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杀鸡儆猴
钟怀洌没有死, 钟怀洌回来了。
钟怀洌的师尊,是程颐之。
许涧华在心里不断重复这两句话,哪怕每一件都是他所熟知的。
他脑海中浮现出明镜台上映出的, 自己的死相。
他终于感受到了恐慌, 往身后看去,那些所谓的仙盟成员甚至悄悄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他。
许涧华终于意识到,此刻他身后空无一人,唯一能称得上盟友的, 是远在十方海运筹帷幄的魔皇。
钟怀洌身后的连峥走上前,握住了他轻颤的手指。
钟怀洌定了定神,字字泣血。
“就是许涧华,在我百年前的及冠宴上,设计残害修士,与魔皇里应外合引魔军攻上苍陵山,杀我师尊, 害我父亲, 逼得我自尽身死。”
百年前的遥欢宫全军覆没, 更是死了不少仙门中人,那无疑是一桩滔天的血案, 只是谁都没想到, 那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钟怀洌的师叔。
“盟主……他说的是真的么?”定风塔主走上前,问出了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许涧华很快调整过来,恢复了从前道貌岸然的模样。
他沉声道:“一派胡言!”
“百年前的一切,难道不是因为你贪功冒进,在大荒泽斩杀天魔,这才引来杀身之祸!”
他状似痛心:“钟怀洌, 你师尊和父亲都是你自己害死的,怎么能随意攀咬旁人?!”
钟怀洌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说辞,冷笑着抛出甘霖镜,程颐之劝说许涧华不成,无奈斩杀裴秋焕的画面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许涧华面色更加苍白一分。
他望着那抹已经消弭百年的熟悉身影,只觉得喉间漫上呛人的血腥。
“……你居然还敢提她!”许涧华剑指钟怀洌,疾言厉色。
“一介妖女,竟然真的蛊惑得你戕害自己师兄。”钟怀洌道:“许涧华,你就是个渣滓,你对不起师尊近百年的养育之恩,也对不起他以死为代价的以身成渡。”
“渡?”
许涧华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杀我挚爱,断我自由,他何曾渡我!”
“但他明明可以杀了你永绝后患!”钟怀洌红着眼道。
连峥拉过他的手将人护在身后,看了许涧华一眼,挥手改变了甘霖镜上的画面。
甘霖镜中传来程颐之的自言自语。
他看着窗外的红梅,透过窗棂,望着许涧华卧房的方向,最终叹息着说:“我的因果,是该我来还。”
“只望他迷途知返,不再顽固。”
……
迷途知返,不再顽固。
这是程颐之留给许涧华的最后一句话。
许涧华愣愣地望着甘霖镜,混乱道:“……不可能。”
程颐之只是来不及杀他,而不是不想,不愿。
他这样想着。
钟怀洌却道:“……师尊早已半步飞升,怎会任由你取他性命?!”
“他只是不愿你再与他作对,一错再错!”
许涧华居然笨拙地捂住双耳,状若癫狂:“不可能!不可能!你说的不是真的!”
他这样黑心肝的人,竟然也会被良心谴责吗?
钟怀洌在高处看着许涧华发疯,嘲弄地笑。
于是接着,将试炼之前三瓶印红花丹拿出来,又是一桩罪名。
仙盟人人自危,他们的盟主已经没有了胜算,生怕钟怀洌下一刻便对他们出手,彻底将仙盟折毁。
他们刚刚尝到了权利的滋味,自然不愿大权旁落,便只能赶紧想办法自救。
钟怀洌将他们的心思看在眼里,他清楚这群人的德行,存了戏弄的心思。
“诸位道友,迷途知返,捉拿许涧华者,可为仙盟新主。”
众人没深究他是以怎样的身份决定盟主之位的归处,只听到了“捉拿许涧华”这几个字。
所有人从癫狂的许涧华身边推开,将他团团围住。
只需要一个领头人,他们便会一哄而上,毫不犹豫地对许涧华下手。
钟怀洌心里发笑,同时对浮笛传音:“给你个官当当。”
说罢,蛇形的浮笛被他甩出去,准确无误地扔到了许涧华头顶。
浮笛方才在明镜海底被震得眼冒金星,眼下好一些了,他在半空化作龙形,用鹰爪将许涧华捉住。
“……”
哪来的龙?!
许涧华区区锻体巅峰,自然不是浮笛的对手,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捉住,在海面沉浮,又飞向空中。
最后被狠狠砸在明镜台上,钟怀洌身前。
狼狈至极。
钟怀洌垂着眼,看许涧华的眼神仿佛在看蝼蚁。
半晌他轻笑道:“我原先想一剑杀了你给师尊祭灵,如今倒是不想了。”
钟怀洌用手指着明镜海波澜不惊的海面。
“我要你拖着半条命,在海底日日忏悔,为我父亲师尊,为那些无辜却枉送性命的人赎罪。”-
明镜海浅岸海底,有一处专门关押天域重犯的水牢。
那里的牢们刻着成千上万种刑罚阵法,入阵者只要在水牢中待上一整天,便会日日受酷刑折磨,又在奄奄一息时被地牢底下的法阵护住心脉,温养元神。
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离不开这座人间炼狱。
看守的狱卒都来自天域仙门,守煞宗。
钟怀洌看着他们把许涧华押入牢狱,套上枷锁,目光转向海岸上稍稍松了口气的各位修士。
他与连峥交换眼神,重新回到了明镜台上。
明镜台和天域钟愿意给他这个面子,自然不能辜负。
钟怀洌轻咳一声,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一道清晰的吞咽口水声在人群中响起。
钟怀洌噗嗤一笑:“紧张什么。”
众人才目睹他将许涧华打入深渊,此刻都不敢轻慢他。
一时无人说话。
钟怀洌轻轻啧一声,觉得自己像个皇帝。
他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哭笑不得,不过这倒也不是坏事。
钟怀洌动作随意地从灵囊中掏出一叠厚厚的书册,正是他与连峥在长生阁中努力了两天的结果。
如炬的目光一点点从台下扫过,最终落在了方才站在许涧华身边,却也是最快倒戈的临潇宗长老身上。
他给微生望神识传音,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清了清嗓子,伸出手指,对长老说。
“你,上前。”
手指往前面一划,指向众人之前。
长老名叫金泰武,闻言伸手指了指自己,见钟怀洌的眼神肯定且毋庸置疑,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众人之前。
钟怀洌颔首,再次翻看起手中的名册。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他口中念出。
“常风,刘如玉,石明邢……”
被他点到名字的,俱是天域中有头有脸的掌门,长老一类人物,面色阴沉。
随着钟怀洌清朗的声音念出一个又一个名字,他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与身边站着的“同盟”对视,面色逐渐变得苍白。
名单很长,钟怀洌念了很久,被点到名字的,足足六百余人。
几乎整个天域过半的仙门都被牵扯其中,包括最开始的临潇宗。
所有人仰着头惴惴不安地看着高坐明镜台上的钟怀洌二人。
钟怀洌一口气念完,有些口渴,连峥适时捧上一盏茶水,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在他身后支了桌子,温起茶来。
毕竟还有好大一场仗要打。
这时,迟霁传音过来,斟酌着说:“毓翎,天域还有一部分人没有到,此刻清算,是不是会打草惊蛇?”
钟怀洌思索片刻,翻了翻手上的书册,半晌下定主意:“待把这群人料理了,我便集结天域大军前往十方海,不能让裴长荫再发展势力。”
趁他病,要他命。
迟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那么就算叛贼去报信也无伤大雅,或许魔皇收到暴露的信息时,天域都攻到魔宫门前了。
他笑嘻嘻地应好,转头想着去找父兄先把消息传了,让极隐楼先准备着。
底下的人终于忍不住了,有人壮着胆子扬声问:“钟怀洌,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既然问了,钟怀洌也不是拿乔装狐狸的性子,骤然冷下脸色,看着那些缩着脖子不吭声的修士,反问道:“你们说呢?”
那些修士自然不说话,钟怀洌拿起那本册子,便随机挑了一页,照着上面写的东西念起来。
“周东升,长春剑宗执事长老,某年某月某日,于宗门后山会见一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吞下摄魂木块。”
“一月后,长春剑宗精锐弟子八十人,悉数沦为魔修,倚仗十方海鼻息而活。”
又翻了一页:“黄秋,五毒门掌门人,某年某月某日,于卧房内会见黑衣人,交出门派数人钻研数十年的百余毒方,换来一盒摄魂木。”
……
台下鸦雀无声,被点到名字的二人恨恨地看着钟怀洌。
钟怀洌抬起眼,面无表情道:“现在,知道我究竟想要做什么了么?”
没有被点到名字的修士们,看着身边曾经最熟悉的人,或是自己敬爱的掌门,或是曾经提点帮助过自己的长老,不由得脊背发凉。
曾经威严不失慈爱地对自己说过话的长辈,究竟是镜海天域的修士,还是十方冻海的耳目爪牙?
如今摆在所有叛贼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拼尽全力搏杀,彻底成为天域之敌,成为人人唾弃的魔族鹰犬。
哪怕他们很久以前就是了。
另一条就是老老实实地伏诛,然后或是身死,或是像许涧华一样,被关进明镜海底的炼狱水牢,永世不得超生。
众人神色各异,有人心如死灰,有人捏紧拳头,做好了随时暴起的准备。
钟怀洌冷冷地看了一会,抬手拔出惊春剑,随后在所有人出神之际将剑甩出,精确无比地刺入那周东升的胸膛。
周东升还未反应过来,灵台碎裂,眼睁睁看着惊春雪白的剑刃从自己胸膛抽出,然后直直倒在地上,鲜血渗透了身下的沙石。
血染明镜海。
高台之上神情淡漠的少年平静地开口。
“……你们貌似误会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们有选择的权利?”——
作者有话说:小钟小龙我码不动了要不你们自己动两章呗[求你了]
半小时后有小番外,是浮笛定制的打脸爽文[亲亲][亲亲]
第62章 浮笛定制的打脸爽文(上)
“你去吧, 不用担心我们,自己小心。”
切!谁会担心他们两个。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他们一根指头就能把蛇山那群狗屎全部碾死!没叫他们和我一起去报仇, 都是我给蛇山留活路了。
哎呀, 小爷真是心善。
走走走!去报仇!
我一边在明镜海里面游,一边想着一会要怎么暴打那些蛇。
就……就从那流殊开始吧。
流殊是我的哥哥……应该是亲的吧,虽然小爷不是很想认。
我自小在野山间长大,坦白说, 如果流殊没有找到我,我会很顺利的修炼,然后化龙。
根本不会有一百年空窗期!也根本不会变成什么东海恶蛟!被别人当刀使。
事情还要从我四百六十五岁那一年说起。
我娘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离开了,我的修炼全靠自身,奈何天赋异禀,不到百年便化了蛟。
哎,树大招风, 小爷早该明白这一点, 然后在流殊跑到我面前掉眼泪的时候给他一拳!
那天是一个晴朗的下……嗯, 好像是雨天,打雷来着。
那天小爷正在洞府中小憩, 我的一个小弟跑进来很大声地跟我说:“大哥!外面有一条蛇找你!”
嗯, 我有很多小弟!
不过蛇?小爷可是蛟,可能是来膜拜小爷,探讨修行的吧。
小爷一向很大方,来者都是小弟!
我就让他把蛇带上来。
……那真的是一条很好看的蛇。
是纯白色的,很纤细,很美丽的树蝰。
哪怕他的心肝是黑色的,小爷还是很难忘掉, 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小爷那时看呆了,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该死的流殊就上前拉住小爷的手。
竟然哭了。
妈的。
小爷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于是便忘记甩开他的手,白白让蛇占了便宜。
气死小爷我了。
小爷那时候还以为我的真命天蛇要出现了,结果这厮下一秒就冲我叫了声“弟弟”。
小爷心头拔凉,赶紧甩开他,问他是不是在和我攀亲戚。
结果他抹着眼泪,三言两语,我就成了蛇王失散在外的小儿子。
想怎样?
不过小爷几百年没感受过亲情,还真对他口中的蛇山有点好奇。
小爷发誓真的只是对蛇山好奇!
于是那时不谙世事天真纯良的小爷,就跟着那天杀的流殊回蛇山了。
结果刚到了蛇山门口,一群花花绿绿的蛇就把小爷围在山下。
“这是哪儿来的野种?”
我呸!小爷可是上古毒蛇!已经绝迹的蝮虺!
“这是父皇的血脉,我们的亲弟弟。”
流殊这样说。
我呸!虚伪虚伪!后来他给我灌药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父皇的血脉那可太多了,怎么证明?”
“无需证明,带上去给父皇看一眼便知晓了。”
“那不行,你怎么能带来路不明的蛇上山呢?”
“都说了,他是父皇……”
他们戏演得太好了,竟然上前狠狠扇了流殊一巴掌。
脸都红了,好大一片呢。
小爷最是正直,当然看不惯他们这样仗势欺人,当即把黑心肝的流殊护到身后。
小爷挺身而出!
“你们干什么?要动手冲我来!”
说着,小爷露出了蛟身!
果然,那群花蛇在看到小爷威风凛凛的蛟身后赶紧退后,用嫉妒不甘的眼神盯着小爷看,又不敢上来打。
就连流殊都面露意外,不过下一刻他就用崇拜的眼神盯着小爷看。
对,小爷就是这么厉害,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然后从山上又下来几个花蛇。
小爷有些头痛,我那便宜爹到底有几个便宜儿子?
那几个花蛇倒是胆子大点,拿了剑就上来和小爷打。
怎么可能打得过!-
咳,最后出了点意外,可能是流殊伸腿绊到小爷了!
总之,最后小爷风风光光地上了蛇山。
嗯。
那群黑心肝的花蛇把小爷送到了一个黑漆漆的房子里。
小爷刚才打架打得有些累,一进房间就在地板上睡着了,那天杀的流殊竟然也不来看看小爷,
小爷就这样躺了整整两天。
不过第三天,流殊来了。
他给小爷带了很多好吃的,房间里光线不太好,小爷看到他的身上有伤痕,还着急地问是不是那群臭蛇又欺负他了。
我呸!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一同做戏来诳小爷!
但没办法,那时的小爷还是太单纯了,被他骗着哄着,满心欢喜地喝下了那碗黑乎乎的伤药。
喝完药后,流殊说:“很苦吧?”
说着把一碗清澈的水喂到我的唇边,我一时不察,就这么喝下去了!
再然后,额头一阵剧痛,长角的地方仿佛被火焰灼烧,小爷忍痛能力很强,这才没昏过去。
那流殊竟然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将碗扔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
……他的脸比那瓷片还要白。
小爷还没找他算账,他就丢下一句:“你莫怨我!”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妈的。
再然后,就是我失了神智,飞到东海成了恶蛟,守着浅礁把那里当成自己的领地,谁来杀谁。
前面就是蛇山!
小爷我回来了!这次我一定要将那群臭蛇按在地上摩擦!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威猛至极的龙啸。
远远看到,蛇山上面笼罩着黑压压的一片云,我嘿嘿直笑,看来老天也知道,他们的报应来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等明天我写完下半截QAQ】——
作者有话说:哥哥是白化树蝰~我没搜到图片,大家可以去搜树蝰的图片然后想象成白色~(恐蛇勿搜,以我的审美来看是蛇当中最好看的了[哈哈大笑])
浮笛……不搜也罢,反正我写的时候去某红薯搜到一个宝可梦版,嗯……(蝮虺毕竟是山海经里面的东西……山海经懂的都懂,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剩下的明天和正文一起更![哈哈大笑]亲亲宝宝们
第63章 肃清天域
钟怀洌一开始就没有给他们活路。
“跟他拼了!” 另一个被点到名的黄秋盯着钟怀洌咬牙切齿, 又往还未回鞘的惊春剑上瞟,暗中催动了护身法宝。
钟怀洌还没理他,海滩上数以万计的天域修士就开始唾骂他们。
“住口!你们这帮叛徒, 不配留在镜海天域!”
还有人狡辩挣扎:“他一个死了百年又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人, 指不定修了什么魔功,他说的你们怎么能信!”
“至少他与十方海为敌!你们这帮魔族走狗,滚出天域!”
说着,竟是刀剑相向, 自发将那群被念到名字的叛贼围起来。
“若不是你,我门派的弟子怎么会沦为魔修?”
“若不是听你的话将银子都用来购置草药,我门派怎会至今未能重建?!”
“好啊,原来那些草药,是给你们修魔用的!”
“叛徒!”
“走狗!”
……
海滩上打成一片,叛贼寥寥几百人,对上成千上万的正派修士, 很快伏诛阵前。
钟怀洌眯着眼, 捕捉到众人身后猫着腰, 穿梭在战局中的人。
金泰武,那个临潇宗的长老。
“惊春。”钟怀洌轻轻唤。
惊春应声而动, 快成一道虚影, 横穿整个海岸,精准无误地取了金泰武性命,随后自己甩掉血迹,发出一声嗡鸣。
金泰武是海滩上最后一个叛贼。
众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无言地看向那把雪白锋利的长剑。
惊春回鞘,钟怀洌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站起身。
“诸位。”
他的声音不大, 却砸在所有人的耳中,仿若惊雷。
“天域叛贼未斩尽,魔族祸患依旧。”
他顿了顿,继续道:“诸位可愿同我肃清天域,攻上魔宫,一起讨伐魔皇?”
他用的是商量的语气。
十方海如同一柄利剑,在天域仙门的头顶悬了几百年,魔人生性残暴,一旦出世必当腥风血雨。
钟怀洌说:“实不相瞒,我前些日子在凡间发现了魔皇的踪迹。”
“什么?!”
“魔皇去了凡间?”
钟怀洌点头沉痛道:“我亲眼见到他将凡人转化成活尸,借生灵修邪功,伤势已然恢复大半。”
众人更是不安,与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钟怀洌接着说:“若是不趁着他尚未完全恢复出手,等到魔皇回到巅峰 ,恐怕也不会与天域和睦相与。”
他的意思就是赶紧出兵,早点料理了魔族这个隐患。
众人商量片刻,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熊熊火焰。
司经南为首的太始宗率先站出来,遥遥望向钟怀洌,道:“我太始宗愿意组织宗门弟子应战。”
他起了个头,后面跟着的仙门也一声一声地应。
一时,众修士无不遵从。
两个时辰后,天域盟军正式成立,编成了有序的军队,众掌门便回了自己的门派,开始召集弟子。
一直到入夜之后,明镜台才消失在海平面上。
钟怀洌正准备去找人商量事情,就被神色慌张的迟霁拉住。
海滩上不剩几个人,微生望刚收起登记名册的桌子,连峥也沉着脸走到他身边。
钟怀洌疑惑道:“怎么了?”
迟霁将刚刚才拿到的信纸递给他,语气有些急促:“十方海出事了!”
钟怀洌神色一凛,几下将信纸展开。
“魔皇在十方海大肆残害同族,魔兵一夜之间少了三分之一,通通被魔皇拿去祭炼法宝。”
钟怀洌瞪大眼睛:“他疯了么?”
连峥道:“他的法宝损耗太多,但用族人来填……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钟怀洌心烦意乱,问:“你确定,摄魂木只有那一个功效么?”
若是为了操控旁人,单先前那几截木头就完全够了,裴长荫肯定还有其他的目的。
“信是谁送来的?”钟怀冽看着没有落款的雪白信纸,问。
迟霁挠挠头:“不清楚诶,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人交给我了,我特意看了脸!相貌很普通!”
他反应过来,皱眉道:“……会不会是魔族的奸细?”
钟怀冽想了想:“魔族的奸细应该不会在魔皇恢复的关键时期把消息传来天域。”
“大概是盟友吧。”他下结论。
“我们恐怕得先走一步。”钟怀洌看向迟霁和微生望:“盟军还在集结,还需你们多留意。”
迟霁问:“大概多久可以发兵?”
钟怀洌说:“不用等,大军一齐,便出发。”
迟霁点点头:“嗯!你放心!我父兄已经带着弟子们赶来了,估计要不了几日。”
“你们万事小心!”-
三日后,魔域。
“站住!转过身来!”
魔兵叫住面前两个高大陌生的魔族。
矮些的那个率先转过来,高的那个紧随其后。
魔兵的眼扫过一圈,只看到两张平平无奇的脸。
他例行公事,不耐烦问:“身量不错,你们从哪里来?”
钟怀洌随口说了一个魔域的地名,魔兵点点头,颔首把同事叫来:“送去魔宫!”
钟怀洌挑挑眉:“这是做什么?”
魔兵懒得同他废话,只不屑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左右是要死的。”
这还真不一定。
二人被另一个魔兵带到不远处的队伍,那里全是功法低微的小魔,面上灰败绝望,像是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不再挣扎。
钟怀冽与连峥对视一眼,熟门熟路地挑选了一个面色没那么紧绷的小魔头,装出一副不安的样子,凑过去问:“兄弟,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小魔有些意外地看他:“你不知道?”
钟怀冽点点头,苦着一张脸:“我和家里的亲戚刚从流焱过来,想着到十方海讨一份生活,结果刚入城就……”
流焱是魔域边陲的一座荒城,那小魔或许是在讶异他们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微微瞪大眼,干巴巴道:“流焱啊,那确实很远。”
“哎……可不是吗?”钟怀冽垂着头,沮丧道:“活不起喽,大不了就是个死。”
小魔咂咂嘴:“可不就是死么?我们是要被魔皇拿去炼器的,好歹死得光荣。”
钟怀冽眨眨眼愣道:“那确实比饿死好。”
小魔没想到他这么乐观,对他刮目相看。
钟怀冽看看天色,问:“什么时候出发嘞?”
小魔瞪大眼睛,半晌稀奇道:“我还没见过上赶着找死的。”
钟怀冽嘻嘻一笑:“不是大哥你说的吗,好歹死得光荣。”
小魔看着他,不自觉抹起泪,周围听到他们谈话的魔种们也发出低低的抽泣,此起彼伏。
看守的魔兵粗暴地推开门冲进来,眉头拧得能夹死蝇虫。
“哭什么哭?一群挨千刀的杂碎!哭得老子心烦!闭嘴!”
声音果然变小,魔兵视线扫过一圈,掏掏耳朵回头关上了门。
他一走,又有人控制不住哭起来。
连峥扯了扯钟怀冽的袖子,给他传音:“跟去?”
钟怀冽点点头,两人退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闭目养神。
待魔域的天际被夕阳染上血色后,几个魔兵再次推开门,给屋中引颈就戮的小魔们套上锁链,像驱赶羊群一般将所有魔种赶出房门,用手中武器把他们往魔宫的方向驱。
钟怀冽和连峥跟在人群当中,脖子上的锁链松松垮垮,垂着头,毫不起眼。
长队就这样一路来到了魔宫门口。
“走快点!”带队的魔兵熟练地带着他们绕到魔宫后门,撬开一个可容两三人通过的木板。
长队磨磨蹭蹭地往里面挤,魔兵黑着脸,眼看着交差的时间越来越近,拔出腰间的刀,刺入了最前面的那个魔种胸膛。
“快点——!”
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瘦弱的魔人倒在了队伍最前方。
霎时,整只队伍开始骚动,甚至有人挣脱了铁链往身后跑。
“谁要去送死!”
“快跑!我拖住他们!”
几个强壮的魔种首尾相连,将看守的魔兵围起来,任由大刀砍在自己身上。
钟怀冽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也卸下脖子上的铁锁,趁着混乱,拉着连峥逃出队伍。
他们并没有逃走,而是用了隐匿的法术,往魔宫深处走。
整个魔宫宛如地域,四处充斥着鬼哭狼嚎。
两人疾行在错综复杂的长廊中,一直到一处没人的角落,钟怀冽掀下兜帽,看向连峥:“魔皇会在哪里?”
连峥摇摇头:“我对魔宫不甚熟悉,往深处走罢。”
钟怀冽想用灵力探测,谁料整个魔宫被阵法笼罩,灵力居然会受到压制,探测根本出不了方圆五丈,只能作罢。
这时,连峥拿出一张纸笺,用灵力在上面扫过,悄无声息地送了出去。
“我向龙族传信,长生阁估计会有办法,顺便让妖族襄助盟军。”
钟怀冽有些忧心:“你们妖族一向不参与这些纷争……”
连峥让他安心:“这是个出世的好机会。”
钟怀冽想了想,若是顺利将魔族覆灭,也不能让天域一家独大,妖族问世的确是个制衡修真界的好方法,便由他去了。
走了不知多久,哀嚎喊叫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周遭慢慢变得寂静,钟怀洌忽然嗅到一丝浓重的……香气。
不是血腥,不是别的什么,而是花香。
深陷在十方海底的魔宫,连杂草都难以存活,怎么会有花香呢?
钟怀洌轻轻开口:“你闻到了么?”
连峥点点头,伸出手指了一个方向:“在那边。”
于是二人抬腿前往。
花香慢慢变得浓烈,貌似是兰花。
钟怀洌很快被浓郁的花香熏得头晕,他接过连峥低来的蒙面粗布,掩在口鼻。
二人顶着阵阵花香往魔宫深处走,一炷香后,走到了一个巨大的拱门前。
拱门内是一小片冰封的海水。
钟怀洌上前,感应到了结界。
结界品阶不高,钟怀洌有很多种办法能在不惊动主人的情况下破阵,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只凿开一道能容浮笛通过的小口,将蛇放了进去。
浮笛打了个哈欠,优哉游哉的滑进去——
作者有话说:送信的好心人是我们岚岚[哈哈大笑]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被老公抓到啦[亲亲]
(嗯大概就是还没开始写的口嗨)
指路专栏同世界观《不识风月》[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一小时后有臭蛇的美人哥哥番外[害羞]今天有三更,会把加更番外直接更完,五点半一篇六点一篇,大家记得看[加油]
我靠我再也不半夜刷新了怎么掉了一个收藏[爆哭]
第64章 浮笛定制的打脸爽文(中)
蛇山上空笼罩着一片黑压压的雨云。
无数栖息在阴暗巢穴中的蛇群探出头来, 直勾勾地盯着山顶看,最上面盘旋着几只年轻的蛟龙,是整个蛇山最尊贵的王族。
今日是蛇王幼子流殊化龙的日子。
这一脉的蛇王子嗣众多, 山里的和外面的加起来变成蛇能把整个蛇山围住, 但大多数都是血脉低贱的杂蛇,真正血统高贵潜力无穷的只有两三个。
其中最为出众的,就是近百年突然觉醒应龙血脉,实力突飞猛进的流殊。
流殊的母亲是一条一千年白蛇, 被蛇王宠信不久便生下流殊,一年以后却罹患重病,不治而亡。
彼时流殊不过是一条小小蛇,在山中没有人庇佑,几日后便被蛇王抛在脑后。
他被兄弟欺压,在山中跌跌撞撞地长大,平静地生活一直到一百多年前的某日, 蛇王突然找到他。
蛇王将他叫到跟前, 却久久无言。
流殊垂着眼睫, 心领神会道:“父王,孩儿名叫流殊。”
蛇王轻咳一声, 欲盖弥彰:“父王怎会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流殊只是笑。
蛇王觉得自己被拂了面子, 不再和颜悦色,端起长辈的架子,直截了当道:“父王需要你做一件事。”
流殊顿了顿,跪下来说:“敢问父王,是什么事。”
找上门来的能是什么好事,流殊在心里冷笑,怕是要他拿命填。
只是, 为什么是他?
蛇王看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耐烦道:“不要问那么多,你去做就是了。”
说罢,蛇王给了他一个地址,是一个距离蛇山很远的地方。
流殊从小没有离开过蛇山,他犹豫着说:“孩儿愚笨,没见过什么世面,怕是……”
蛇王手臂一挥,流殊被扔出洞府,大门在他眼前重重关上,只留下蛇王冰冷的一句话。
“不将人带回来,你也不要回来了。”
流殊心里苦笑,觉得待在外面似乎也不错。
这样的想法,直到他踏出蛇山后的第三日,彻底打消。
“滚开!”流殊发红的眼睛瞪着面前高大壮硕的金雕妖,双手胡乱拍打着。
他修为低微,哪里是天敌金雕的对手,几下就被抓在掌心。
就在他绝望时,金雕忽然浑身抽搐,不一会便僵硬地倒在地上,流殊勉强回神,撑着身子从金雕爪下挣脱。
“你真好看。”一声惊叹从身后传出,流殊惊恐地往身后一看,就见到一条粗壮斑驳的黑锦蛇妖盘绕在自己身后的树枝上,口中的尖牙还没收回去,再低头看看,那凶恶金雕的翅膀上赫然是两个流着黑血的孔洞,显然是面前黑锦蛇的杰作。
还没等他说话,黑锦蛇半身化成人形,继续道:“抱歉啊,你太小了,我没注意到你,吓到了吧,我……”
他突然想靠近,流殊风声鹤唳,忙控着尾巴退后一大截,与黑锦蛇拉开距离。
黑锦蛇没想到自己吓到了他,慌忙摆摆手,低着头不让流殊看到他饱含欲色的竖瞳。
“我没有恶意!别怕我……”
说着,他想了想,从金雕身上撕下一只翅膀,推到流殊身前:“你吃。”
流殊红着眼睛,他的确饿了很久,但在蛇山上常年吃不饱饭的经历让他的挨饿能力很强,他摇头拒绝:“我……我不要!”
黑锦蛇愣了愣,挠头道:“你要吃什么?我去猎!”
流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警觉道:“你想干什么?”
黑锦蛇似是羞赧,又将头埋下来:“你长得好看。”
流殊皱眉,在外面长得好看能当饭吃么?
没人告诉他答案,但见对方真的没有恶意,他还是忍受不了诱惑,走上前捞起那金雕翅膀,护在怀里,生怕黑锦蛇又改了主意:“我要这个就行了。”
于是黑锦蛇给他生起火焰,两人分食了一只金雕,流殊久违地填饱了肚子。
他看看天色,爬起来对黑锦蛇道谢,说:“我要走了。”
谁料黑锦蛇变了脸色,尾巴尖不知何时缠了上来,勾着流殊雪白的尾巴,黏黏糊糊地说:“别着急走嘛。”
流殊忽然闻到一阵带着危险讯息的奇异香味,他想伸手把黑蛇的尾巴捋下去,却在对上那双竖瞳时鳞片倒竖。
本能的害怕让他再次红了眼:“你……你做什么?!”
黑蛇彻底失了神智,冰凉的鳞片紧紧贴着流殊,笑道:“做些舒服的事,不可以么?”
流殊艳丽的脸在黑暗中逃不过蛇类敏锐的眼睛,他语无伦次道:“我不要!你放开我……”
黑蛇伸出手想钳制他的手腕,流殊早就在身后的石堆里摸到一块锋利的石头,察觉到他的动作后狠狠砸向黑蛇的头颅,趁着他吃痛,扯过他的尾巴尖狠狠咬上一口。
还没确定毒液是否注入,流殊赶紧松开他,随即落荒而逃。
黑蛇怒吼一声:“站住!”
流殊哪里敢停,一路抹着眼泪往前,不知爬了多久,身后终于没了动静。
他不敢松懈,一条蛇在空旷的林中疯狂爬行,眼泪和泥巴早糊满他白皙的脸颊。
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流殊才停下。
他面前有一条清溪,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地图,原来早就到了目的地山下。
他终于遏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哭完干脆在溪边睡了一觉。
醒来后正是正午,流殊舀起溪水洗干净脏兮兮的脸,收拾好心情,慢慢往山上爬。
他找到一个在山中闲逛的小狗妖,问他:“这附近……附近有没有一条很大的蛇?大概四百多岁。”
小狗妖嘿嘿笑:“大蛇那可多啦!但四百岁的只有一个!”
流殊想了想:“那条在哪里?”
小狗妖说:“就在山顶上!是我大哥!”
流殊欣喜道:“那,那能劳烦你带我去找他么?”
狗妖十分热情:“行呀!正巧我也想找大哥!你跟我来!”
就这样,流殊跟着他一路到了山顶的洞府。
狗妖在门口吆喝了两声大哥,没有得到回应,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流殊;“我大哥估计在睡觉呢,你先别急,等我进去叫他一声!”
流殊讷讷点头:“我不急的。”
他身上的衣服早就在奔波中变得破破烂烂,身上带着许多树枝划出来的细小伤口,狼狈不堪,偏偏那张脸足够蛊惑世人,在雪白鳞片的衬托下更为妖异。
不一会,狗妖就出来了,他对流殊招手:“进去吧!我大哥睡醒了!”
流殊松开紧握着衣角的手,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从容一些,试图以一个合格兄长的姿态进去面对他的“弟弟”。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滑进光线昏暗的洞府。
洞府里有些潮湿,青苔散发着一股土腥气,但比蛇山好闻。
流殊紧张地往深处滑,在一张石床上发现了一道慵懒人影。
对方没有用蛇族习惯的半身妖形态,而是全然以人类的姿态生活。
流殊慢慢走上前,石床上的人也站起身,神了个懒腰走出黑暗。
一个高大俊逸的少年出现在流殊的视线里。
那少年有些发愣,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眼神呆滞,站在原地不动。
流殊心口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酸软,一路跋涉,几乎沦为金雕口食,又差点被淫蛇侵害的委屈和崩溃在这见到少年的这一瞬间倾泄而出,一串晶莹的泪珠霎时断线般滚落,狠狠砸在石头地上。
他站在原地掉眼泪,面前少年一惊,走上前无措道:“你……你怎么了?”
流殊只安静地哭。
少年呆呆地看。
哭了一会,流殊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他上前握住少年的手,语气里还带着哽咽:“……弟弟。”
浮笛:“?”-
“……我是蛇王的儿子?”
名叫浮笛的少年指着自己,语气艰难。
流殊有些心虚,这些都是蛇王吩咐他瞎编的,不然怎么带这少年回蛇山。
他点点头:“嗯。”
浮笛不说话了,盯着他看,兀自消化了一会,没多久就随意道:“那我跟你回去呗。”
流殊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眼睛微微睁大。
浮笛急了:“怎么?你不想我回去……”
流殊连忙否定;“不是,我……”
他“我”了半天,说不出话,毕竟是第一次骗人,难免紧张,生怕浮笛真的不跟他回去了。
浮笛看着他泛红的眼圈,下一秒猛地跳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扯出一块动物皮毛,塞到他手里:“你!你别哭了!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流殊用手指绞着那块布,到底还是把眼泪憋回去了。
还是不要弄脏了。
就这样,浮笛跟着流殊回了蛇山。
“哪里来的野种?”
那群颇得蛇王宠爱的王子在山下堵住了流殊和浮笛。
没有依傍的流殊一直是他们欺压的对象,他从未反抗过,一是清楚自己的能力,二是……
流殊也不清楚,也许是认命了吧。
原本只用沉默地绕过去就行了,最多挨一顿打,但这一次,流殊用余光看到自己身后高大的浮笛,不知哪来的勇气,他说:“……这是父皇的血脉,我们的亲弟弟。”
原本以为他们会收敛一些,谁料为首的那竹叶青嗤笑一声:“父皇的血脉那可太多了,怎么证明?”
证明?
流殊一阵头皮发麻,浮笛本就不是什么王子,若是真的证明,浮笛就进不去蛇山了。
他咽了口口水,又鼓起勇气:“无需证明,带上去给父皇看一眼便知晓了。”
只要上了山,就……
“啪——!”
竹叶青上前,一巴掌狠狠甩在流殊脸上。
他的脸被打偏,眼神暗了暗,沉默不语。
被他护在身后的浮笛一把将他拽到自己身边,冲竹叶青大吼:“你干什么?”
竹叶青甩甩手,满不在乎道:“一个杂种,打就打了,你急什么?”
他笑得促狭:“你还是个尾巴都没有的杂种,两个都是杂种,同病相怜吧!”
他身边簇拥的花蛇哈哈笑起来。
浮笛眉头越拧越紧,流殊怕他冲动,到时候真的就上不了山了。
他刚想去扯浮笛的衣袖,就见身前的少年身量暴涨,竟是将衣袍活生生地撑破!
须臾,一头巨大威风的水蛟出现在众蛇眼中。
哪怕早就知道浮笛是蛟,流殊还是露出了惊讶的眼神。
他只是讶异,浮笛竟然……会为了他出头。
那群没什么真本事的花蛇显然也被浮笛震慑到了,连连退后,眼中忌惮。
流殊站在他们对面,清楚地看到从山上又下来几条蛇。
他脸色一变。
那几条蛇并不是蛇山王族的人,流殊很少在蛇山看见他们,但有几次偶然听到,他们貌似是蛇山在魔域十方海的使者。
蛇王让他去找浮笛的原因就是十方海忽然需要一条蛟,但蛇山已经百年无蛇化蛟了,蛇王听说不远处的山头有一只没什么心眼的蛟王,或许是想着流殊的样貌好看,故而派他前往,将蛟当成蛇山血脉,哄骗着献给十方海。
完了。
流殊心里冒出这两个字,哪怕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
回程三日的相处让他看到了浮笛天真纯良的一面,这样的蛟,怎么能沦为魔族爪牙呢?
虽然不知道魔族要蛟龙做什么,但魔族前些日子刚死了掌权人,正是用人之际,以浮笛的烈性,若是真去了魔族,肯定要吃不少苦头。
流殊莫名慌乱,甚至想直接对浮笛说:“快逃,永远都别回来了,我骗了你。”
也许还应该加一句“对不起”。
但他所有的勇气仿佛已经在刚才就用完了,流殊想到放跑浮笛后自己要面临的后果,还带着红印的脸上更显苍白。
流殊心里悲哀,但也只能看着那群蛇靠近。
然后慢慢退到不起眼的角落,低垂着脑袋,仿佛这样浮笛就会看不到他。
很快,浮笛被那群蛇打伤,带走了。
临走前,流殊仿佛看到了浮笛落在自己身上,不解的视线。
好在场面混乱,没什么人注意到他,流殊跌跌撞撞地回了自己在山腰的小石洞,变成蛇身钻到最深处的角落将自己团住,汲取安全感。
但他一时忘了蛇是冷血动物,他这样团着,只能感觉到冰凉的石壁,以及更加冰凉的,自己的身躯。
半晌,他又忍不住哭了-
两天后,蛇王又找到流殊。
他挥挥手,身边的侍从端来一个托盘,凑到流殊面前。
流殊脸色惨白,沉默不语。
蛇王又端出那副令人作呕的和蔼脸色:“流树啊,那条蛟在地牢里。”
他眼神指向托盘上那碗清水,笑着说:“……你知道怎么做吧?”
既然浮笛要恨蛇山,那不如让他只恨流殊一个。
他们打得这样好的算盘,料定了流殊没勇气反抗。
沉默片刻,流殊抬起脸,笑得人畜无害。
他眨眨眼,轻声道:“父王,我叫流殊。”
……
蛇王走后,流殊端起那碗清水,想直接将碗摔碎。
转念一想,这样的水,没了一碗,肯定也会有第二碗,第三碗的。
流殊闭了闭眼,回到洞府深处,翻出自己省吃俭用几百年攒下的积蓄——几十块灵石。
这是蛇山的货币,流殊小心翼翼地带着他们,横穿整座蛇山,叩响医师房门。
两个时辰后,流殊端着托盘出发了。
蛇王提前交代过,流殊一路通畅无阻地到了地牢,被引到关押着浮笛的那一间。
流殊踏进房门,鼻端萦绕着浓浓的血腥气。
地上躺着一团生死不明的人影。
浮笛没有力气再维持人身,下半身是蛟尾,他趴在地上,裸露的脊背上横亘着许多伤痕。
一些是前几日在山下被打出来的,还有很多是被关到地牢受刑后的新伤。
流殊想哭,又觉得现在哭出来的泪太虚伪,在门口平复好心情后,才慢慢走到浮笛身边。
他沙哑着轻轻唤:“……浮笛。”
叫了好几声,浮笛才睁开眼睛,血渍糊住了他的眼睑,眼珠还是一样的清澈。
流殊又想哭了。
浮笛盯着他看了一会,流殊才反应过来。
他走过去放下手中的托盘,把浮笛扶起来,让他轻轻靠着墙面。
“你来做什么?”浮笛开口。
流殊没说话,从宽大的袖子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纸包,勉强挤出笑容,在浮笛面前打开。
里面是几块有些粗糙的糕点。
但没办法,蛇山上买的果腹之物大多是血肉,流殊买了药后,灵石不够再买肉了。
他说:“对不起,连累你挨打了,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浮笛还不知道真相,只当流殊在关心他,有些感动地笑:“你真好!”
他接过糕点,看也没看就塞进嘴里,一边囫囵着嚼,一边无所谓道:“我没事,你别担心我,这点伤算什么,我跟你说……咳咳咳!”
他说得太急,被糕点卡了嗓子。
流殊连忙去拍他的背,又听见“嘶”的声音,反应过来自己碰到浮笛的伤口了。
他猛地停住动作,泪水在眼眶打转。
好在牢房内光线昏暗,没叫浮笛发现。
“……对不起,你慢点吃。”流殊哑声道,然后拿出手帕,轻轻擦拭他身上的血迹。
浮笛憋得胸闷,看到托盘上有一碗清水,端过来灌了两口。
流殊给他擦拭的手猛地一顿,他站起身抢过浮笛手上的瓷碗。
浮笛不噎了,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流殊垂着脑袋小声说:“……我突然想起来刚才接水的时候不小心去了茅厕旁边的那条溪,我去给你换一碗。”
“多大点事!”浮笛把他拉着坐下,笑嘻嘻道:“你没给我接茅厕里的就成。”
“……”流殊端着碗的手腕细细颤抖,被浮笛包在手掌里。
他连忙把手抽出来:“……要换的,你等等我,好么?”
浮笛的手指抵着自己掌心,还在回味那冰凉的触感,应了声好,又说:“穷讲究。”
流殊慌不择路地跑出牢房,将碗中剩余的水倒在树下,去溪边接了一碗新的,回到牢房。
浮笛靠在墙上闭目养神,并没有什么异常。
流殊硬着头皮上前,将手上的水碗放下,端起托盘里另一个碗。
那是个木碗,里面盛着浓郁腥臭的药汁。
他拍拍浮笛的手臂:“这是伤药,你快些喝掉。”
浮笛不疑有他,被那味道熏得晕头转向,将药碗推远:“难喝。”
流殊哄他:“喝了才能快些好,听话。”
浮笛刚想说自己从小到大受伤都没吃过药,不还好好活到了现在,刚抬眼就对上了流殊湿漉漉的眸子。
那是一双深绿的竖瞳。
……行。
浮笛看着那双眼睛,把那碗难喝至极的药水喝了个干净。
流殊微微松了一口气,替他挽好散落的鬓发。
他端起那碗干净的水:“很苦吧?”
递到浮笛唇边,看着他慢慢喝下去。
谁料就在碗中见底时,浮笛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身上痉挛颤抖,忍不住地发生痛吟。
流殊吓了一跳,想起来恐怕是药效发作了。
他眼睁睁看着浮笛痛苦地捂着额头在地上打滚,失手将手中的瓷碗打翻,刚准备逃开,就被浮笛抓住了衣摆。
浮笛像是察觉了什么,望向他的眼神里有不解。
他的手背青筋暴起,流殊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挣脱,他哭着留下一句:“你莫怨我!”
然后落荒而逃。
……
后来,流殊午夜梦回时,时常出现浮笛清澈的双目,其中带着不解,不甘,随后变成怨恨。
他总会惊醒,也只敢在梦中,才敢说出那句:“对不起,是我太懦弱。”
但一个人的忏悔,终究只是徒劳——
作者有话说:呀咪呀咪,写爽了,本来以为3000就能写完的,结果还是不习惯臭蛇视角。
搞点美人哥哥视角的狗血酸涩![哈哈大笑]
半小时后有最后一篇!!
哦对,角色卡有臭蛇图片。慎看。
嗯这对也是he,现在写了番外就不写啦[亲亲]亲亲亲[亲亲]
第65章 浮笛定制的打脸爽文(下)
那日浮笛跌跌撞撞地冲出地牢, 消失在了蛇山,众蛇遍寻无果。
蛇王为了平息十方海,将流殊逐出了蛇山。
不过这一切在他看来, 都无所谓了。
只是流殊从此戴上雪白的幂篱, 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脸。
一百年,他去了许多地方,凡间,天域, 甚至魔域。
他总是无意识地寻找着一条蛟龙的踪迹。
也总是心存妄念,盼着找到了浮笛,能够好好地道歉,赎罪。
时间一长,便再也说不清,这究竟是愧疚,还是旁的什么。
无论是什么, 都不是他这样的冷血动物该有的情感。
流殊下山的第六十年, 他在明镜海畔被妖打成了重伤, 一路漂到不动山脚,被龙族的祭司捞起来。
他命大, 竟然没死, 那祭司也是好龙,见他性情不错,干脆收了他做药童。
流殊以为日子会这样安静下来,谁知不过几年,随着修为的突飞猛进,不动山的龙族注意到了他。
某日,一名龙族宗室推开他的房门。
那是一条白龙, 他盯着流殊看了很久,忽然红了眼眶。
他问:“你母亲可是婉娘?”
流殊愣愣点头。
白龙上前抱住他,哭了很久才告诉他事情经过。
婉娘是白龙族长与蛇族生下的混血,虽是白蛇,但额生尖角,在不动山龙气滋养下修行,不出千年便能化龙。
奈何婉娘生性贪玩,不足千岁时便溜出不动山,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她的家人全然不知,她已经在万里之外的蛇山安家生子,却所托非蛇,既没有按照长辈期待的那样千年化龙,还早早死在了那恶贯满盈的蛇山。
成了山中最平常的一座无名孤冢。
于是流殊就成了白龙一脉中,亲近妖皇的那一支,失散在外的少主。
至于不支持妖皇的那一支,早就在几十年前就被妖皇斩去龙角,永囚不动山下。
他日后若成功化龙,便是妖皇连峥身边的一大助力。
流殊稀里糊涂地认祖归宗,得了长辈的点化,觉醒了体内属于白龙的血脉。
白龙又称应龙,是上古留下的分支,哪怕是在众龙环伺的不动山中,也是玄龙之下,最顶级的血脉。
流殊天资不差,甚至称得上天赋异禀,只是从前在蛇山不受重视,否则也不会白白荒废几百年寿数。
好在为时不晚,他仅仅用了二十年,便成功化蛟。
再过十年,不动山上围了一圈劫云。
流殊要化龙了。
只是在雷劫劈下的刹那,流殊心里想的不是道途坦荡,而是那抹没能在岁月中模糊,反而越发清晰的身影。
……若是浮笛还活着,肯定早就化龙了吧?
“轰隆——!”
劫云没将动摇道心的流殊送上云端,他的龙角还是没能彻底长出来。
这是千百年来,第一只化龙失败的蛟。
长辈对他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不解。
对此,流殊跪在他们身前,头磕在地上,说:“……流殊有心结未解,有大仇未报,有……旧情未泯。”
“请容我去一趟蛇山。”
归期未定。
流殊想,恐怕在他再次看到浮笛之前,他是不可能化龙了-
时过境迁,他早就不是曾经那个天真好骗的流殊了。
蛇王在他面前坐着,有些意外:“没想到你竟有这等造化,不过几十年便化了蛟。”
蛇山王族还是一样的废物,流殊就这样成了山中唯一的蛟,炙手可热。
蛇王命令他好生教导山中有潜力的蛇,流殊满口答应,挑的却都是平民。
蛇王恼怒地传他问话,流殊也只是窘迫地笑。
“可是父王,孩儿挑的,的确是最有潜力的蛇了。”
没办法,谁让你的儿子们全都是废柴。
蛇王被气出一口老血,流殊没管,施施然离开了王殿。
那几条被他亲自挑选出来的蛇很快便化了蛟,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一点点挖掉蛇王在蛇山盘根错节的势力,光是王子,都明里暗里地杀了十几条。
蛇王恼怒但也无能为力,为了巩固蛇心,只能咬牙将那些蛟全都收做义子,充为宗室。
仿佛只要这样,他就仍然是蛇山最具威望的王。
流殊心里发笑。
就这样过去了十几年。
蛇王终于熬不住了,他看着山中自己仅剩无几的血脉,含泪跪在流殊身前。
“我禅位!”
流殊身下是蛇王的宝座,但他嫌臭,站起身,用手轻轻敲击王座。
冰雪霎时爬满整个王殿。
蛇王唇齿打战,重复了一遍:“我禅位!你不能再杀你的兄弟了!”
流殊漂亮的脸被幂篱挡住,没人能看清他的神情。
只听他轻笑一声,叹了口气。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过他们?”
他连父王都不叫了。
蛇王清楚地知道,山中的那些蛟全都是流殊的势力,若是他真的要赶尽杀绝,自己也没有办法阻止。
只能声嘶力竭地控诉:“你屠戮血脉兄弟,不被天道所容!”
“永生不得化龙!”
流殊沉下脸。
“血脉兄弟?若是可以,我倒是想将体内属于你的一半骨血生生剜出!”
他蹲下身,平视狼狈的蛇王,竟然摘下了幂篱。
蛇王惊恐地睁大眼。
——他雪白的额头上,竟然是一半蛟角,一半龙角!
白色的,泛着冰冷光泽的鳞片爬满他的颈侧。
流殊沉声道:“父王,若是没有你那一半肮脏的血,孩儿或许出生便是真龙了。”
蛇王喷出一口血,被他用手上的幂篱挡住,嫌恶地扔开。
“拖下去。”流殊开口,门口立刻跑进来两只蛟龙,将蛇王架走。
流殊慢慢走上王座,坐下去。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不大不小的兽皮,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半晌,他抬起手揉揉眼睛。
——发现自己早就不会哭了-
“放肆!你可知道我们……”
吵。
流殊支着额头,轻轻蹙眉。
他脚下是十方海中蛇山的使团,被他以蛇王的名义谴回蛇山。
流殊早已接替了蛇王的位置,无人敢不尊。
于是有蛇替他出手,让出言不逊的蛇再也说不了话。
他缓缓开口:“一百零六年前,你们要给浮笛喝的,是摄魂木吧?”
“浮笛是谁?”使团早就忘了一百多年前的那一遭,哪里还记得什么浮笛。
在这些事情上,流殊总是格外有耐心。
“百年前魔皇忽然要一只蛟,派你们回来押他回十方海,结果他逃了,你们认为是我放的,将我打成重伤,逐出了蛇山。”
他淡淡道。
他这样说,使团想起来了,终于明白,原来这是寻仇来了。
“……是摄魂木。”
流殊顿了顿,问:“他只喝了一口,会有什么效果?”
使团常年替魔皇做事,这些事知晓得很清楚。
“大概率会发狂,虽然神志全失,但不会与摄魂木共鸣,不受魔皇操控。”
流殊刚松了口气,又想起浮笛离开时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
他闭了闭眼,动动手指。
堂下的蛟龙当即将使团所有蛇当堂斩杀,鲜血流了一地。
整个大殿被血腥气笼罩,流殊掰着手指头。
“蛇王,他儿子,魔族,使团……”
他想了想,或许还得加上自己。
不知够不够赎罪?
流殊哑然一笑,似有所感。
他站起身,徐徐走到殿外,天际漫上一片黑云。
他的雷劫来了。
“将我劈死吧。”流殊在心里这样说,希望天道能听到。
周遭传来阵阵惊呼,蛇山上所有生灵都化成原型,走出洞府,妄图在天地灵气间窥得大道,一举化龙。
流殊真的存了死志,大仇得报,浮笛也大概率还活着,他不再有什么遗憾了。
于是过往生平,犹如坊间传闻的走马灯一般,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现。
从蛇山暗无天日的洞窟,到……
浮笛沉静清澈的双目。
流殊唇角勾起笑,比那滚滚金光劫雷更加夺目。
众生为之倾倒。
“小爷我回来了!”
“轰隆——!”
两道声音同时出现。
流殊猛地睁开眼,却被一道毁天灭地的天雷狠狠劈在身上,四肢百骸传来蚀骨钻心的疼痛。
但流殊来不及管,他掀开幂篱,往四周看。
于是,他在恍若沸腾的黑云之畔,看到了一道流畅硕大的白影,穿梭游走于劫雷之中。
一声震天的龙啸响彻蛇山。
流殊愣愣地看着,身体的疼痛须臾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像是得到了世间功效最佳的良药。
第二道天雷劈下,流殊不为所动。
白影很快就到了流殊面前,他在空中盘旋着落下,停在了流殊的对面。
王殿之前的空地很大,足够一只巨龙停留。
浮笛一阵舒畅,一百年不见,这蛇山上的空气竟然清新了许多。
再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前长身玉立的人影身上。
浮笛的眼睛被晃了一瞬,先是看到流殊形状诱人的唇瓣下挂着的那行刺目血迹。
又往上挪,看到流殊狭长深刻,通红的眼眶。
……一百年过去,他怎么这么好看了?
浮笛先是这样想。
然后又想:“小爷没变丑吧?”
在灵台里睡久了,脸有没有垮?
早知道刚才在海边照照镜子。
不对!
浮笛突然想起来,他可是来寻仇的!
想着,浮笛变成人形,气冲冲地走上去,就要和天杀的流殊好好掰扯掰扯。
“轰隆——!”
一道天雷劈下,砸在流殊身上。
他喷出一口血,无力地倒下去。
浮笛瞳孔微缩,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冲上去,扶住了流殊。
流殊眼眶里不属于他这般妖物的眼泪,终于在此刻倾巢而出。
浮笛呆呆地看着,伸出手指帮他拭去,磕磕巴巴道:“你……你哭什么!”
他没见过谁快被天雷劈死了还哭!
虽然他自己化龙时,也哭得涕泪恒流。
“你哭什么”。
这是阔别百年后,浮笛对流殊说的第一句话。
他又咳出一口血,弯起唇角,气若游丝:“……我高兴。”
浮笛终于清醒了,他抬头看看天,皱眉道:“你化龙不知道准备抵抗的法宝吗?”
流殊不满五百岁,身体资质自然是比不上修行千年化龙的蛟,竟然准备生抗劫雷。
他不要命了么?
浮笛心里骂。
流殊摇摇头,撑起身子,靠在他的肩膀上。
灼热的气息打在浮笛耳畔。
他说:“在你来之前,我原是打算,让劫雷生生将我劈死的。”
浮笛心口一紧,握住他的肩膀。
相顾无言,浮笛干脆从灵囊中取出当时连峥给他,最终却没能用上的那两支龙角,抵在流殊唇边。
流殊愣愣道:“你杀龙了?”
“先别管这个!”浮笛着急。
流殊看他,又笑:“你……关心我。”
“你不恨我吗?”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浮笛用龙角撬开他的唇舌,不太美妙的滋味让流殊蹙起眉。
但还是乖乖咽下。
额角传来一阵剧痛,流殊面色惨白,发出一阵痛吟。
又是一道雷劫落下。
他的情况不妙,浮笛化作龙身,挡在他身前,竟是生生代他受了这道天雷!
但浮笛好歹是龙,得了天道认可,被雷劫劈到,只是面色稍稍难看,闷哼一声。
流殊呆呆地看着,仍是那句话:“……你不恨我么?”
浮笛变回来,将他护在身下,闻言咧开嘴笑了。
“流殊,我恨死你了。”
“我还要报仇,所以你现在不能死!”
他这样说着,但眼神里没有半分,流殊常常在梦中看到的怨恨。
从始至终,都是清亮的。
热泪划过眼角,流在正蜕变剥落的龙角上。
片刻,流殊轻轻直起身子。
一个滚烫的吻,印在浮笛唇角。
他愣住了。
……
十八道雷劫,重塑流殊十八段筋骨,超脱凡胎,位列真龙境。
他化龙了。
一路有浮笛庇佑,到最后竟然只脏了一截擦拭血迹的衣袖。
浮笛仿佛被那个湿润的吻砸昏了头脑,不敢同他说话。
流殊很有耐心,等了他半个时辰。
浮笛终于忍不住了,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
流殊眉眼弯弯,端的是万种风情。
“我心悦你。”
浮笛瞪大眼睛,呼吸急促:“我们不是……”
流殊打断他:“我骗你的,你不是蛇王血脉。”
没等浮笛再说话,他一股脑地将从前一切事情道出,最后只说:“……昨日种种非我所愿。”
“打住。”浮笛道。
流殊不自觉屏住呼吸,像是在等待宣判。
浮笛有些高兴。
“我们不是亲生的?”
流殊:“……”
他嗯一声,顿了顿,说:“……你带我走吧。”
只一句话,浮笛从他百年前不受宠的情况联想到如今屠遍蛇山,举目无亲的现状,有些心疼地问:“蛇山不容你吗?”
流殊垂着眼睫,轻轻点头。
浮笛握住他的手:“我带你走!”
……他将流殊带到了百年前待过的山头,望着满山荒凉,咳了几声。
望着流殊明亮美丽的双眼,浮笛撸起袖子,费力清出一座洞府,将流殊安置进去。
他把流殊按在石床上坐好,蹲下来握住他的手。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能在这里等我吗?”
“等多久?”
“一……两个月,我保证,两个月后我一定回来。”
“好,我等你。”
“等我回来,我们……成亲!”
“好,我们成亲。”
……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流殊的一生,从此不再有遗憾了——
作者有话说::出自《了凡四训》
你以为浮笛不爱吗……这臭蛇一见钟情,受困兄弟伦理一百年了,知道是假的这不得乐死他,还管啥恨不恨的[摊手]
臭蛇小番外写完啦!祝美人哥哥和臭蛇99[加油]
嗯这边定制费结一下(被浮笛踹飞)
第66章 无根之木
他原先以为这里只是一个平常的房间, 但撕裂结界后钻进去,发现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骂了两句脏话,飞快从里面退出来, 在地上滚几圈:“好冷好冷!”
冷?
钟怀洌若有所思, 从灵囊中掏出几块棉布就往浮笛身上糊,还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暖玉。
“进去吧。”钟怀洌和颜悦色。
浮笛:“……”
嗯。
他看了眼连峥的脸色,又从那缝隙钻进去了。
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有了暖玉的加持, 浮笛感觉还能支撑,飞快地往封冻水面爬。
水面虽然冰封,但其中奇迹般地开满了郁郁葱葱的兰草,正是香味来源。
浮笛昂头狠狠嗅了一口兰花香,只觉得鼻子要被冻掉了。
下一秒,他就被水下的一个东西吓掉了三魂。
“靠靠靠靠靠!”
浮笛尖叫跑开,刚准备游回去就想起了此行的任务。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 豁出去了!
他硬着头皮往水边又凑了凑。
……这回看清了。
浮笛一阵头皮发麻, 飞快给钟怀洌传音。
“……有天大的好东西, 速来!”
门外的钟怀洌挑眉,拉上连峥从拱门进去。
饶是早有准备, 钟怀洌还是被寒气冻了个哆嗦。
反应过来后, 两人迈开步子往水池边走。
浮笛变成了人形,抱着自己的胳膊往他们身边凑,恨不得一簇龙焰把自己烤了。
过了一会,钟怀洌盯着水池里封在冰面下的无头尸体,沉声道:“好东西?”
浮笛清清嗓子,指着旁边:“又没叫你看那个。”
他手指的方向,是一颗足有两人环抱粗细的硕大木桩, 直通魔宫上方,直立在池中。
“……”
连峥突然握住钟怀洌的手。
他闭了闭眼。
浮笛还在打量那具尸体,咂舌道:“……魔皇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但没人回答他,钟怀洌的手指在连峥宽大温暖的手掌中轻轻颤抖。
半晌,他才开口,嗓音沙哑:“……这是天魔裴律。”
浮笛一下子跳开,手指着那无头尸身结巴道:“天天天天魔?一百多年前你……那个天魔?”
钟怀洌闭了闭眼:“我以为他早已曝尸荒野成白骨了。”
他不知想到什么,久久出神。
浮笛先反应过来:“这玩意是摄魂木吧,是不是可以先毁掉?”
说罢捏了一团龙焰,上前弹到那参天巨木上。
下一刻,龙焰被弹了回来,掉在他穿着的棉布上,立马燃成一片。
钟怀洌忍了忍,盯着手忙脚乱拍火无果,最终抖着身子将衣服脱下来扔掉的浮笛看了一会,终于还是没忍住,平直的唇角弯起弧度。
“你脑子是泥巴捏的吗?”
浮笛幽怨地看了看他,受不住冷,于是回到了钟怀洌的灵台。
他上前轻轻触碰摄魂木粗粝的树干,眉头轻轻蹙起,看向连峥:“连龙焰都点不着。”
连峥召出逐寒,颔首叫他躲开:“我试试。”
钟怀洌也掏出惊春,两个人对着那木头砍了好一会,竟然只留下了几道浅浅的印子。
钟怀洌又围着那摄魂木转了一圈,意外瞥见了水下的巨木根部。
他皱眉,以为自己看错了,然后拽着连峥的手臂凑上前,一只脚踩在薄薄的冰面上,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连峥疑惑道:“怎么了?”
钟怀洌眨眨眼:“阿峥……这摄魂木,没有根系。”
巨大的摄魂木原株之下,没有属于树木的错杂根系,木头横截面被海水封冻其中,不知是如何向上生长。
奇怪的是,钟怀洌手下的树木并没有任何灵息乃至魔气波动,仿佛这就是一株极其普通的巨木。
若不是亲眼见过摄魂木的分支,钟怀洌几乎就要怀疑,这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摄魂木了。
连峥也摇头:“我摸不到它的灵力波动,半点没有魔皇本命法宝的姿态。”
这不对劲,钟怀洌从未听闻过有这样神奇的植物存在。
钟怀洌打了个冷战,手心忽然一热。
他抬手往掌心一看,面色微变。
那是一枚龙形金印,是他留给郁景臣的一道保障。
大昭有难时,郁景臣会通过龙印联系他。
钟怀洌挥手,郁景臣的留言浮现在半空中。
“边境再生波澜,周边数个小国忽然奋起,以不死军为主的军队轮流攻击各处关哨,大军不敌,边陲危急!”
钟怀洌深吸一口气,察觉到灵囊中的蟠龙扣不停震动,拉着连峥走出拱门,将林太子残魂释放。
“孤要回大昭。”林太子斩钉截铁道。
钟怀洌迟疑:“但……”
他望着林太子若隐若现的魂魄,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他掏出一张符纸,撕成小人的形状,借了浮笛一滴指尖血。
“怎么不用自己的?”浮笛嘟囔地戳破手指,滴在符纸上。
钟怀洌看了一眼他,随口道:“你皮实。”
浮笛:“……”
其实你身边那条大黑龙比我皮实多了。
血液浸湿了符纸,钟怀洌将阵法补全,贴在了林太子的袖口。
林太子的身躯肉眼可见地变得凝实,面色慢慢红润,钟怀洌长舒了一口气。
他拍拍浮笛:“你带着林太子去大昭,先将战局稳住。”
“这只是暂时的身躯,若是阵法松动,叫浮笛往上面继续滴血便可,足以支撑两三日,你们多加小心!”
凡间霍乱与魔皇脱不了干系,如今他们就在魔宫,待天域盟军赶到,便可里应外合,彻底攻破十方海。
如今魔皇想要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送走林太子和浮笛,钟怀洌说:“既然无法破坏,阿峥,你看看能否将这木头运走?”
情报说魔皇用魔域和凡间的生魂祭炼摄魂木,但一批又一批的魔种被押送到魔宫,此刻本应该沐浴在血肉邪功当中的摄魂木居然好端端的地封存在天魔尸体旁。
连峥回到池水身边,观察一会后说:“摄魂木运不走,但裴律周边的封印看上去时常开启,已经有地方松动,你过来。”
钟怀洌进去,连峥牵着他的手嘱咐:“我们可以把他的尸身撬走,然后在裴长荫赶来之前缩地离开。”
钟怀洌没多犹豫,便同意了这个提议。
赌一把,拼上当初血肉修罗告诉他的刻骨真相,以及裴长荫那所谓的真心-
“封锁魔宫!快,把哪儿的门关上!”魔兵急躁地从拐角绕出来,随意对面前巡逻的两个小兵吩咐。
钟怀洌和连峥穿着一身魔兵的衣服,闻言齐齐应声。
待魔兵走后,钟怀洌偷笑:“发现了?”
连峥点头,拉着他往魔兵来的方向走,走廊垂直通向一个紧闭的宫殿。
他有些意外,这里竟然没有人把守。
“这是魔皇的寝宫么?”钟怀洌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往走廊尽头的大门看去。
“多半是。”连峥用手指擦拭墙壁上不甚起眼的血迹,先是放在自己鼻尖轻嗅,而后对钟怀洌道:“这是新鲜血迹,应该是扶墙咳血所致。”
钟怀洌挑眉,走到墙边查看血迹,又看看寝殿。
“魔皇……莫非并没有痊愈?”
连峥抹掉手上污脏,没有说话,带着他走到寝殿门口。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钟怀洌:“这行吗?”
连峥笑道:“没人,放心。”
两人就这样偷偷摸摸地推开了裴长荫的寝殿大门。
里面果然没人,钟怀洌一进去,就被一股浓郁的兰花香呛到了鼻子。
他皱起眉,只见空旷的大殿中,角落摆满了栽着幽紫兰花的石盆,中间孤零零放着一张宽大的床榻,床头一个矮柜。
除此之外,再没其他。
他与连峥对视一眼,连峥迈步走向墙角兰花,他则往床边探去。
走到床边,那股呛鼻的花香稍稍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铁锈血腥。
钟怀洌小心地拉开床头柜。
里面躺着三样东西,分别是一小截摄魂木,一张手帕,和一个锦盒。
锦盒不小,钟怀洌直接在柜中将他开启,上面甚至没有阵法,看得出主人时常拿出来把玩,拐角的金漆有些斑驳。
“……”
钟怀洌眼神微动,连峥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锦盒里躺着的是一块松脂。
松脂常用来存放物件,好的松脂甚至能保事物经久不腐。
而魔皇寝殿里小心珍藏的这一块澄净的上品松脂,其中封存的,竟然是两绺紧紧纠缠在一起,被红线捆绑的黑发。
钟怀洌是有道侣的人,不可能看不出这是什么。
……只是另一个人是谁,就很耐人寻味了。
钟怀洌想起此刻躺在自己灵囊中的天魔尸身,有些头皮发麻。
连峥适时开口,更加坚定了他的猜测。
“裴长荫还没继位之前是魔族圣子,与裴律没有血缘关系,却备受重视。”
他顿了顿:“你知道天魔修炼的功法么?”
钟怀洌思索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是……黄泉鬼道?”
连峥颔首:“这是千年前天域鬼修中最强大的法术,所以裴律前身应该是鬼修,后来将鬼道同吸食血肉精气的邪功融合,这才有了魔道。”
“他的黄泉鬼道,融合的正是阴阳采补。”——
作者有话说:计划有变……许涧华下章必死!
第67章 一刻真心
钟怀洌只觉得一股说不清的感觉笼绕在心头。
他犹豫着说:“你可还记得两年前我初入苍陵山, 曾去揭阳城除邪祟?那邪祟正是曾经的左护法,血肉修罗。”
“……我对他用了吐真咒,问他为何叛出十方海。”
钟怀洌顿了顿:“他说, 真正害死天魔的, 是裴长荫。”
他原以为血肉修罗只是垂死挣扎,谁料吐真咒并无反应,这才得以窥见,百年前大荒泽那一遭, 他原是落入了旁人的陷阱。
裴长荫内心疯魔,只想寻个替罪羔羊,便找上了他。
钟怀洌眼神暗淡,随着回忆铺开,他仿佛回到了百年前,那个得知天魔重伤静养于大荒泽深处的下午。
彼时他正是天域炙手可热的绝代天骄,是无数修士上赶着巴结的对象。
他的脾性算不上多好, 所以那时一直没有交心的朋友, 多数时候都是自己独自修行。
时间久了, 难免有些人说他自视甚高,不合群。
钟怀洌倒是不慎在意, 遥欢宫的长辈却看在眼里, 有些心疼他,便总是明里暗里地催促他,赶紧创出一番事业,好让那些心胸狭隘的人闭嘴。
钟怀洌那会年轻,再怎么明辨是非,这样的话听多了,还是多多少少地带上了些浮躁。
于是他在听说天魔重伤后, 第一时间便启程去了大荒泽。
血肉修罗却说,真正要害天魔的,是裴长荫。
可……若是天魔与裴长荫确实有情,又怎么会要害死他呢?若是无情,又为何要费尽心思留住他的尸身,珍藏那两绺纠缠不分的头发?
裴长荫对天魔,到底有没有哪怕一刻真情?
钟怀洌有些头疼,觉得别人的感情真复杂,远不如他与连峥来得纯粹,全然忘了当初是如何将人往外推的。
连峥说:“多思无益,不管他对天魔是否真心,人已经死了。”
“他也会死,到时自会在地府相逢,全了一段孽缘。”
钟怀洌莞尔:“你说得对,不过……若是有机会,我要问个清楚。”
寝殿外传来了一阵动静,他们对视一眼,放慢脚步走到角落,侧耳过去。
“怎么会在这里!去那边,快快快……”
钟怀洌皱眉,这些人毋庸置疑,是来寻他们的。
待到动静彻底消失,连峥抓住钟怀洌的肩膀。
“毓翎,魔皇恐怕不止摄魂木一样法宝。”
他低沉的声音砸在钟怀洌耳畔,他不自觉想起了天魔尸身旁那株无根摄魂木。
“本命法器还能有两样?”
连峥摇头:“若是摄魂木,并不是魔皇的本命法器呢?”
钟怀洌心里咯噔一声。
催动非本命的法器,需要付出不寻常的代价,曾经在校考上遇过的符修墨岚便是例子。
如此说来,只能借泥石身躯行走凡间,多次对峙都并未显出本体,再联想走廊上那些血渍……
“他的伤势,从未好转。”钟怀洌下结论。
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所以那些用来祭炼法器的魔种,祭炼的不是法器,而是魔皇。
这便不见得是什么好消息了。
再怎么严重的伤势,这样数以万计的生命填下去,怎么会没有好转?
魔皇真正的目的,真的只是养伤吗?
钟怀洌心里一团乱麻,简直想冲到裴长荫面前用惊春抵住他的脖颈,好好质问一番。
连峥将那琥珀拿起来:“安心,我们手里有足以制衡他的东西。”
不只是这一结发丝,还有天魔的尸身。
只能赌。
钟怀洌不喜欢赌。
“我们去正殿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连峥点头,二人推开了寝殿大门,顺着走廊出去。
一路撞见不少神色慌张的魔兵,在魔宫中四处奔走,他们二人伪装成小兵,逆着人群往风波中心赶去。
“站住!”
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二人无奈转头,身后赫然又是一个职位高些的魔兵。
“你们去大殿做什么?”魔兵眯着眼,审视着面前这两个不起眼的小兵。
一回生,二回熟,钟怀洌胡乱说道:“禀长官,我们发现了可疑人员的踪迹,正要去向魔皇陛下阐明。”
魔兵皱眉:“在哪里?”
钟怀洌一手随便指了一个方向,另一手背在后面悄然描画,不一会,一个阵法凭空生成,打在那魔兵脚下。
“陛下吩咐了,不能靠近大殿,还不随我一起去捉拿贼人?!”
魔兵疾言厉色,说罢转身便往钟怀洌指的地方走。
钟怀洌一面嗯嗯啊啊地应着,眼睁睁看着魔兵下一瞬便掉进了他的法阵,原地消失在了走廊中。
他噗呲一声轻笑,若无其事地拉着连峥继续往正殿的方向走。
刚靠近殿门,尖利的叫喊哭吼声便源源不断地涌入二人耳中,紧接着便是连厚重大门都无法隔绝的浓郁血腥。
足以让人想象到,门后是怎样一番地域景象。
就在钟怀洌将手搭在门把上的一刹那,脑海中出现一道声音。
迟霁的传音。
他面色一变,连峥察觉不对,将他拉到偏僻的角落。
没等他开口,钟怀洌怔愣道:“……许涧华死了。”
“死在水牢,不是死于刑罚,而是灵台尽碎自爆而亡。”
许涧华那样贪生怕死的人,最后竟然会选择自尽?
钟怀洌觉得蹊跷,果然,迟霁告诉他,许涧华衣袖中被血浸湿透出墨色,狱卒撕开一看,发现里面缝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裴长荫已得飞升之道,名为‘掠夺’。”
掠夺。
连峥思索道:“他倒的确是一直在掠夺。”
掠夺生命,掠夺修为,掠夺资源。
钟怀洌垂着头:“人的本性便是如此,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许涧华将魔皇的飞升之道当成最后的底牌,完全可以用此来与钟怀洌谈判,但他没有,而是自爆死在了明镜海水牢。
“他恐怕不是自尽。”
钟怀洌想到摄魂木,不知许涧华食用的剂量如何?是否足够裴长荫操控他?
如今他们一墙之隔的大殿内,魔皇就在掠夺族人的生命修为。
钟怀洌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为了养伤,而是……飞升。
裴长荫突然如此着急掠夺,恐怕是已经找到证道方式了。
连峥也想到了这一点,询问道:“天域盟军如何了?”
钟怀洌摇摇头:“阿霁没有同我提起,许是忙忘了,我问问。”
他传音过去,但再没得到回应。
钟怀洌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样等着不是办法,钟怀洌又看向了正殿大门。
若是他的猜测属实,裴长荫已经到了修灵之上的飞升境,那么即便他们二人合力都不能一战。
手中除了修为外的另一样筹码,就是裴律的尸身。
赌不赌?
钟怀洌看向连峥,真到了复仇的最后一刻,他又开始不安。
连峥抱住他:“就这么不信我?”
连峥一百多岁的年纪已经到了修灵巅峰,亦是半步飞升,加上龙族的滔天本领,未尝不可一试。
钟怀洌狠下心:“邪不压正,天道总是站在我这一边,希望这回也不要例外。”
他的眼神慢慢变得清亮,任由连峥握紧他的手。
他总要亲手……斩断心魔。
第三卷:明镜亦非台——完——
作者有话说:有点短小……对不起QAQ,明天有事情,等我忙完了就开始更第四卷!大家国庆快乐!玩得开心![加油]
第68章 一触即发
裴长荫轻轻放下手中烟枪, 吐出一口气,而后控制不住地将烟枪狠狠掷出。
这是天魔生前喜爱的烟料,名叫“醉红尘”。
裴长荫那时极讨厌这味道, 天魔采补之后总是支着斑驳的身子靠在床头, 半阖着眼让他取来烟枪,点上红尘,沉醉片刻。
清醒过后,他对上的便又是一双无情无欲的眼瞳, 格外清澈,又深不见底。
裴长荫恨极了天魔身上这种,抓不到,留不住的感觉。
所以他后面将天魔囚住了。
天魔好似并没有被囚禁的窘迫愤恨,毕竟不管裴长荫如何作为,整个魔宫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他将自己囚了千百年, 早就习惯了。
裴长荫是天魔一手培养, 却并未学会他的冷心冷情。
他只是偏执地恨, 恨天魔为何没有心,为何不能多施舍他一些。
后来, 他把天魔送走了, 连同自己的一颗真心,死在了大荒泽。
他终于学会了无情,紧接着,也爱上了这“醉红尘”。
原来“醉红尘”是有瘾的,难怪裴律这么欢喜。
只是像他们这般生在厮杀泥沼中的下贱魔种,又怎么会真正看到世间百态,俗世红尘呢?
裴长荫痴痴地看着面前的地域景象, 终于回神。
巨大的熔炉前站着两个身形高大的魔将,他们单手拎起被五花大绑倒在旁边的魔种,眼都不眨,丢进熔炉。
而后,那烧得通红的炉口上方,便扬起一阵飞灰烟尘。
像细小的,喋喋不休的,锲而不舍的,恶心的蝇虫。
裴长荫恹恹地想,目光似有若无地飘向殿门处。
下一刻,殿门轰然大开!
裴长荫终于有了兴趣,他缓缓坐直,满怀期待地看着徐徐步入大殿的那道熟悉身影。
“你来了。”裴长荫含笑道。
钟怀洌面色无常,是裴长荫最讨厌的那副冷静姿态。
他平生最爱看自持的人失控,高傲的人跌落神坛。
裴长荫的眼神一点点冷下去,看着钟怀洌慢慢走上前,穿过哀嚎的众魔,与巨大铜炉擦身,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
“裴长荫,脖子洗干净了吗?”
钟怀洌看着面前脸色阴沉的魔皇,竟然展颜一笑,仿佛老友叙旧,从未有龃龉。
裴长荫语焉不详,轻笑道:“钟怀洌,仙人身上不会污脏。”
钟怀洌嗤笑:“仙人?你也配。”
裴长荫站起身,自若地走到钟怀洌跟前,伸开双臂。
“如何不配?难道你们仙门修仙便是理所应当,我魔人修仙,便是众矢之的,天道不容么?”
说着,他倒是自己先答了:“你们一贯是这样想的。”
钟怀洌冷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裴长荫阴狠道:“钟怀洌,我最恨你这幅自负的样子。”
钟怀洌反而笑了,学着他张开双臂:“如何?”
他钟怀洌便是这幅臭脾气,任谁来了都改不了。
裴长荫指尖爬上一条黑线,对钟怀洌使出了杀招。
惊春出鞘,二人你来我往地在殿中过招,招招直击要害。
裴长荫指尖的黑线诡谲灵活,角度狠辣至极,倒是与他本人极为契合。
钟怀洌堪堪躲过,将长剑横在身前,微微眯着眼:“这根线才是你的本命法宝。”
裴长荫皱眉:“你话太多了。”
打着打着,便不再是招式之间的对弈,而是修为之间最本真,最直观的压制。
钟怀洌渐渐开始力不从心,但手中惊春竟是越打越火热,只能咬牙强撑,等待时间。
他反常的动作另裴长荫凝眉,思索片刻道:“你在等什么?”
等什么?肯定是救兵啊!
“废什么话,要打便打!”
裴长荫一瞬分心,脸颊竟然被惊春的剑气扫过一道血痕,他面色骤冷,手上丝线鬼魅般绕到钟怀洌身后,竟又开始下杀招。
惊春与黑线间交缠,铮然作响,绞杀中兵刃碰撞,摩擦出金光。
一炷香后,黑线缠上了钟怀冽的手腕。
钟怀冽喘了口气,对上裴长荫晦暗的双眼,微微晃神,只觉得看到了百年前的天魔。
他想起什么,艳红的唇弯起弧度,轻声道:“若是裴律见到你如今的样子,一定会很欣慰吧。”
裴长荫心头发紧,忽然漫上一阵不祥的预感。
“……你做了什么?”-
“哎,镜海天域那帮子人什么时候打进来?”
“不晓得,快点吧,这日子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可不是嘛,南城门那边,今天又抓了几千人,进城就抓!你是不知道,跟赶畜牲似的。”
“对啊,那魔宫顶上的烟都飘到云端了,鬼知道是在烧什么……”
“你别说了……我害怕!”
两个常年生活在魔域沼气中,长得奇形怪状的魔种,缩在十方海东城荒地中的破旧木房里瑟瑟发抖,环抱对方的身体以供取暖。
魔皇暴政,自从前些日子苏醒过来后,风波不断。
更不要说这段时间,莫名其妙地开始“祭炼法器”,专用他们这些小喽啰的命来填,说不定过一会便轮到他们了。
魔域叫苦不迭,从前怎么没见魔皇祭炼他那法器?
又听说镜海天域最近也乱,一来二去的,竟然有要来打十方海的迹象。
这是好事啊。
底层小魔们巴不得他们赶紧把魔宫踏平了,反正自己又不住里面,那群贵族也是常年吃干饭,对治理魔域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全杀了算了。
十方海终年寒冬,木房子顶上堆了厚厚一层白毛雪,破漏檐脚更是在冰锥拖挂下摇摇欲坠。
不远处传来一阵打马地动,那半截屋檐终究还是不堪其重,直直砸在了庇护半生的屋角下。
屋子里昏昏欲睡的魔种推开与自己搭伴取暖的另一头魔,眯着眼睛慢慢往门口走。
“干啥去?”
“外头有动静,我看看……万一别是来抓人的。”
躺在草席上的小魔被他的声音吓了个激灵,连忙爬起来拢好身上破衣服。
“要真是,你可别丢下我自己跑……”
几句交谈间,外面动静越来越大,连房门打开的吱呀刺响都被掩盖过去,两个小魔就这样撑着房门,探头探脑地往外面看。
他们先是被扬起的风雪沙尘迷了眼睛,再回过神,竟眼睁睁看着一队白衣泠然的骑兵从小屋门前路过!
两人赶忙退回屋子里,找了个空砖位挤在一起往外面看。
“我的老天爷,这是镜海天域那群修士吧?!”
结果显而易见,白衣骑兵身上没有属于魔的异形特征,每个人都带着另邪魔既敬畏又厌恶的灵力气息,他们正面色肃然地往魔宫方向赶。
两个小魔赶紧收回了视线,靠在墙面上惊魂未定。
“老天保佑,魔皇的报应来了!”
“哎呀你瞎乐呵啥!万一那些修仙的不止杀魔宫里的,还要把我们魔赶尽杀绝,那不完了吗!”
“你说的有道理,那怎么办啊大哥?”
“愣着干什么,逃啊!”
……
另一边,迟霁站在飞剑上,将脚下起伏不定的十方海面看得真切。
也看到了挣扎在海水之间的那些小魔。
他眼神微动,在下一刻接到了妖皇的传音。
“迟霁,微生。”
妖皇声音平缓,这另迟霁先松了口气,刚准备问钟怀冽那边的状况。
“我现在需要你们去做一件事。”
迟霁和微生望不在一块,微生带着剑修飞在后面,迟霁在前面探查情况,全速赶往魔宫。
迟霁听到了微生望的声音:“陛下直言。”
连峥接着道:“我在识海给你们传了一份路线图,到了魔宫之后,你们务必到那里去,将摄魂木带走或是摧毁。”
“若是办不到,着人在摄魂木上设下禁锢法阵,能有多少,便设多少,最好能将摄魂木彻底封印。”
连峥吩咐完便掐断了传音,下一刻,金线构成的路线图在两人识海浮现。
迟霁看着前方云端处高耸的屋顶,看到了一股冲天浓烟,微微眯眼。
“前面可以下降了。”他对微生道。
剑修能够御剑,比其他队伍稍快一些,不过这一路天域盟军可谓是长驱直入,不仅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那些小魔甚至恨不得夹道相迎。
估计再过片刻,大军便能齐聚魔宫了。
迟霁收回心神,催动脚下佩剑加速,落在地面。
魔宫外围有重兵层层把守,还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嚣张,当即拿了武器围上来。
大军进入十方海这么久,竟然没有一个魔回来报信!
魔兵们一边心中悚然,一边手忙脚乱地上报,但为时已晚,不过须臾,魔宫外就围满了天域修士。
迟霁和微生望站在众人面前,按他们的辈分本不该如此,但无奈有钟怀冽珠玉在前,起点太高,众人已然将他们当做主心骨。
迟霁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几句场面话鼓舞军心,然后剑指魔宫:“讨伐魔皇,冲啊!”
他和微生望则趁乱溜进了魔宫后门,按照连峥给的路线图一路蜿蜒,终于找到了那拱门。
“是这里吧?”迟霁手指触碰到拱门处的结界。
微生望点头,二人合力把封印破除,殊不知,魔宫正殿内正和钟怀冽对峙的魔皇,面色忽然一变。
左右已经打到魔宫,迟霁和微生望没考虑太多,不过是个封印,破了便破了。
二人抬腿往里面走,寒气扑面而来,哪怕是在常年冰雪的十方冻海中也格外刺骨,于是他们想也不想,就往身上扔了几个护体的法阵,警觉地往那处水面前行。
他们第一眼便看见了水中直立的通天巨木。
迟霁先是纳闷:“水里还能长兰花?”
微生望拉着他走上前:“时间不多了。”
摄魂木没有根系却无法挪动,两人用兵器砍了一会都没有丝毫成果,迟霁甚至用了毒。
微生望停住,将剑收回去:“用封印阵法吧。”
于是二人就开始源源不断地在摄魂木上施加封印阵法,将那木头裹得像是镀了层金。
一道不带有感情的声音悄然在他们身后响起,带来一阵阴风,惊得水面兰草微动。
浓香更甚。
“劳驾,让一下。”——
作者有话说:神秘嘉宾出场!猜猜他是谁!
我回来啦大家,久等啦!(假装自己有很多人追更
亲亲[亲亲]
第69章 殉道之路
“……你做了什么?”
裴长荫鹰隼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钟怀冽, 手指收紧,黑线在钟怀冽手腕间勒出血痕。
只要再用些力,足以将他的整个手腕削下来。
钟怀冽冷着脸:“在你动手前, 我会先把裴律的骨灰扬掉。”
裴长荫收紧的动作顿时停住, 钟怀洌手腕上的黑线放松,他从容地抽出手,沉静地看着裴长荫的眼睛。
裴长荫喉结滚动,双目猩红, 涩声道:“……还给我。”
钟怀冽余光瞥见身旁的巨大熔炉,没说话,只缓缓退后。
裴长荫重复了一遍。
钟怀冽笑:“急什么?会还给你的。”
说着,动作却并未停下,慢慢远离了裴长荫。
裴长荫不敢动作,僵硬地站在原地。
钟怀冽有些意外,他没想到, 天魔的一具残身会有这样大的作用。
“你要什么?”裴长荫试着谈判。
钟怀冽更意外了, 歪头道:“要你死?”
裴长荫指尖的黑线竖起来, 攀在他的肩头,像极了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裴长荫的声音听起来比十方海的海水还要寒凉, 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一步步靠近钟怀冽。
“你知道,我可以鱼死网破。”
钟怀冽道:“你当然可以,不过你也知道,在这之前,你心爱的养父会先被扬了骨灰。”
裴长荫几乎要被气得喷出血来。
他盯着钟怀冽,半晌,竟然笑了。
温和的笑意在他脸上显得格外诡异:“没关系的钟怀冽, 我会让你给他陪葬。”
顿了顿,他说:“再一次。”
钟怀冽心志坚定,不为所动。
方才不知何时退出去的那两个魔将又回来了,推开大门,慌慌张张地滑跪到裴长荫面前,长着犄角的额头狠狠磕在地上。
“陛、陛下!天域修士打进魔宫了,快到大殿了!”
裴长荫心间一颤。
钟怀冽在识海接到了迟霁的传音,对上裴长荫的眼神后粲然一笑。
“裴长荫,你的族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恨不得撞开魔宫大门,直接将大军引到你面前。”
“看来你这个魔皇,当得很失败啊?”
裴长荫气极反笑:“钟怀冽,我记住了。”
他抬起双手,十指尖竟然甩出无数黑线,在地上蜿蜒着,爬上大殿中央笨重庞大的铜炉。
与此同时,更多的丝线从地上长出,刺进那些早已无力反抗的魔种体内。
“轰——”
只开了一个小口的炉盖被彻底开启,与此同时,那些瘫软的魔种在濒死前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不断挣扎尖叫,但无济于事。
他们被飞舞的黑线捆住,扔进了燃得正旺的铜炉。
钟怀冽肃然看着。
裴长荫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一杆烟枪。
黑线在他脚下纠缠成一道道阶梯,他提起长长的衣摆,拾级而上。
阶梯一路通到炉口,裴长荫像是感觉不到热一般,坐在了炉子边缘。
他将细长的烟枪伸进熔炉,点燃里面的香丝,随即放到唇边吸一口,露出陶醉的神情。
钟怀冽默默将惊春挽到身后,想看裴长荫要闹什么幺蛾子。
殿外的厮杀声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很刺耳,裴长荫不悦地皱起眉。
烟枪尾部氤氲起一阵不大不小的薄雾,在光线黯淡的魔宫中徐徐上升。
那缕烟尘在铜炉上方,团成一个圆圈。
钟怀冽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法阵!
他面色一变,想也不想便要挥出剑气。
为时已晚,法阵结成,烟雾变成了危险的红色,开始不断变大,慢慢升空。
裴长荫身下的铜炉发出一阵巨响。
他被黑线托着,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冷静地看着那铜炉崩溃,解体。
而后一道淌着血的阶梯,从地底升起。
裴长荫愉悦轻笑:“……殉道之路。”
钟怀冽心中警铃大作,料想裴长荫也不是什么愿意自戕证道的正人君子。
所以这条“殉道之路”,是谁殉道,又是殉谁的道?
与此同时,凡间。
“靠,怎么这么多!”
浮笛崩溃地用尾巴扫开一片不死军,但立刻又有更多的扑上来。
他手忙脚乱间察觉到符咒有异,腾空而起,硕大的龙目微微眯起,精准在战局中锁定了林太子的方位。
林太子没有战力,此时正和新帝——郁景臣,站在一起。
他面色有些难看,袖口贴着的符纸上残留着半干的血迹,身形摇摇欲坠。
郁景臣眼疾手快地将手放在他腰后想要支撑,但却直直穿过了林太子透明的身躯。
他一愣,手臂僵硬地停在原地,眼角微红。
浮笛飞过去,干脆利落地从身上翻找出那块蟠龙扣:“进去!符纸撑不住了!”
林太子皱眉,抬起手说;“你在这里弄点血……”
浮笛无奈道:“我求你了小祖宗!你真想魂飞魄散?”
不是他不想给血,战场刀剑无眼,他半日前脚掌上被散落在地上的兵器划了道口子,他没仔细看以为不大,林太子生魂不稳,他去滴血时想也不想将掌心贴过去,结果伤口太大,血液糊满符纸,边缘撕裂。
这样的符纸再也承受不了下一次的滴血了。
郁景臣哑声劝:“殿下……”
林太子一眼横过去,郁景臣噤声,眼中忧虑。
林太子看向浮笛,顿了顿,还未开始说话。
越过浮笛,他看向他身后尘土飞扬的沙场,瞳孔微缩。
不只是他,此刻正在奋力对战的众兵将,高举着手中武器,然后直直愣在了原地。
只见方才还被不死军队挤得密密麻麻的战场上,只余昭国战士,犹如一盘散沙。
……
迟霁一扇子扇飞了数名魔兵,也听到了魔宫深处传来的巨响,心里弥漫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于是在众人注视下,一道鲜红的阵法穿过建筑缓缓升空了,直至覆盖整个战场,忽而发出一道红光。
那红光由远至近,扫过的土地开始迸裂,震颤。
……然后,无数一身黑甲的士兵,顶着烟灰破土而出。
死寂犹如瘟疫一般,在天域盟军之间传染。
迟霁一眼便认出来了。
这分明是凡间的不死军!-
那道血色阶梯在魔宫中慢慢浮现,裴长荫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喟叹一声,然后站到了阶梯上。
随着殿外的厮杀声一点点靠近,阶梯也一点点变长。
钟怀冽看着通天的阶梯,想起什么,他变了脸色,飞快地绕过他,冲出殿门。
对上了一片黑压压的大军。
一切线索在他脑海中串联成线,北漠军营中的摄魂木,霍乱凡间的不死军。
……裴长荫要用凡人、魔族、修士的命,来铸成一条血肉飞升路。
用旁人的性命,来殉他的道。
钟怀冽只觉得握着剑柄的手指在颤抖,他闯回魔宫,剑指缓步上行的裴长荫。
“你疯了!”
裴长荫吐出白雾,恹恹地看他:“在你们眼里,我不是一直都是疯子么?”
钟怀冽闭了闭眼,觉得和他讲道理压根没用,于是从灵囊中取出天魔被封在冰块中的尸身。
“停手,否则你知道后果。”钟怀冽冷道。
但这次,裴长荫除了不再吸烟外,没有别的动作。
他垂着眼睛看了看天魔残躯,放下手中的烟枪,继续往上走。
缥缈的声音传下来:“他不过只是,我殉道之路上的第一块砖石。”
“他合该被我踩在脚下,钟怀冽,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动真心吧?”
钟怀冽反而冷静了。
裴长荫说这些话时,缠在他身边的丝线格外沮丧,懒懒地垂落在半空。
他发出一声轻笑,附和说好。
“那么,这块砖石怎样,都与你无关了是吧。”
裴长荫猛地抬起眼,正对上冰层消融的画面。
那是他精心从十方海最冰冷的海域取来的冰川,可保肉身不腐,经久不衰。
如今那冰川在钟怀冽掌下慢慢消融,裴长荫的双腿却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只能望着天魔渐渐腐化消弭的身躯,目眦欲裂。
“好了,裴长荫。”
钟怀冽松开手,不去看地上的一团污秽。
“我替你亲手凿碎了那块该死的砖石,满意么?”
裴长荫脚下的血肉天梯忽然开始震动,从空中滴下一阵血雨,仿佛是他落下的泪。
但他的双腿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
他在这条通天歧路上不得动弹半分,只能踩着底下珍爱的血肉,一去不回。
大殿异常静谧,落针可闻。
半晌,裴长荫喉间溢出一丝仿佛哽咽的声响,又被他慌乱着用大笑掩盖。
钟怀冽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发疯。
“你爱他,但你亲手促成了他的死。”
“我不爱他!”裴长荫大吼。
钟怀冽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情绪,反驳道:“你怎么会放心重伤的他一个人待在大荒泽呢?”
“我猜猜,我杀他时,你肯定就在附近吧?”
“我那时年少,若是你及时出手阻止,我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你。”
钟怀冽轻笑:“对吗?”
裴长荫癫狂地蹲下身捂住耳朵,嘶吼着一句句推翻钟怀冽的话,仿佛只要声音足够大,就能掩盖那份肮脏不堪的感情。
“我没想杀他!我明明把他关起来了,他为什么要找别人……”
“我陪了他一千年!为什么……凭什么不能是我……”
钟怀冽的眉梢微挑。
那些毒虫一般的黑线狂乱地在空中挥舞,时刻反映着饲主复杂的心境。
“凭什么,不是我?”——
作者有话说:天魔的死因:出轨。
珍爱生命,远离出轨。
哦还有这卷十分短小!下一卷是喜闻乐见的小钟小龙前世回忆杀嘻嘻嘻,又到了桐桐最喜欢的桥段!请鼓掌!!!
第70章 情天孽海
一条黑线攀上裴长荫手指, 被他狠狠地折断。
疼痛反噬到他自己身上,他像是没有痛觉一般,自言自语地说起了那段早已被人忘记的往事。
“他对所有人都没有情绪, 包括我, 包括裴秋焕。”
提到裴秋焕的名字,他厌恶地皱起眉,像是想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那个女人又蠢又毒,偏偏还装作有一颗真心, 我说害死他的仇人在苍陵山上,她立马就想办法勾搭了程颐之的师弟,白白送命。”
他嘲讽地笑了笑,不忘对比自己:“哪像我,早早计划好了怎么弄死你,钟怀冽。”
钟怀冽没生气,再次提醒他道:“真正害死裴律的是你, 裴长荫。”
“……他那样没有心的魔物, 教出来的, 自然也是没有心的怪胎,就像我。”
“所以我不爱他。”
黑线没精打采地摊在阶梯上, 裴长荫全然不觉, 自己的心思全被暴露,钟怀冽看得真切。
“你知道我的飞升之道吧……不只是修士有这东西,魔物也有。”
“裴律的是阴阳采补,或许是一脉相承的霸道,我的是掠夺。”
他竟就这样原地坐下来,与钟怀冽闲散地聊天。
“本性使然,我会无意识地抢夺身边的一切东西。”
裴长荫回忆着, 他第一次抢夺的,是裴律的宠爱。
他把裴秋焕用粗绳扔到海水里,冻了一整天,冻坏了身子,再也不能“侍寝”。
裴律甚至没罚他,给了裴秋焕一个圣女的名头当做补偿,她就此失宠。
“这样,他的身边就只有我一个了。”裴长荫莞尔一笑,看得钟怀冽头皮发麻,暗道果然是天生的魔种。
果然,往后数三百年,裴律的榻上不再有别人,就连裴秋焕丢了半条命换来的圣女称号,裴长荫在不久后也得了。
魔族圣子,听着多好听。
但听多了,也不再那么好听了。
裴长荫掠夺的第二件东西,是天魔的权利。
修为碾压那些魔将后,他将天魔身边的亲信全都打服,逼着他们归顺自己。
魔族本就强者为尊,那些畜生顺理成章地成了他放在天魔身边的眼线。
他也是在那一年,正式从天魔的采补男宠,变成了十方海的继承人。
天魔信赖他,爱重他,甚至对于自己被囚禁的事无知无觉。
裴长荫一时飘飘然,但就是那一时的松动,天魔的床上竟然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杂种,空有容貌和体格,一贯低眉顺耳。
他心头邪火灼痛,看也不看便动手将那杂种先阉后杀,再将奉上男宠的魔将当众斩杀。
天魔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餍足地靠在床头抽“醉红尘”,听到新宠被杀后的第一反应没有愤怒,而是无所谓。
“让裴长荫给我找个新的,那个确实不怎么样。”
于是在嫉妒和不甘的催动下,裴长荫得到了源于自身的本命法宝。
一根黑色的道侣线。
裴长荫在天域传来的杂书中看过这东西,他心中先是狂喜。
“这一定是天赐的姻缘,否则为何不是旁的东西,偏偏是道侣结?”
“我心想,我一定要给他试试。”
于是那夜天魔睡后,裴长荫抖着手指将黑线的另一端,小心翼翼地往天魔指根系。
“……但系不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系不上去!”
碰到天魔皮肤的黑线仿佛被灼烧一般,变成飞灰。
黑线被毁坏,裴长荫是会受到反噬的,于是他的手指就这样被烧了一夜,伤痕至今未褪。
那夜过后,裴长荫心里的恨,盖过了对天魔的其他情绪。
不管是掠夺,占有……还是别的什么。
他开始恨,恨天魔对他根本没有一刻真心。
哪怕是微如烟尘般的一点点,他们的道侣红线都不会被灼烧至此。
“所以。”
裴长荫顿了顿。
“我在他的证道仪式上动了手脚。”
“我让他证道失败,重伤虚弱,我将他送去大荒泽……我把他的行踪透露给你。”
他笑了:“十二钟鸣,天道宠儿。”
“那好,我偏要看看,天道能宠你到几时?”-
“怎么那么多……这么久,一点都没少!”迟霁狠狠喘了口气,吐掉口中呼吸时沾上的血腥气。
微生望和他脊背相贴,眉目也染上疲态。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支不死军集齐了大昭边境六国几乎所有的军民,足有千万,比之天域盟军,胜在量多。
更不知道,无论哪方身亡,只要在十方海境内,就会统统沦为裴长荫殉道之路上的一块砖石。
不止是他们,就连法力深厚的众掌门人,在阵阵攻势下也显得力不从心。
他们甚至连魔皇的面都没见到!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十方海常年昏沉的天际竟然闪过一道白光。
紧接着,便是一声震天的雷鸣,和阵阵龙吟。
大殿内,钟怀冽嫌恶道:“裴长荫,你是个疯子。”
裴长荫这回欣然承认。
“对,我是疯子。”
“但就是我这样的疯子,将你们所有人踩在脚下。”
裴长荫低低地笑,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宫殿穹顶。
他指尖法力转动,不知触发了哪处机关,房顶宛如莲瓣一般绽开,泄出天光。
几乎是瞬间,那片昏暗的天空就生出了黑压压的雷云。
钟怀冽眼皮狠狠一跳,心里漫起一阵无能为力的烦躁。
裴长荫的雷劫来了,只要捱过百道雷劫,他便真正位列仙班,成为天域历史上飞升的第一只魔。
殉道之路越来越高,裴长荫的身影渐渐渺小。
钟怀冽无力地垂下握着惊春的手,身体后知后觉涌上了疲惫。
他几乎想放弃一切努力,须知凡人之躯无法同仙人抗衡,他再怎么挣扎,都不过是徒劳。
莫名的复杂心绪在他脑中流转,钟怀冽轻轻闭上眼,全然不觉周身已染上心魔浊气。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伴随着天边雷鸣滚滚,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钟怀冽身后响起。
“回神!”
是连峥,他回来了。
钟怀冽来不及反应,眼睛一阵刺痛,再睁开眼时失去了视线。
他霎时明白了双眼此刻是怎样的光景,在熟悉气息靠过来的瞬间,下意识扶住了连峥的手臂。
连峥粗粝的手指一点点抚过方才与魔皇交手时,他颈侧留下的细小伤痕,取出那条红绸,为他系上。
钟怀冽咬破舌尖,强逼自己镇定下来。
他清楚连峥的到来代表着不动山援军已至,于是来不及寒暄,语速飞快道:“看天梯!”
果然,连峥下一刻便接:“他走到底了。”
钟怀冽稍微松了口气,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雷劫只消片刻便会彻底降下,他们必须阻止。
无需多言,连峥一向与他心有灵犀,他蹲下身将钟怀冽背好,旋即跃上空中化身成玄龙,破空向裴长荫冲去。
钟怀冽面前只余一切黑暗,此刻连峥便是他的双眼。
红绸之下镜瞳流转,惊春在他手心震颤,远处是天雷混合着龙吟的阵阵长鸣。
生死一瞬,仿佛就是如此了。
钟怀冽附身,胸腔紧紧贴住连峥脊背,用仅仅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阿峥,我爱你。”
像是阵前最平常的爱嘱,又像是遗言。
连峥心间一颤,只觉得肋骨处又在隐隐作痛。
钟怀冽的话在他听来向来犹如世间良药,此刻却矛盾如刺向他的尖刀。
雷劫就在眼前,只要一步踏错……
连峥觉得自己也快生心魔了。
他长吟一声,巨大的尾骨甩在裴长荫脚下的血肉天梯上,但除了沾染血腥,根本没起到旁的作用。
裴长荫在天梯尽头回身狂笑,他头上便是滚滚雷鸣。
金黄的竖瞳竖到极致,连峥在如擂鼓一般的心跳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师兄,我不后悔。”
我不后悔。
钟怀冽先是哭笑不得,疾风在他脸上刮过,他觉得此时的场景有些滑稽,活像两个快要下地狱的人正在交代遗言。
而后又在心里懊恼,恨自己胡思乱想。
怎么会是遗言呢?
他和连峥还有一千年,一万年。
须臾时光被不断碾碎,拉长,从地面到云端的距离,往日一个吐息间的跳跃,此刻却无比漫长。
一滴冰冷的液体划过连峥的脊背。
下一刻,一道天雷轰然落下……
……
……
“……镜泽。”
“镜泽。”
“镜泽,你该回神域了。”
……草。
钟怀冽抬起手狠狠抹掉脸上的泪。
“……老子姓钟名怀洌!”
雷劫不仅劈到了裴长荫,还把旁边的钟怀冽从他道侣身上劈了下来。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那道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夹杂在破空声中的阵阵梵音。
钟怀冽自然不用忧心摔死,一时只觉得那声音格外恼人。
于是在十方海面上众生灵的瞠目结舌下,一道金光劈开劫云,绕过天梯顶端面色愕然的魔皇,又穿过悬停空中的妖皇胸口肋间。
——最终落在钟怀冽手中的惊春上。
惊春的剑鞘碎成齑粉,连带着钟怀冽面上没被缠紧的红绸,一道被风吹走,无影无踪。
天边梵文仿佛化作实质,将钟怀冽与惊春一同缠绕其中,最终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停在了半空中。
钟怀冽冥冥之中察觉到什么,喘了口气,站直身体。
他缓缓睁开双眼,明镜双瞳将脚下生灵涂炭的魔域尽收眼底。
惊春剑上细小的法纹,在金光的映照中交缠重组,随即一个古老的法阵,从光滑的骨刃上慢慢浮现。
一点一点拉长,变大。
“轰隆隆——”
魔皇的劫雷又来了,不过这次,它绕过愣在原地的魔皇,直直劈向钟怀冽身前泛着金光的法阵,生生激活了那阵眼。
那道带着天道气息的天雷随即化为乌有。
“轰隆隆——”
这一次,不是劫雷,甚至裴长荫头顶的劫云都在一瞬间消散地干干净净。
一部分天域修士只觉得此时的场景十分眼熟。
“……当时钟怀冽突破修灵时,貌似也是这阵仗。”
只是钟怀冽的劫雷是被他道侣和佩剑亲手斩断,而魔皇的则是喂了阵眼后凭空消失。
众人拿不准天道这阴晴不定的心思,恰巧战场上的不死军也慢慢停住了动作,浑身僵硬好似真正的木头人,他们干脆停下攻势,好好见证这场浩劫的最终结局。
那巨响还在继续,在众人注视下,巨大的法阵中缓缓走出一座……
玉色人像。
那人像实在不算精致,袖口袍角能看出做工粗糙,不过容貌细节上又格外精致。
人像长着一张陌生的脸。
钟怀冽紧紧盯着,心里有什么地方被触动。
人像完全走出法阵后,煞有介事地抖了抖糊成一片的衣袖。
而后慢慢,睁开了眼。
钟怀冽有些不合时宜的想笑。
这实在不怪他,全赖这玉像——没有眼球。
空洞洞的,莫名滑稽。
于是更滑稽的事发生了,玉像在半空中慢慢张开同样没有雕琢舌齿的唇,清晰而准确地,吐出了几个字。
“……镜泽。”
“好久不见。”
第四卷:此剑惊春色(上)……——
作者有话说:
菩提饮世界观中最成功的无情道毕业生他出现了!让我们大声喊出他的名字!他就是!天!魔!裴!律!!
万j丛中过,片叶不沾身(bs)
明天第五卷回忆杀!感谢观看[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