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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甩锅

作者:小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杨金水在织造局摆下的这场酒局,端的是别有用心。


    他要宴请的不是文官墨客,而是四名锦衣卫百户。


    这些人手握缉捕侦讯之权,本是沈狱麾下,但沈狱资历尚浅却居高位,底下人早已各自为政、阳奉阴违,寻常手段根本笼络不住。


    深知这些武夫脾性的杨金水,压根没备什么精致宴席,反倒投其所好,摆上了最对胃口的吃食:


    每人面前三只粗瓷大盘,分别盛着油光锃亮的羊腿、炖得酥烂的狗腿、卤香扑鼻的猪蹄,三只“带腿”硬菜摞得老高,看着就解馋。


    酒具更是粗豪,不用杯盏,直接每人面前墩上一坛酒,坛口贴着鲜红的纸,上面一笔一划写着“三十年”三个大字,美其名曰“浙江特产”。


    贵不贵在其次,这般江湖气的排场,反倒让见惯了官场虚礼的百户们眼前一亮。


    酒局的门道,杨金水深谙于心。


    哪能一上来就谈正事,必得先扯些闲话热场,找个男人们都感兴趣的由头。


    他手指着酒坛笑道:


    “诸位千户常年奔波,怕是没尝过真正的江南佳酿,这浙江地面上,要数绍兴黄酒最是醇厚,而极品便是这三十年陈的女儿红。”


    话音刚落,坐在下手的小胡子百户便来了兴致,拱手问道:


    “杨公公,这黄酒为何偏叫女儿红?倒是新奇。”


    杨金水在浙江任职多年,这些民俗掌故早已烂熟于心,当下慢悠悠解释道:


    “这是绍兴的老规矩了,但凡生了儿子,家家户户便会酿上一坛好酒,埋在自家后院,盼着孩子将来饱读诗书、上京赶考,有朝一日高中状元,便挖出来宴请亲朋,这酒就叫状元红。”


    旁边一个圆脸百户一拍大腿:


    “我懂了!那生了女儿,便埋上一坛,等个二十年,女儿出嫁时取出来待客,这就是女儿红了!”


    “正是这个理!”


    杨金水笑着端起酒坛,


    “来,咱们为这好彩头碰一坛!”


    酒坛刚要碰到一起,那小胡子百户忽然皱起眉头:


    “杨公公,那要是生了儿子没中状元呢?这酒埋了十几年,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这话问得实在,杨金水却不慌不忙,呷了口酒笑道:


    “百户说笑了。状元红不过是个吉利名头,图的是为人父母的期盼。这世上状元万里挑一,哪能人人如愿?”


    他话锋一转,眼底带着狡黠,


    “所以市面上的状元红,大多是在儿子成婚时挖出来用的,照样是喜酒,哪有浪费的道理?”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正笑着倒酒,另一个高个百户忽然冒出一句:


    “这么说,杨公公给我们喝的都是三十年女儿红,难不成绍兴人家的女儿,还有三十多岁没嫁出去的?”


    这话一出,杨金水差点把口中的酒喷出来。


    这百户倒是实诚得可爱,哪能戳破“三十年陈”不过是个噱头的商业内幕?


    他当即哈哈一笑,顺着话头打趣道:


    “可不是嘛!这些女儿红,就是特意等了三十年,就盼着诸位百户大驾光临,今日正好‘嫁’给你们尝尝鲜!”


    一句话逗得满座哄堂大笑。


    四名百户也不再拘束,一手抓着羊腿大快朵颐,一手捧着酒坛猛灌,酒肉香气混杂着爽朗的笑声,把织造局的大堂烘得热热闹闹。


    杨金水看着眼前这副其乐融融的景象,知道火候快到了。


    杨金水正想借着酒兴拉拢锦衣卫千户,门外突然传来通报。


    郑必昌来了。


    他连忙跟千户们告了声失陪,快步迎出去,刚见面就被郑必昌的话惊出一身冷汗。


    “改稻为桑搞不成了!”


    郑必昌脸色惨白,语气急促,


    “沈一石买田的粮,全借给灾民了!现在两县灾情明摆着,再想按低价买田,根本没粮跟百姓换,这事儿彻底黄了!”


    这话像炸雷一样砸在杨金水心上。


    粮借给灾民,皇上“奉旨赈灾”的面子是保住了,可之前“制造局买田”的铺垫全成了笑话。


    更要命的是,改稻为桑黄了,朝廷指望的五十万匹丝绸生意也得泡汤,这罪责谁也担不起。


    杨金水的第一反应就是甩锅,语气瞬间冷下来:


    “沈一石打着织造局的牌子买田,当初可是你和何茂才,在码头亲自送的船!这事你敢说不知情?”


    “杨公公!我对天发誓,我真不知道!”


    郑必昌急得跳脚,指着天花板赌咒,


    “船上挂那么多织造局灯笼,我哪敢管?那可是宫里的产业!”


    话刚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


    杨金水这是要把锅全推给他!


    郑必昌立刻收了慌乱,索性撕破脸硬刚:


    “杨公公,船是制造局的,船上挂什么灯笼、做什么事,是您织造局的权责,我们地方官府可管不着!”


    杨金水被噎得脸色发青,话锋一转,抛出藏在手里的把柄:


    “之前不是说淳安灾民通倭吗?原定六月初六行刑,结果被新来的海正摁住了,说有冤情,这么大的事,郑大人该不会也不知情吧?”


    这话戳中了郑必昌的软肋。


    “通倭”本就是他和何茂才构陷的假案,绝不能败露。


    他瞬间矮了半截,连忙放低姿态,把话头往海正身上引:


    “杨公公,淳安灾民确实跟倭寇买过粮!可海正说没口供、没案卷,硬是把这事压了下来,摆明了是抵制改稻为桑!沈一石怕是没办法,才把粮借给灾民的,跟咱们没关系!”


    他想把锅甩给海正,却没料到自己正好踩进杨金水的圈套。


    杨金水冷笑一声,步步紧逼:


    “郑大人,咱们得把话说清楚,如果沈一石一开始就打着织造局的牌子买田,那是给皇上脸上泼脏水,宫里自会查是谁的主意,可要是他一开始就打着织造局的牌子赈灾,那是给皇上贴金,现在改稻为桑搞不成,是谁逼得他不得不借粮,这事我必须问清楚!”


    一句话堵得郑必昌哑口无言。


    他刚才为了甩锅,承认了“沈一石借粮是因海正抵制”,却忘了杨金水最在意的是“织造局名头的用途”。


    现在杨金水咬住“借粮原因”不放,分明是要把“改稻为桑失败”的罪责,牢牢钉在他和何茂才身上。


    郑必昌这才明白,自己想甩锅,反倒被杨金水套住了,只能站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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