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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尔尔【完结】

作者:疏桐曲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10章 不过尔尔


    裴长荫耳边嗡嗡, 钟怀洌的声音像是隔了很远很远,带着潮水,灌进他的耳中。


    “你可后悔?”


    眼前钟怀洌的面容变得模糊了, 裴长荫恍惚看到, 裴律穿着一身红衣,站在他的面前。


    但裴律从不穿红衣,裴长荫嗅到了血腥的味道。


    裴律身上的白衣恐是被鲜血染红的。


    裴律死死盯着他,颈间横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伤口处还卷着边,鲜血汩汩流淌。


    他听见裴律问他:“你可后悔?”


    裴长荫喃喃:“你便是问我这个?”


    好不容易相见,裴律竟然就只说这一句话?


    眼前的“裴律”皱紧眉头:“你魔怔了。”


    魔怔?


    裴长荫愣愣伸出手,指尖的黑线挣扎着穿过屏障,想要触碰眼前人的脸颊。


    他脖子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衣领往下流淌。


    “你魔怔了,裴律已死, 他的尸身, 方才还被你亲、手、摧、毁。”


    剑刃没入裴长荫的脖颈一寸, 钟怀洌冷冷开口。


    裴长荫痛吟一声,动作却并未停止, 神情中是令人汗毛倒竖的痴狂。


    钟怀洌撇开脸, 眼中带着厌恶。


    裴长荫被那样的眼神灼伤了,他低声道:“父亲……”


    虚伪做作。


    不论裴长荫此刻心中究竟是悔恨还是别的什么,钟怀洌不欲再与他多言。


    趁着裴长荫发呆,钟怀洌垂眼,声音被灵力裹挟,传遍十方海。


    “凡心术不正者,看清此人下场。”


    话毕, 裴长荫的表情忽然凝滞,惊春离开了他的颈间。


    鲜血喷涌而出,他脚下踉跄,从天梯顶端坠落。


    他甚至没有挣扎,或许是知道挣扎无用,已是穷途末路。


    只是意识消失前,他缠在无名指上最显眼的那条黑线,向上牵引。


    恍惚间,裴长荫看到了裴律的脸,并不是方才看到的骇然景象,而是一百多年前,平凡某日中的裴律。


    他看见裴律靠在床榻上假寐,在他靠近时睁开眼,懒洋洋地对他说。


    “走吧。”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平淡,波澜不惊,对他的态度也是一样淡然,虽然不能在其中感受到任何温情,却无端让裴长荫感到安心。


    他伸出手,抚向裴律的脸。


    他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终化作一句。


    “……好。”


    裴长荫闭上眼,心甘情愿地坠入深渊。


    ……


    天梯崩塌,魔皇伏诛阵前。


    十方海余孽溃不成军,没费多少功夫就被彻底镇压。


    但魔皇虽死,不死军余威仍在,虽然心术不正误入歧途,但都是凡人,不太好下手。


    见此情况,极隐楼主站出来,表示宗门擅毒,给他们一些时间,或可治愈这些凡人。


    于是众人第一次看到了这个隐世宗门的锋芒。


    机关塔楼出世,一经启动,数百万不死军瞬间失去了意识,神经被麻痹,却并未伤及性命。


    众人皆感叹,便是世间最精密的法器都不能做到的事,如今竟然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更何况这并不是机关塔的全貌,仅仅只是一击,便除去了一个极大的隐患。


    若是将麻痹的银针换成杀伤力更大的暗器,将会如何?


    众人望着那塔楼,俱是不寒而栗,再无人敢小瞧这神龙不见首尾的宗门。


    “阿霁和微生呢?”


    钟怀洌捏捏眉心,方才想起摄魂木之事。


    “在这里!”身后传来迟霁兴奋的声音,他推开人群走上前,却在与钟怀洌对视时眼神闪躲,显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身份特殊的友人。


    “刚才我厉不厉害?”钟怀洌随手将惊春挽了个剑花,在迟霁面前显摆。


    他的行为打消了迟霁的顾虑,相当于告诉他,眼前的人并不是恢复记忆后就高高在上的上神镜泽,而是从前与他们同生共死,相携相伴的挚友钟怀洌。


    迟霁悄悄松了口气,随即疯狂摇头,不掩崇拜:“厉害厉害!”


    “对了,摄魂木呢?”


    说到这个,迟霁浑身一震:“正要跟你说这个,但刚才没来得及。”


    “方才我与微生在魔宫中封印摄魂木,虽然没什么用吧……但是刚封了一半,一个神秘人突然出现!”


    迟霁说着,语速加快,面上浮现出恐惧:“那人好怪,周身有一股诡异的黑气,不似活人,也不像邪魔!他同我们说话,趁着我们回头……”


    “竟然直接盗走了摄魂木!甚至没有惊动我们布下的阵法!可见此人功法深厚。”


    “当我们要追上去时,外面又出了变故,所以——”


    摄魂木不知所踪,这是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钟怀洌面色一凛,难怪方才裴长荫操控不死军时面色有不对。


    摄魂木功效奇特,若是再度落入心怀不轨的恶人手中,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就当钟怀洌思考对策时,异变陡生。


    面对着他的迟霁仿佛在他身后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眼睛倏然瞪大。


    钟怀洌垂着眼睛,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但他察觉到周遭的空气一瞬间变得很安静。


    下一刻,一道不甚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摄魂木在我这里。”


    钟怀洌猛地回头,同时感受到了来人刻意释放出的陌生气息。


    作为钟怀洌的他或许会感到诧异,但作为镜泽的他敏锐地识别出,那是沉寂千年的黄泉鬼气。


    在他身后,一根巨大的枯木从海底破冰而出,震得他们脚下的冰层摇摇晃晃,随时有可能皲裂。


    在摄魂木之前,站着一个身量颀长,一身黑袍,面容英俊到透着非人诡异的年轻男子。


    秦琉。


    这个名字从钟怀洌心中冒出来,他将男人的脸与千年前扶澜自戕时旁边崩溃嚎哭的恶鬼对上号。


    站在他旁边的连峥忽然开口:“鬼王。”


    秦琉对他颔首。


    “你们认识?”


    钟怀洌说出这句话有些后悔,他们自然是认识秦琉的,但也只有千年前的那一天。


    连峥却说:“我见过他。”


    顿了顿,他补充道:“这一世。”


    虽然转世投胎,但他们的样貌与上神时期没有多大差别,若是秦琉有意,是能认出他们的。


    “百年前我父亲病重,是拜摄魂木所赐。”


    “鬼王琉找到我,帮我取出了父亲身上的摄魂木,但为时已晚,还是没撑住。”


    连峥说这些话时没有多大表情,仿佛说的是别人的经历,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钟怀洌离他最近,还是捕捉到了他眼中的落寞。


    秦琉在这时开口:“我去晚了。”


    连峥摇摇头,没说话。


    “鬼王琉?”迟霁在旁边疑惑,他身边的微生望小声给他解释:“黄泉鬼道千年前来天域闹过一场,是鬼王一力镇压,后来鬼修销声匿迹,天域便没多少人知道他了。”


    “你早知道他是妖神?”


    秦琉嗯一声,钟怀洌看向他身后的摄魂木,静默片刻才开口。


    “摄魂木是黄泉产物,同扶澜有所牵连,你想如何处理?”


    提到扶澜,秦琉眼中晦暗一瞬,他没回答,只是仰头看天,眯了眯眼,然后伸出手,遮挡刺眼的光线。


    “……我这次,是真身出黄泉。”


    语毕,十方海刚刚放晴没多久的天空,便再次蒙上阴翳。


    这已经是钟怀洌不知第几次看见天劫了。


    天道还处于虚弱状态,但千年前设下的禁制仍在生效,秦琉的魂魄被镇压黄泉,非天地倾覆不得出。


    钟怀洌怔愣地看着雷云,而后又看向摄魂木。


    秦琉要引天雷,摧毁摄魂木。


    钟怀洌深吸一口气:“……能行吗?”


    秦琉言简意赅:“嗯。”


    钟怀洌默然,招呼众人让出十里,留秦琉独自面对天谴。


    连峥有些意外:“你信他?”


    钟怀洌盯着风暴中央静立的恶鬼,吐出刚才的那口气:“不信能如何?”


    连峥看出他口是心非,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莞尔一笑,随后握住他的手。


    钟怀洌不信也不想管。


    他在给扶澜出气呢。


    千年前扶澜玲珑心破碎,身陨道消,司命道是二人互生情愫,又提过扶澜天性纯良,懵懂天真。


    说秦琉没有引诱扶澜,钟怀洌是不信的-


    好在黄泉千年,秦琉没有吃白饭,在滚滚天雷之下只吃了一点亏,便成功摧毁了摄魂木。


    世间从此再无此祸患,钟怀洌松了口气。


    雷云散去,秦琉没与他们告别。


    但在离开之前,连峥与钟怀洌收到了他的传音。


    传音只有短短一句话,声音却很复杂。


    秦琉说:“……我寻到扶澜转世了。”


    钟怀洌一愣,便要追去,但转瞬之间,秦琉已然没了踪影。


    不远处传来一个掌门小心的呼唤,十方海战败,天域也需重新洗牌,钟怀洌只好暂时将此事放下,日后再亲临黄泉。


    “何事?”钟怀洌走到他们面前。


    掌门咽了咽口水,恭敬道:“上神,您……”


    钟怀洌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却轻轻蹙眉,掌门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钟怀洌叹了口气:“我尚在轮回之中,不必多礼,有事说事。”


    “……如今三十二仙门,其中二十家曾有人与十方海勾结,有五家的掌门在明镜海被您当场击杀,有八位掌门刚才在混战中被魔皇祭道。”


    掌门顿了顿:“其中包括临潇剑宗宗主。”


    钟怀洌一愣,看向不远处在人群中忙碌的微生迟霁二人。


    “微生望知道吗?”


    掌门点点头,有些犹豫要不要接着说下去。


    “天域仙盟残余中,此刻可还有活着的叛贼?”


    得到掌门肯定的答复,钟怀洌道:“我会处理的,多谢。”


    他找到连峥:“趁此机会,让妖族那边的宗族顶替那些已经泯灭的仙门,入驻天域?”


    连峥思索片刻:“即便天域有意,妖族散漫惯了,恐难成门派。”


    不似天域修者庞大的仙门体系,妖族并没有什么师兄师姐师父师弟,大多都是散修,除了一些群居性妖族,几本都散落各地,难以团结。


    加上天域千年来一直排外,行走界内的都是灵妖,吸食血肉的要么占山为王,要么就是沦落成邪魔。


    “不过龙族有意,之后或许有新生的年轻龙族,会从不动山迁离。”


    这是连峥与不动山提前商量好的,念旧的龙族可以继续留在那里,年轻一辈若是有意,天地广阔,随他们闯荡。


    妖族以真龙为尊,有龙族开头,那么别的也不算什么难事。


    钟怀洌松了口气,点点头:“那便先这样安排。”


    另一边,迟霁确认父兄都没事,极隐楼也没受到多大损伤,正在与父兄聊天,微生望抱着他的剑在旁边,时不时应和两句。


    钟怀洌远远看着,没有从微生望的脸上看到悲痛伤怀。


    他略微思索,想着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没多问,走过去拍拍微生望的肩膀:“微生往后便是宗主了,节哀。”


    微生望摇摇头,神情轻松,主动提起刚死的父亲:“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剑冢在他手中蒙尘百年,他早就该死。”


    提起剑冢,钟怀洌“嘶”了一声,站在原地回忆了片刻,随后找来连峥:“……我问你,千年前我走后,你是如何安置温沏那堆家当的?”


    说到这个,连峥绷着身子站在原地,声音发虚:“……我没想太多,就——”


    就跟着你去死了。


    他没说完,被钟怀洌捂住嘴了。


    但动作还是晚了,在惊春剑中的温沏闻言立刻钻出来,指着连峥的鼻子,气得要死:“我的宝贝你就这么放在那了?还有我的金山?”


    连峥皱眉:“什么金山,你别污蔑我,我没见过什么金山。”


    温沏跺脚:“我放在偏房地窖的存款!我的存款!”


    连峥哼笑:“你自己藏了起来,我怎么会知道。”


    温沏不可置信:“我忙了一百年积攒的财富,你跟我说你不知道?你没见我那时天天出门赚钱吗!你买菜买书的钱是哪里来的——!”


    钟怀洌揪住他,把他塞回惊春剑,安抚道:“没事没事,你的剑都还好好的,待会带你去看嗷。”


    微生在旁边听了半天,点头附和:“对,临潇剑冢里全都是祖上千年前偶然寻得的宝剑,多年无主便自封,不过不久前已经被怀洌和惊春唤醒了。”


    他怕温沏不信,掏出自己的觅神:“这把神兵便是剑冢所出。”


    惊春看见觅神,兴奋地上去蹭了蹭,仿佛确认了这确实是自己的其中一个小弟。


    温沏咋咋呼呼:“释尘你给我等着——!”


    连峥在旁边抿着唇,无所谓地耸肩:“不动山别的没有,天材地宝众多。”


    他说:“龙角做剑柄,要不要?”


    温沏闭嘴了。


    钟怀洌听到他和惊春窃窃私语:“有钱了不起……我当年也是富甲一方!温氏剑阁可赚钱了知道吗……”


    他哭笑不得,迟霁在旁边听得直乐,正捂着肚皮憋笑呢,就听见他的好兄弟说:“阿霁呀。”


    钟怀洌上上下下扫视一遍他,又绕着他转了一圈,最后拍拍他的肩膀,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郑重表情:“想不想出人头地?”


    迟霁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头皮发麻,讪笑道:“别开玩笑……”


    钟怀洌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正色道:“本上神看你根骨奇佳,正好苍陵山刚死了个宗主。”


    迟霁瞪大眼睛。


    “所以呢,就由你接替,成为苍陵山新的宗主吧!”


    “那岂不是接许涧华的班?!我不要——”


    “啧,好端端提他作甚?晦气晦气。”


    “我还年轻……我不要当宗主!”


    “那你要干什么?”


    “这还用问?我要仗剑天涯,惩恶扬善!成为一代宗师!”


    “宗师?宗师和宗主没区别。”


    “……”


    “怎么,不信我?”


    “微生都已经是宗主了呢。”


    “做个十几年宗主,怎么着道行都够了吧?到时候本上神亲自迎你们飞升哦。”


    “……”


    条件诱惑实在太大,一时无法拒绝,怎么办?


    于是迟霁只好忍着膈应,接了许涧华的班。


    钟怀洌安慰他:“不要去想那厮,当他不存在,这样一来,你接的便是我师尊程颐之的班。”


    “……好有道理!”-


    “……我吗?”


    洞府之内,流殊方才正在听属下汇报蛇山近日情况,忽而面前就出现了传说中的妖皇陛下,他身边还站着个神仙般的少年,一身红衣风流,风华绝代,神情真挚。


    妖皇陛下言简意赅,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记炮仗,在流殊耳边炸响。


    “听闻你有才干,可否承接妖皇之位,庇佑妖族众生?”


    关于这个问题,来蛇山的路上,钟怀洌问过连峥:“龙族之内你有亲信,不考虑一下旁人吗?”


    “问过。”连峥道。


    他在来十方海之前便提前问过,宗亲忌惮他是在试探,无人说真话,连峥也懒得理他们,将龙族有能力的上上下下都问了一遍,甚至问了期浓。


    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


    期浓听闻他要禅位还有些惶恐茫然,不知自己何去何从,但要他接替时,却是一个劲地摇头。


    连峥问他不与族中商量一下吗?


    期浓苦笑说:“陛下,在您身边待了百年,属下唯一学会的事便是忠心。”


    他这样说,只能作罢。


    浮笛在不动山独自化龙的那段时间,时常与他提起流殊的名字,连峥也曾听闻过这位大名鼎鼎的蛇族尊主。


    听闻流殊化龙,连峥毫不犹豫地找上了蛇山,又得知流殊留在了浮笛开辟的洞府之内,便循着浮笛气息寻至此处,开门见山。


    “……陛下还请容我考虑些时日。”


    连峥点点头,流殊没有明着拒绝,说明还有希望。


    流殊是个有志向有能力的,强势又不失怜悯,妖族交到他手上很合适。


    钟怀洌捏了捏连峥的手指,开口道:“浮笛还在凡间,不过很快便回来了,你们好好商量。”


    流殊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挣扎片刻后说:“……浮笛告诉过你们?”


    钟怀洌笑眯眯地展示了灵契:“他是我的灵兽。”


    流殊眨眨眼,倏然红了眼眶。


    钟怀洌有些懵,这是怎么了?


    流殊没想到浮笛失踪的百年竟是给别人当灵兽去了,他过的日子怎么这样苦?


    想到这些都是自己害的,流殊便控制不住地落下眼泪。


    美人垂泪,钟怀洌头皮发麻,松了连峥的手便上去哄,但他越哄流殊越是难过,场面一时失控。


    连峥在一旁狠狠皱着眉,在识海给浮笛传音,不容拒绝:“你道侣哭了,赶紧回来哄。”


    浮笛还瘫在战场上,他刚把最后一批不死军弄死,累得尾巴都抬不起来。


    林太子在旁边和郁景臣善后,但这副身子撑不了太久,已然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消弭。


    “啊?”


    浮笛乍然听闻,还有点懵,先是问他们:“解决了吗?”


    连峥语气加重:“一刻钟不到,我把你解决了。”


    浮笛不知道这活阎王又发了什么疯,嚷嚷道:“搞什么……小爷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听到了来自钟怀洌的传音。


    钟怀洌有些无奈:“……流殊听说你给我当灵兽,一直在哭。”


    听到流殊的名字,浮笛一个鲤鱼打挺:“啥?你们怎么招惹他了!怎么给他说这个啊小爷不要面子的吗!”


    他抬起眼看了看不远处的林太子,咬牙爬起来。


    “等着!小爷马上到!别再欺负他了哎呦喂,他胆子本来就小……”


    说罢中断传音,叼着林太子的后衣领,吊着人飞上天空。


    林太子:“……”


    他有气无力道:“我是纸片人,能轻些吗?”


    浮笛正在胡思乱想着怎么哄流殊,闻言含糊地嗯嗯两声,然后磨了磨牙,咬破舌尖。


    灼热的龙血顺着林太子的身体往下滴,符咒吸饱了血,但本就被泡得软塌塌的纸张更加疲软。


    林太子忍了忍,发现忍不了,面无表情道:“你最好祈祷这破纸不会半路散架,否则便让怀洌上黄泉寻我的人魂吧。”


    ……


    钟怀洌一拍脑壳:“差点把你给忘了!”


    浮笛听了那话后老实了许多,改叼为含,有惊无险地带着林太子到了洞府中,代价是林太子身上的龙血悉数变为龙涎。


    俗称口水。


    他一落地便将林太子丢下,呸呸几声吐掉口中的血沫,然后几个闪身跑到流殊跟前,看见那通红的双眼时两眼一黑,立马开始哄。


    林太子撑着虚弱的身躯走进洞府,靠在墙角和连峥聊天的钟怀洌看到他,先是被他满身的不明液体晃了晃眼睛。


    林太子闭了闭眼,知晓自己现在实在是有碍观瞻,有些歉意地颔首。


    钟怀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赶紧飞扑上去用最快的速度给他换了一张符咒。


    林太子恢复了干干净净的体面模样,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钟怀洌懊恼自己如此粗心大意,立刻将温沏召出来:“温沏温沏,你能……造人吗?”


    温沏刚才小憩了一下,刚睡醒脑子还有些不清醒:“啊?你说什么呢,我又没成亲。”


    “……”


    钟怀洌简单地阐述了一下林太子现在的处境,温沏也清醒了,他沉吟片刻:“真正的肉身怕是不行,若是那般,只能夺舍。”


    “不过虚假的肉身,若有合适材料,还是没多大问题的,足矣撑到这道人魂寿终正寝。”


    钟怀洌松了口气,对林太子道:“实在抱歉,造身需要时间,还需你再等等。”


    “我之后会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为你求一份恩典,以残魂行走人间,不被黄泉束缚。”


    他借林太子的身躯走完轮回,若是向天道讨要恩典,大概率是能要到的。


    若是要不到,便去找秦琉开小灶。


    钟怀洌想,无论如何也要保林太子安度余生。


    林太子由衷感谢:“实在麻烦你们了。”


    钟怀洌摆摆手:“若要说谢,我便是说千遍万遍也无法抵消你的大恩,这只是一些我力所能及的小事。”


    林太子有些恍惚。


    护佑大昭,攘外安内,让郁景臣顺利登上皇位,让他能重见天日,见到郁景臣。


    这些事,可一点都不小。


    另一边,浮笛总算把事情解释清楚了,流殊得知他没受多少苦,给钟怀洌当契兽也是心甘情愿,总算止住眼泪。


    尊主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把手从浮笛手中抽出来,耳根还泛着红。


    他快步走到连峥面前,埋着头:“……陛下,我愿意试试。”


    “试啥?”浮笛有些头疼,发现他们说的话自己一句都听不懂,还有那个和惊春贴在一起的虚影是谁?


    分开不过短短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钟怀洌敷衍道:“后面再告诉你,少问。”


    浮笛咬牙:“你们就这样对我!岂有此理!”


    他这样一说,钟怀洌觉得确实有点对不起他。


    思索片刻,钟怀洌道:“你当不当神仙?”


    “什么神仙,小爷不是这么随便就能打发——”


    浮笛说到一半勉强刹住嘴,愣了两秒说:“啊?”


    钟怀洌露出神秘的微笑:“你当不当神仙?”


    浮笛眨眨眼消化了一下,好歹也是跟着他见过大场面的,没过一会就反应过来:“你要飞升了?”


    归位,也算是飞升吧,钟怀洌点点头。


    飞升成仙,契兽可跟随入仙域,成为仙兽。


    浮笛喃喃:“小爷要得道了?要当仙兽了?”


    钟怀洌摇摇头:“不是从属的仙兽,是实实在在有仙道的上仙。”


    浮笛觉得他在说梦话,磨磨牙道:“小爷刚化龙不久呢!道行不够!”


    钟怀洌摆摆手:“这你别管。”


    “……你哄我的吧?”


    浮笛看看钟怀洌无所谓的神色,又看看旁边云淡风轻的连峥,不太敢相信。


    他身边的流殊也有点懵。


    温沏在旁边看戏,闻言嘿嘿道:“你运气真好,这两人是神仙下凡来的。”


    神仙?


    浮笛觉得自己在做梦,向钟怀洌求证:“哪个神仙?”


    钟怀洌唇瓣轻启,吐出两个字:“镜泽。”


    “……”


    “没骗我?”


    连峥不想与他废话,替钟怀洌答:“骗你有什么好处吗?”


    浮笛这下彻底昏头了,他独自走到旁边面壁发呆,一会“嗯?”,一会“啊?”,状似痴呆。


    流殊比他先反应过来,眼神闪烁,就连气息也收敛不少。


    他表面镇定,内心却乱作一团。


    妖兽飞升成仙,这是何等壮举?浮笛不会拒绝吧,浮笛一定不会拒绝的。


    那他呢?得了妖皇之位,然后目送刚重逢不久的心上人飞升,独自在凡间寿终正寝吗?


    流殊自诩不是什么圣人,他自私又贪心,扪心自问,是无法做到的。


    但怎么办呢?难道能阻止浮笛奔向大好前程吗?


    流殊这样想着,手指紧紧揪住了袖角,努力控制自己不在他们面前失态。


    但浮笛的声音比更多纷扰心事率先抵达他的耳畔。


    浮笛转过身,摇头说:“别了吧,小爷还没玩够呢,天上多无聊?”


    “你怎么知道天上无聊?”


    浮笛啧一声,鄙夷地看着钟怀洌:“废话,若是天上不无聊,你俩下来干啥,当神仙多好?”


    钟怀洌无话反驳,干巴巴地点头赞同:“你说得对。”


    流殊则在一边彻底呆住了。


    浮笛接着补充:“更何况……小爷刚找到道侣呢,自己上去了算什么事?”


    流殊错愕地抬头,看向他,而后对上了一双闪烁着光芒的璀璨双眸。


    ……


    那光把整个洞府照得亮堂堂,钟怀洌没敢多待,当场给他解了契,随后拖家带口地逃走了,留他俩自己在里面卿卿我我。


    先是将林太子送回了大昭边关,向他承诺不久后身躯一定送到。


    后又将温沏带去剑冢看了一眼,让他放下心,自己的宝贝们没有受苦受罪,还好端端地在那里等待主人。


    然后将温沏送往天材地宝无数的不动山,那里有现成的铸剑器材,连峥随意找来一个结实抗揍的法宝,将温沏的元神从惊春中迁进去,留在不动山。


    连峥顺便宣布禅位,从此蛇山尊主成了新的妖皇。


    龙族宗室原本还颇有微词,随后便从刚从不动山赶回来的龙兵口中,得知了他竟然是妖神转世。


    当即变得安安分分,老老实实,不敢再多言一句,只跪下来呼喊妖神万岁妖神英明。


    祝上神万岁?这不是在咒人早早陨落吗?


    连峥眼不见心不烦,火速带着钟怀洌离开不动山。


    待两人不紧不慢回到天域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新任的苍陵山宗主和临潇宗主已经带头,把一切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十方海的那场战争在这个天域都掀起了轩然大波,不仅扯出了整个魔族的阴谋,还牵扯了两位上神转世,甚至还惊动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黄泉之主。


    好在结局是好的,天域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清扫,几乎重新洗牌。


    仙盟解散,大大小小的宗门一时群龙无首,但都默契地将苍陵山和临潇宗当成了主心骨。


    实力是最重要的原因,另一个原因便是上神转世身边好友寥寥无几,他们是最显眼的两个。


    两个及冠不过半年的少年天骄也不负众望,接住了镜海天域这样一个烂摊子。


    迟霁的父兄经此一役,算是彻底对他安心了。


    迟大哥先前在活尸祸乱中身中尸王毒,灵脉寸断,再也无法修行。


    但如今迟霁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迟大哥很欣慰,为了不让弟弟和父亲为难,他主动提出,不如趁此机会让早已锋芒毕露的极隐楼迁出深山,与苍陵山合并。


    这是个好方法,毕竟怀璧其罪,极隐楼多年避世,地处深山却还设下重重机关法阵,便是为了护住这座神器。


    但如今情况已不能与从前同日而语,若是继续蜗居深山,人迹罕至之地便是天然的埋骨地。


    迟老宗主欣然答允,于是迟霁做主,在华安居隔壁的山头开辟校场,三宗合力,将极隐楼连带着众多弟子安置其上,与苍陵山弟子一同管理。


    幸好苍陵山够大,足够放下一座机关塔。


    ……


    钟怀洌回到苍陵山时,看到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迟霁一身气派的锦衣,走到他身边用肩膀撞他,邀功般道:“怎么样?”


    他指的是极隐楼的方向,那地方位处山巅,远远看去实在显眼,但也大气。


    “嗯……”


    钟怀洌嗓音拉长,他皱皱眉。


    倒不是对迟霁不满意,而是识海中的声音太吵。


    “重启天梯!重启天梯!重启两域!重启两域——!!!”


    这已经是天道喋喋不休的第三日了。


    若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与连峥还要去原本的松绒巷旧址转一圈,奈何天道着急,只好先回一趟苍陵山。


    原因无他,曾经修士登仙的天梯,便在这里。


    至于镜海洲外通天岛上那个,是备用的,早在镜泽的那个时期便已经停用。


    钟怀洌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带着无奈。


    “怎么了?”迟霁看他表情不对,问道。


    “我没记错的话,那里是浮光池所在的山头吧。”


    迟霁点点头不明所以:“浮光池在山腰呀。”


    “浮光池底下是浮笛的洞穴来着。”


    这个迟霁倒是不知道,不过迟大宗主豪迈甩手:“他又不回来住,若是回来,我寻个山头给他新辟一个便是。”


    “还有……”钟怀洌叹气:“他的洞穴尽头,是天梯开启的地方。”


    “……”


    迟霁愣愣:“……啊?”


    ……


    初遇浮笛时,钟怀洌急着找出口,机缘巧合发现一处以惊春剑为钥匙的石门,打开之后是后山的空地荒丛。


    他那时搞不清楚为何惊春是钥匙,但现在想来,是天道的手笔。


    所以没办法,机关塔迁移完工的第三日,迟宗主再次下令,给极隐楼换了个山头。


    钟怀洌与连峥下到浮光池,穿过暗流,来到浮笛待过的洞府。


    当走到那座石门前时,钟怀洌的手指轻轻触摸上面粗糙的青苔,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实感。


    无名指上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走在他后面的连峥顺着道侣结的牵引,慢慢走上前,环住他的腰。


    正要说话,两人识海中再次传来异响。


    “重启天梯——!!”


    不知为何,两人在天道的这声嘶吼中听出了沙哑,无奈,疲惫,力竭,甚至十分激动。


    这声呐喊包含的情绪不像是天道会拥有的,仿佛是在说:老子终于要熬出头了。


    以至于钟怀洌听到声音时愣了半晌,然后对连峥不确定地说:“这是天道?”


    连峥也是一脸凝重,回忆片刻后,有些不确定地说:“或许是我听错了,那声音有些像师尊?”


    师尊。


    程颐之。


    天道,程颐之?


    钟怀洌一阵胆寒,终于还是在天道发出第二声怒吼之前,用惊春注入神力,启动了法阵。


    先是几声微弱的咔嚓声。


    然后整个石门开始颤抖,渐渐地,脚下土地,连带着整座苍陵山都在震颤。


    正在打坐修行的诸位弟子跑出校舍一脸懵然:“怎么回事?地动了?”


    “傻了?山中有护山大阵,便是整个天域倒过来了,苍陵山也会巍然不动的。”


    “那现在是?”


    “……不知道哇。”


    ……


    震动没有持续太久,在众人的注视下,颤动得最厉害的那座山峰,逐渐开始崩塌,瓦解。


    整个山头,缩减到了与山腰浮光池齐平的高度。


    随后,是一声清脆的剑鸣。


    像是在呼应一般,那山中传来了数道铮然作响的金鸣。


    众人还是有些懵,怎么回事?挖金矿呢?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不是金矿。


    常年荒芜的那处后山空地,竟然逐渐铺出一条由金玉构成的阶梯,一步一响,直指苍天!


    众人静默片刻,随后有道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


    “天、天梯——!”-


    “天梯重启了。”钟怀洌有些无奈:“我师尊呢,请把他请出来。”


    识海中天道声音冷冷,不论他说什么,只重复四个字:“重启两域!重启两域!”


    钟怀洌头疼,若是要重启仙域神域,必须要先归位,重掌神权。


    “那神权呢?还回来,还回来我们才能飞升。”


    天道静默,神权早就被他均分给了仙域众仙,经他提醒,天道言简意赅:“等着。”


    “?”


    钟怀洌只是不想这么快便归位,若是归位便会重新受法则掣制,没想到天道如此干脆:“……你都不犹豫一下?”


    天道去找仙人们要权柄去了,懒得理他。


    不过一炷香时间,缺失的神权便一个个逐渐回到二人体内。


    神权回归,接下来便是受天雷,重塑身躯,再抽回凡躯中的神魂。


    流程不难,拖不了太久了。


    钟怀洌叹气,拍拍连峥的肩膀。


    “阿峥啊,咱们去看看扶澜吧。”


    听到扶澜的名字,脑海中催他们归位的天道不说话了,不知在想什么。


    钟怀洌乐得清净:“秦琉那厮说寻到了扶澜转世,不知是真是假,总要亲眼见过才安心嘛。”


    连峥没有犹豫,正好刚拿回了神力,于是二人眨眼间便到了黄泉。


    两个浑身上下充斥着天道之力的陌生人陡然闯入,最先受到惊吓的是奈何桥上正在排队领孟婆汤的孤魂野鬼。


    与正在舀汤的老婆婆大眼瞪小眼对视片刻后,钟怀洌掐了掐连峥的手臂。


    “传错了……”


    随后手忙脚乱地重启阵法,丢下满桥惊声尖叫的鬼魂,两个人来到了一处宫殿门前。


    大门的样式不变,千年前,在这座宫殿当中,扶澜在天谴之前自戕,将生的机会留给了秦琉。


    钟怀洌有些恍惚,上前正准备敲门,被连峥制止。


    他回过头,递去不解的眼神,连峥却示意他侧耳倾听。


    钟怀洌屏蔽杂音,这才听到了从宫殿中传来的,细细的啜泣声。


    啜泣不单单是啜泣,还带着时有时无的破碎呻、吟。


    毕竟这样的动静不是随便就能发出来的,不难判断里面现在在干些什么。


    钟怀洌面色一僵,给连峥传音。


    “什么意思?!他怎么能确定寻到的确确实实就是扶澜转世?就这样随随便便把人虏到黄泉,随随便便把人——!”


    连峥无奈:“不知道,不清楚,要进去吗?”


    钟怀洌脸色通红。


    气的。


    他气势汹汹地打算踹门,然后动作猛然停止,随后扯起连峥的手臂:“走!去找司命,他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于是二人又出现在司命殿。


    司命正伏案写作,奋笔疾书,丝毫没有注意到殿中突然出现了两个人。


    这里的场景和千年前变化不大,钟怀洌宛如进了自己家一般,隐匿脚步悄悄绕到司命身后,看他在写些什么。


    “‘霎时,天地旋转,兰君手腕受缚,被压至颅顶,墨发松散,衣襟凌乱,其上沾有不甚显眼的一片兰花瓣……’”


    “‘兰君面色潮红,被压在满地惑心兰中,气息急促,怒目圆瞪,紧盯身上的恶鬼……’”


    “……你在写什么?”


    平地一声惊雷!司命浑身一颤,手腕一抖,笔底划出长长一道墨痕,很快在纸上晕开。


    “谁——谁谁谁!”


    司命吓得不轻,抬头刚好与钟怀洌对视。


    钟怀洌眯着眼看他,眼神审视。


    司命惊魂未定,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然后把笔往身后一扔,抱住钟怀洌两条腿,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镜泽上神呜呜呜——镜泽殿下啊啊啊——!”


    “殿下……小仙还以为您陨落了呜呜呜呜呜呜——!”


    钟怀洌:“……”


    司命整整嚎了一炷香,最后被连峥硬生生从钟怀洌腿上撕下来了。


    他还在不停哽咽抽泣:“这样大的事……为何不告知一声小仙……呜呜呜呜呜呜!”


    “……好啦好啦,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又安慰了一炷香,司命总算安静下来了,双眼肿得快要睁不开。


    钟怀洌拍拍他的肩,视线重新落在桌上那堆未写完的书稿上。


    “这是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司命浑身一僵,干笑两声:“这是小仙新写的话本哈哈哈,您知道的,我口味俗,写的东西也俗哈哈哈……”


    钟怀洌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兰君?惑心兰?恶鬼?”


    “……”


    “额,那个……”


    钟怀洌警告地看他一眼:“仔细着些,让天道发现了,我可护不住你。”


    司命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说:“是是是……”


    “先不跟你计较,问你个事。”钟怀洌神情变得严肃。


    “您说您说。”


    “秦琉先前说寻到了扶澜的转世。”钟怀洌说:“是真是假?”


    “嗯?他何时同你们说的?”


    钟怀洌三言两语解释了十方海发生的事,司命肯定道:“是真的。”


    钟怀洌狠狠地松了口气:“如何寻到的?为何身在黄泉,是已经寿终正寝了吗?”


    司命摆摆手:“没有没有,没多久,不过也有几月了,他正在寻找让小殿下归位的方法。”


    “如今二位上神归位,问题说不定快要解决了。”司命对他们行礼:“请两位上神一定要帮帮小殿下,他受的苦实在太多了……”


    钟怀洌心头一紧:“怎么说?”


    司命却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往后你们可以自行去问。”


    送走他们前,司命由衷道:“凡间走一遭,小殿下变了太多,便是连我都感到陌生。”


    “不过总算苦尽甘来,只要他平安幸福,便一切都好。”


    ……


    “重启两域……”


    钟怀洌摆手:“知道了知道了,马上马上!”


    出了黄泉,二人一刻也没耽搁,来到了松绒巷旧址。


    但面前出现的不是熟悉的巷口,这也在意料之中,只是……


    钟怀洌看着眼前门牌硕大的酒庄,眼神惊叹:“……千年老字号?”


    连峥也罕见地有些惊诧:“不容易,不容易。”


    “哎呀,这里是我们的美酒一条街!”


    有路人看见容貌不凡的二人,热情地介绍。


    果然,放眼望去,曾经空旷的街道两侧开满了各色酒庄,但最显眼的,还是开在松茸巷口的这家。


    “南边美酒盛行,最出名的便是这家两千年老字号啦!”


    “里面最出众香甜的酒,便是……”


    “青梅酒。”钟怀洌嗅到了里面传来的醇厚酒香,会心一笑。


    路人狠狠点头,笑眯眯说:“看二位是懂行识货的,玩得开心、喝得开心呀,哈哈哈。”


    钟怀洌与连峥相视一笑,携手走进了酒庄。


    ……


    半个时辰后,钟怀洌推开迟霁住所的大门。


    迟宗主正趴在道侣腿上睡午觉,他道侣则拿着心法书册随意翻看,一派岁月静好。


    钟怀洌走到桌前,挥手放下十余坛青梅酒,大马金刀地拉开椅子坐下,丝毫没有注意音量。


    连峥掀开封口,给他递过去一坛,又不知从哪里掏出几坛点心,摆在桌上。


    “阿霁!起床喝酒!起床喝酒啦!”


    迟霁捂着耳朵揉眼睛,抱怨道:“还让不让人睡个好觉啦……”


    “送行酒,快点快点。”


    听到这话,迟霁没了睡意,忙从榻上爬下来,巴巴地凑到钟怀洌跟前:“你们去哪里呀。”


    钟怀洌满不在乎地伸出一根手指。


    迟霁歪着脑袋:“去一天?一个月?一旬?还是一年……”


    钟怀洌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傻瓜,去天上!”


    ……


    酒液满盅,迟霁趴在桌上哼哼唧唧:“发达了可别忘了我和微生呀……”


    “想什么呢?”钟怀洌哭笑不得:“又不是不下来了,回去忙一趟,依旧长住凡间。”


    “真的?”迟霁抬起头看着他,眼神亮晶晶:“那我得叫人去把梧塘收拾了……”


    钟怀洌哼笑:“这就喝醉了?”


    微生拿掉迟霁手中的酒杯,无奈道:“阿霁从小不碰酒,成亲那日一杯合衾酒让他睡了一整天。”


    听闻此笑话,钟怀洌伏在连峥肩头哈哈大笑,把半梦半醒的迟霁都吵醒了,皱眉道:“谁说我不能喝?再给本宗主开一坛!”


    “好了好了。”钟怀洌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没放下手上的酒坛,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逆着光对连峥轻声道:“走吧?”


    微生望给迟霁喂下清明的甜丹,扶着他起来,道:“送送你们吧。”


    钟怀洌将坛口凑近唇边浅抿一口,点点头。


    四人来到天梯口,钟怀洌在神识中唤天道:“干活了。”


    金色的劫云便蒙上了苍陵山的天空。


    惊春被释放,跟在他们旁边兴奋地吱哇乱叫,像是知道现在这场面很厉害。


    天梯在眼前慢慢浮现,一步一步指向云巅。


    雷云带来狂风,吹得二人衣袂翩跹,道侣线从钟怀洌指尖缠向腰间,另一端系着连峥。


    这条线从千年前的明镜海畔,绕过松绒巷暮色四合的小院,绕过淋漓尽致的五世轮回,绕过仙域大殿,枯荣台,轮回井。


    最终将两人的魂魄,紧紧捆在一处,交缠难分。


    喝了一半的酒坛被钟怀洌猛地掷在地上,发出的脆响刚好被雷鸣掩盖。


    钟怀洌解开系在眼前的红绸,松开手,让它随风而去。


    而后郑重地牵住连峥的手,十指紧扣。


    连峥与他对视,发现那双明镜眼瞳当中,有且只有他一个人。


    没有苍生大义,没有天职权柄。


    此时此刻,他们只有彼此。


    道侣线缠紧,钟怀洌眼眸含笑。


    他的声音很小,几乎要被滚滚雷鸣掩盖过去,但连峥还是听得真切,只觉得比任何声音都要震耳欲聋。


    “我爱你。”


    “轰隆——!”-


    三年后。


    “什么呀,上旬刚打了一批,怎么就不够了?”


    温沏刚熬了一宿,此时打着哈欠,皱着眉看向迟霁推过来的采购单子。


    迟霁也很苦恼:“招生季嘛,今年报名剑修道院的格外多,你知道的……”


    温沏狠狠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但是得等我好好睡个三天三夜再说!”


    迟霁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嗯!谢谢温大哥!”


    “温沏——!”


    房门被猛地推开,浮笛气喘吁吁,撑着门框,喘了口气后兴高采烈地捧着手上的巨物,朝温沏跑来。


    “你看你看!这是我去明镜海底捡来的妖神骸骨,你看看能不能给我家流殊打一把剑?”


    温沏看着他手中的一截肋骨,倒吸一口凉气,旁边的迟霁也吓了一大跳。


    “老天爷……连峥允许你去捡他骨头了嘛?”


    浮笛腾出一只手挠挠头:“哎呀,反正他都重塑真龙身了,那遗骸留着也是浪费嘛。”


    “……放那儿吧。”温沏叹了口气,指了指空旷的墙角。


    浮笛喜滋滋地丢下骨头,走前忽然想起来,问道:“要等多久啊?”


    温沏有气无力,困得上下眼皮都要黏在一起:“三个月吧……”


    “这么久?!”浮笛的声音陡然拔高,吓得温沏一激灵。


    “吵什么呢吵什么呢!”


    院外传来清朗的声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相伴而来的还有一道难以忽视的威压。


    霎时间温沏也不打瞌睡了,迟霁也不偷笑了,浮笛也不嚷嚷了。


    钟怀洌跨过门槛,一头银发垂到脚踝处,被一根红色发带在脑后束住,又有连峥跟在身边,一只手上拎着不少东西,另一只手则小心地帮他拎着发尾,不让他在进门槛时绊到。


    “隔老远就能听到你嚷嚷。”


    浮笛撇撇嘴,看向温沏:“怎么要这么久?”


    “剑修道院今年需要的练习剑太多了……”迟霁解释。


    钟怀洌坐在他们旁边,连峥将手上拎着的东西放下,是几坛酒和几本厚厚的书。


    然后绕到钟怀洌身后,拿着惊春变的发簪帮他挽发。


    钟怀洌懒洋洋道:“绞了不行?非要那么麻烦。”


    连峥咬着惊春,认真地给他盘头发,含糊道:“不行,好不容易养长。”


    钟怀洌无可奈何,随他去了。


    旁边的温沏和浮笛看的牙酸,倒是迟霁见怪不怪,兴冲冲地拿过桌上的书册:“这是哪一卷?”


    钟怀洌想了想:“《错认水》第三卷和《赊春色》第五卷,哦还有一本新的,叫《误此佳期》。”


    迟霁兴奋地拆开书封,准备就地欣赏司命仙君最新大作。


    “刚才怎么回事?”钟怀洌在院中察觉到了奇怪的气息,看向院中那截白骨。


    浮笛顿时心虚:“额,就是……”


    盘好头发正在认真欣赏的连峥冷不丁地开口:“那骸骨无用了,铸成剑也无甚神威。”


    “为何?”浮笛皱眉:“惊春那么好用,杀人顺手,我给流殊也弄一把。”


    连峥懒得给他解释玉骨,随口道:“那你挖自己的骨头,更有诚意。”


    “……”


    钟怀洌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后腰:“别乱教。”


    “……”连峥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委屈,钟怀洌嗔道:“快给我倒酒。”


    “那怎么办?”浮笛有些烦躁,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抓头发:“你们不知道那群事多的臭蛇臭龙有多烦!一点主见都没有,有事没事就来给流殊添麻烦!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浮笛一个劲地叽里呱啦,迟霁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而温沏,早就趴在桌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我没带逐寒上去。”连峥忽然开口。


    浮笛愣愣:“啊?”


    连峥道:“逐寒剑,现在应当还在长生阁的兵器库中,最中间那一格。你拿去给他吧。”


    还有这等好事?


    浮笛顿时不吵嚷了,从桌子上顺走一坛酒和一坛糕点,撒腿就跑。


    出门时恰好和微生望撞到一起。


    微生望啧了一声,迈步走进院中,看到他们都在,面上浮现笑意。


    他走过来,对迟霁说:“好消息,因为今年校舍爆满,新报名的那批剑修弟子决定退而求其次,去极隐楼学暗器,做剑修道院的记名弟子。”


    迟霁从话本中抬起头,瞪大眼睛:“那那批兵器……”


    他这才发现温沏已经睡死过去,“哎呀”一声,嘀咕道:“真是辛苦温大哥了。”


    微生望坐到他身边,顺手端起他面前的杯盏润口,入口才发现是清冽的酒液,他轻蹙着眉:“阿霁,你又贪杯。”


    迟霁一直在看书,实在冤枉:“一定是怀洌给我倒的!”


    钟怀洌轻哼:“锻炼一下我们迟宗主的酒量。”


    微生望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冷笑道:“算了吧,不管多清的酒,一杯下去,他必倒。”


    迟宗主气得不轻,连话本都不看了,扑上去掐微生望的脖子:“你胡说!”


    钟怀洌在旁边看着他们打闹,与连峥随口闲聊。


    温沏接着在旁边呼呼大睡。


    几人围着圆桌,看着天色逐渐变暗,天边燃起火霞。


    半晌他们终于打完了,迟霁整理衣襟,重新捧起话本,却是看不进去了,索性抓了一把干果,与他们聊天。


    “今年入学的到底有多少人啊?看你们忙得团团转。”钟怀洌好奇道。


    说到这个,迟霁来劲了,放下干果给他掰指头。


    “全宗上下包括极隐楼那边,总共是六千五百多人。”


    “这么多?”钟怀洌惊诧,毕竟他们那届,总共加起来也才两千人。


    怪不得苍陵山空山头那么多,连夜新辟了大批校舍,结果还不够住。


    “可不是!而且六千多人里面,光是报名剑修道院的,都有近三千人!”


    迟霁夸张道:“三千人!你知道么,我从来没看到校场上站过那么多人……”


    说来说去,迟霁抱臂叹气:“天榜前三,还是太吸引人了!”


    他看向钟怀洌:“还是怪你!风头出得太多了!”


    钟怀洌瞪他一眼:“怎么又是我的错?考得好也是我的错吗?”


    “难道不是他们出的考题太过简单?”


    迟霁:“……”


    行。


    闲聊几句,迟霁又和微生望聊起两宗新弟子的质量。


    说起这个,微生望难得给出不错的评价:“还可以,其中不乏天资绝伦者。”


    迟霁也点头:“我也发现了!这一辈的剑修好像都开窍了一般,没锻体的修为,却有不错的剑招傍身。”


    “剑修强势,大宗门都开始培养剑修了吧。”微生望猜测。


    “剑修一直很强势吧,为何突然崛起?”迟霁还是搞不明白。


    一旁喝酒的钟怀洌道:“许是天梯重启,大部分修士重新看到了证道飞升的希望,便有了修行的动力?”


    迟霁一拍桌子:“你说的好有道理!”


    “那这样的话……”迟霁瞪大眼睛。


    “这届的弟子如此强悍,我们会不会培养出天梯重启后,第一批证道飞升的仙人?!”


    钟怀洌道:“有可能哦。”


    迟霁兴高采烈:“那太好啦!”


    “怀洌,过段时间我就收亲传弟子了!你来看看嘛,我真的没有骗你,这批弟子可比我们那时候的强太多了……”


    迟霁在旁边叽叽喳喳,钟怀洌鬓边滑落的白发被连峥挽到耳后,他垂眼看了一眼盛着清冽酒液的玉盏,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含笑的面容。


    微风拂动,刚被挽上去的那缕头发又落下来,钟怀洌与杯中的自己对视。


    他唇角勾起,声音轻得像风,却又精准无比地被吹到每个人的耳边。


    他说。


    “不过尔尔。”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哼哼一不小心把二合一写成了五合一,震撼完结(快夸我快夸我)[竖耳兔头]


    哎,有好多话想说。


    这是我的第一本小说,第一本长篇小说,第一本完完整整写完的小说,虽然过程坎坷,但是我是很开心在写的。


    很开心遇到怀洌和阿峥,也很开心拥有他们。


    写到后面,或许是有所进步,我能感受到我前面的不足,剧情的不足,节奏的不足,人设不够饱满,配角太过边缘化或是背景板……


    这本是艰难倒v,很高兴大家能支持我到现在,能把他读完,能认识小钟小龙,也通过这些文字,认识不那么完美的我。


    想说的话很多,总结成一句,下本再见!我会努力变得更好!


    最后休息几天,十二月二日开始连载番外,日更或是隔日[竖耳兔头]


    目前番外暂定有:


    1.小z小l震撼大婚


    2.迟霁微生《借情丝》


    3.林太子摄政王《蟠龙扣》


    4.裴家父子《薄情眼》


    想看什么可以点梗(假装自己有很多人追更)


    没人点的话就只写到这么多啦,下一本是《不识风月》,扶澜和秦琉的故事,篇幅不长,20w左右完结,大概率十二月底到一月中这段时间会开(存存稿攒攒收藏啦)


    大家再见!(啪叽一口亲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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