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被爆燃的火焰映得雪白的脸。紧蹙的眉,紧抿的唇,以及一双在火光中亮得惊心动魄,琥珀般的眸。雨水从她湿透的发梢滴落,混着额角的血珠,划过下颌线,坠在墨色的衣襟上,洇出更深的黑。
在这样一个被倾盆暴雨浸湿的夜里,范凌舟只从那女子身上看出四个字。
不死不休。
那是一种比任何美貌都更加深入人心的震撼,那是从死亡和绝望中磨砺而出的锋锐,到如今回想起来,范凌舟还是不得不为之动容。
楚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晏回姑娘,的确是世间罕有的美人。”
范凌舟瞬时露出一种暴殄天物的痛心疾首,大声纠正道:“楚兄,你简直是牛嚼牡丹!那是美吗?那是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气势啊!”接着又叹了口气,意犹未尽道,“西楼,天生该是长生观之魁首。”
“所以,你就将晏回姑娘请入了观中?”
“自然”,范凌舟点头道,“这般龙鸣之剑,岂能屈居石鞘之中——”
话音未落,院门被猛地推开了,无论是倾身耳听的楚庸还是惫懒歪坐的范凌舟都不由得站起身来。
“救人。”范凌舟口中的“龙鸣之剑”正快步走进院中,背上还负着一个全身是血的人。
* * *
青杳只觉自己躺在一条于风浪之中颠簸的小船上,每一次波动与拍击,都让她承受着锥心刺骨的痛。意识像是沉在冰水里,时而模糊时而清醒,眼前却总晃动着薛负的脸。
她的负郎……
寒夜里将她的脚揣进怀里的负郎,笨拙地学做她爱吃的桂花糕的负郎,站在巷口替她赶走恶犬的负郎,从来不曾对她疾言厉色的负郎……
——杳娘,族里有要事相商,要我去祠堂一叙,午饭便不要等我了。
那日离去前的负郎还是笑眯眯的。
——噤声!莫让他们听了去!
可回来时的负郎,却仿佛被人摄去了魂魄,满目惊心。
——逃啊!杳娘,逃啊!
薛负无声的呐喊穿透了时空,在青杳的耳畔炸响。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捞到一把凄冷无望的海水。泪眼朦胧间,她抬头望去,只见天空裂开一道缝,刺目的白光踏山蹈海而来,青杳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灰扑扑的帐顶,鼻尖萦绕着浓重到近乎苦涩的草药气。青杳只觉浑身的骨头像是被人一一砸断又连接,稍一动弹便疼得令人几欲作呕。
“……断了六根肋骨,内腑震荡出血,能撑过这七日已是万幸。”一阵清冷的女声从帐外传来。
“万幸?哎……她若再不醒,我这金镯子可就要全数算作她的买药钱了……”
“哦哟,大狐狸,从死人腕上褪下来的东西,你倒是不嫌晦气!”
“什么晦气,没钱才晦气!”
帐外,晏回仿佛没听见范凌舟和唐珠儿聒噪的争执,正认真翻阅着一卷医书。楚庸则垂首一旁,眉头紧锁。窗外的雨幕时松时紧,却始终淋漓不停。
这时,帐帘微微掀动,方才还躺在床上的青杳,一用力滚到地上,枯瘦的手还拼力探向晏回的方向。
“求……求恩人救……小女子夫君一命……”
许是多日未曾言语,青杳的声音嘶哑破碎,难以卒听。
楚庸欲上前搀扶,又恐男女有别,强行止住了步子,向唐珠儿看去。唐珠儿会意,砸吧了一下嘴正要上前,却见晏回放在身后的手,微微摆了摆。
“你的夫君?”晏回放下手中的书卷,轻声道。
“是!小女子的夫君……薛负,与小女子一道被人追杀,被人……吊在树上,生死不知……”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肺腑的伤,青杳哽咽不成句。
“那日在悬崖下,我只寻到了你。”晏回定定地看着她,字字清晰,“更何况,从你昏迷到醒来,早已过了七日。”
青杳只觉晴天霹雳,整个人不可抑制地簌簌抖了起来。七日,竟然已经过了七日吗?那负郎……如何还有生路啊!一口热血直冲心口,青杳一张嘴,一团鲜红便呕了出来。
“哎呀……刚喝了药……”唐珠儿小声叹道。
楚庸更是感同身受,惶急地朝晏回看去,而晏回的面上却始终一派平静。
“负郎若死,我亦无法独生——”青杳伏在地上,泪水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语气却是坚定如铁,“让恩人作难了……”
“想死——倒也不是不可以。”始终未发一言的范凌舟悠悠道,“只是这位夫人,观中也没有余粮了,为了救你,贫道可是一个金镯子都搭上了。你若这般死了,怕是有些不厚道吧——”
跪在地上的青杳忍着剧痛缓缓叩头,口中哽咽道:“小女子身无长物,唯有来世结草衔环,报答——”
“姑娘!”一声断喝,让所有人都不由一怔,竟是楚庸冲上来,蹲在青杳面前,也不顾男女大防,用力扶住对方孱弱的肩膀。“这些日子来,你梦中喊的念的夫君,若泉下有知,当真希望你随他而去吗?他难道不是拼尽全力才换得你逃生吗?为什么你好不容易才醒转过来,第一件想到的事,却是再次送死呢!”
“姑娘,与其懦弱就死,为何不——血债血偿!”
青杳怔怔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子,他双目泛红,似乎承受着和她相同的锥心之痛。因为大病初醒,又加上强烈的情感波动,她很难完全理解目前的情形。但不知为何,对这些素未谋生的男女,青杳却起了同病相怜之感。
她总觉得,这些人经历过与她相似的苦楚,也压抑着与她相似的愤怒。而此刻,那掩藏在心中的隐隐的怒火,即将燎原。
一丝清浅的笑爬上晏回的嘴角,她抬步上前,倾身看向青杳。午后的阳光斜斜流溢而入,将她细碎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边,她背向着光射入的方向,将青杳笼罩在一片充满安全感的阴影之中。
“所以,你想报仇吗?”
* * *
“薛家在济南府经营数代,手眼通天,不可硬闯。青杳只知薛负被追杀,却不知具体是谁下的手——这第一步,得先查清仇人是谁。”昏暗的石室之中,范凌舟以扇击掌,若有所思道。
“这还用查啊,”唐珠儿仰着脖子,将一粒饱满的花生抛入口中,“那小娘子不是说了,薛负是参加完祠堂议事后才遭人追杀,定是撞破了族中什么不堪的秘事,这才枉死。”她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丝玩味而兴奋的笑:“咱们就查他们族里管事儿的,一查一个准!”
楚庸看看胸有成竹的唐珠儿,又瞅瞅轻摇折扇的范凌舟,最后把目光投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晏回。这是他加入长生观以来,第一次有幸参与筹谋计划,生怕多说多措,是以始终缄口不言。但他相信,晏回姑娘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只见女子的食指正缓缓在桌面上划过,隐约可见一个“薛”字。
“薛氏一族,主事者有三。老大薛承宗,多疑冷僻;老二薛承业,贪婪爱财;老三薛承文,低调伪善,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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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好对付的角色。”
范凌舟闻言,颇有默契地微微一笑。晏回此人,若无百分之百的把握,绝不会将计策宣之于口。
“西楼,这么说,你是找到好下手的软柿子了?”
晏回颔首道:“或可一试。”
* * *
辰时刚过,济南府西门外的丁字街已是人头攒动。水汽混着马粪味儿,吆喝声合着骡马嘶鸣,人群拥挤马蹄踢踏,好不热闹,正是一月一度的马市盛会。众商贩牵着千里迢迢运来的马匹,从泺口码头汇集至此,经马市官验放后入市交易。而这其中聚了最多人流的,当属丁字街北头的“王记马行”。
据说,王记马行新上了数匹辽东来的“走阵马”,神骏非凡,是能驮着主人冲阵厮杀的硬茬儿,绝非北直隶的驽马可比。是以,济南府各处的“马痴”们皆纷纷前来围观。
“让让!都让让!”一声脆亮的马鞭声在空中炸响,惊得围观人群慌忙向一旁让去。只见数名小厮护着一名华服公子排众而出,占据了观马的好位置。
“哟!这不是咱薛小爷吗!贵客贵客!”一见来人,马贩子王五六赶紧迎了上来,脸上笑容璀璨,如同一朵密密匝匝绽放的菊花。
来人正是济南府薛氏的幺爷——薛世茂,此人嗜马如命,更兼之出手阔绰,不计性价,只图痛快,是马贩子们求之不得的人物,人送诨号:马迷瞪。
“小爷,您快上上眼!”王五六眉开眼笑地翻开一匹黑色大马的马耳,指给薛世茂看,“您细瞧,宣府马市的火印,咱这可是官验过的‘上马’。”
最后“上马”二字,王五六刻意提高了声量,恨不得喊到周围所有人的耳朵里去。是时,官市将马匹分为上上马、上马、中马、下马、驹五级,价格差异悬殊,马的素质更是天差地别。能被官市列为“上马”的良驹,绝对算得上百里挑一的好马了。
闻言,薛世茂浓眉一挑,命令道:“瞧瞧牙口。”
“得嘞!”王五六赶紧按住马下颌,拇指顶开马唇。
薛世茂只是略略瞟了一眼,砸吧了一下嘴,目光却飘向了那黑色大马的身后。
“诶——”只此一眼,薛世茂竟是有些出神,移步过去,只见一匹枣红色的马儿正立在晨光之中。那马儿浑身如同泼了朱砂,一根杂毛也无。鬃毛极是柔顺,泛着一层金红色的光晕,竟是辽东特有的“燎原火”!
据说,真正的燎原火能够日行三百里不喘,夜奔山道如履平地,甚至面对火铳轰鸣都能听而不闻,是为战场神驹。
这次,薛世茂已经等不及王五六替他掰开马唇看牙口了,自己便探手过去,岂料手还没碰到马毛,那马儿却起了性子,猛地甩头,唾沫星子溅了他一脸。
见此情形,王五六吓得脸色发白,薛世茂却毫不在意,笑赞道:“好马!”
他“刷”地收起摇动的折扇,盯着枣红马的双眼灼灼发亮:“让它走两步看看。”
王五六哪敢推辞,捉住枣红马的缰绳,就欲带它去马市的空地上转转。可那枣红马性子上来了,哪里肯依,见王五六作势拉扯,突然原地腾跃半尺,后腿飞踹,前蹄落地却悄然无声。
生怕马儿伤人,人群呼啦啦散了开去,连薛世茂的小厮们都下意识后退了数步,唯有薛世茂满脸喜色,如同见了肥鱼的猫儿一般,眼神都不转了,连连赞叹:“当真踏雪无痕!这气势,这傲骨,简直是赤兔再世啊!”
薛世茂的眼里早没了旁人,忘乎所以地朝着枣红马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