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狱的密信终于送抵京城,负责传递的人有些特殊.
是陆炳手下的一名“聋瞎子”。
这人眼盲舌断耳聋,却修得“他心通”的法门,能感知他人心意。
但是又不识字,是陆炳最信任的传信人,连嘉靖也对其放心。
陆炳此刻在边关督战。
陆炳的发迹与荣光,始终与嘉靖皇帝的命运紧密交织,他凭借深厚的渊源与两次生死救驾之功,成为大明王朝最受帝王信任的锦衣卫首领,其来历与际遇堪称传奇。
陆炳的家世本就与宫廷有着深厚羁绊,祖父与父亲均在锦衣卫任职,而他的母亲更是被征选为兴献王府的乳娘。
少年时代的陆炳便随母亲进入王府,与当时的王府公子朱厚熜朝夕相伴、年岁相仿,二人不仅是主仆,更结下了超越阶级的深厚情谊。
这份早年的渊源,为日后他与嘉靖帝的特殊关系埋下了伏笔。
朱厚熜意外继位成为嘉靖皇帝,陆炳并未借旧情直接谋求官职,反而凭借自身能力考取武举,凭借真才实学踏入仕途,逐步在锦衣卫系统中崭露头角。
真正让他成为嘉靖帝心腹的,是两次惊心动魄的救驾之举。
第一次救驾发生在嘉靖八年,陆炳随皇帝南巡至河南卫辉。
深夜四更时分,行宫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火势蔓延迅猛,随从官员与侍卫们惊慌失措、四散逃命,竟无人顾及寝宫之中的嘉靖帝。
危急关头,唯有陆炳沉着冷静,心中唯有救主一念,他四处打探皇帝下落,最终奋不顾身撞开寝宫门户,在浓烟烈火中将尚未完全清醒的嘉靖帝背出火海。
这场舍身相救让嘉靖帝感念至深,自此对陆炳愈发爱幸与信任。
时隔三年,嘉靖十一年“壬寅宫变”爆发。
因不堪忍受嘉靖帝修道炼丹带来的残酷对待,十六名宫女密谋用黄绫布勒杀皇帝。
她们趁夜潜入翊坤宫,分工按住嘉靖帝的手脚,用绳索套住其脖颈用力拉扯,幸得绳结误打成活扣,嘉靖帝才未当场殒命。
陆炳闻讯后,即刻率人疾驰入宫,强势闯宫解救,迅速控制局面并将谋逆宫女尽数擒获、依法处置。
嘉靖帝苏醒后听闻此事,对陆炳的感激与信任更甚从前,这份在生死边缘建立的情谊,成为二人关系最坚实的纽带。
凭借这两次救命之恩,再加之早年的王府渊源,刻薄寡恩的嘉靖帝对陆炳给予了无可比拟的信任与宠信。
陆炳最终被擢升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执掌锦衣卫大权,成为明朝唯一同时获得“三公三孤”荣誉的官员。
即便身处复杂的朝堂争斗中,陆炳始终是嘉靖帝最信赖的“耳目”与“利剑”,而这份信任,皆源于他两度在生死关头为帝王保驾护航的忠勇之举。
嘉靖正闭着眼在殿中“悟道”,听着太监逐条念出密信内容。
从郑必昌、何茂才私放倭寇构陷百姓,到沈一石用芸娘设局逼高翰文签字,再到杨金水纵容太监贪腐、沈一石借制造局名义买田…………
他脸上的平静渐渐褪去,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玉牌。
念信的太监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沈佥事请陛下决断浙江乱局”刚落地,嘉靖猛地睁开眼,将手中的密信副本狠狠扔在地上,怒不可遏地低吼:
“叫严嵩来!叫严嵩来!”
玉溪宫内的氛围从严嵩踏入殿门起就透着压抑。
嘉靖既没赐座,也没开口,只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殿内密不透风的暑气裹着无形的压力,让严嵩刚站片刻就汗湿了官袍。
他心知不妙,却只能规规矩矩垂手而立,等着嘉靖开口。
“去年一个腊月没下雪,今年入伏连着十几天不刮风。”
嘉靖终于转过身,语气平淡却带着寒意,
“朕让你去问钦天监,你去了吗?钦天监怎么说?”
严嵩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回话:
“回陛下,天下天象之事,非臣子可妄议。臣…………臣没去问。”
“没去问?”
嘉靖挑眉,眼神锐利起来,
“为何不去?”
“臣以为,皇上是天子,事关天下气运的天象,只有陛下可召钦天监亲自问询,臣若越权去问,便是对陛下的不敬。”
严嵩试图用“尊君”的说辞化解,可话出口,却见嘉靖脸色更沉。
“照你这么说,去年不下雪、今年不刮风,倒成了朕的原因?”
嘉靖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像一块冰砸在严嵩心上。
严嵩吓得“扑通”一声跪地,额头抵着金砖,声音带着颤抖:
“陛下息怒!古有云‘三年风、三年雨,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天象自古如此,即便是尧舜在世,也难免遇上天灾。丰年储粮备荒,荒年赈济灾民,这本就是臣等的职责,与陛下无关!”
这话里的门道藏得极深。
既把“天象反常”归为自然规律,又暗捧嘉靖为“尧舜之君”,最后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八十岁的老人跪在滚烫的金砖上,脊背佝偻却仍强撑着辩解,只求保住性命。
嘉靖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竟消了几分。
他没说话,只侧眼不经意瞟了吕方一眼。
吕方瞬间会意,连忙快步上前,伸手扶起严嵩,语气温和:
“阁老快起来,皇上也没让您跪啊。您都八十岁的人了,哪禁得住这般折腾?起来回话吧。”
扶起身时,吕方又悄悄瞥了一眼嘉靖,见嘉靖目光扫过一旁的矮凳,立刻明白意思,忙让小太监搬来矮凳,扶着严嵩坐下。
到了这步,嘉靖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不再纠结天象的事,话锋一转,直戳要害:
“浙江被淹的那两个县,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严嵩心里一紧,硬着头皮回话:
“回陛下,正按‘改稻为桑两难解’的方略推进,一边赈济灾民,一边落实国策,想来很快就能有成效。”
嘉靖听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从沈狱的密信里早知道浙江乱成一团,严嵩这话纯属睁眼说瞎话,显然是被严世蕃蒙在鼓里。
“你回去吧,”
嘉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不耐,
“问问你那好儿子,浙江到底是什么‘成效’,问清楚了再来回话。”
严嵩心里一沉,知道不对,不敢再多说,连忙起身告退。