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00-109

作者:疏桐曲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情人眼


    时间一晃而过几个月, 镜泽与释尘还待在妖神殿中养伤,他们身上的伤好了大半,但灵魂上的撕裂是难以痊愈的。


    天道在神域催生新神, 暂时没空搭理他们。


    新神的气息一日比一日浓郁, 终于,在某日清晨,神域入口大开。


    冰凉的风雪从空中飘下,镜泽睁开了眼。


    他厌恶那样的冰凉气息, 时隔多年,又被裹挟。


    神域的入口迸发出一阵金光,伴随着天道肃穆低沉的声音:“魔神扶澜,掌生死轮回,生于黄泉道,永不入仙域。”


    镜泽皱起眉,他坐直身子, 盯着那金灿灿的光团。


    第二句话, 是天道单独告诉他们的:“千年之内, 不得与扶澜相见相识!”


    镜泽无奈:“你这是何必。”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释尘诞生之初远远看见一眼镜泽, 便一见钟情, 引出之后祸端,天道唯恐新神也是个不省油的灯,干脆将风险从源头掐断。


    祂本想说永生不得相见,但毕竟都是上神,这个想法有些不切实际。


    一千年,随释尘镜泽爱个死去活来,别去招惹扶澜就行。


    光团从云端坠落至地底, 天道运转,凿出所谓黄泉地府,新神在其中诞生。


    天道的力量耗尽,再次陷入沉睡,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镜泽和释尘商量好了,明日便离开仙域,下界定居。


    毕竟天道降了神罚,不许他们入轮回,但是可没说必须留在仙域。


    比起仙域千年如一日的生活,还是凡间更有意思。


    但比他们更先离开仙域的,竟然是司命。


    司命换下了仙气飘飘的白袍,换了一身黑红交织的衣服,在镜泽面前展示,兴冲冲道:“殿下,如何?像不像话本中的那些魔修高人?”


    镜泽疑惑:“什么魔修?我未曾听闻。”


    司命摆摆手:“无妨,很快便有了!”


    说着,郑重给二人行了一礼。


    镜泽一愣,察觉到他身上的神权气息,猜到了些什么。


    司命道:“这是天道的意思,将生死轮回权柄交于小仙,由小仙抚育扶澜殿下长大,直到小殿下成年。”


    所以,他要跟着去地府了。


    司命眼角眉梢带着笑意,显然是乐意的。


    “正好,仙域虽好,但小仙脾性古怪,与同僚们相处不来,独处久了灵感滞涩,对谱写轮回也不好。”


    他十分向往:“天道将轮回井也挪到了地府,到了那里后便能真正接触到生死百态,小仙一定能写出比《赴红尘》好上千倍万倍的话本!”


    镜泽莞尔:“那便祝你文思泉涌,笔耕不缀了。”


    司命欢喜地下界了,释尘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对镜泽说:“我们下界吧。”


    镜泽所有所思,他说:“司命能带神权下界。”


    从前,他们作为上神,离开仙域后便会被抽走神权,除了有最基本的神力傍身,是没有办法操控法则的。


    难道天道为司命开了后门?


    可能性不大,镜泽想到什么,拉着释尘说:“走吧,试一试。”


    两人封锁妖神殿,闪现来到了仙域出口。


    镇守的天兵刚把司命放下去,见到二人,紧张兮兮地行礼问好。


    镜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这样害怕,他看起来很凶吗?


    但话是问不出来的,镜泽干脆借势,淡淡地说:“司命君方才落了东西,传信于我,我下界给他送一趟。”


    天兵不疑有他,开了结界,就在释尘准备跟上镜泽时,天兵拦住了他。


    “妖神殿下……”


    你跟着干啥?


    释尘面不改色地将镜泽的话重复了一遍,天兵狐疑道:“司命君是一样东西也没带吗?竟然一次劳动两位上神。”


    “……”释尘正欲再说,前面的镜泽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回头轻斥一声:“还不跟上?”


    释尘和那天兵都是浑身一震,天兵也顾不得阻拦,释尘抓住机会上前,踏入了法阵。


    天兵目送二人离去,不敢再深思,一心只是镜泽上神果真威风凛凛-


    他们成功了。


    钻了天道的空子,携带神权下界,这意味着就算他们身在凡间,也可以运转天地。


    离开仙域后,镜泽看着面前变化很大的土地,有些恍惚。


    明镜海畔有了人烟,海水依旧清澈,此间有了修士,灵气不再无归所。


    “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这里。”


    镜泽转头,看见释尘的眼睛,深情款款从未改变。


    可惜镜泽不吃这一招,他眼眸微眯:“我,是不是还没和你算轮回簿的账?”


    算轮回簿的账,就要跟着算五世轮回中的账。


    释尘后背有些发凉,毕竟他的所作所为,可不止插手轮回这一条。


    他苦着脸抬手揉了揉肩膀:“天道差点劈死我了。”


    镜泽面不改色:“天道也劈了我。”


    释尘转移话题:“第一次见你,你转身就跑,我连句话都没跟你说上……”


    镜泽回忆了一下,记忆模糊,依稀记起当初是释尘先看他发呆,离他远远的站着不动,他还以为是不想搭理他,便走了。


    镜泽无言以对,一阵微风吹过,海面泛起阵阵涟漪。


    静默片刻,镜泽突然说:“我想喝青梅酒了。”


    释尘了然:“我们回松绒巷吧。”


    ……


    瞬息之间,松绒巷口。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的墙壁爬上了更深的青苔,墙角杂草遍布,巷中人烟稀少。


    百年前巷口的小树,已经长成了古树,与大娘院中的那颗樟树并排,成了城角两处显眼的风景线。


    “你去买酒。”镜泽对释尘说。


    释尘听话地走了,镜泽踩着青砖往巷尾走。


    时光像一张灰色纱帐,蒙住了这里的一切,熟悉,却透着物是人非的疏离。


    被神力伪装封存的小院依旧安静地待在那里,镜泽先是往旁边的院落下意识扫了一眼。


    大门紧闭,但镜泽能感应到,里面是有人的。


    镜泽站了一会仔细感知,发现此人竟然还是修士。


    会是大娘一家的后人吗?


    镜泽这样想着,隐藏了神息,解封了自己的院落。


    院中场景依旧,就连当初被他打碎的杯盏都安静地躺在地上,结界撤去,清风再次眷顾这里的一切,院中的躺椅开始摇晃。


    镜泽怔怔看着,恍若隔世……


    隔了五世。


    “站着做什么?”


    身后传来释尘的声音,连带着酒壶碰撞的叮当。


    “意外之喜。”释尘弯着眼睛,抬起手上拎着的两坛酒:“那家酒庄还开着。”


    镜泽惊讶:“还开着?”


    释尘莞尔,抬脚走进院中,拉着镜泽往里面走:“是,百年老字号。”


    他一个响指,把院中的杯盏碎片清理干净,将镜泽按到摇椅上。


    镜泽先开口:“消灭罪证?”


    释尘似乎没想到他会开口打趣自己,愣了两秒,偏过头声音发紧:“……我去找杯子。”


    释尘将手上的酒坛放在矮桌上,钻进灶房,拿了一把椅子和一对酒杯。


    二人在院中对坐饮酒,酒液入口,还是熟悉的味道,青涩却醇厚,回味甘甜。


    谁也没有再说话,镜泽仰头看着四方天空,在酒中尝出了苦涩。


    五世轮回,他自认为没有虚度,但还是没有如愿,找到真实的自己。


    他是佛子,是状元,是皇帝,他是上神。


    却好像不是镜泽。


    镜泽闭上眼。


    释尘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镜泽,你当初是不是厌恶我至极,才想着入轮回躲避?”


    但他想不通,镜泽既然决心要走,为何又在离开前夕与他欢好,分明是两情缱绻,却又为避他而入凡,受尽苦楚。


    镜泽闻言,摇了摇头,动作很轻。


    他的声音也很轻:“不是。”


    镜泽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就连他自己也认为,自己贯穿至今的那份执着,十分幼稚和钻牛角尖。


    也不知就这样说出来,会不会被释尘笑话。


    过了很久,他抬起手,掌心出现了一片镜子。


    释尘觉得眼熟,认出了那是当初他提出想看镜泽的眼睛时,镜泽拿出的镜子。


    镜子里面照不出镜泽,当时他疑惑,不过后来便抛之脑后了。


    镜泽不是很敢看那镜片,法力催动,红绸重新蒙在他的眼前。


    他将镜片放到自己面前,对释尘说:“……看吧。”


    “……诞生之初,天道只对我说一句话,‘你是上神’。”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自己覆眼的红绸,语气里带着一些苦涩和自嘲。


    “我知晓自己双眼长得奇怪,却从未看到过。”


    镜泽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向释尘揭开了自己的伤疤。


    “我看得见万物兴衰,众生百态……但我看不见自己。”


    镜片在他手中碎成齑粉,随风而去,随后拿起酒杯,将最后一点酒液倒入口中,食不知味。


    “入轮回是为了能看到自己,但我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发现我可以是任何人。”


    “却好像唯独不是镜泽。”


    天道的那句“你是上神”,是镜泽身上的枷锁,又像一种诅咒,他永远是上神,却永远不是自己。


    身侧传来了一些动静,镜泽紧绷着,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期待。


    他在期待释尘给出反应,不论是不解,鄙夷,还是权劝慰,开导,再不济,说些甜言蜜语安抚一下他也可以。


    镜泽惊觉,他很在乎释尘的反应。


    他很在乎释尘。


    身边的动静落在他的耳中格外清晰,释尘似乎放下了手上的酒杯,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下一刻,释尘蹲在了他的面前:“镜泽。”


    这个动作让他刚好能与镜泽平视,他一只手握住镜泽的手,另一只手抬起,动作轻柔地摘下镜泽蒙眼的红绸。


    红绸之下,镜泽双眼紧闭,银白的眼睫轻轻颤动,像只蹁跹的银蝶,脆弱又美丽。


    释尘喉结滚动,他并未着急发表意见,而是重复了一遍。


    “镜泽。”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珍视和小心翼翼。


    “镜泽,你看我的眼睛。”


    他这样说着,语气鼓励,镜泽忍不住转动眼珠,在释尘的面前睁开了双眼。


    他愣住了。


    释尘金黄色的眼瞳格外澄澈,他毫无阻碍地望进其中。


    银发有些凌乱,脸颊上带着或许是因为酒意染上的红晕。


    明镜般的眼中,带着怔忪,清冷却秾丽的面颊上除了红晕之外几乎没有别的颜色。


    在释尘眼中,他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无措。


    “看见了吗?”


    释尘话中带着期待,在他含笑的注视下,镜泽缓缓点头。


    诞生千年,历经五世轮回,看尽山川湖海,星河流转不息。


    镜泽终于在这一刻,在一方小小院落中,在爱人溢出深情的眼眸中。


    第一次,看到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不见春色的朝暮,明月的缺弧


    是否会多点感悟


    但他描摹我眉目,告诉我起伏


    是那么清楚


    第102章 铸剑师


    “别再离开我。”


    释尘将头埋在镜泽双膝之间, 紧紧扣住镜泽的手指。


    镜泽还沉浸在方才看到的自己,他声音很轻:“不会了。”


    酒香在院中弥漫,此刻天地静谧, 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释尘抬起头, 伸手勾住镜泽的后颈,像一个终于找到归属的虔诚信徒,献上了一个吻。


    唇瓣相贴,气息交融, 二人在暮色四合的小院中静静相拥,仿佛两艘终于得以靠岸的船只。


    ……


    第二日,镜泽是被隔壁院中一阵持续不断的巨响惊醒的。


    那声音像是有人在用重物反复击打着什么,镜泽放出神识,发现是隔壁的住户在用斧头砍伐那棵巨大的百年香樟树。


    他睁开眼睛,揉着肩膀起身穿衣,房中没有释尘的身影。


    他来到桌前, 在上面看到了一张带着传音法咒的素笺, 释尘的声音响起:“家中的书册旧了, 我去给你寻些新书,等我。”


    镜泽的唇角不自觉弯起, 他将纸条收好。


    隔壁的声音还在继续, 镜泽思索片刻,想起曾经和大娘一家的点滴,还是出了院门。


    那樟树几百年前就长得高大,历经时光京润,早已亭亭如盖,枝叶探出院墙,隐隐透着灵性, 瞧着是生出灵智,修出灵力的无害精怪。


    离得近了,镜泽听到了樟树的痛呼,没多少迟疑便伸手,叩响院门。


    神力灌注在声音当中,院中本就嘈杂,但敲门声还是毫无阻碍地传进了伐木人的耳中。


    温沏扔掉斧头,随意拍了拍身上的木屑,不明白谁会来敲他的门。


    但他还是过去开门了。


    大门打开,镜泽为了不吓到别人,用障眼法修改了外貌,此刻在温沏眼中,他是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容貌俊美,气质却很特殊。


    温沏的眉头皱着,头发松乱毛躁,还带着木屑灰尘。


    镜泽看着眼前不修边幅的男人,语气温和:“公子,清晨这样扰民,是不是不太好。”


    温沏上下打量他:“……关你何事?”


    整个松绒巷中只住了他一户,所以温沏才会不顾旁人,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男人是谁?


    镜泽解释:“我与家人昨日刚买下隔壁的院子……”


    “撒谎。”温沏斩钉截铁地打断,“巷中所有院子都曾出售,唯有隔壁无主,从无人踏足。”


    “……”镜泽一时不知如何解释,便换了个说法,他看向院中那棵被砍了五分之一的香樟,说:“这树年份不短,颇具灵性,砍了未免可惜。公子可愿卖给我?我会让人将它移栽到我院中。”


    他正要报价,温沏几乎没有犹豫便拒绝:“不卖。”


    镜泽顿住,扫视院中,发现院中没怎么被打理过,平淡朴素,眼前男人的模样看着也不是大富大贵之人,怎么会拒绝这一飞来横财?


    “一万两。”镜泽试图打动他。


    “不卖。”


    “黄金。”镜泽盯着他,他不信有人能够拒绝。


    温沏不耐烦了,他觉得这人脑子不太正常,谁会花万两黄金买一棵树?


    “不卖,我砍它有用!”


    说着,大门“砰”一声,在镜泽面前关上。


    碰了一鼻子灰,镜泽站在原地,想不通。


    院子里再次想起砍伐声,镜泽无奈退后,打算离开,心里祈祷着这人能在今天之内将树砍掉,他可不想明天再被噪声吵醒。


    虽然不舍,但镜泽身为上神,最深刻知晓的便是神恩不得滥施的道理。


    但愿这树死得有价值。


    “怎么站在这里?”身后传来释尘的声音,镜泽回过头看见他手上拖着一个拖车,拖车上放满书籍,堆成一座小山。


    镜泽失笑:“买这么多。”


    释尘说“足够你看很久了,看完再买。”


    他的视线落在镜泽身前紧闭的大门上,也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砍伐声,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镜泽言简意赅的将方才发生的事同他说了,释尘沉吟片刻,知道此事无法阻止,和镜泽一起回了小院。


    好在隔壁没有闹腾多久,第二日便没有动静了。


    镜泽和释尘窝在小院中,宛如一对新婚夫妻,这样美好的生活无人打扰,他们可以就此过上千年万年。


    这样的神仙日子过了几日,两人决定出门走走。


    这座小镇历经百年,许多地方都发生了变化,不单单是松绒巷,他们也想看看别的地方。


    凡尘烟火闲情,比之冰冷的仙域,更得镜泽喜爱。


    他们在外面逛了一天,在一处小摊吃过晚饭后,散步回家。


    路过一处茶摊时,镜泽被茶汤散发出的清香勾住,拉着释尘在茶摊上坐下,熟稔开口,叫店家上一壶清茶。


    这几日常喝酒,来一碗茶解解腻也是极好。


    邻桌有几个闲汉正在闲聊,粗犷的嗓音传到镜泽的耳中。


    “方才渣滓堆那边,你们瞧见没?”


    “怎么了?谁呀?”


    “哎呀,就是松绒巷最里面的那家,那个怪男人!”


    松绒巷。


    镜泽竖起了耳朵。


    “哦哦,那个流浪汉?整天在镇上闲逛,要么就是闭门不出,没见他和别人说过话……”


    “对呀,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钱,能买松绒巷的地皮。”


    另一个人放下手里茶盏,插上话:“诶,我知道他!”


    “那是隔壁县来的!家里的人好像都死光了,可见是个天煞孤星命啊!”


    “真的啊,骗人的吧?”


    “骗你干啥?我真的知道!那人姓温,在隔壁县的时候就出了名,天天捣鼓一些破铁块儿,说自己是什么……铸剑师?”


    “剑?”


    这东西在修者稀少的偏远城镇中不常见,平头百姓们很容易将这般凶器,与行凶作恶的人联想起来。


    “可不是嘛,他爱捣鼓这些东西,自己命硬,却连累家人亲戚全都死了。”


    “我看他就是脑子有问题!找个正经活计糊口不可以吗?家产被败得一干二净,饭都快吃不上了吧?”


    “怪不得刚才在渣滓堆里面翻……”


    他们言语刻薄,充满着鄙夷和恶意揣测。


    镜泽与释尘对视一眼,很难将他们口中的那姓温的怪人,与隔壁院落里的住户联系起来。


    不过不知全貌,他们也不轻易置喙。杯中的茶失去了味道,镜泽兴致缺缺,正准备拉着释尘离开。


    就在这时,旁边谈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镜泽下意识偏过头,恰好对上年轻男人阴鸷的眼神。


    那眼神并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旁边闲言碎语的汉子们。


    是那个铸剑师。


    他显然听到了旁人议论他的话语,侧脸线条绷得很紧,面色很难看,表情像是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些人全都打一顿。


    他手上还拿着一块从渣子堆里面翻出来的破铁皮,或许是被不小心划破了手指,鲜血顺着那铁皮,一滴滴往下流。


    那几个闲汉当即闭了嘴,互相推搡着离开了茶摊,镜泽还听到,他们离开前口里喃喃:“疯子……”


    他们走后,温沏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漠。他仿佛没有看到镜泽,转身头也不回的往松绒巷的方向走。


    镜泽远远目送他离去,对释尘说:“那人倒是有些意思。”-


    回到小院后,最后一丝天光恰好被黑夜吞没,镜泽躺在榻上,手上拿着一卷书册,正津津有味的看着。


    释尘看着他在烛火之下,被映衬得温柔缱绻的双颊,心神微动,凑上前去,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一缕银发。


    镜泽没有躲闪,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中带着微光,纵容地放下手中的书籍。


    气氛恰好,温情脉脉,烛火在台上噼啪,镜泽的腰带顺着床沿,滑落在地……


    镜泽的眼睛被晃了一下,他推开释尘的肩膀,语气有些急促,还带着喘息:“……你点了多少蜡烛?”


    怎么这么亮呢?


    释尘抬头往窗口看了一眼,鼻端轻嗅,随后低低咒骂一声,从镜泽身上爬起来。


    镜泽有点懵,他也闻到了焚烧的气息,坐起身,转头往窗口外面看去,看见了隔壁院中传来的一阵冲天火光。


    走水了?


    来这么一出,两人之间的那些旖旎心思全都没有了,释尘替他找来御寒的披风:“我去看看。”


    “我也去。”镜泽手指一抬,腰带重新系在他的腰间。


    两人匆匆赶到隔壁的小院,火光已经冲上了院墙,焦糊的味道被风吹灌满整个巷子,浓烟滚滚。


    镜泽放出神识,语速加快:“还活着,救火。”


    释尘知道他说的是院中住着的那个铸剑师,没有犹豫,在巷中布下结界保证没人发现,法决掐出,大火瞬间扑灭。


    烟尘无法影响到两个上神,他们推开院门,往里面跑去。


    火是灭了,但院中一片狼藉,方才见过的那年轻铸剑师用打湿的帕子捂住口鼻,此刻晕在了墙角,不省人事。


    释尘过去将他扶起,拍他的后背:“醒醒。”


    镜泽则开始在院中探查,最终确定,火势的源头是摆在东墙角的一座巨大的熔炉。


    熔炉不知是用了哪种材质,引发那么大的火,自己却没什么损伤。


    同时,镜泽在偏房中发现了满满一屋子的长剑,形态各异,锐利万分,肃杀之气漫溢而出,更难得的是,镜泽竟然在这一屋子的利剑当中察觉到一丝大道气息。


    他非常诧异,透过被烧得焦黑的窗框,看向了墙角昏迷的年轻铸剑师。


    大道眷顾,说明此人在铸剑道上大有造化,甚至有望飞升成仙。


    镜泽没有多留,他走出去,对释尘说:“先带他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玉像人来了


    第103章 不得志


    温沏苏醒时已是夤夜, 鼻腔残留的灰焰在他开口时引起阵阵咳嗽,惊扰了坐在桌前看书的镜泽。


    他将视线挪到榻上,就在这时, 释尘端着托盘推开房门。


    他没看床榻, 笑着将托盘上装着精致点心的小碟子放到镜泽面前:“新鲜出炉的松花糕。”


    镜泽欣然接过,拿起一块尝了一口,不吝夸赞。


    温沏默默看着,二人举手投足间都是自然流露的亲密。


    释尘随意扫过床榻, 见温沏睁开眼睛,端起另一盘米饼,走过去放在床前。


    “灶房可以盥洗。”


    他只说了这一句,温沏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指,在脸上擦过,放到眼前一看,黑黢黢一片。


    他有些窘迫, 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柴火烟气, 与幽香扑鼻的房间格格不入。


    温沏小心下床, 尽量不弄脏整洁的床榻,低着头走出房门, 在院中打水。


    释尘扯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递到他身旁, 温沏的声音沉沉:“……多谢。”


    将自己打理干净后,温沏隔着院墙看向自己的家,只觉得累得手都抬不起来。


    镜泽端着吃完的糕点碟子走出来,路过他时轻声道:“偏房收拾出来了,先歇息吧。”


    温沏一愣,终于想起来询问救命恩人的名字。


    “我叫镜泽。”


    很奇怪的名字,但是安在这样一个奇怪的人身上, 倒是格外适配。


    温沏点点头,目光犹豫地看向他们的卧房,释尘的身影被烛火映在窗上,他在整理被褥。


    镜泽会心一笑:“先休息吧,明日一起将你的院子收拾了。”


    “到时让他自己告诉你。”


    他的声音带着让人放松心情的魔力,温沏听得很舒服,他又由衷向镜泽道了声谢,转身回房了-


    第二日,天光熹微。


    温沏起得很早,但是他出门时,镜泽二人已经在院中了。


    镜泽坐在摇椅上看书,清晨的阳光落在他的肩头,姿态闲适。


    释尘则在擦拭矮桌,桌上摆着清粥小菜和一盘糕点。


    镜泽听到房门打开的声响,回头见到温沏:“醒了?先吃点东西吧。”


    温沏点头,去舀了一捧冰水洗脸,从墙角拎了一把凳子,在桌前端起白粥。


    他一边吃,一边思索着镜泽二人之间的关系。


    是少爷和小厮吗?温沏否定,那男人的气质很明显不是仆从。


    是兄弟吗?虽然长得完全不像,而且若是兄弟互相扶持过日子,怎么单见着高的那人伺候镜泽了?他们的生活也不像缺钱的样子,为何无人成亲……


    “想什么呢?”


    温沏猛地抬头,镜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赶紧将口中的那口粥咽下去,摇头否认。


    镜泽看他吃完,放下手中的书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看天色:“走吧,去看看你院子。”


    温沏抱着碗扒拉两口,将里面的白粥扫荡一空,匆匆洗碗后,三人来到了隔壁院落。


    昨日大火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墙壁被熏得乌黑。


    原先院中摆满了木料,镜泽查看一番,发现起火的源头是熔炉。


    熔炉里飞溅的火星被风带出来,落在木料上,那时温沏在房中造剑柄,没有注意院中的情况,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院中能点燃的东西都被少了个一干二净,除了一些铸剑的金属和那个巨大的熔炉。


    温沏打开熔炉,从里面掏出烧焦得不成样子的剑身,再三查看发现救不回来了,忍痛丢进了洗剑的池塘中。


    池塘上空弥漫着难以散尽的烟焦味,温沏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眼神暗淡看着这一切。


    镜泽往他存放兵器的房间中看了一眼,那个厢房也被烧得焦黑,却不见温沏着急,他好像只是在惋惜好不容易找到的材料,并不担心自己的剑。


    “你不去看看么?”


    镜泽走上前,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温沏摇摇头,说到这个,他的语气莫名自信:“我铸的剑,不是这样的火能够损伤的。”


    “开始吧。”释尘率先动手,将那些烧得变形的杂物清理到院中央,他力气很大,动作利落,那些沉重的废料在他手中轻若无物。


    他甚至还抽空拿来一把干净的椅子,让镜泽坐着。


    镜泽被他按着,无奈坐下。


    温沏看着他们地互动,深吸一口气,随即拿起了释尘递过来的扫帚,走进被烧得不成样子的房屋中。


    不一会,里面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


    “我原先劈了那木头,是想要做剑柄和柴火的。”


    温沏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懊恼,他将那棵百年香樟树砍了,是看中了它蕴含的灵气,若是将树皮拔下来。少说也能制成几百条剑柄,而剩下的木材,可以用来当做熔炉的燃料,足够用上好几个月了。


    结果一场大火,将砍下来的木料烧了个精光。


    他一边用小刀刮着墙上顽固的黑垢,一边低声说:“运气不好。”


    镜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开玩笑道:“看来我昨日就该强硬些,非得把那木头买走。”


    说到这个,温沏想起什么,他狐疑道:“隔壁的院子从外面看上去破旧不堪,大门怎么也打不开,我前几日未曾听到动静,你们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院子收拾出来住进去的?”


    镜泽一僵,正准备开口诡辩,释尘宛如救兵般走进了房门。


    忙碌一天,他刚才找了个角落给自己施法清洁,换了身衣服,然后去街上买了吃食。


    他们效率很好,一日的时间就收拾得差不多了,但是院中的焦味还未散去,显然是不能住人的。


    “先去吃饭吧。”释尘看了一眼温沏,示意他跟着到隔壁。


    天色尚未完全黑下去,索性不点灯烛,借着暮色在院中支起桌子,摆上饭菜和几坛好酒。


    温沏身上的灰尘也清理干净了,镜泽一整日负责监工,只是衣角微脏。


    他进灶房拿杯盏,释尘正在里面取瓷碗。


    温沏看着他们发呆,随后就见释尘打水洗碗时,十分自然地偏头往镜泽的唇上亲了一口。


    温沏:“……”


    他醍醐灌顶!


    两人走出灶房时俱是神色自然,仿佛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温沏低头掩盖眼中的惊骇,轻咳几声驱散尴尬囧意。


    一坛酒被推到他面前。


    “老字号青梅酿。”


    镜泽眉眼弯弯,温沏在他的注视下压下诸多想法,小心地拍开封口。


    清甜的酒液划入喉管,扫去一天的疲惫。


    温沏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放下酒坛时猝然发现镜泽还在盯着自己。


    释尘在旁边给镜泽夹菜。


    “他是我的伴侣。”镜泽声音平常,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说早安晚安用膳否。


    温沏口中的酒还没咽下去,差点把肺呛出来。


    伴、伴侣!


    镜泽面不改色地端起酒盏抿了一口酒:“我观你有修为在身,应该听过修士间有道侣之说,不分男女。”


    “我我知道!”


    温沏匆匆道:“这没什么,我知道。”


    他自己也是个怪人,哪里有资格指摘别人?况且,这本就正常。


    温沏擦去嘴边的酒液,放下心防:“你们也是修士?”


    镜泽点头,怎么不算呢?


    温沏回忆道:“我或许算不上吧,机缘巧合看了两本杂书,只会吐纳化用而已,修为微薄得可以忽略不计。”


    “在这地方,已是难得。”


    释尘开口,顺手又给镜泽夹了一筷子菜。


    三人就这样在院中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天来,颇为投机。


    温沏其实是个喜欢说话的人,只是早年能说得上话的人全当他是奇葩,后来亲族在疫病中死绝,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便再也没人和他说话了。


    他不胜酒力,喝多了更是什么话都往外冒,没一会,就把自己的老底抖干净了。


    温沏抱着酒坛掩面哭泣:“打不出来……我打不出来我想要的剑。”


    他自小喜爱铸剑,偏偏一遇上这事,疼爱他的父母们就极力反对,不过后来见阻止不了,便不管了。


    原以为父母是他铸剑之路上的最大难关,但离了父母后,温沏不知遭了多少人的白眼。


    他们没见过世面,将剑当做凶伐杀气,连带着对他避之不及。


    后来小镇爆发时疫,好在控制得及时,死得最惨重的便是他们温家。


    他那时刚好出城采购剑材,逃过一劫,回到家后发现偌大的家族,只剩他一个了。


    温沏消沉了一年,买来的金属在架上放到生锈。


    后来他再也受不了流言蜚语,带着万贯家财搬到松绒巷,决心开启新生活。


    但是天煞孤星的骂名跟着他来到了这里,异样的目光仍旧压得他喘不过气。


    一开始的温沏心比天高,他可以忽视那些骂名,但他不会放弃铸剑。


    他的梦想便是,总有一日,要铸造出传世神兵。


    但不论他如何巧思,为了天材地宝散尽家财,甚至自学筑基,妄图用灵力作引。


    他始终无法铸出自己满意的剑。


    于是那些打压的声音便逐渐大声了,大声到他无法忽视的地步。


    “我几乎集齐了这片陆洲上所有的金属。”


    “没有一种!没有一种能打出合我心意的剑……”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在钻牛角尖,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真的能打出神兵吗?我真的能做到吗?或许在那之前,我会饿死在街头……”


    释尘将残羹剩饭收拾下去,镜泽安静地听着他的声音,瞧见他醉了,挥手推过去一盏温茶,看着他一饮而尽。


    “……我能理解你。”


    镜泽托腮望天,像是在回忆什么。


    释尘将点燃的烛台放在桌子中央,取来披风为他穿上,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去隔壁看看,那些东西是否还能救救。”


    镜泽点头,目送他离开,这才缓缓对清醒了三分的温沏说:“我曾经,也是一个钻牛角尖的怪人。”


    他抬手,从袖中抽出一条红绸,递到温沏面前。


    “从前,我执着于找寻自己,所以我曾想过一个法子。”


    镜泽伸出手指,触碰自己的眼睑,轻声说:“我封闭五感,不听不看不闻,试图在极致的黑暗中,听到属于自己的声音。”


    “后来我失败了,这个方法不适用于我。”


    “但……或许适合你。”


    第104章 剜玉骨


    “他这是……”


    释尘看着院中蒙着眼睛吭哧吭哧挥锤子的温沏, 欲言又止。


    镜泽啃了一口他带回来的桃花酥:“封闭五感。”


    温沏真真是个奇人,就算封闭五感,竟然也能依照本能铸剑, 动作干脆利落, 看着赏心悦目。


    他的院子在抢救修护之下已经能居住了,便搬了回来,一回来便用了镜泽教给他的法子,有如神助。


    镜泽在他存放兵器的房间中参观, 那日救火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如今细细看去,温沏铸的剑虽然锐利万分,各有各的风骨,但只有一小部分,拥有大道气息。


    镜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架上的长剑,对身旁的释尘说:“若是没有我们, 他再过百年, 或可飞升。”


    不过在他们来这里之前, 温沏的精神已经摇摇欲坠,道心在流言蜚语下难以平稳, 最后显然是凄惨结局。


    “他有大造化, 即使没有我们,也能过得好。”释尘参悟因果道,看人很准。


    镜泽点点头,喟叹道:“人间……真是精彩。”


    于是就这样,温沏同他们成了时常串门的邻里好友,隔三差五便上门拜访,或是邀请他们去家中看自己铸的新剑。


    温沏很高兴:“封闭五感后, 我更容易感受到剑上流转的灵气,它们仿佛生出了灵智一般,能够告诉我自己想要怎样的外貌,怎样的功效。”


    镜泽看着他最近打出的剑,赞同地点头,这几把剑的大道气息尤为浓郁,甚至隐隐摸到了五行门槛。


    再过些时日,温沏便能打出蕴含五行之力,能够呼风唤雨,操控雷云的仙剑了。


    他实在天赋异禀,比之镜泽二人在仙域见到的那些上仙更甚。


    温沏时常封闭五感闭关铸剑,有两位上神在隔壁坐阵,此处灵气浓郁,对他的修行大有裨益,不过几月时间,便小有所成,打出了第一把仙阶宝剑。


    那日,温沏出关,抱着剑仰天大笑三生,叩响了隔壁房门。


    释尘给他开门,温沏满面红光,将自己的宝剑递到他跟前:“如何!”


    释尘仔细看过,这把剑通体漆黑,剑身上蔓延着细小的火星,手指触碰却不灼热,释尘伸手感受里面运转的灵力,发现这剑功效奇妙,竟然能控火控风,一剑挥出,威力极大。


    便是在仙域兵器库中,都算作佼佼者。


    “甚好。”释尘肯定道。


    镜泽听到动静,走到门边,看到了那剑,亦是赞叹:“你果真是奇才。”


    家中有好酒,温沏兴致高昂,当日在他们院中喝了个烂醉,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铸剑时的诸般感念。


    此时的他,比起几个月前郁郁不得志的落魄模样,相去甚远。


    镜泽颇为欣慰,给他添杯。


    “但是吧……我能感觉到,若是要打出神兵,以我现在搜集到的料子……”


    温沏笑完,有些惆怅。


    他这是第一次摸到神兵的门槛,但打造这把剑所用的材料,已经是世间顶级,却也只是造出一把蕴含五行的仙剑。


    能称为神兵的,无一不是具有开天裂地之威能的。


    释尘开口:“世间神兵寥寥,都被束之高阁,传世神兵没有几个,你大可先试,不行再说。”


    “何况山河辽阔,能够铸剑的天材地宝,何必拘于镜海洲?”


    温沏喝得昏了头,没有问他为何知晓传说中的神兵是真实存在的,只赞同地喃喃:“你说得对……”


    他又喝了几口,苦恼道:“我没什么灵感了,打出来的剑也会没有灵魂。”


    他想起什么,抬头看向正在沉默喝酒的镜泽,眼睛很亮:“你俩……缺不缺武器?”


    镜泽倒酒的动作一顿。


    “……我们?”


    他们身为真神,要怎样的武器没有?但是镜泽从未与人打斗,自然不需要武器。


    “对啊,你们不是修士吗?竟然没有武器吗?”


    温沏大手一挥:“包在我身上了!”


    一旁的释尘若有所思,他看了看镜泽,觉得一般的仙剑,怎么配得上镜泽?-


    温沏说干就干,第二日就收拾行囊,打算出门。


    早晨释尘出门买菜,恰好撞见他给院门落锁。


    “你去哪里?”释尘问。


    温沏哎呀一声,没想到会遇到他,低声道:“原想偷偷走的。”


    “你们是我温沏的友人,我看来看去,只觉得家中那些铁块都不适合你们!”


    “我的友人,自然得用最好的,所以我打算出去看看,悄悄能不能买到什么稀奇材料。”


    释尘站在原地想了想:“……不必,你回去吧。”


    “啊?我得……”


    释尘打断他:“我不擅用剑,你给镜泽铸一把便好,材料不用你操心,过几日我给你送去。”


    “……啊?”


    说罢,释尘推着温沏的肩膀,将他推到院门前,不由分说地夺过钥匙打开房门,把他推进去。


    “就这样决定了,你在家好好等着。”


    温沏懵懵地看着大门在自己眼前关上,摸着鼻子小声道:“行吧。”


    ……


    释尘买菜买了足足一个时辰。


    镜泽正要出门去找他,走到巷口时刚好撞上。


    释尘的脸色有些苍白。


    “怎么了?”镜泽皱起眉,上前握住他的手,神识探查。


    释尘摇摇头:“没什么,许是旧伤发作。”


    镜泽的神识游走查看多次,没有发现异常,便也只能接受这个说辞。


    释尘跟在他身后回了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松了口气。


    后面几日,释尘时常不在家,要么就是在隔壁帮温沏打铁,要么就是在集市中闲逛,给镜泽寻话本。


    镜泽察觉到了不对,但释尘回来后一切正常,只当他贪玩。


    直到第四日夜晚,镜泽半梦半醒间,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


    释尘很小心地爬起来,自以为没有惊扰到他,轻轻翻身下床。


    他披衣出了走出房门,镜泽睁开眼,不动声色地隐匿气息,跟了上去。


    月色之下,释尘从屋檐下解下一个长长的包袱,护在怀里,离开了院子。


    镜泽走到他待过的地方,鼻尖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息。


    镜泽呼吸一滞,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现在隔壁温沏的院中。


    释尘刚敲开温沏的房门,温沏从睡梦中被吵醒,揉着眼睛问他:“大晚上的,你……”


    释尘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刚想说话,就听见了镜泽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释尘霎时汗毛倒立,手腕一抖,包裹差点掉在地上。


    镜泽紧紧盯着他手上的东西,没有忽略掉上面浓重的天道气息。


    “这是什么?”


    温沏清醒了,他见情况不对,出来打圆场道:“这是释尘给我寻的铸剑材料吧……”


    “什么样的铸剑材料?”


    镜泽没有看温沏,眼神死死盯着释尘,释尘面色有些苍白:“寻常材料而已。”


    镜泽上前:“给我看看。”


    释尘下意识将东西往身后藏,镜泽不再多言,伸手去夺。


    指尖触碰到那布包时,一股浓郁精纯,与他同源,却又带着血腥的天道之力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就连温沏也有所察觉。


    镜泽的神情僵住了,他默不作声地伸手探往释尘肋间,释尘不敢躲避,硬着头皮给他摸。


    温沏看着他们的动作,又看了看那布包的形状,半晌干巴巴笑两声。


    “……哈哈,你、你不是把骨头挖出来了吧。”


    温沏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荒谬,怎会有人生剜肋骨还能面色如常的?


    奈何眼前释尘的心虚和镜泽的严肃,让温沏不得不接受了这个设想,倒吸一口凉气。


    镜泽从一开始就知道,释尘身上有一根蕴含天道气息,于修行大有裨益的玉骨。


    但也仅此一根。


    “……镜泽,别生气。”释尘知道瞒不住了,自知理亏:“只是一小截,功效依旧,于我无大碍。”


    真龙骨骼,牵一发而动全身,释尘专门化作原型去剖,为的就是留住根源。


    虽然无法再生,但是不会影响他的力量。


    镜泽扯开包袱查证他的话语,于是一截莹润如玉,有半人高,上面还沾着金色神血的骨骼出现在几人的视线当中。


    温沏呆住了。


    那上面散发着磅礴的生机与肃杀之气,他虽不明白玉骨是何物,但是那股力量已经远超出他的认知。


    镜泽的震怒,让他意识到,此物非同小可,绝非此间所谓的“天材地宝”。


    镜泽闭上眼,再睁开时,情绪已经平复许多。


    他不愿再看那玉骨,草草用布包裹住,手指都在颤抖。


    剜骨之痛,他能对释尘说些什么?


    难道还能忍心责备吗?


    他将布包送到温沏手中,拉着释尘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温沏闭关,镜泽寸步不离地守着释尘,助他疗伤。


    他用自身神力小心滋养释尘因剥离玉骨而略微受损的本源,释尘异常乖巧,自知理亏。


    整整一个月,释尘的伤势在他的精心调理下彻底痊愈。


    但这一次,温沏闭关的时间格外漫长,他们又等了两个月,每天往温沏门前放吃食。


    又过了一月,冬天都快过去了。


    某日,正值午时,镜泽靠在床边昏昏欲睡,释尘在旁边给他念时兴的话本。


    刚下过一场雪,窗外原本见晴的天空骤然暗沉,黑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雷电在云层中翻滚,发出沉闷的轰鸣。


    镜泽睁开眼睛,琉璃镜瞳之内倒映出天空,释尘念书的声音也停住。


    他们都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天劫。


    与此同时,隔壁传来温沏的一声大叫,直直冲过厚重的几道墙壁,传到二人耳中。


    “成了——”


    语毕,一道璀璨夺目的白光冲破了他的屋顶,直射云霄——


    作者有话说:迟到了……基友的流感隔空传染给了我。头痛,我有罪!


    惊春:豹豹猫猫我出生了[竖耳兔头]


    第105章 惊春剑


    镜泽二人受天谴时连累了一座仙殿。


    劫云在凡间时能被所有人看到, 无论有没有修为,小镇狭窄,若是劫雷在此落下, 必会伤及无辜。


    所以在温沏的大笑之后, 镜泽便起身:“带他离开。”


    天道的分影声响起:“凡人温沏,即刻证道飞升!”


    这道分影专门用来点召升仙,原只有受点召者能听见,但镜泽释尘是上神, 自然听得真切。


    镜泽面色一凛,在短时间内将情况摸清楚。


    温沏用玉骨铸剑,沾染天道气息,所以提前了百年修为受天点召,证道飞升。


    剑修证道是折剑,但温沏并非剑修,只是铸剑师。


    这便麻烦了, 剑于剑修或许只能算手足工具, 但对铸剑师来说, 剑是他们的骨肉亲人,是信仰所在。


    温沏是剑痴, 毋庸置疑。


    镜泽与释尘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安。


    于是下一刻,他们来到了温沏的屋中,神息不再掩藏。


    温沏刚解开五感,乍然听到天道声响,还以为自己累晕过去,出现了幻觉。


    看到他们时更是喃喃:“我真该睡了……”


    他手中有一柄难以忽视的莹白器物,剑身流畅通体玉白, 浑身上下散发着神圣气息,镜泽仔细看去,那玉剑竟然在看到他们时便开始持续不断地颤抖嗡鸣,几乎要从温沏手上挣脱。


    但来不及多言了,劫雷将至,镜泽伸手握住温沏的肩膀。


    温沏眼前天旋地转,再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一处空旷的荒野。


    百里之外,小镇上空的劫云,霎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温沏呆呆地望着眼前还带着未融积雪的荒原,雷云再次笼罩在他的上空,半晌后的一声轰隆雷声,终于让他惊醒,看向镜泽的眼神中带着惊诧。


    “你……”


    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先询问现在的状况。


    “这是……”


    镜泽看着他,尽量维持语气平静:“天道要你即刻证道飞升。”


    温沏将这句话拆碎了重复:“天道?我?即刻飞升?”


    镜泽没说话,温沏又消化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艰涩:“……如何证道?”


    话音未落,天道声音响起,肃穆庄严,带着令人胆寒的极致威压。


    “折剑斩尘缘,方可飞升成仙!”


    折剑斩尘缘。


    温沏看着手中新鲜出炉的传世神兵,又看了看身边站着的释尘镜泽。


    他来不及想眼前被他当做至交好友的两位究竟是谁,不论是谁,都是他认定的尘缘。


    而手中神剑,是他追寻一生的执念,是他自会铸剑起,打出的最满意的作品。


    这里面是他所有的心血,是他难以割舍的壮志豪情。


    飞升要他折剑斩尘缘,孑然一身。


    但他是温沏,只有爱剑,护剑,情痴于剑的温沏,才是真正的,完整的温沏。


    新生的神剑仿佛与他共鸣般,发出清越激昂的嗡鸣,剑身通透,光华流转间,带动周遭灵气。


    在它的运转下,广阔的冰原仿佛有了万物复苏之意,地上的冰雪倏然融化,露出雪下翠绿娇嫩的生灵。


    天地之威,势不可挡,镜泽在他的神情中察觉了什么,与他一起抬头,看向在云层中翻涌的天雷。


    温沏的眼中没有畏惧,只有对初见异相时本能的震撼,以及灼热的痴狂与决绝。


    雷舌点燃云端,天道勒令的声响最后一次响起——


    “凡人温沏,即刻折剑证道,飞升成仙!”


    三人的耳畔响起梵音,这是天道的最后通牒。


    违逆天道的下场,不会有人比二位上神更清楚,镜泽开口,逼自己说出违心话语。


    “……天劫落下前,你不证道的话便是道心有异,天赐会变成天谴,将你打得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镜泽虽然这样说,手指却微动,卸除身上的易容术法。


    神力在他周身流转。


    若是温沏执意,他便是再受神罚,也要护住他的元神。


    毕竟玉骨是他们留下的因,理应承担恶果。


    温沏原以为今日受到的冲击已经够了,但转头看到一身红衣的镜泽时,瞳孔再次巨震。


    “老天爷……让我做个明白鬼吧,你俩到底是……”


    温沏没敢去看镜泽的真容,转头又看见他旁边亦卸下伪装的释尘,瞧见那对非人的漆黑龙角,差点两眼一黑,再转头,对上镜泽的一对镜瞳,还是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没等他们回答,天雷再也等不下去,轰隆一声,径直劈向旷野中呆滞的温沏。


    他手中神剑长鸣,脱手而去,伴着一红一黑两道残影,直直迎向天雷——!-


    百道天雷,镜泽与释尘硬生生抗下大半,剩余大半,多数被那神剑吸收泯灭,饶是他们极力阻止,还是有少数,落在了温沏的凡躯之上。


    一道重伤,两道伏地,三道雷后,温沏躺在地上,鲜血糊了满脸。


    他铸造出的神剑在云层中回转,将天雷从根斩断,不仅毫发无伤,甚至将天道之力化为己用,威力更甚。


    温沏迷迷糊糊地看着,颇为欣慰,这才是能够名扬天下的传世神兵!


    再往后,有几道天雷劈在他身上,他已经没有知觉了,灵魂仿佛都跟着贯穿身体的天雷出窍。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温沏从未知晓天上那些仙人的生活,但不论如何精彩,都不会有他在凡间铸剑炼器自在。


    若是要为了飞升亲手折断自己的心血理想,那他还不如就此长眠。


    温沏眯着眼,看到挡在自己身前的两个身影,实在没力气说话。


    铸剑师对自己打造出的兵器有着天然的操控能力,他动动手指,半空中驰骋的玉剑便停下动作,飞回他的身边。


    温沏用仅剩的力气,轻轻抚摸了一下剑身,眼神眷恋。


    玉剑像是知道他想要做些什么,发出一阵哀鸣,颤抖地飞过去,蹭他的脸颊。


    动静吸引了镜泽的注意,他一时不慎,后背被天雷贯穿。


    镜泽闷哼一声,释尘凌天长啸,飞过去接住他,两人落在地上,都有些疲惫。


    “温沏……”


    镜泽正要走过去,施法镇住他的心脉,但就在下一刻,那正在哀鸣的长剑,悬在了温沏胸前。


    镜泽的明镜瞳周边出现裂痕,他失声喝道:“温沏——!”


    他闪身扑去,想要用手阻止剑刃没入温沏的胸膛,但那玉剑似乎是不想伤害到他,在周身设下结界。


    以至于镜泽的手,始终与剑身有一层难以冲破的障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刃穿过温沏的胸膛,插.进他身下的土地。


    鲜血汩汩流出,温沏却是松了一口气。


    头顶的天雷却没有停止,看见区区凡人竟然甘愿以身殉剑,献祭元神,也不愿意受天点召,证道飞仙,那天雷仿佛恼羞成怒,又是两道劈下,温沏的身躯摇摇欲坠。


    镜泽呆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知该说些什么。


    释尘喘了口气,他对温沏说:“你想好了?”


    温沏不知自己要想些什么,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最后只是摇摇头。


    宁死也不飞升,世间恐怕只有他一人如此了。


    释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移到那把玉剑上。


    “……不会让你死的,等着。”


    镜泽转头看他,神权在释尘指尖流转,因果法则,在顷刻之间倒流。


    天地静谧,打下的天雷停在半空。


    而后,时间在这一刻逆流,融化的冰雪再次冻结,温沏身下洇出的鲜血消失殆尽,他胸前撕裂的皮肉自愈,残破的衣料缝合。


    时间回到了玉剑刺入他胸膛的前一秒。


    镜泽呆呆地看着,随后深出手,毫无阻隔地,触碰到了玉骨剑。


    神躯被划破,金色的血迹没入剑身。


    天地失色。


    一瞬间,万里之内万物复苏,枯枝抽条。


    连同温沏的身躯也被注入生机,但他的身体在雷劫之中已经难以维持。


    镜泽咬牙,用神血在他眉心描画法咒。


    ……


    片刻后,雷劫再次落下。


    但冰原上残留的尸身,只是一具没有元神的躯壳,在触碰到这具身体时,悄然泯灭。


    天际的黑云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浩劫之后,镜泽与释尘齐齐吐了一口血。


    但也松了口气。


    那玉剑静静躺在镜泽的手掌,其中温养着温沏的元神。


    两人席地而坐,释尘歪头靠在镜泽肩头,闭目养神。


    “给这剑取个名字吧?”


    镜泽的声音带着疲惫,他用手指一寸一寸地抚着玉骨剑上铭刻的剑纹,感受其中熟悉的气息。


    释尘勾着他的头发发呆,闻言盯着剑看了一会。


    剜骨时的痛他早已忘得差不多了,但见镜泽对这把剑喜爱有加,只觉得再痛也值得。


    但是这等需要动脑的事,他一向不怎么擅长。


    释尘思索片刻,懒洋洋道:“干脆就叫温沏。”


    镜泽没说话,剑中半死不活……已经死了,独留元神的温沏,就嚷嚷说:“搞什么,我还在这呢!”


    释尘撇嘴:“你铸的剑,随你姓名,不满意吗?”


    “这一点都不用心!”温沏为自己的心肝宝贝打抱不平。


    “好了。”镜泽眉眼弯弯,将自己的头发从释尘手中抽出来。


    他抬眼,看向周遭这片焕发生机的荒原。


    稚嫩的生灵被微风吹拂,羞涩摇曳,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彻底遮盖终年寒冰的冷意。


    “不如就叫……惊春吧。”——


    作者有话说:惊春:豹豹猫猫我真的出生啦


    哼哼惊春为什么没有人形剑魂呢?因为温沏就是这个人形,剑魂就是惊春自己的意识,也可以看做玉骨魂,所以真的可以叫他俩豹豹猫猫,甚至可以看做小龙亲生的!(胡言乱语中)


    第106章 惑心兰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注①


    茶楼中,镜泽靠在窗框上昏昏欲睡, 释尘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定居的小镇早就发展成了府城, 这片繁华,但松绒巷的地价格外贵,也没多少人买,因此他们的生活还是像从前那样, 没什么变化……


    哦,还是有些变化的。


    几百年前,温沏彻底适应剑魂状态之后,见小镇逐渐热闹起来,便嚷嚷着让他们将他那满屋子的剑拿出去卖,开个剑阁。


    能有事情调剂颇为平淡的生活,镜泽自然同意。


    于是小镇第一家兵器铺便开张了, 名字很朴素, 就叫温氏剑阁。


    温沏不能离开惊春, 于是镜泽便弄了许多符咒,将惊春化成温沏的人形, 出门买卖打理剑阁, 甚至能重操旧业,打铁铸剑。


    只是惊春有自己的想法,时常抗议,或是甩掉符咒溜出去玩,或是将温沏铸的新剑统统收为小弟,颐指气使,把温沏气得要吐血。


    镜泽不用剑, 又在释尘身上养成了纵容溺爱的习惯,由它自在,很少管束。


    但是释尘看不惯惊春黏着镜泽,时常给它穿小鞋,甚至趁温沏睡觉,用惊春切菜砍肉,引得镜泽哭笑不得。


    剑阁一开始冷淡,后来外来人口变多,修士也变多,生意便开始火爆,短短百年,就将温沏的存货清扫一空。


    但赚来的钱没谁用,金子在家里堆成了山,温沏也玩腻了。


    于是百年老字号的温氏剑阁毫无征兆地倒闭,温沏又做回了那个朴实无华的天才铸剑师。


    由他打出来的剑,每一把都当得起仙剑之名,但只有寥寥几把有幸得到天材地宝的剑,能够称为神兵。


    当然,再没有一把比得上惊春剑。


    毕竟妖神玉骨,可不是轻易可得的东西。


    惊春初看他铸剑,还颇有危机感,生怕温沏哪一天造出能够和他对上手的剑,但时间长了,它发现自己实在多虑了,便彻底放肆开来,成了松绒巷一霸。


    ……


    五百年时光过去,他们在松绒巷中过得温馨幸福,有时几乎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好在有人会提醒。


    近日不知怎的,镜泽和释尘时常会感到疲惫,明明什么也没做,但却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今日在茶楼听了一整天的戏,镜泽什么都没记住,脑子里只有三个字:“苦情人。”


    释尘听得认真,但真正记住的也没几个字,出了茶楼,二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浪费了一日时光。


    不过他们最不怕的便是浪费了。


    温沏还在家中铸剑,他们回到松绒巷时已是夜晚。


    月色如水,将古老的青石板路照得发亮,巷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镜泽反手关上院门,惊春飞出来对他又蹭又跳,镜泽脱下外袍,正打算指使释尘去打水沐浴。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微弱,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的传音,如同冰凉的蛛丝,悄然缠上了两人的神识。


    传音之上带着陌生却亲切的神力,释尘和镜泽齐齐愣在原地。


    传音开头停顿两息,像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作为开场白。


    “我是……扶澜。”


    他的声音带着空洞和痛苦,断断续续,破碎不堪。


    “地府生变,我无力应对……恳求相助。”


    传音到此本该结束,但紧接着,这缕微弱的神识竟然在二人识海中游走,精细的波动,在二人识海中织就一张高明的缩地阵法。


    扶澜在自身难保,传音都如此艰难的情况下,竟还能分心结阵,只为他们能前往地府。


    虽然不知是什么情况,但来不及思考,镜泽唤道:“惊春——!”


    惊春飞到他手中,下一刻,识海中的阵法被注入神力催动-


    周遭景象扭曲模糊,在睁开眼时,家中温凉的月光,被无尽的黑暗与阴冷死气取代。


    甫一落地,阴阳界限在他们身后撕裂,一股混杂着暴虐鬼气的血腥狂风席卷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镜泽与释尘是第一次来到传闻中的黄泉地府,但眼前失序的地狱,丝毫不像渡魂轮回之所。


    在司命之后,也有几位仙人厌倦仙域生活,自请下黄泉理事。


    百年间,司命与镜泽有书信往来,内容大多是他在地府的欢乐生活。


    司命对治理好地府和照顾年幼魔神,有着极大的积极性,镜泽也曾从他的字里行间窥见地府欣欣向荣的发展,和玉雪可爱,异常乖巧的扶澜。


    但近百年,许是扶澜渐渐大了,司命也日渐忙碌,除了年节会来信问候,便再无其他消息了。


    扶澜给他们准备的缩地阵法正对着他的宫殿,此刻宫门打开,在他们的身后,是正发出刺耳尖啸的幽幽怨灵。


    而他们身前的宫殿内,正迸发出一股天道之力。


    镜泽鼻腔充斥着一股从宫殿中散发出的浓郁兰香,他与释尘对视一眼,手中的惊春也不安地嗡鸣。


    两位上神瞬息之间便出现在早已面目全非的大殿中。


    镜泽瞳孔骤缩。


    殿中场景比之殿外,更似地狱。


    到处都是天雷劈过的焦黑痕迹,不远处的地上躺着半死不活的一个人影,空中有从四方虚空中伸出来的金色法则链条,其中桎梏着一个衣衫被血色浸染的年轻神祇。


    祂的头低垂着,鲜血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地上,周身萦绕的神力已暗淡无光,衣袍碎裂,伤处长着蔫蔫的紫兰。


    兰花瓣正一点点枯萎凋落,露出祂近乎透明的神躯。


    但神明的血液是金色的,镜泽又确确实实的在祂的身上感受到了与那道传音同源的神息。


    那血不是他的。


    视线往祂的上空看去,镜泽看到了在这地府之中,格外突兀,令人惊骇的景象。


    在扶澜的上空,有一道死气汹涌的身影,正护在他身前,死死抵挡着来自苍穹的无形威压。


    那竟然是一只恶鬼!


    恶鬼周身黑气弥漫,用尽一切构筑壁垒,尽管在天谴之下,他的力量犹如螳臂当车,也不见半分退缩。


    又是一道天雷落下,砸在恶鬼脆弱的灵魂上,雷声散去,听不到一声痛呼。


    镜泽没办法坐视不理,于是惊春出鞘,顷刻斩断所有束缚着扶澜的法则神锁。


    扶澜的身躯像一只被折断双翼的蝴蝶,坠落在地,镜泽飞扑上前,扶住他的肩膀。


    镜泽这才注意到,透明的并不是他的身躯,而仅仅是他胸膛的一小块皮肤。


    在那块皮肤之下,镜泽能够清晰地看见,一颗手掌大小,净澈透明,看不到任何光彩的心脏,正在扶澜的胸膛中微弱跳动。


    释尘化作龙形,腾空而起对抗熟悉的天雷。


    这样的桥段对他们来说很熟悉,但放在扶澜的身上却又显得那么陌生。


    天道当初让扶澜诞生,勒令他镇守黄泉,千年之内不得与镜泽释尘相见。


    这样的行为明摆着是想要让扶澜和他们划清界限,成为一个听话的上神,不会有任何违反天道指令的隐患。


    但扶澜诞生短短五百年,究竟是怎样的行为,竟然引起天谴,这架势像是要直接将他打到神格破碎!


    刚才为扶澜抵挡天谴的恶鬼,被释尘用神力包裹,护住残魂,落在扶澜身旁。


    那颗透明的心脏在看到恶鬼的那一刹,开始焕发生机,剧烈跳动。


    扶澜抬起眼,眼中有着不属于上神的泪光,他深深看了一眼镜泽,却没说话,只挣扎着挣脱他的怀抱,扑过去想要握住那恶鬼的手。


    镜泽怔怔的看着,忽然明白了什么。


    但扶澜沾满鲜血的手触碰到恶鬼的刹那,一道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响彻大殿。


    就连正要落下的天谴,都在半空中静默了一瞬。


    镜泽在他的身后目睹了一切。


    他透过扶澜半透的后背,清晰的看见,那颗透彻的玲珑心,在扶澜的手指捏住恶鬼的手腕时,从边缘发生了碎裂。


    扶澜发出一声难以遏制的痛吟,听起来痛苦万分。


    那半死不活的恶鬼拼命睁开眼,周身鬼气本能地围绕住扶澜,作保护姿态,然后十分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气若游丝:“我没事……”


    镜泽深吸一口气,他识海中响起天道的声音:“罪神扶澜,逆反天道,即刻诛杀!”


    “罪神扶澜,逆反天道,即刻诛杀!”


    天道苏醒了!


    天雷如雨般落下,穿过宫殿穹顶,甚至避开释尘身躯,向着扶澜而来,势不可挡。


    “他干了什么?你要这样对他?”


    镜泽扬声质问,惊春在他们周围盘旋,结成守护的法阵。


    镜泽抬手,抵住扶澜后背,为他治疗伤势。


    扶澜颤着手擦去恶鬼脸上的血,却越擦越多。


    “别管我,救救他……”


    “罪神扶澜!逆反天道!即刻——诛杀!”


    天道没有回答镜泽的问题,而是加重语气,再次重复。


    从前释尘镜泽诸般荒唐,却还第一次见到天道如此盛怒。


    连一句解释都无,执意取走一位上神性命。


    “罪名为何?否则算是违反天地法则,恕难服从。”


    镜泽镇定,手下为二人输送法力疗伤的动作不停,释尘吞掉天雷,落在地上,将他们护在身后。


    对于扶澜,他们或多或少也是有愧疚的。


    若无他们在前,扶澜的诞生或许会得到很多期待,而非那样仓促潦草,甚至在漫长神生中,永世不得入出黄泉,入仙域。


    五百年过去,扶澜第一次与他们通信,便是求救,又是这等惨状,他们说什么也是要出手的。


    扶澜的那颗透明心脏又多裂几分,他声音都带着疼痛引起的颤抖:“别管我……”


    “罪神扶澜,有违无情大道,将道法置若罔闻,此乃一罪!”


    “未遵生死轮回道,强留恶魂在地府,以渎神职,此乃二罪!”


    无情道。


    镜泽看向那颗心脏,失声道:“你让他修无情道?”


    天道的声音不容置疑:“魔神掌生死轮回,本应无情!”


    笑话,便是连执掌天地法则,最应该无情的镜泽,都未被天道勒令修无情道,扶澜执掌轮回,有情与否于神权有何冲突?


    “你这是将对我与释尘的不满,强行加诸在他身上!”


    镜泽第一次痛斥天道,下一刻,便受了一道天雷——


    作者有话说:注①:出自汤显祖《牡丹亭》


    天道特别喜欢棒打鸳鸯捏。恶鬼是扶澜他老公[让我康康]


    抱歉宝宝们,我最近状态真的不太好,点开码字软件就是发呆,后期收尾部分太吃灵感了。


    这本预计还有个五六章完结,我原本想着这周能写完的,结果这周生病惹。


    我下周一定努力!然后的话,这个周末就不休息了,尽量日更到完结[竖耳兔头]亲亲看到这里的各位!


    第107章 见苍生


    “我有说错吗?天道本身有失公允, 又哪里有资格训诫!”


    镜泽与天道对峙。


    尽管他的神力源源不断地涌进扶澜的身躯,那颗玲珑心却没办法修复,他的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枯竭。


    天道不欲与他多言, 但被质疑还是让祂感到恼火。


    “罪证确凿无可辩驳!即刻诛杀!”


    更为恐怖的威压凝聚落下, 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扶澜的位置,范围扩大,连旁边的那恶鬼都包括在内。


    镜泽瞳孔骤缩,手心的缩地法阵散发着淡淡金光, 随时可以启动。


    但扶澜没有去看那即将到来的天谴,也没有去看镜泽。


    他抬起手,动作很轻却又不容拒绝地将镜泽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抚落。


    “你……”


    扶澜不舍得将目光分给别人,他看着那恶鬼,抬手擦去他脸上的血泪。


    “秦琉,别哭。”


    被称作秦琉的恶鬼无力抬手回握,只能一边摇头, 一边重复道:“……我会和你一起死, 你知道的。”


    一只十恶不赦的厉鬼, 竟然大言不惭地要与上神共生死,天道将这当成了对祂的挑衅, 那道足以夷平黄泉的天谴又多几分威压。


    扶澜伤口处长出的兰花逐渐变多, 空气中散发着幽幽冷香。


    扶澜的身体好似成了这兰花的养分,那双黑得发紫的眼神渐渐失去光泽,变得黯淡无光。


    偏偏他看向秦琉的眼神是那样眷恋不舍,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扶澜俯身环抱住秦琉,挡在他身前,独自面对那可怕的天谴。


    镜泽听到了他极小声的一句:“谢谢。”


    他知道,这句谢谢是对他与释尘说的。


    扶澜不再挣扎, 坦然地准备赴死,下一句却是:“你好好的。”


    他执意倔强,非要将这恶鬼的灵魂留在人间。


    这便是扶澜的遗言。


    天谴略过释尘的身躯,但扶澜的速度还是更胜一筹。


    他抬起神血与鲜血混杂的手,却不是去抵挡天谴,而是松开了对秦琉的拥抱。


    然后在他们的面前,将手指插进胸膛,捏向了自己那颗已经布满裂纹,岌岌可危的透明心脏!


    “扶澜——!”


    秦琉扑上去时,已经晚了。


    时间不再流动,停在这一刻,停在镜泽错愕的脸上,停在秦琉呆滞的眼中。


    “咔……咔……”


    原本细微的声响在这一刻尤为刺耳,随机而来的是金玉碎裂的脆响。


    玲珑心,碎了。


    扶澜为护那恶鬼,竟然选择自毁神格,自我湮灭。


    玲珑心破碎的刹那,扶澜周身的神力如同洪水决堤般倾泻而出,冲刷着这座大殿。


    他的神力当中没有压迫,只有拂面春风的温和柔韧,将殿中的所有人包裹在内。


    天谴随着他的神力一并消散,天道法则已经无法锁定扶澜的身躯。


    扶澜维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态,手掌还埋在半透明的胸膛之中。


    唇角似乎还留着一抹浅淡的弧度。


    秦琉发出绝望的悲鸣,鬼气剧烈汹涌,伸手去扑,却碰不到扶澜的身体。


    扶澜的身躯从指尖开始消散,他伤口上开出的紫兰一寸寸枯萎,消弭。


    最终,他在秦琉的怀中彻底化作飘散的光尘,神格破碎,无可转圜。


    化作秦琉手心的一株干枯紫兰。


    泪水打在花瓣上,却无法成为养分,滋养它重新绽放,秦琉无助地哭着,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扶澜在眼前消散。


    鬼气四溢,秦琉捧着那株生于黄泉的惑心兰痛哭。


    镜泽站在原地,他的手垂在身侧,半晌,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勾了一下他的手指。


    镜泽睁大眼睛。


    下一刻,秦琉放下紫兰,抬手刺向自己胸腔。


    他要殉情。


    “等等!”-


    天道最终还是放过了秦琉。


    祂将秦琉点为鬼王,赐其生死轮回之神权,将其封印于黄泉,非天地倾覆不得出。


    秦琉本欲自爆,被镜泽阻止。


    这场大怒消耗了天道的太多力量,祂随即便陷入了沉睡。


    祂走后,镜泽悄悄从袖中掏出一团微弱光点,摇醒地上因抵挡天谴晕厥的司命。


    那是混乱中勉强保住的一丝扶澜神格,随时有可能消散。


    几人没有丝毫犹豫,在没有轮回簿牵引的情况下,将这缕神格投入轮回井中。


    司命灰头土脸,还没从巨大被震惊与悲痛中缓过神,短短一天,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命整个人看起来很颓废,他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镜泽好奇秦琉,但没多问,只拍拍司命的肩,安慰道:“从此的轮回簿你都要认真写了,扶澜不知会分到哪一页。”


    司命却摇摇头,疲惫道:“不论怎样的人生,我只希望他坚守自身,别再被轻易蛊惑。”


    “这不像是司命能说出来的话。”


    毕竟曾经的司命仙君饱读三界话本,本应对人性最为了解。


    司命没再说话,半晌,他还是没办法忽略自己心中的在意。


    “……或许,我是说或许,小殿下他还有可能神格归位,重回黄泉吗?”


    神格入轮回,本就凶险万分,更何况这只是这么小的一个碎片。


    稍不注意,便是彻底湮灭的结局。


    镜泽很希望有那个或许,但也只能说出一句:“看他造化。”


    扶澜的诞生是因为他们,不得自由,生玲珑心修无情道,也是因为他们。


    他们还是来得太晚了些。


    镜泽看着轮回井波澜不惊的水面,闭上了眼。


    临走前,他们本想去看一眼秦琉,却被拒之门外。


    鬼王宫中种满了惑心兰,香味飘散,整个地府几乎都能闻到。


    这年轻的恶鬼在司命哪里的印象不算好,司命告诉他们诸多,却将自己都说得落泪。


    说到最后,也不过一句“苦情人”。


    若是没有玲珑心,不修无情道,他们的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


    镜泽心念一动,他的身上早已沾染凡尘,看过人生百态,但却是第一次如此无力,无法改变一件事的既定结局。


    释尘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走吧。”


    穿过奈何桥,走出黄泉道,再回头,原本的地府鬼垣成了一片平平无奇的荒野,下一刻,他们回到了松绒巷中,小院门前。


    人间仍旧是静谧的夜晚,月光温柔地洒落在肩。


    若不是衣袖间还能嗅到惑心兰独特的花香,仿佛地府一夜,生离死别,都不过只是一场幻梦。


    镜泽还在恍惚,释尘握着他的手推开院门。


    没有闲情在打水盥洗沐浴,一道法决扫过二人的身躯。


    和衣躺下后,身后传来释尘平稳的呼吸,镜泽方才回过神。


    他睁开眼,仿佛看到了扶澜捏碎玲珑心时那双布上白翳的眼。


    他闭上眼,凋零兰香在鼻端萦绕不绝。


    ……


    镜泽开始做梦了。


    白日他为了避免幻象,封闭神识,独留听感,让释尘给他念时兴话本消遣。


    一开始,入梦时的镜泽是十分惊奇的。


    诞生千年,他是第一回入梦。


    他在梦中看见枯萎的惑心兰在黄泉中重新扎根,旁边倚着一株小小树苗,没有多余枝干,光秃秃的,相伴滋长。


    后来,惑心兰迎风消散,那早已长成滔天大树的孤木,自斩根源,成了枯木。


    再后来,那木头顺着黄泉飘散,流落人间,被贪婪的修士争夺,引起诸多灾祸。


    最终,这木头落入了一个年轻的邪修手中。


    靠着这木头,邪修向正派宣战,血洗江山。


    邪修最后被人害死,这木头被传给他的接班人,又是一轮血海滔天的祸乱。


    镜泽看见这些邪修利用枯木操控人心,掀起无边杀孽,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他甚至看见了扶澜的残存神格。


    那神格在凡间被众人争夺哄抢,最终沦落成与枯木一样的下场。


    梦境一次比一次清晰,仿佛他亲历。


    每到最后,尸山血海散去,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变成了幽幽兰香。


    镜泽会看见扶澜流泪的那双,黑到发紫的双眼。


    仿佛在说,救救我,救救他们。


    他生不由己,死得轰轰烈烈,却没想到自己的一缕残念,竟然成了遗祸千年的孽果。


    ……


    镜泽在释尘怀中醒来,对上了身边人沉沉的眼。


    对视片刻,释尘收紧双臂,将脸颊埋进他的肩窝。


    “我担心你,镜泽。”


    担心我什么?


    镜泽拍拍他的后腰,声音滞涩:“我没事。”


    释尘不傻,他知道镜泽最近的状态不对,非常不对。


    “……你还在为扶澜伤心吗?”


    释尘顿了顿,逼迫自己说出违心话语:“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去凡间寻找他的转生,看护他长大。”


    他以为镜泽还在愧疚,还在难过。


    半晌,镜泽叹了口气:“算了吧,别想太多,抱歉。”


    二人静静地相拥,谁也没有再说话。


    第二日,一切仿佛都恢复了正常,镜泽不再封闭神识。


    释尘推开房门,看见一身白衣,靠坐在窗前看书的镜泽。


    镜泽抬眼与他对视,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回来啦,今日有糕点吃么?”


    释尘终于松了口气,重重点头,熟练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菜单,递给镜泽:“吃什么?我给你做。”


    镜泽放下书册,随意勾选,然后目送释尘脚步轻快地出门采买。


    听到他出院门的声响之后,镜泽的笑意便消失了。


    他没再拿起那看着索然无味的话本,在原地发了很久很久的呆。


    直到释尘回到家中,做完糕点端到他面前,镜泽面不改色地吃完,借口想喝酒,再次将他支走。


    他跟着释尘到了院中,看着他推门出去。


    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但他却不是什么平凡的庸人。


    镜泽抬头,明镜瞳中倒映着暗下去的天空。


    下一刻,沉睡的天道被镜泽强制唤醒。


    没等天道发难,镜泽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祂识海回荡。


    “……我要再入轮回。”——


    作者有话说:周末两天结束,我有存稿了!我桐汉三又回来了嘎嘎嘎!


    想知道扶澜和秦琉是怎么搞上的咩?结局又如何?欲知他俩如何,指路专栏《不识风月》!!!


    第108章 钟怀洌


    “荒唐!”


    得到天道的否定, 镜泽不慌不忙,手指轻点眉心,抽出这段时间的所有梦境, 在天道面前展示。


    天道看完后不置一词, 镜泽气定神闲:“扶澜残魂已入轮回,不可更改,苍生大祸,怎能置之不理。”


    再入轮回, 这个决定的风险实在太大,要在千年内同扶澜残魂产生交集,并且精准地阻止祸乱,镜泽根本就是在赌。


    他要赌一场生死轮回。


    就算司命能为他写轮回簿,但扶澜是没有轮回簿作保障的,就算镜泽能在轮回中阻止苍生之祸,也没办法拯救扶澜残存的神格。


    但不试试, 便再无可能。


    “上神不得干涉凡尘因果。”天道还想挣扎。


    “扶澜残魂被我投入轮回, 千年祸患, 究其根源,因我而起。”


    镜泽拿出了自己的筹码:“以我神格神权身躯为赌注。”


    天道静默片刻, 若是镜泽愿意献出这些, 那祂便可以恢复巅峰状态,不必时时沉睡。


    这样的赌注对于天道来说,诱惑实在太大了,尽管祂并不关心苍生如何,但让镜泽试上一试,对祂百利而无一害。


    祂如今的力量已经薄弱到连飞升的天阶都无力开启,仙域寂寥, 神域更是凄清。


    若是循环往复,祂恐怕就会彻底陷入沉睡,再也醒不来了。


    “若是我成功阻止千年祸乱,便祝你重启神域,开启天阶。”


    镜泽拿捏住他的软肋。


    “若我失败……甘愿陨落,将一切归还天地。”


    天道沉默了很久,仿佛也在权衡。


    “值得?”


    天道的语气第一次有了除愤怒之外的第二种情绪,可见祂是真的费解,不明白镜泽为何会为了素不相识的一群人,献出自己的一切。


    两个字重若千钧,砸在他的心头。


    轮到镜泽沉默了,他缓缓踱步回了房间,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他的指尖扫过墙壁,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摆满了半个屋子的闲杂书册。


    “如你所说,我是上神。”


    最终,他这样说。


    入轮回,救苍生,是他职责之外的选择,是大爱,也是私心。


    “妖神如何。”


    天道清楚地知晓,他们二人是捆绑在一起的。


    镜泽欲入轮回,那么释尘呢?


    镜泽顿了顿,这个问题他尚且没有答案,只能干巴巴道:“这是我一个人的选择。”


    释尘如何选择,就与他无关了。


    不论是像之前那样,追随他入轮回,还是留在人间,都是释尘的自由。


    但在他入轮回之前,还是不要告诉释尘了。


    镜泽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


    “好。”


    天道不出意料地没有拒绝,镜泽松了口气,拉开椅子坐到桌前,开始发呆。


    释尘将会如何?在得知他毫无征兆地再入轮回之后,释尘会生气吗?


    但他无法代替释尘做出决定,只能先行一步,留释尘在凡间孤寂千年。


    守着他们的回忆,然后等待一个不知还能不能回来的他。


    对于这件事,镜泽的确是没有一点把握的,他只能孤注一掷地豪赌一场。


    “镜泽?”


    房门被推开,释尘披着月光,手上提着当季新酿的青梅酒,周身裹挟着从酒庄中带来的醇香,撞进了镜泽那双眷顾苍生的明镜瞳中。


    释尘一回来就见他在发呆,很明显心情低落。


    他回身关上房门,点燃桌上的烛火,坐到镜泽旁边抓住他的手:“怎么了?”


    镜泽抬眸,用另一只手拂去他肩头不知何时沾上的落花。


    释尘一愣,莞尔道:“巷口有人种了一棵桃花,昨日开了满树,叫我带回来,让你看看新鲜。”


    镜泽勾起唇角,声音有些闷:“我又不是没见过桃花。”


    释尘伸手拿过他手指上的那片花瓣,正准备放在桌上,又瞥见了镜泽的唇。


    释尘突发奇想,将花瓣放在了镜泽唇边,观察片刻后失笑:“镜泽,你的嘴比花瓣还红。”


    镜泽嗔怪地瞪他一眼:“……从哪里学来的登徒子做派。”


    释尘对那花瓣爱不释手,闻言凑过去亲了他一口,低声道:“你的登徒子。”


    镜泽偏过头,颈侧染上薄红:“我可没教过你这些。”


    这么说,是有些不妥。


    释尘恍然大悟,随手将花瓣丢弃,两只手捧住镜泽脸颊,让他转回来,面对自己。


    “我是你夫君。”


    “……”-


    桌上的红烛燃了整夜,暖帐低垂,大红的被褥被掀翻在地,桌上还凌乱地摆着没喝完的交杯酒。


    一只素白的手掀开床帐,悄无声息地钻出来,绕过满地狼藉,出了房门。


    红衣裹住镜泽的身躯,他在房门上设下了需要释尘花些功夫才能解开的封印法阵,随即踏出院门。


    眨眼间,他面前便从松绒巷古朴的石墙,变成了一片广阔无边的海域。


    这片海属于他。


    晨曦尚未降临,广阔海面平静无波,从空中向下望,仿佛一块镶嵌在陆地上的琉璃宝石。


    红衣猎猎作响,镜泽看着海面倒映出的自己,恍惚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再戴红绸覆眼了。


    从上神到镜泽,他花了千年时间。


    镜泽这才发现,上神与镜泽,这两个身份,似乎并不冲突。


    他可以是书生镜泽,帝王镜泽,可以是千千万万种镜泽,也可以是上神镜泽。


    他盯着明镜海面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夜幕褪去,白日高悬。


    一阵很大的海风吹过,海面终于有了一丝涟漪,模糊了他的面容。


    镜泽释然地笑了。


    “惊春。”他轻轻唤。


    惊春从他袖中飞出,先是下意识地蹭了蹭的他脸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此刻叫自己,是想要做什么,克制地抽身,没有丝毫犹豫地想要逃走,被镜泽抓住剑柄揪了回来。


    镜泽唤醒其中沉睡的温沏。


    温沏前段时间没日没夜地打剑,这回睡了个天昏地暗,对外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时间不对,环境不对,镜泽的状态更不对。


    往常的这个时辰,镜泽还躺在释尘的怀中赖床,房中的暖炉会烧得很暖,哪怕温沏并不理解,两个不知寒暑的上神为何会烧炭取暖。


    镜泽和释尘是人世间的一对怪异的爱侣,不论是作为人,还是作为神。


    温沏曾对此深信不疑,于是他的第一句话便是:“释尘呢?这是哪里?”


    镜泽耐心地给他解释:“这里是明镜海。”


    他跳过了第一个问题。


    温沏觉得更不对了,警觉道:“你要做什么?”


    镜泽不说话。


    “能先回去吗,怪冷的,哈哈。”温沏缩在惊春剑中随意胡扯,找了个蹩脚理由。


    镜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斟酌片刻,选择先询问:“如果我要去履行自己的职责,温沏,你会帮我吗?”


    看他语气真挚,温沏也正色,他毫不犹豫:“当然,你是我的朋友。”


    “……我现在就要去履行了,但我不知晓会不会成功,什么时候才能成功。”


    温沏反应过来:“你没有告诉释尘?”


    镜泽摇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他无关。”


    他承认自己或许有些自私,总是将释尘放在第二位。


    释尘从不计较,仍旧将他作为首选。


    “……是我的错,苍生与他,再如何,我也会先选苍生。”


    可惜他不是凡人,若是没有上神的身份,他会愿意为释尘付出自己的一切,像他爱自己这样爱他。


    温沏不知苍生究竟要发生什么,竟然会让镜泽说出这样一番话语,但这不妨碍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温沏问。


    “我不知道。”


    镜泽有些迷茫,前路完全未知,他思索片刻,在神识中与天道交谈几句。


    “天道答允,会将你封印在惊春当中,时机合适时解开封印,发出惊春的全部神威。”


    镜泽有些犹豫:“温沏,你可……”


    温沏摆摆手:“我以为让我干什么呢,就守着惊春睡一觉?没问题!”


    镜泽松了口气:“如此,我就放心了。”


    他向天道讨要了一个仙职,若能成功回来,便恩准温沏一具仙躯,让他位列仙班,不必再借惊春行事。


    如此,除了释尘之外,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那现在去哪里?要怎么做,我睡觉吗?”温沏跃跃欲试,毕竟拯救苍生这样的事,他从来只在话本中听到过。


    镜泽心念一动,封印打在惊春剑身之上,温沏随即陷入沉睡。


    他日时机成熟,温沏被唤醒之时,便是他记忆回笼的时刻。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


    神识湮灭,便是无力回天,镜泽知晓,这一睡,温沏不知还能不能醒得来。


    多思无益。


    镜泽叹了口气,将惊春从剑鞘中抽出,不放心地对天道重复:“一定把惊春收好,莫要弄丢。”


    惊春诞生自玉骨,灵性非常,它知晓自己将要离开主人,发出一阵哀鸣。


    剑鸣比海风厉害,明镜海的海水霎时在镜泽之下沸腾翻涌,甚至沾湿他的衣角。


    镜泽最后抬眼,看向巍巍山河里,滚滚红尘中。


    惊春玉剑被他横在颈间,光华流转间,草木皆悲,万物哀鸣。


    ……


    那双明镜瞳中蕴含万物,第一次如此黯淡,随后彻底失去光泽。


    神躯刹那间消解,最终落在明镜海之上的,是一滴温热的浊泪。


    ……


    只是镜泽与天道都忽略了,先前司命所谱写的那十张轮回簿并未得到销毁。


    在元神没入天地的那一刻,法则运转,身处黄泉的司命正趴在书案上沉睡,放在他手边的轮回簿无风自动,径直翻到了不知名的一页。


    略过前四页与《赴红尘》有着相似桥段的纸,最终停在那最后一页。


    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天骄陨落,到头皆空。”


    ……


    千年之后,走完磕磕绊绊的四世,因果终于在阴阳相接处联结。


    万里之外,坐落在山顶的仙宫中,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婴儿啼鸣,带着磅礴的活力与生机。


    ……


    属于钟怀冽的一生,开始了。


    第五卷:我闻神仙亦有死——完——


    作者有话说:镜泽死了没半小时小龙就找到这地方殉情啦,一点没耽搁,只是停在这里刚刚好,还挺虐心的,就不往下写了,可怜小情侣[爆哭]


    天域钟是天道干的,满月宴上送上惊春的道士也是天道[哈哈大笑]天道没有吃白饭,还是干活了的!


    这卷终于结束啦!完结倒计时!


    第109章 此剑惊春


    摄魂木是从裴律那里传来的。


    裴长荫并不知晓摄魂木的来历, 只知道当初裴律靠着这根枯木,征战天域,一统十方海, 登上了魔皇之位。


    后来许是厌倦了四处征伐, 裴律蜗居魔宫专心修炼,很少再启用。


    于是裴长荫盯上了这根功效奇特的木头,一开始是向裴律借用,时间长次数多后, 裴律也就不再过问了。


    裴律一向对他没有防备,所有之后裴长荫毫无负担地利用摄魂木阻止了裴律证道飞升,看着他惨死大荒泽。


    裴长荫顺利接班,拾起裴律未尽的伟业,将手伸向凡间,积攒力量,对抗天域。


    他从未想过要溯源, 只知摄魂木与惑心兰相生相伴, 所以花了很大功夫从黄泉鬼域偷来惑心兰的植株, 让这种诡异的兰花在十方海扎根生长,这才使摄魂木保持生机, 没有彻底枯萎。


    摄魂木帮助裴长荫, 从漠北到中原,那些服用过摄魂木的人,都成为了他通天之路上的阶梯。


    他早已胜券在握,有信心自己能成为千万年来魔修飞升第一人。


    以至于当他在看到自己的飞升天劫骤然消逝后,先是震惊,然后呆愣在原地。


    钟怀洌的那把剑被天雷劈中,发出前所未有的威能。


    这股力量堪比天道, 甚至比沉寂已久的天道更加富有生机,带着惊天动地的威能。


    众目睽睽之下,从惊春的法阵中走出一个高大的玉雕人像。


    玉并非真实的玉,只是一种高深法力凝结成的虚影。


    玉像人看起来十分从容,开口第一句是“好久不见”,其中带着许多复杂的情感。


    更加令人惊讶的,是他对钟怀洌的称呼。


    他叫钟怀洌“镜泽”。


    镜泽这个名字,天域修士无人不知,或者说整个天域对修真有了解的人,都知晓他。


    他是世间第一位上神,掌管天地法则,在千年前莫名陨落,神陨之地正是明镜海。


    神仙陨落不似凡人那般能够轮回转生,陨落就代表着他们本源消逝,从此湮灭于世。


    所有人将目光放在悬浮在半空中,红衣猎猎,亦是神情震颤的钟怀洌。


    温沏睡了千年,一醒来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大场面。


    他到底只是个淳朴的铸剑师,有些尴尬,缓了好一会后,手脚僵硬地驯服这玉像,上前几步,手指在惊春上轻点,解开天道设下的禁制。


    ……


    在旁人眼里,钟怀洌只是愣了几息。


    无人知晓,这短短几秒之间,钟怀洌经历了三千年光阴,九世轮回,人间八苦。


    他经历了作为上神的漫长岁月,也经历了作为凡人,蜉蝣般朝生暮死的百年。


    再回过神,面前的原先模糊的玉像人脸忽然清晰可辨,他讷讷地唤:“……温沏。”


    温沏松了口气,再听他说:“没想到真的还能再见到你。”


    温沏摆摆手,俩人不分场合地开始唠闲话,寒暄几句,温沏想起来:“对了,释尘呢?你们还在一块吗?”


    底下众人听得头皮发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又是镜泽,又是释尘的,一个个都没死干净吗!


    钟怀洌下意识偏头,看向连峥。


    连峥还维持着龙形,在一旁悬停,静静听他们说话。


    钟怀洌有些恍惚。


    释尘,连峥。


    连峥……


    他怎么入轮回的?


    思及此,钟怀洌闪身到连峥身前。


    连峥眨眼看他,眼神深沉,钟怀洌绷着脸,没敢多看。


    他先是伸手点向连峥眉心,探查无果后对天道说:“把他的记忆解了!”


    他对天道颐指气使,落在别人眼中便是自说自话,天道懒得多言,将连峥尘封的记忆打开。


    “……妖皇不、不会就是妖神吧?”


    底下看戏的修士们窃窃私语,他们的目光扫过空中的玉人,扫过贴在一起的钟怀洌和连峥,看向天梯尽头还在发呆的魔皇。


    “……你怎么可能是镜泽?”


    裴长荫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他身上还带着天雷留下的伤,飞升原是要将凡躯碾碎,方可超脱成仙,但他的雷劫劈了几道便消失殆尽,非但没有助他超脱,还留下了难以痊愈的重伤。


    “你怎么可能是镜泽?!”裴长荫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无法忽视的颤抖。


    若是钟怀洌是镜泽转世,那他一直以来坚持的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裴长荫诞生千年,不择手段向上爬,甚至为了飞升,不惜将自己深爱的人害死,踩着他的尸骨攀登。


    钟怀洌在他眼中甚至连强敌都算不上,不过是一只狂妄自大的蝼蚁而已,能作为他的棋子,助他成就大业,已是钟怀洌的全部价值。


    但是现在有人告诉他,钟怀洌是上神转世。


    那么他一直在坚持什么?在努力什么?


    他像是一个跳梁小丑,在上神转世面前卖弄,几度将他逼入绝境,甚至妄想将他当成自己的垫脚石,只为争取那虚无缥缈,上神不屑一顾的仙道。


    裴长荫千年来第一次陷入了迷茫,便是连下定决心弄死裴律时,都未曾有这般多思。


    钟怀洌怎么可能是镜泽?


    钟怀洌怎么能是镜泽?


    钟怀洌扔下恢复记忆的连峥,打算一会再找他算账。


    他不紧不慢地看向裴长荫,再无先前的局促不安。


    天道助了他们最后的一臂之力,将裴长荫的天劫撤了,结局已定。


    “还好我是镜泽。”他这样说道。


    若是他单单只是钟怀洌,没有千年布局,没有天道助力,那今日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裴长荫证道飞升,将镜海天域搅个天翻地覆。


    还好他是镜泽。


    还好,他赌对了。


    与裴长荫手指相连的黑线趴在血肉天梯之上,个别分支从半空垂落,尾端滴着半凝固的黑血。


    黑线反映饲主心态,裴长荫此刻已然万念俱灰。


    他指尖微动,抬起疤痕最多的右手,覆面低笑。


    那笑声越来越大,逐渐从低笑变成肆意猖狂的大笑,其中还能听到千般苦涩,万般不甘。


    “凭什么?”


    他质问,布满猩红的眼中翻涌着愤恨。


    钟怀洌不欲与他多言,句句戳心:“你是后悔了?早知今日,当初或许该放裴律一条生路,也许也不会有今日这般结局。”


    后悔?


    “我不后悔。”裴长荫这样说。


    他脚下的天梯开始一寸寸崩塌,裴长荫垂眼看去,天域众人在他眼中就像蝼蚁一样渺小。


    怎么会后悔呢?


    就算最终失败,也早已站到了比他们更高的位置。


    “惊春。”钟怀洌轻唤。


    惊春应声回到他手中,玉白剑身前所未有地明亮,自封印解开之后,它便得以施展出全部威能。


    神兵,可开天裂地,斩断山海。


    何况只是一道本就不稳固的伪天阶。


    惊春发动引得万剑齐鸣,温沏在半空看着此等盛景,心潮澎湃。


    从前的镜泽释尘虽为上神,却喜平凡生活,他与两位上神交心,却从未见过像今日这般大场面。


    站在最前端的钟怀洌红衣翩跹,历尽千帆却还意气风发,如同一柄锋芒毕露的剑,直指天梯尽头的魔皇。


    连峥在旁边终于缓过神来,他变成人形,走到钟怀洌身旁与他并肩而立,扣住他的手指。


    钟怀洌偏头看他,恍惚间回到千年前明镜海自刎的前一夜。


    连峥与他结发合衾,算作洞房花烛。


    他总爱在离别前夕纵容连峥的胡闹,对方却将那句同生共死的誓言当了真。


    上神与天地同寿,如何共死?


    当时的他心里装着事,听过便作罢,却不知这个痴人,在他陨落之后不计后果地自爆元神与他殉情,好在天道及时出手,将他的残魂投入轮回,这才没有真正湮灭。


    兜兜转转,硬生生熬过了一个又一个百年,得以重逢。


    司命的轮回簿写得真好,回头得夸夸他。


    钟怀洌默默想。


    鲜红的道侣结在二人中间飘扬,钟怀洌掩面的红绸也被吹落,明镜眼瞳暴露人前。


    “看得见吗?”连峥捏紧了他的手。


    钟怀洌眨眨眼,发现不再是先前那般不能视物,甚至连空气中的尘埃都能看清楚,俨然回到了上神时期的状态。


    他点头,手中的惊春剑发出兴奋的嗡鸣声。


    裴长荫见此架势,咬牙催动他在摄魂木上设下的阵法。


    地面上曾服用摄魂木的不死军顿时又有了动作,他们僵硬地手臂高高抬起,同时扼住了自己的脖颈。


    钟怀洌霎时明白了他要做些什么。


    他要继续用人命铸就天梯,继续往上走!


    摄魂木虽然不在身边,但裴长荫施加的阵法仍在,仍然可以操控寄主。


    来不及思考,钟怀洌松开与连峥相握的手,两手握住惊春剑柄,照着那通天血梯,全力挥出一剑——


    他并未施展任何花哨的剑招,只有最简单,最纯粹的一剑。


    剑鸣清越悠长,挥出的剑气与天地间的神力融合,拉长延展,在所过之处撕开一道温润如水、却又蕴含着无限生机的碧色裂痕。


    裴长荫双目骤缩,他脚下无数冤魂血肉构建的天梯开始震颤。


    当那道剑芒接触到天梯的同时,其上还在挣扎的魂魄发出尖叫,在惊春净化之下寸寸湮灭!


    裴长荫脚下不稳,此时此刻,他终于感受到了那股早已超出他认知范畴的力量。


    那是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法则,但并不冷酷,反而带着沁人心脾的温和柔软。


    伴随着这一剑挥出,十方海万年封冻的海水竟也随之消融。


    海水仿若沸腾,冰层裂作不完整的小块,踩在上面的天域盟军各显神通,站在了自己的法器上,俱是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幕。


    惊春神威如同涟漪般在此间扩散,万物复苏,冻土中生出劲草,枯枝上冒出新芽,就连经年盘旋在十方海上空的层层雨云,也悄然散去。


    裴长荫惨白的脸上出现一丝天光。


    天梯已经快要裂到他的脚下,他神情凝滞,一晃神,惊春的剑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钟怀洌眼神冰冷:“你可后悔?”


    他最后问道——


    作者有话说:全球气候变暖惊春有责任。(胡言乱语中《 》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