,这事于情于理,都是正当的,甚至是必须的。
若是莫知难真的为了抓月行之,和温露白反目,说不定还能被赞一句“大义灭亲”。
再说,月行之无奈地想,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莫知难还是天下首富,他即便是去干伤天害理的事,也多的是人追随他。
现在,仙盟和窝藏妖魔共主的太阴宗对上了,凌霄宗明显是要静观其变,景阳宗态度不明——徐循之虽然用自己一只手换了月行之重生,但那是暗地里做的,明面上,他为了景阳宗,不一定会和仙盟撕破脸。
月行之虽然嘴上会说些毫不在乎的玩笑话,但实际他心里有数,现在的情况,比之上一世在藏雪谷遇伏强多了,但也绝不容乐观。
月行之转头,望向温露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师尊,我又想了想,要不我还是先出去避避风头?等形势稍微缓和,我再想办法回来?”
温露白面色一沉,正色道:“你不是说‘生是小花筑的人,死是小花筑的鬼’吗?”
月行之干巴巴笑道:“话是没错,但我只是暂时躲一躲,没说不回来。”
温露白坚决摇头:“上一世没有保护好你,这一世我怎么可能再让你离开?”
月行之温声劝他:“但仙盟大张旗鼓,万一打起来,我不是连累了整个太阴宗吗?”
温露白一手抚上他的发顶,从他丝滑的黑发滑落到他脸颊,轻轻捏了捏他颊边的肉:“我和你的事,不会牵扯太阴宗,如果真到万不得已,我和你一起走便是了。”
“但是阿暖……”孩子还小,如果他们两个真去逃亡了,那孩子怎么办?
“对,还有阿暖。”温露白道,“所以我们先静观其变,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再做决定吧。”
“以我对阿难的了解,”温露白仰起头,看了看御剑在空中巡逻的浮梅岛弟子,淡淡道,“他不会直接动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